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結局正文完結。
皇后冊封之事漸漸提上日程。
李重焌卜選吉日,告了太廟,將冊封大典定在了半月后。
時間匆忙,幾日之內宮里就大變模樣,張燈結彩,團花簇錦,一派熱鬧祥和景象。
李重焌在百忙之中,還不忘了操心崔邈川這個“情敵”的婚事,他命錢葫蘆找來了長安適婚女郎的名冊,大致掃了一眼,圈點了幾個名字,準備挑出一個來賜婚。
這件事傳出去后,好些個大臣竟主動為了女兒來自薦。
只是不知為何,他們越夸崔邈川,圣上面色越沉。
這是怎么回事,圣上親自操心崔邈川的婚事,不是對他十分看重嗎,為何這幅表情。
這日李重焌下了朝,在半路上碰到了李雍容。
李重焌停下腳步,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她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從前的倨傲任性不在,她整個人沉凝了下來。
自回到長安之后,李重焌沒有見過李雍容一面。
從前的李雍容,嬌蠻任性,心中親近大哥,對二哥既討厭又懼怕,不似賀蘭梵冷漠虛偽,也不似李元璟防備離心。
她真真切切地討厭他,不偽裝,不矯飾,視他為一個討厭的兄長。
他回來后,她親近的大哥死了,舅舅死了,母親被幽禁太極宮,熟悉的一切都離她而去。
李重焌想,李雍容大約很恨他。
他等著李雍容走過來怒罵他,或是瞪他打他,但李雍容只是緩慢走來,向他行了一個禮。
“皇兄,臣妹有一事相求。”
如此客氣,都不像她了。
李重焌道:“但說無妨。”
李雍容說道:“我要嫁給崔邈川。”
李重焌驚訝了一瞬,看著李雍容沉靜的神色,他大約明白了李雍容的想法。
她不想留在宮里,不想再看見他,她要用一門婚事遠遠地離開這一切。
崔邈川容貌好,家世好,性格也好,選他十分合算。
但是,李重焌并不想李雍容如此隨意地處置了自己。
他道:“崔邈川心中有人,他口中的那個妻子。你可知曉?”
“我知。”李雍容這樣回答。
李重焌皺眉問道:“那為何?”
李雍容道:“皇兄,我不在意這些,求您將我嫁給他,婚期越快越好。”
李重焌沉默片刻,問道:“你想清楚了?”
李雍容答道:“想清楚了。”
李重焌說:“朕同意了,你若后悔……”
可和離回宮另行嫁人。
李雍容打斷了他:“臣妹不會后悔。”
她又向他行了一個禮,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李重焌回到昭明殿,在書案后坐了良久,寫下圣旨,賜婚李雍容與崔邈川。
*
李重焌走到寢殿門口,看著甄華漪忙著試大婚袆衣。
古板莊重的衣裳穿在甄華漪身上,卻更讓人想要……
李重焌咳嗽了一聲,走了進來。
甄華漪對著他轉了一個圈,眼睛晶亮亮地問他:“好不好看?”
李重焌喉結上下輕微動了動,道:“好看。”
他對甄華漪說道:“立政殿已重新修繕完畢,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也等著你召見,漪漪,你是我的皇后了。”
立政殿是皇后宮室,甄華漪聽說,李重焌命人以椒涂室,芳香彌漫,整日不散,雖然歡喜于他的重視,但又覺得未免太招人眼了。
甄華漪略低羞澀和歡喜:“玲瓏和玲瑯已經去收拾了,她們說立政殿比從前都好。”
李重焌不知怎的有些不愉悅,道:“大婚后才許搬過去。”
他喜歡甄華漪與他同居昭明殿,驟然要搬走,讓他極為不舍。
但甄華漪做了皇后之后,要端莊守禮,繼續與他同吃同住,恐怕又會引來非議。
雖然他是不在乎旁人的議論,就算史書說他是一個昏君也無所謂,但他想要百年之后,甄華漪的名字被冠上賢后的稱號。
他的妻子,是完美無瑕的,自然要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甄華漪試完了衣裳后,李重焌忽然說道:“漪漪,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李重焌和甄華漪換了衣裳,兩人乘一輛馬車,駛出了長安城。
甄華漪不知李重焌要去哪里,他這個人,做事之前總是不透露一字,總讓她胡思亂想,甄華漪想要惱他,卻發現他坐在一旁,神色又沉又哀。
馬車里很暗,他像是凝固般,一動不動,甄華漪仿佛能看見他周身纏繞的冷意。
她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他猛然回過神來,摟住了她,將頭埋在她的肩上,似疲倦極了。
馬車駛到了長安城郊,夜色很黑,天空上明月高懸,沒有半顆星子,經過一處荒涼地界,李重焌讓馬車停了下來。
他牽著甄華漪的手下了馬車,吩咐錢葫蘆去取香燭紙錢,他帶著甄華漪來到了山上一處墳塋之前,墓碑上寫著先母徐慈,先父張孟之墓。
甄華漪頓時明白過來。
李重焌親手執掃帚掃墓,而后在墓前叩頭,他跪在墓前,露出微薄的笑,對養父母說道:“母親、父親,兒子有了新婦,帶來給你們瞧一瞧。”
甄華漪也跪了下來,叩了三個頭。
從前被打入廢棄北苑的時候,在重病發燒的時候,在孤立無援的時候,李重焌對她講過一個朋友的故事。
甄華漪其實老早就猜了出來,他說的那個朋友,就是他自己。
她痛苦于他的痛苦,也歡喜地看到他完成了自己的夙愿,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他和她都是孑然一身的人,還好,從此有了彼此。
紙錢燒成了香灰,在寂寥的夜色中冒著半明半暗的火星。
李重焌從懷里掏出來一對皮影人,輕輕放在了墓前。
回程的馬車上,李重焌擁著甄華漪,說道:“我從未見過我的生母,也不曾有機會到她的墓前祭拜,漪漪,你可想與我一起,去秦州看一看她?”
甄華漪道:“自是愿意的,我會告訴婆母,要替她好好照料她的狟郎。”
她感到李重焌擁她更緊,像是眷戀至極以至不愿分開一般。
回到宮中,已是深夜,李重焌和甄華漪正要就寢,卻有一個老太監求見。
李重焌皺了眉頭,卻聽得錢葫蘆道:“趙太監說,當年高皇帝臨終之際見了賀蘭太后……賀蘭庶人,言辭間提及陛下生母太后,他當時躲在了屏風后面,聽了個一清二楚。”
李重焌呆立半晌,道:“傳他進來。”
趙太監進來,為李重焌講了一個他所不知曉的故事。
當年李召在李家和賀蘭家兩家長輩的撮合下娶了賀蘭梵。
但李召和賀蘭梵性情頗為不合,新婚沒有多久,兩人就爭吵不斷,李召于是納了一房妾室。
接著李召父子被外調回了隴西,李召與賀蘭梵兩地分居,更是老死不相往來。
過了沒多久,賀蘭梵和妾室同時傳來了有孕的消息。
李召當時很是高興,將與賀蘭梵的種種矛盾壓下,打算回到長安再與賀蘭梵好好過日子。
回到長安后,他得知賀蘭梵產下了長子李元璟,但妾室母子俱亡,死狀慘烈。
賀蘭梵手段狠毒,以此為手段想要壓制李召。
她料錯了李召的性格,李召當時便寫了一封休書,要將賀蘭梵送還賀蘭家。
還沒來得及送走賀蘭梵,邊疆戰事起,李召與父親領命出征。
彼時李召父子在戰場上屢立奇功,勢不可擋,李氏一族漸漸成了一方霸主。賀蘭氏為了維持和李家的姻親關系,在隴西當地要將次女嫁給李召。
李召因為賀蘭梵的關系,對賀蘭氏厭惡至極,根本不想再和賀蘭氏的女子有半分關系,但偶爾的機會,他在賀蘭家赴宴的時候,碰見了在湖邊哭泣的賀蘭曇。
他當時以為賀蘭曇要尋短見,酒便醒了一半,眼疾手快將賀蘭曇腰一摟,兩人便摔到在了地上。
賀蘭曇哭得兩眼通紅,鼻尖也通紅,這模樣實在狼狽,但卻讓李召心中一動。
宴席之后,李召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賀蘭氏的再次聯姻。
他當時卻并不知道,賀蘭曇是為她的未婚夫而哭泣。
賀蘭曇本就有婚約在身,她是不受重視的庶女,她的未婚夫是一個校尉家的兒子,為了逼迫賀蘭曇嫁給李召,賀蘭族人竟逼死了她的未婚夫。
賀蘭曇匆匆嫁給了李召,禮儀不全,名分未定。
賀蘭氏只是將她看作籠絡李召的棋子,若賀蘭梵不中用了,她便是正妻,若賀蘭梵依舊是李召的妻,那她便是李召的妾。
賀蘭曇心如枯木,并不在意這一切,但李召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對她漸漸動心,越來越在意。
得知她懷孕的消息后,李召欣喜若狂,為他的次子翻遍了書,卻依舊取不好一個名字。
賀蘭曇暗暗取了一個乳名,只同貼身婢女說過,阿狟。
賤名好養,她盼著孩兒像狟一樣健壯機敏。
李召沒能等到親眼看著孩子出世,戰事又起,他匆匆趕到邊地。
李家人口眾多,嫉妒他的人,要害他的人也多,他怕賀蘭曇在李家受委屈,于是將賀蘭曇托付給了她的娘家賀蘭家。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里,賀蘭梵回來了。
賀蘭梵在賀蘭曇生產之時毒害了她,賀蘭家發現時,已經無濟于事,只能盡力保下了孩子。
賀蘭曇的婢女徐氏看出賀蘭家危險,于是帶著孩子,一路逃到了長安。
李召得知賀蘭曇的死訊,在戰場上吐了一大口鮮血,一場戰斗結束后,馬不停蹄地趕回了賀蘭家。
他沒能見到賀蘭曇最后一面,只在她的墳塋前跪了三天三夜。
賀蘭家將賀蘭梵所做的一切處理得一干二凈,賀蘭梵面對回來的李召哀傷痛哭,說她恨不得替妹妹去死。
賀蘭梵哭著對他發誓,說自己悔改了。
那一夜,賀蘭梵給李召灌了酒,并穿上了賀蘭曇的衣裳。
她便懷上了李雍容。
李召再次回到長安與賀蘭梵相見,就是十年之后。
十年后,他不再年少,賀蘭梵也似乎沉穩下來,他對賀蘭梵的厭惡慢慢散去,她畢竟是賀蘭曇的親姐姐。
他認回李重焌,不久后戰亂,他安排李重焌回到隴西老家,李重焌卻逃出了車隊,孤身去從軍。
李召一直默默地看著他,暗中保護他,但從不出手干涉他。
李重焌果然不愧是他的兒子,在戰場上颯沓如流星,成為了最負盛名的少年將軍。
他卻已然老去。
半生打下的基業,需要兒子繼承,李元璟是嫡是長,身后有整個賀蘭氏和隴西勛貴的支持。
李重焌身邊的,卻出身寒微。
李召不再年輕氣盛,他足夠理智。
他選擇了李元璟作為他的繼承人。
生命的最后一刻,賀蘭梵卻告訴了他,當年賀蘭曇身死的真相。
李召看著賀蘭梵,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他已經無能為力,他伸著的手像一段枯黃的樹枝,慢慢掉落下來。
他拼著最后一口氣,將趙太監喚到跟前,告訴他去取藏在博古架一處機關里的東西。
那是一只檀木匣子,匣子里是賀蘭曇當年寫給李重焌的信。
趙太監顫顫巍巍,將存放了二十年的信交到了李重焌的手上。
在李重焌尚未出世之時,他的母親就如此深愛著他,一日一封信,給每一年都長大一歲的他看。
信剛好寫到了第二十封,他及冠之時。
或許當年她早已料到了,她并不能活著看到李重焌長大。
李重焌看完最后一封,忽然掩面哭泣起來。
深夜里,忽然傳來鴉聲陣陣。
錢葫蘆神色緊張地走了進來,道:“陛下,賀蘭庶人……死了。”
*
賀蘭梵死在了太極宮里,據說死狀凄慘,有宮人說,那天,她叫了一夜的兄長和元璟。
成婚在即,李重焌命人對知曉賀蘭梵身死的宮人封口,賀蘭梵秘不發喪。
她生前是太后,在世人看來,對李重焌有養育之恩,她的死,會影響到封后大典。
李重焌冷笑,賀蘭梵,當真是死也沒有放過自己。
封后之事照舊進行,轉眼就到了大典的前一天。
甄華漪在大婚之前,就搬到了立政殿,因太皇太后實在看不下去了,太皇太后告訴李重焌,大婚前新人不得見面,不然會不吉利。
李重焌半信半疑,但為了和甄華漪的婚后生活順順利利,他只得同意了。
這天夜里,燈燭昏昏,他坐在書案后,手中握著奏折,卻實在心不在焉,他扔下折子,拍了一下錢葫蘆,語氣輕快道:“走。”
錢葫蘆一瞧就知道他要往立政殿去,于是勸阻道:“陛下,今日是大婚前一天,不能見皇后娘娘。”
李重焌睨他一眼:“啰嗦。”
錢葫蘆又勸:“若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曉了,定會嘮叨,若太皇太后以為是皇后娘娘攛掇的,就不好了。”
李重焌止了步子,錢葫蘆還以為他聽了勸,誰知他道:“你說得對,我們悄悄過去。”
悄悄過去,如何悄悄過去?
錢葫蘆滿頭霧水。
很快他知曉了。
李重焌換了一身墨黑的衣裳,走到外頭,幾乎能隱入黑夜之中,他在立政殿宮門前停下,對錢葫蘆道:“你去引開門口的宮人。”
錢葫蘆心里泛苦,何苦來哉,堂堂圣上做賊一樣去瞧自己的新婦,明天有多少看不完。
雖在心底抱怨,但錢葫蘆清了清嗓子,端正了神色,走到立政殿前。
立政殿的宮人認出了皇帝身邊最的臉的太監,忙上前招呼:“錢公公,這么晚了,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錢葫蘆往里頭望了望,努力挑刺:“那燈
籠不夠亮堂,去換換。”
宮人回頭一瞧,燈籠紅彤彤亮澄澄的,哪里暗了,但她不敢質疑錢葫蘆,只得走進去搬東西取燈籠。
錢葫蘆往邊上看了一眼,道:“你們幾個也別閑著,去幫幫忙。”
立政殿門口的宮人就這樣被他一一支開。
錢葫蘆小心退了出來,對墻角的李重焌說道:“陛下,門口已經沒人了。”
李重焌不待他說完,閃身就走了進去,快得令錢葫蘆直發愣。
宮人換完燈籠,問錢葫蘆:“公公看這燈籠可還行?”
錢葫蘆忙著去追李重焌,敷衍道:“好多了,好多了。”
錢葫蘆將這套把戲耍了三四回,終于將李重焌順利送到了皇后寢殿,這一晚上,立政殿的燈籠、花草、桌椅都被挑剔了個遍。
宮人心有余悸:“錢公公好厲害的眼睛。”
他們沒看出的差錯,竟被錢葫蘆一眼看出,雖然到現在他們也仍舊沒有發覺立政殿的燈籠、花草、桌椅有什么不好。
甄華漪在燈火下看明天要戴的鳳冠。
花樹顫顫、博鬢低垂、游龍和珠旒燁燁生輝。
甄華漪看著光華燦爛的鳳冠,突然一縷悵然浮上了心頭,這縷惆悵帶著忐忑和欣喜,甄華漪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豆蔻少女之時。
那時候她就見到了李重焌。
他生得極好看,有著少年的倨傲和青澀,她有一瞬間的怔愣。
那時的她大約會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嫁給他。
李重焌現在在做什么呢,他有如她這樣的意亂心慌嗎?
她低著頭,怔怔出神,忽然窗前一陣聲響打斷了她。
她抬頭看著綠窗紗,心道,莫非是風?
她伸手,將窗牖關更嚴實了一些。
風聲停了一會兒,甄華漪繼續整理鳳冠,只是,忽然窗前又有了動靜。
篤、篤、篤……
有人在敲窗。
甄華漪霎時打了個寒噤。
莫不是讓她碰到了游蕩深宮的孤魂?
甄華漪顫抖著出聲:“你……是人是鬼。”
窗后又沉默了片刻。
“漪漪,是我。”
是他?
甄華漪為自己的一驚一乍感到羞恥,她接著又想到,今日是大婚前一天,他不該來找她。
她便急急忙忙道:“你不能見我!”
李重焌很有耐心地回道:“我不見你,我們隔著窗。”
甄華漪眨了一下眼,心中思索著隔著窗到底算不算相見,他們的大婚是否依舊吉利。
想到明日她就會成為窗外之人的妻子,甄華漪低頭絞著手指,她既歡喜他夤夜前來,又別扭地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她問道:“你來做什么?”
李重焌的聲音像是春夜沙沙的細雨:“我想你了。”
“可是,我們昨日才見過面。”
“就是現在,我依舊很想你。”
李重焌側身站在窗外,他修長身影被月光印在了綠窗紗上,甄華漪像被他蠱惑了一半,站起身,踮著腳,悄悄向他湊近。
甄華漪頭腦發昏地做出這可笑的動作,清醒過來,羞得面上通紅,她盼著李重焌沒有發覺,但李重焌悶聲笑了:“多謝你,漪漪。”
甄華漪現在想要撲到榻上用被子蒙住頭。
她強撐著鎮定下來:“那……明天見。”
“明天見。”
今夜,甄華漪睡得不好。
腦海里一會兒想明天封后的事,一會兒想今晚李重焌過來見她的事,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但記得晚上似乎做了一個美夢。
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有人輕輕地拍了拍她,喚她起身,甄華漪感到頭腦昏昏沉沉的,一時忘記了今日的大事,在床榻上賴著不肯起來。
熟悉的聲音傳來:“娘娘,再不起來,圣上就要等得著急了。”
甄華漪猛地睜開眼,滿眼驚訝:“嬤嬤!玉墜兒!你們什么時候進宮的,為何我一點兒都不知曉。”
傅嬤嬤扶著甄華漪起身,笑著說道:“圣上說,今日要讓娘娘又驚又喜,所以瞞著不讓告訴娘娘。”
甄華漪嗔道:“總是這樣瞞著我,再這樣,我就要惱了。”
玉墜兒歡快說道:“娘娘別忙著惱,晚上見了圣上再惱吧。”
甄華漪佯裝生氣:“這妮子,出宮后愈發沒規矩了。”
玉墜兒笑嘻嘻:“有娘娘疼著我呢,出宮后無需守規矩。”
傅嬤嬤和玉墜兒一左一右扶著甄華漪起身,她們為她穿上了祎衣,又領著她坐到了妝臺前。
傅嬤嬤為她梳頭,玉墜兒為她化妝。
甄華漪問她們出宮后的生活,傅嬤嬤說,自她出宮后,傅家將她當老太君一般侍奉,還為她認了一門干親,從此養老送終都有人了,如今她在家含飴弄孫,很是滿足。
玉墜兒說她回到了家里,父母正在為她相看人家,她暫且看中了一個俊俏的小伙,但還沒有定下來。
甄華漪問為何沒有定下來,莫非是那個小伙眼高手低。
玉墜兒略帶羞澀地說不是。
“是我想要再看看,說不準下一個更好呢,像娘娘不就是挑了好幾個才挑好的嗎?”
甄華漪默然,原來是玉墜兒在騎驢找馬。
這邊談得正歡,太監進來啟奏道:“請娘娘整飭妝容,準備行禮。”
殿外內外命婦都穿上禮服,等候多時。司空任冊命使者、仆射為副使乘車來此,準備冊封儀式。
甄華漪帶鳳冠、穿祎衣,走出立政殿。
典樂舉起麾旗,四面奏響正和之樂,司空面北跪地,道:“臣奉制授皇后備物典冊。”
尚宮宣皇帝旨意,甄華漪拜,尚宮宣讀冊書,甄華漪再拜。
冊書、琮、璽、綬,依次交接完畢,儀式終于結束。
甄華漪感到精疲力竭,但事情還沒有完,接下來還要見內外命婦。
宮中并無其她妃嬪,只有李雍容一個未婚公主,但她一板一眼地按照司贊的口令一拜再拜。
甄華漪看著她,心中感慨,果然如李重焌所言,她沉默寡言了許多。
外命婦依次朝賀,許多都是甄華漪不認識的人,她們神色端莊,一言一行都合乎規矩,但甄華漪還是眼尖瞧見有人在好奇地打量著她,甄華漪只作不知,始終掛著微笑。
崔夫人上前的時候,甄華漪的笑容更歡喜了些,崔夫人也看著她,眼神慈愛中帶了一絲悵然。
崔夫人想,終究是沒有做婆媳的緣分,她其實在心里很喜歡甄華漪,不只是因為她是王五兒的女兒。
這邊儀式結束,甄華漪前去昭明殿謝恩。
李重焌負手站在丹樨之上,滿面含笑,目光專注地看著她。
眾目睽睽之下,甄華漪差點就紅了臉。
她一步一步地拾級而上,一步一步的走近他。走完一半臺階的時候,他忽然降階而下。
觀禮的眾人俱是驚訝失態,甄華漪有些不安地想要去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李重焌拽住了她的手。
“不要看他們,看我。”他在她身邊,壓低了聲音這樣說道。
李重焌牽著她的手接受朝臣的朝賀,殿庭鼓樂之聲愈發激烈,夾雜著歡快的呼和聲,甄華漪回頭去看李重焌,她好似從來沒有看見他笑得這樣歡快。
甄華漪不知道,她自己的笑容,也從未這樣開懷。
人群熙熙攘攘,語笑喧闐,甄華漪帶著笑眼看他們向她歡呼,突然間,她看到了一個身影。
她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剎那間,她像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忘記了身處何處,也忘記了自己在做什么。
她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擠進人群中,李重焌扯住了她的手。
甄華漪急切回頭,說道:“那是……”
李重焌道:“高句麗側妃。”
甄華漪著急說道:“不,你不知道,那是……”
她害怕那人消失在人群中,只想甩開李重焌的手追上去。
李重焌說:“我知道,岳母路途遙遠往來不便,我打算
讓她在長安久居。”
他安撫她:“不要著急。”
甄華漪真有些氣惱了,她道:“你又瞞著我。”
李重焌道:“不是瞞著你,我緊趕慢趕地差人接來岳母,但路途遙遠,她定會錯過儀式,我不想教你失望……我也是現在才知曉,岳母竟在今日到了。”
聽完他的話,甄華漪知曉自己是錯怪他了。
她安慰般地對李重焌笑笑,而后眼眶紅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她依舊美麗驚人,但豐滿了一些,面目慈祥溫柔,她看著甄華漪,笑著落下淚來。
甄華漪眼睫顫抖,也快要哭出來。
李重焌望著她,道:“往后你與岳母有許多時間相處,不用著急。”
他牽著她的手微微用力:“但今天,你只許看我。”
母親在人群中對她點了點頭,又擺了一下手,甄華漪領會到她的意思,她想告訴自己的話,和李重焌的話一般無二。
甄華漪莫名有些吃味,大老遠母女相見,她一心在意女婿做什么。
李重焌又拽了一下她的手,甄華漪側頭看他,無奈道:“好,我今天只看你。”
鼓樂奏了一天,煙火不知疲倦。
終于等到夜半無人之時,李重焌打發走宮人,倚在門外看她。
甄華漪坐在妝臺前,伸手要取下鳳冠。
李重焌道:“等等。”
甄華漪回頭。
李重焌緩步走近她,道:“就這樣穿著,可好?”
他目光沉沉看著她,深青織成,翟文赤質,如此死板莊重的祎衣,卻意外地襯得她容色嬌艷,叫他一見她,就難以移目。
今夜紅燭燒盡,從此盡是良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