章商皓家中得了消息,租了個板車匆匆將他運回家,不多時,一個郎中提著藥箱匆匆地趕到了章家。
赤蝎司有一門絕技,就算施加再多酷刑,也可讓受刑者吊著一口氣死不了。第一日或第十日,受刑者的死期全憑赤蝎使的操控。
外界有言,赤蝎司若要人五更死,閻王絕不三更來。
章商皓死不了,只是三個月內只能半死不活了。
云懷錦辦完這件小事,返回了云府。管家蒼三見了他便面帶喜色:“大公子今日回來得倒早。”
云懷錦點點頭。
蒼三忙去告知嚴氏,云懷錦還沒走到內院,嚴氏就拄著拐杖迎了出來。
懷真死訊給嚴氏的打擊極大,她的身體一下垮掉了。雖然云懷錦歸來后嚴氏立刻好轉了不少,但身體的虛虧一時半會還是補不過來,走幾步就氣喘吁吁。
盡管如此,她拄著拐杖都要來迎他。
懷錦垂眼行禮:“母親。”
“今日的晚膳還未曾準備好,真兒想吃什么?我這就讓廚房去做。”
嚴氏拉住懷錦的手,殷殷問道。
云懷錦不適地縮了下手指。
“什么都行。”
“天熱的時候你不是喜歡喝苦瓜豬肉湯么,晚上就做個這個湯吧,也好去去暑氣。”
他從來都不喜歡吃苦瓜。母親不知道這點,她只知道苦瓜豬肉湯是哥哥愛喝的。
云懷錦淡淡應道:“好。”
他被嚴氏抓著手,只能隨她著走進屋中。
屋中桌旁坐著一名少女,有些忐忑拘謹地等待著,待云懷錦走進去,她忙站起來,垂著頭喚道:
“表哥。”
云懷錦點了下頭,心中有些不耐煩。
以前他在云府中是個隱形人,不用面對林姣,對于府中多了個人還沒覺得如何。
但他假裝哥哥后,就得應對這個表妹了。
云懷錦在嚴氏左手坐下,林姣便坐在了嚴氏右邊,她悄悄看了云懷錦一眼,心里就有些怕,忙又垂下眼。
她尋找丟失玉佩的那一夜,不僅使她病了小半個月,還使得她對云懷真的臉留下了一定的陰影。
嚴氏仍拉著云懷錦的手沒放,她問:“今日聽說你去賞花宴了?那里花好不好?我兒玩得開不開心?”
云懷錦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很快展平。
以前母親對哥哥每日行蹤也沒有這么密切關注的。
大概失而復得后實在珍惜。
他點了下頭,不經意道:“賞花宴上人不少。我見到了謝小姐。”
他感到嚴氏握著他的手緊了一下。
“是嗎……”嚴氏勉強道,“真兒,你……”
“母親,我還是想娶她。”
林姣掀起眼皮,睜大了眼睛。
嚴氏愣了一會,點點頭:“好,她畢竟是你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你要娶她,誰敢駁你。”
經歷一番生死后,她的真兒不管要什么,她絕不會說一個不字,還要把他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多謝母親。”
“但,以長公主那性子,恐怕不愿再讓你們的婚約繼續下去了。”
云懷錦淡淡笑了笑:“我會處理。”
嚴氏想了想,心中頓時一松。
她的真兒是人中龍鳳,只要對謝鳳翾好些,不愁她不愿嫁。
長公主又只有謝鳳翾這一個女兒,難道能攔得住她不成?
用過晚膳,云懷錦就告退了。
那一碗苦瓜豬肉湯喝得云懷錦嘴巴里都是討厭的味道。他叫了聲:
“李潛。”
李潛提著燈從暗處快步走了過來。
李潛同他一起從單州回京,因他同云懷真身邊的李乾也是一對雙生子,云府中也無人發覺不對。
“給我弄碟甜點心來。”
云懷錦跟李潛吩咐時,有輕淺的腳步聲靠近。
“表哥……”
林姣細細地喚道。
云懷錦回頭,面無表情地看她。
林姣心里咯噔了一下,看著此時此刻的云懷錦,讓她仿佛穿越回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林表妹,有何事?”
他開口,語氣很正常,這讓林姣不至于尖叫著逃走。
“我……我……”
林姣為難地看了李潛一眼。
麻煩。
云懷錦揮了下手,李潛便退下給他取點心去了。
“表妹現在可以說了。”
林姣咬了咬唇,說:“謝小姐來府上退婚那日我也在,我看謝小姐的心思是很堅決的。后來長公主擇婿,肯定也是經過謝小姐同意的。”
“嗯,”懷錦淡淡地,“這些我都知道。”
林姣忙道:“我可以幫表哥讓謝小姐心意回轉!”
懷錦輕笑一聲,他沒有說話,林姣卻從他的笑聲中聽出了不屑。
“你想要什么?”
林姣頭皮一麻。
他……他看出她的欲念了。
可她沒有別的辦法了。
以為云懷真死掉的這段時間,嚴氏整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就算林姣再怎么用心伺候她,她都像看不見她一樣。
沒有云懷真,嚴氏根本不在意她!
被趕出云府的恐懼足以壓過她對云懷真這張臉的陰影!
林姣哭了起來。
她眼淚滾滾流下,帶著啜泣聲的嚶嚶軟語聞之令人酥醉:“表哥,我只求有一處容身之地。若能留在表哥身邊,我一定安分守己,不讓表哥兩難。”
她輕輕地拉住云懷錦的衣袖,泣道:“我絕對不會影響表哥同謝小姐的關系,請表哥給我一條生路。”
云懷錦微笑著,只是眼中卻沒有笑意。
“行吧。”他說。
林姣沒想到他會這么容易就答應了,驚愕地含淚抬臉。
“不過,我要先看到你的誠意。”
林姣縮了縮手指,怯怯問:“表哥……想讓我做什么?”
“等到了時候,我會找你。”
云懷錦將袖子從她手中拽出來,提燈走入黑暗中。
林姣立在原地,忐忑地思索了一會。
不管怎樣,她總算讓表哥松了口,未來的路算是打通了。
————
古寺鐘聲悠悠地飛過山頂,穿過白云,傳入馬車里。
鳳翾覺得阿娘今天帶她出來應該不只是聽崇寂寺講經。出門前阿娘親自指揮慕月,給她裝扮得堆金疊玉富貴逼人,這副打扮去寺廟未免有些過于顯眼包了。
崇寂寺以建筑風雅景色精巧著稱,因此常有文人墨客來此賞景揮墨。
鳳翾與楊祐入了寺中,看了看佛像壁畫,又被請入茶室里喝了兩杯清茶。
窗戶開著,外面綠意盎然,泉聲叮咚。
惜香給鳳翾打著扇,說:“崇寂寺的講經還有一會才開始,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楊祐點頭:“在這枯坐無趣,到外面賞賞景去吧。”
鳳翾起身,問:“那阿娘呢?”
楊祐敲敲腿,嘆道:“年紀大了,動一動就腿疼,我要歇會,你自己去玩吧。”
鳳翾吩咐楊祐的侍女給她捏腿,才在惜香和慕月的陪伴下走了出來。
崇寂寺每月一次講經會,每次都來者眾多。
今日崇寂寺來上香聽經的人也不少,婦孺老幼有,文人墨客有。笑談聲,吟詩聲,一片盛世之相。
也有別家小姐帶著侍女四處走動,鳳翾用團扇擋住面容,就也沒有過多人關注到她。
惜香知道鳳翾對崇寂寺并不陌生,所以介紹了個新鮮的:“崇寂寺在那邊新修了個亭子,聽說常有彩羽的鳥落在亭頂,鳴聲悅耳動人。”
鳳翾頗有興趣:“那我們快去,說不定能正好碰到那只鳥呢。”
但并沒有碰到唱歌好聽的小鳥,卻碰到了會作詩的孫世則。
鳳翾從團扇后面露出一雙眼睛,孫世則見到亭中的她后驟然紅了臉,然后慌張四下看了看。
這里倒是幽靜,聞得人聲,卻不見人影。
鳳翾忽然明白了。
阿娘帶她來崇寂寺,就是為了讓她“偶遇”孫世則的。
鳳翾的眼睫如羽扇般撲閃了兩下,遮掩了她眸中的猶疑。
她不喜歡孫世則,但……云懷真回來了。
她有些緊張,感到他的回歸會再次讓她發生不受自己控制的轉變。
她想盡快掐斷云懷真對她的這種影響。
如果讓所有人都知道,即便云懷真回來了,她仍然繼續和孫世則接觸,云懷真一定會覺得顏面無存,主動斷絕和她的關系。
孫世則鼓起勇氣走上亭子,鳳翾也放下了團扇,對他點了點頭:“未曾想會在這偶遇孫公子。”
此時,云懷錦搖著扇子,也踏入了崇寂寺。
有一官員將受賄的財寶藏在了崇寂寺,云懷錦與宋馳來此暗中搜查。
宋馳在側后面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同他說著:“你一邊扮著云懷真,一邊還要做赤蝎司這邊的活,圣上不得給你發兩份俸祿?”
云懷錦笑道:“你怎么知道?云懷真那份俸祿還不低。”
宋馳故意說:“我可不羨慕。等云懷真從單州回來,說不定還會把你這幾個月占的好處都討要回來。”
云懷錦嘴角笑容微冷:“那就看他本事,能不能從我嘴里摳出來了。”
兩人來之前便研究過崇寂寺地圖,直接往他們推測出來的幾個可疑地點找去。
第一處就是崇寂寺中新蓋的那亭子。
宋馳遠遠瞧著亭中的鳳翾和孫世則,干笑了一聲:
“巧了不是。”
他斜瞅云懷錦,嘆著氣搖搖頭:“晉淮兄,你……不行啊。”
人家謝小姐寧愿跟孫世則約會,都不愿理會他。
云懷錦抬手按住額角,難得覺得頭疼。
小姑娘倔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說來說去還是怪哥哥負了她,才讓她鐵了心要跑。
云懷錦“唰”地一聲,展開了紙扇。
宋馳立刻瞪大眼,驚道:“佛門禁地,可不興用折扇殺人啊。”
云懷錦瀟灑地揮了揮扇子:“莫慮,懷真只動口,不動手。”
孫世則一味靦腆緊張,鳳翾同他說兩句話都艱難,正覺得興味索然時,慕月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提醒道:“小姐……”
見到揮扇行來的云懷錦,鳳翾一下坐直了。
被抓到了!怎么辦怎么辦?
等等,不對,她不就是想讓他知道,然后對她失望至極解除婚約么。
這么巧就讓云懷真碰見,其實算是她的好運,免了她后面還得繼續和孫世則接觸,也對不起孫世則。
鳳翾給自己鼓了鼓勁,嚴陣以待地看云懷錦大步走入亭中,擇了個位置坐下。
孫世則比鳳翾更緊張:“那個、我……”
云懷錦對他淡淡點頭,說:“日頭毒辣,我來此躲躲太陽,沒有打擾你們吧?你們繼續聊。”
孫世則單獨面對鳳翾時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了,更何況多了云懷錦在旁邊看著。
鳳翾怔怔看著云懷錦。
他沒有任何不悅,已出乎鳳翾的意料。
而且她怎么覺得他此舉……有些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