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齊齊向后望去,昏暗的樹下,一道修長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離得遠看不清神情。在說出剛剛那句話后,又向前走了幾步,露出了熟悉的無害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似乎隱隱有些苦澀。
“……是念錦少主!”
門口的人紛紛向兩側讓開,給念錦讓出了一條道來。
聽說狐皮是念錦讓送過去的,事實如何,念錦一定是最清楚不過了。若由她指認,想必是錯不了了吧?
想到這,有人悄悄向前挪些位置,生怕到時候錯過最重要的消息。
原先攔住岑世聞和虞舟的師姐面上閃過一絲猶豫,慢慢退了回去。
沒了人群的遮擋,岑世聞總算看清了狐貍裝模作樣的表情,她瞇起眼睛,沒再向前繼續走。
她倒要看看,這只狐貍能搞出什么名堂。
手上突然緊了幾分,岑世聞偏頭去看,虞舟正低聲安慰她:“師姐莫慌,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問心無愧。”
輕顫的睫毛卻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安。
岑世聞想說她根本就沒慌,可虞舟的這般模樣實在討人喜歡得緊,便撓撓她手心道:“去我住處的話可還作數?”
虞舟微愣:“自然作數。”
岑世聞輕笑一聲:“那不就得了。”
本還在屋內的溫長老和岑雨眠也都走到院中,溫長老率先道:“小少主放心,融雪之死,宗門定會給狐族一個交代,夜已深了,少主還是先回房吧。”
一個岑世聞已經夠勞神,念錦再來她實在是要招架不住了。
念錦卻搖了搖頭:“在下聽聞因融雪之死,生出許多事端來,既因她起,在下如何能置身事外?”
人群中有人高聲問道:“聽說是少主將融雪狐皮送給岑世聞師妹,可有此事?”
虞舟循著聲音瞧去,出聲的正是剛剛攔住她們的師姐。
念錦點頭:“確有此事。”
人群躁動起來。
岑瀲比任何人都要激動,連忙向前走幾步:“少主別擔心,今日有眾多同門與溫長老在此,少主只管說出真相!融雪就是岑世聞殺的,一定錯不了!”
聞言岑世聞撩開眼皮懶懶看她一眼,不緊不慢對念錦道:“狐族倒是大方得很,送雜毛狐皮就罷了,還附贈一只亂咬的瘋狗,確實是份,‘大、禮’。”
念錦聽出她話里的刺,狐貍眼微微下垂,神情落寞:“看來岑世聞少俠,似乎是不喜歡這份賠禮。”
賠禮?
賠什么的禮?
在場眾人不由得將余光悄悄投向岑世聞,莫非真如岑瀲所說,念錦是為平息岑世聞的怒火才送到融雪皮毛?
只差臨門一腳就能得到肯定答復,岑瀲急地直接上手抓住念錦手臂:“少主,你說是不是岑世聞殺的融雪?你說出來,我與同門們一定站在你這邊!”
念錦狐貍眼中微微閃著光:“融雪的死確實與岑少俠有關……”
岑瀲面上一喜,正轉頭欲向溫長老控訴,卻聽念錦繼續道:“但卻并非岑少俠親自下的手。”
她的表情停滯一瞬,猛地轉過來死死盯著她,手上不禁逐漸使勁:“少主的意思是、是岑世聞指使別人的對不對?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對不對!”
念錦似乎被捏得疼了,抽一次沒有抽開,便用另一手持著折扇抵住她的手將她推開:“這位少俠,請你冷靜些。”
岑瀲怎么能冷靜下來?只要念錦說出那句肯定的“對,就是岑世聞”,她就可以在司正堂、在眾多同門面前審判岑世聞!就如同那場比試岑世聞對她做的一樣,讓她在所有人面前狠狠地出丑!
可念錦為什么就是不說?!
她甚至想上手掰開她的嘴巴、掐著她的脖子讓她說,可那折扇沾上她的手后,她卻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松開了手,只能徒勞地站在一邊,眼睜睜看著念錦的嘴巴一開一合:“融雪沒有被任何人殺害。”
對方的聲音仿佛壓死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是……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什么?!”
人群炸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融雪是自己死的?那皮呢?誰剝的?”
“融雪既然是自殺,和岑師妹又有何關系?”
“果然是岑瀲惡意中傷岑師妹,她定然是對四年前岑師妹當場揭穿她比試作弊耿耿于懷,蓄意報復!”
“可融雪為何自殺?莫不是融雪被岑師妹威脅了?不然怎么說‘賠禮’?”
“少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沒等她們追問,一聲尖叫劃破長空——
“不可能!”岑瀲捂住腦袋,“不可能!一定是岑世聞殺的!”
她突然狠狠盯住念錦:“你一定是在騙我,你在騙我!”
巨大的憤怒讓她忘記了恐懼,竟直直地伸出手就要拽念錦質問,忽然,一只慘白的手截住她的手腕,陰森森的笑聲同時響起——
“怎么不可能?”
“小融雪服藥時我就在一旁看著……”
瘦削冰涼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手下溫暖的皮膚,似乎下一秒就要劃破那脆弱的脈搏。
“那身皮毛,可是我趁熱乎勁兒親手剝下來的……你們知不知道?皮毛就要趁熱剝才剝得干凈......”
“不知道人和狐有什么區別呢……”
后一句她說得極輕,就像一陣微風輕飄飄拂過耳邊,卻只讓人遍體生寒。
岑瀲全身血液仿佛凍住了,恐懼地望著瞬間出現在眼前的人。
面前的人身形消瘦,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唯有那雙暗金色的眼睛,狹長尖細,透著與她蒼白臉色不符的熱切光芒。
怪異,因而更顯可怖。
在門口的眾人只能看到一個背影,明明弱不禁風,好似下一刻就要倒地,卻莫名從心底生出一股恐懼,更有心智不堅的腿腳發軟,靠著周圍同門扶著才堪堪沒有癱倒。
這人的修為,很強。
眾人終于明白,念錦的另一個侍從,墨岱,才是真正保護她的人。
原來以前不是沒見到過墨岱,而是她一直隱藏在念錦身邊,只在念錦受到危險時才會出現。
沒等溫長老出言制止她,墨岱首先松開岑瀲手腕,悄然退回念錦身旁,恢復成沒有存在感的樣子。岑瀲整個人脫力般癱坐到地上,劫后余生般發著抖。
院中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直到岑世聞打破這份安靜。
“說完了嗎?說完就讓開,別擋路。”
磨磨蹭蹭的,別耽誤她和虞舟回屋去。
在場的人這才驚醒,瞧一眼發聲人后,又不住地偷偷看向墨岱,一陣后怕——
這人、不對,這妖可真嚇人啊!
溫長老暗中松了口氣,對念錦道:“今日時候已經很晚了,小少主也快些回去吧。”
既然融雪的死是自殺,那便跟人族無關,她也沒有必要再留下了。
注意到周圍反應,念錦微微皺眉,沒有理她。
剛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墨岱吸引了去,現在再說融雪的事將話頭引到岑世聞身上,效果會大打折扣。
她冷冷斜墨岱一眼,說了沒有她的命令不要妄動,真是不聽管教的東西,不該帶她來。
怎么她手底下都是一群沒有腦子的蠢貨?
見岑世聞越過眾人要走,念錦也不阻止,反正今日這劇,沒有岑世聞,一樣能開場。
她掃視一圈,最后將目光落在癱軟在地的岑瀲身上。
好在……還有這樣一個對岑世聞恨之入骨的人在。
另一邊,門口眾人見岑虞二人離去,均面面相覷。有人被剛剛的墨岱嚇住了,心中后怕,也跟在兩人身后離開,更多的人見念錦沒走,選擇逗留在原地小聲交談。
岑雨眠糾結片刻,依舊留了下來,念錦目的未明,她留下才能掌握一手的信息。
經墨岱一攪和,大家已經不像先前那樣對融雪的死感到驚訝,最好……不要再有人提起這事。
如果有人要提,那最大的可能就是……
“這位少俠,是在下的侍從處理不當,在下代她向你道歉。”念錦俯身對地上失魂落魄的岑瀲伸出手,將她扶了起來。
“敢問少俠,為何堅稱融雪是岑少俠所殺?少俠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岑瀲手腳發軟,被扶起后下意識看向念錦,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只是那雙眼睛雖帶著笑,眼底卻冷冰冰的,她從中讀出了念錦的心里話——
好好說。
說什么?自然是對岑世聞不利的話。
岑瀲忽然笑出來,原來恨岑世聞的,不止她一個。
“少主想知道?”她指著墨岱,“打她一個耳光,我就告訴你。”
念錦愣住了,她說什么?
岑瀲咧嘴一笑,神情又像之前那般癲狂:“得罪我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少主若是不忍下手,我來也行。”
說完她徑直走向墨岱,似是沒有看到對方冰冷的眼神,高高揚起手。
“……”念錦瞥了眼墨岱,“不許反抗。”
啪!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岑瀲說了什么,下一秒,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在墨岱臉上浮現,特別在那蒼白到病態的臉上尤為顯眼。
沒人想到她真敢上手打。
溫長老都忘了制止,舉起一半的手又落下,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岑瀲打完又冷冷掃了岑雨眠一眼,看得岑雨眠心里犯怵,小心地挪到溫長老身邊,暗自犯嘀咕:簡直是個瘋子。
不折不扣的瘋子。
念錦微微勾起嘴角,眼里第一次帶了些欣賞。
她難得贊同了岑世聞的話。
真是一條不錯的……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