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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面對眾人好奇的打量,向易之也放下了心中那點變扭。他都做鬼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坦坦蕩蕩,如今便更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元吉看著面前任務面板提示任務進度已經飛速漲到了60%,一股愉悅的心情涌上心間,她伸手戳了戳面前的系統,“阿統,你怎么了?”

    阿統氣鼓鼓地冷哼一聲,將頭故意轉向另一個方向不去看元吉,以此表示自己的氣憤。

    “阿統?”元吉疑惑地加重手中的動作,半透明的系統被她戳得東倒西歪,卻還是別扭地不肯轉身。

    阿統生氣了,阿統哄不好了!

    正是下午,太陽還未落山,祁琰靠在窗邊的涼椅上高架著腳,手上翻著書看,眼睛半睜著,沒什么精神似的。

    護衛甲走進來的時候祁琰沒察覺,等到人影已經投在了他身上,他才回神,打了個哈欠問道:“如何了?”

    護衛甲拱手稟告:“兩件事,第一,大人吩咐屬下去查的季家起源屬下查到了,據認識季老板的人都說,在陳縣令上任之前,他是上一任縣令手下的衙役,是個混子,并不辦什么實事兒,也不知為何突然發了橫財,做起生意來了。”

    “沒有從天而降的銀子。”祁琰合上了書:“可知是什么時候發財的?”

    “大約二十多年前,也是同一年,上一任縣令辭官,陳縣令才到此任職。”護衛甲說完,見祁琰點頭,便繼續道:“還有第二件事,屬下在查探此消息回來的路上,好像看見李守財了。”

    “他這幾天挺安靜,又如何了?”

    “李守財上了舟山。”護衛甲道:“可能不是沖著鹿蜂寨去的,但那方向是鹿蜂寨為虎作倀最多的地方沒錯。”

    祁琰呼出一口氣,臉上帶著笑意,一本書在手上拍了拍道:“好啊,姓季的繼續查,李守財那邊,咱們該有些動作了。”

    祁琰將事宜吩咐給護衛甲后,這便揮手讓他快去安排,護衛甲剛出門就碰見了護衛丁。

    護衛丁有些為難,搓了搓手,這才走到房內,看著祁琰的背影道:“大人,夫人她說她要回一趟娘家。”

    祁琰剛端起茶杯喝口茶,還沒咽下去就噴了出來,舔了舔嘴唇,他百分百的確定元吉絕對不是這么說的。

    護衛丁扭扭捏捏,繼續道:“夫人說反正這幾日沒她什么事,讓大人若有事就去老地方找她。”

    祁琰嘆了口氣,她恐怕是想念河里的魚蝦蟹了,不過也是,這些日子的確沒她什么事,他安排的事宜還得等幾天才能實行下來,便讓她輕松自在些。

    知府查辦了徐縣令,很快朝廷派來兵力也就要到吳州了,據說還有幾日便可入吳州境內。

    一早知府便派人到陳縣令的府上吩咐事宜,陳縣令接到任務的時候,腦子都是懵的。

    知府說,朝廷派來有兩千多人,入了吳州之后還會有吳州的兵力,吳州的兵原有住的地方,但是朝廷派來剿匪的兩千余人并無住所,住處一事,還要陳縣令安排。

    陳縣令當時有些結巴:“這這……這下官如何安排啊?”

    以往也沒來過這么多人剿匪啊!

    來傳話的人道:“如何安排是陳大人的事,此城距離舟山最近,若要剿匪,從此城出發為最為妥當,知府大人也知道陳縣令為難,朝廷撥下來剿匪的銀子兩日后會送到府上,作為兵隊的衣食住行開銷。”

    陳縣令嘖了嘖嘴:“可有些事情不是錢就能解決的。”

    “陳大人,這可是個立功的好機會,如若剿匪大獲全勝,知府大人上報朝廷的時候,功勞簿里也有陳大人的名字啊。”傳話的人說完,拱了拱手道:“告辭!”

    于是便轉身走了,陳縣令跟在后面一路說到那人出府,然而決定了的事無法更改,陳縣令捶了捶手,心里想著將季老板與賈老板約來一起商談。

    季老板一聽這事兒,當時便拍桌子嘖嘖直搖頭道:“我可算是知道那姓元的買空宅子作何用的了!”

    賈老板問:“莫不成他未卜先知?”

    “他恐怕是有些門道得知此番來剿匪的兵力,猜到這一步的。”季老板嘆了口氣:“賈老板你手下幾個空著的宅子都便宜賣給那人了,這剿匪并非一日之功,也不知要投多少銀兩下去。”

    賈老板道:“那就讓上頭多批些銀子下來嘛!”

    “新上任的知府是祁家少爺,祁家難對付的很,恐怕這回剿匪,我不但撈不到,反而要倒貼進去了。”陳縣令搖了搖頭,探口氣,對著賈老板說:“你之前給姓元的發過請帖,這回再發一次,就說我也會到,看他給不給我一個面子。”

    賈老板得了任務,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給祁琰寫信,信件寫好了后,讓府上的家丁帶到鼎豐客棧去。

    祁琰并不在鼎豐客棧,距離元吉回河里已經有三日了,剿匪的事宜安排的也差不多,今日李守財還特地入客棧拜訪,說晚間要請他吃飯,故而祁琰這才騎著馬一人來到城郊的小河邊,準備喊元吉回去。

    還沒走到河邊呢,祁琰遠遠地就看見元吉蹲在河岸上,對面站著個小男孩兒,男孩兒大約五歲左右,正在哭。

    祁琰下了馬,沒走過去,就這么看著。

    元吉一身淺藍長裙,與扮成元夫人的模樣不同,去掉那些雍容華貴的東西,倒是個十足的十六七歲少女,她頭上還簪著祁琰給她的發簪,許是忘了摘下,又或者是覺得挺好看,總之祁琰瞧見了很開心。

    元吉一邊給小孩兒擦臉一邊哄他:“哭什么?不哭了啊,小臉都哭花了,姐姐這里有糖的,花生糖、桂花糖都有,你要吃哪個?”

    那小孩兒聽見這話,止住了哭聲,朝元吉一伸手便道:“都要。”

    元吉從身后動了動手指,憑空捏了個花生糖出來,包裹在黃油紙里,好幾塊疊放好,帶著甜絲絲的香氣。

    她將糖放在小孩兒跟前問:“那你得告訴姐姐你家住那兒?姐姐送你回去。”

    小孩兒一邊吃著糖一邊道:“我不知道我家住哪兒。”

    元吉抿了抿嘴:“那你記得你爹娘叫什么嗎?姐姐也能幫你找到。”

    小孩兒響起這個就又哭了起來:“娘……娘帶我出來玩兒,有個叔叔拉著我走,然后我就沒見到娘了……”

    元吉聽見這話,腦中嗡得一響,她搖了搖頭,給小孩子擦了擦臉,這才看向小孩兒的衣服,破爛成一團,似乎有幾天沒洗了,頭發也亂糟糟的,倒不像是本城中走丟的。

    她一開始看見對方的時候的確瞧見了一個男人,那男人似乎把他安置在這里后去做別的事,而后他就一直哭,元吉這才出來哄的。

    她拍了拍小孩兒身上的灰塵:“剛才那個讓你站在河邊的叔叔,你以前見過嗎?”

    小孩兒搖頭。

    元吉又問:“那個叔叔對你好嗎?有沒有說要帶你去哪兒?”

    小孩兒繼續搖頭。

    元吉嘖了一聲,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回頭瞧去,祁琰牽著一匹馬就站在她身后,神色凝重,道:“是被拐的。”

    元吉眨了眨眼睛,問:“你怎么突然在這兒?”

    祁琰呵笑了聲:“夫人回娘家數日未歸,為夫心里想念得緊,親自來接了。”

    元吉:“……”

    小孩兒睜圓了眼睛瞧這兩人,手上的糖沾滿了口水,祁琰瞥了一眼皺眉:“真臟,丟河里給他洗洗干凈。”

    元吉:“我把你丟河里給你洗洗干凈!”

    祁琰哼了一聲:“喲?看見可愛的孩子你想抱回家養是不是?”

    元吉白了他一眼:“胡說什么?方才那很可能是拐賣他的人,我得把他送回去,爹娘丟了孩子該有多著急啊。”

    祁琰朝前方不遠處的樹林看了一眼,牽著馬匹韁繩的手松開,對元吉道:“你先帶著孩子離開,有人來了。”

    元吉連忙將孩子抱起來,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馬,突然有些為難:“我不會騎馬,你帶孩子離開,我回河里。”

    祁琰剛要接住小孩兒,那小孩兒便哇哇直哭,看上去已經害怕所有陌生男人了。

    祁琰皺眉,先將小孩兒放在馬前面,然后扶著元吉的腰,直接把她抱上了馬,伸手摸了摸馬的鼻梁,耳語了幾句,隨后道:“人來了,你不好回河里,被發現身份就不好了,你快回城里,我先應付著。”

    元吉扯著韁繩,祁琰道:“千萬別松手。”

    元吉點頭:“那你自己小心……”

    話還未說完,祁琰便在馬臀上拍了一巴掌,駿馬跑得倒是不快,鉆入叢林中的小路,便一路往城中而去。

    剛從林子出來的大漢看了一眼祁琰,又看向馬背上的人,擼起袖子便喊:“敢壞老子的生意!找死吧你!”

    祁琰看了一眼那大漢,身上帶刀疤,一看就不好惹,自己兒時雖然經常欺負人,但那多半都是因為身后有家丁護著,他從小學文,考的也是文官,說實話,面對有武器的流氓,他打不過。

    見元吉已經走得沒影兒了,祁琰這才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往身后扔石子兒,如此狼狽,還好沒被看見!

    那男人扛著大刀,嘴里罵咧咧的,不過是進樹林方便一下,出來養了好幾日的孩子就沒了,肯定要拿人磨磨刀!

    祁琰順著路一直跑出了這處,那人也在后頭跟著。

    祁琰畢竟是少爺身子,嬌生慣養的,出門都騎馬坐轎子,剛跑出這小林子便有些跑不動了,身后那人怎么看也像是經常跑江湖的,故而很快追了上來。

    祁琰立刻對他一抬手:“別追!無非是錢,那小孩兒我買了!”

    男人果然不追了,雙手叉腰,拿著大刀:“老子已經追上你了,你根本沒得選!”

    祁琰從腰間解下了荷包,丟到男人跟前道:“里面有十兩碎銀和二百兩銀票,夠買十個這樣的娃娃了,你拐來無非是賣,也別和我過不去,省得引得官府來。”

    男人打開荷包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說,這才將大刀放回了刀鞘了,指著祁琰道:“算你識相。”

    這便轉身離開。

    做錢財買賣的都不想多生是非,惹上人命官司就麻煩了,更何況方才帶走孩子的女子還見了他的長相,小孩兒與他生活了幾天,想出畫像并不難。

    祁琰見對方走了,這才雙手扶著膝蓋松了口氣,太長時間沒跑過此番已經拼命地咳嗽起來了。

    他看了一眼被扯壞的荷包,有些心疼地嘖嘖嘴,這荷包金線繡花,頂級工藝,上等絹布,穗子都是纏金絲的,買回來四百多兩,比里面的東西值錢多了,就這么廢了。

    “拿小爺的錢,讓你出不了吳州!”祁琰雙手叉腰,抿了抿嘴,準備打道回府抓人販子!

    “河神大人!那我們可千萬不能去啊!”葉新大驚。

    亓官上端起面前的茶盞施施然倒下兩杯清亮的茶水,將一杯放到元吉面前,“不去,那為我們搭的好戲可不浪費了。”

    “自然要去。”元吉輕抿一口茶湯,微苦的茶水入口回甘,倒是別有一番滋味。“還要拿下那第一。”

    葉新瞧著兩人意有所指的話音,只恨自己是個榆木腦袋聽不明白,他咽了口唾沫試探問道:

    “那河神大人想派誰參賽呢?”

    元吉思忖片刻,目光一一掃光面前數人躍躍欲試的臉龐,最后落在一個和自己的腳玩木頭人游戲的小章魚上。

    “讓阿統去吧。”

    “什么!!??”眾人大驚。

    阿統:唧唧唧??!!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這日,天極宗熱鬧非凡,高聳入云的山峰遠遠瞧去都被一團團喜慶的彩綢包裹,細細聽去,密林中皆是修行者們的高天闊輪,與往日天極宗安靜神秘的氛圍格外不同。

    元吉便是在此時帶了亓官上、關柔和向易之等人前來天極宗。

    她看了眼已經重新修建好,在朗朗晴空下氣勢恢宏的天極宗正殿,心下一動。

    短短數日,天極宗便重建如新,真是好速度。

    正這時,幾個身形鬼祟的人看見他們當即貓著腰從一片樹叢挪到另一片樹叢之后,幾人交頭接耳,小聲密謀起來。

    元吉余光瞥見其中一人,一身姜黃色長衫上面掛著七八個被油浸透了的包裹,隨著那人的走動,不時有細碎的血珠從中滑落。

    元吉測過身子背對著他,朝天白了一眼:“不會寫就是不會寫!”

    元吉張嘴本來有話要說的,后來頓了頓,從祁琰手中拿過花燈,幾步走到河邊,隨便就放入了河里,她對著河水嘀咕道:“我就是神仙,何故寫這些東西給我自己看。”

    反正當初她在河上收到的花燈也不少,一些情呀愛的東西她不感興趣,那些愿望她也沒法兒實現,自己假扮人就算了,如若再給自己寫個祈愿,未免太傻。

    祁琰見她這樣,于是寫了幾個字,準備放到河里,元吉探頭去看,祁琰伸手攔住:“又不是寫給你看的。”

    元吉眨了眨眼睛:“那是寫給誰看的?這河上所有的燈我想看就看。”

    祁琰將花燈放在了水面上,伸手招了招水,讓燈遠去,這才對元吉說:“你想看我寫的什么字,也得有本事在眾多花燈中找到我的那一個。”

    元吉雙手環胸擺出一副不稀罕的模樣,祁琰扯著她的袖子道:“好了,夫人,咱們這便回去吧。”

    元吉被祁琰扯著袖子一路往回走,身后的四個護衛手上又買了不少東西來吃,看見元吉的時候還笑嘻嘻地遞給她,祁琰直在旁邊搖頭說自己一個當官的都快養不起這些下人了。

    元吉吃了護衛甲買的零嘴,又接過了護衛乙買的風車,見祁琰瞪那四個人,于是雙手一張攔在了護衛甲乙丙丁四人身前道:“你祁家財大氣粗,買點兒也沒事兒。”

    祁琰指著護衛甲乙丙丁道:“這次是夫人給你們說話,下回沒這么走運啦!”

    護衛甲點頭:“夫人真好。”

    護衛乙附和:“以前買點兒都要被大人數落半天。”

    護衛丙嘆了口氣:“真想夫人就一直是咱們夫人。”

    護衛丁頓了頓,眸子亮了起來,湊到三人跟前,微微瞇起眼睛道:“不如……咱們來做些什么吧?”

    元吉回到客棧沒多久,剛洗漱換了身衣服,便聽見房門被人敲響了。

    她開門朝外看了一眼,是護衛丁,對方皺著眉頭有些嚴肅道:“夫人,大人約您往城郊去一趟,似乎有要事相商。”

    元吉朝隔壁房間看了一眼,伸手指了指,眼神中帶著幾分不解:“我們離得這么近……有必要去城郊?”

    護衛丁頓了頓,面不改色道:“這屬下就不清楚了。”

    元吉眨了眨眼睛,點頭深吸一口氣:“好。”

    護衛丁領著元吉走到了客棧前,馬車已經備好了,護衛丙充當車夫,看見元吉過來的時候臉上掛著笑,這笑容總讓元吉覺得怪怪的。

    元吉坐上馬車后,護衛丁便和護衛丙相視一笑,護衛丙架著馬車往城郊走,護衛丁則理了理衣服,挺直胸膛上樓。

    元吉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湊過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問:“是不是酒能亂性啊?哈哈哈……”

    元吉這頭正哈哈笑著,那邊的祁琰臉色便冷了下來,他回頭朝元吉瞧去,看見對方笑得跟傻子一樣,眉心皺了皺,松開后才問:“若我真有那一天,對方不是你,你當怎么想?”

    元吉的笑還掛在臉上,眨了眨眼睛:“你酒后亂性,與我有何關系?”

    祁琰聽見這話,抿嘴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的手指指了指元吉,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是的,忍了半天,才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對你什么心思,之前在河邊你應當就知道了吧?”

    元吉臉頰逐漸紅了起來,她避開了視線:“可我是河神,而且我沒有情愛的。”

    祁琰看著她:“你如何知道自己沒有情愛?”

    元吉雙手叉腰挺著胸膛道:“我就是知道!土地神也是這么和我說的,我們當神仙的不能喜歡凡人,也不會喜歡凡人。”

    祁琰突然湊近,一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將她直接按在了馬車壁上,臉頰靠近:“那土地神有沒有告訴你,我只要一靠近你,你的臉就會紅?”

    元吉抬起頭不看他:“你放肆!”

    祁琰捏著她的下巴,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低頭吻了一下,又問:“土地神有沒有告訴你,我吻你的時候,你的心跳都亂了?”

    元吉伸手推著他的肩膀,眼神無處安放:“你你你……你別得寸進尺了!你個小屁孩兒!我比你大那么多,怎么可能對你有意思?你還是乖乖去娶……”

    話音未落,嘴唇又被覆蓋上,元吉不僅動上了手,甚至動了腳,手腳并用地在祁琰的身上拳打腳踢,也不知一拳捶到了他心口的哪一處,頓時讓祁琰疼得松開了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元吉看著窩在自己腿邊的人,伸手拍了拍他的頭:“喂!你別裝死!”

    祁琰渾身發抖,低低的喘息聲傳來,元吉察覺不對,就要去看他,馬車突然停下,在外面的護衛甲道:“大人,夫人,到客棧了,下車吧。”

    元吉的手剛碰到祁琰的肩上,便被對方拍開,他低著頭幾乎是彎著腰跪爬著出了馬車,全程沒讓元吉看到一眼。

    元吉尚坐在馬車上,低頭看了一眼他方才疼狠了蹲著的地方,那處幾滴鮮紅的血跡還未干,淡淡的腥味兒傳來。

    她立刻下了車,只有護衛丁站在這處,挺直了腰背等她出來。

    元吉問:“祁琰怎么了?受傷了?”

    護衛丁愣了愣,張嘴片刻,才說:“沒有啊。”

    元吉嘖了一聲:“還要騙我?我看見血了。”

    護衛丁這才捏緊了手,移開視線,臉色也不如方才好看,整個人僵硬著道:“這件事,還是等大人想告訴夫人時,夫人再問吧。”

    一餐飯結束之后,元吉出了李府就問祁琰:“你當真有米糧在運過來的路上?”

    祁琰點了點頭:“有啊,在臨州帶過來的,我祁家的產業。”

    元吉問他:“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呢?自己賺自己的錢?”

    祁琰與元吉走到了馬車跟前,頓了頓,隨后牽起了元吉的手道:“咱們走回去吧,方才吃的有些多了。”

    元吉先是點頭說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牽了,于是將手抽了回來。

    祁琰指尖頓了頓,慢慢將手捏緊,道:“你我如今已經取得了李守財的信任,他必然與山匪有所關聯,只有帶著李守財賺錢,他才會將自己的保留全盤托出,屆時想要剿匪就輕而易舉了。”

    “舟山上重點有兩個匪窩,李守財與鹿蜂寨必然有關系。”元吉說完,突然皺起眉頭:“我想起來,我死前似乎與舟山南側的那個叫不出名字的山匪頭目有關聯。”

    “怎么說?”

    “我在見到他的時候,有些模糊的記憶在腦中閃過,與見到季老板時感覺一樣。”元吉抬頭:“季老板與陳縣令是親家,他們會不會也與山匪有關?”

    祁琰睜圓了眼睛看向元吉,突然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像是哄孩子般夸贊了一句:“我們家吉吉怎么變得這么聰明了!當真是有大用處啊!”

    元吉先是一愣,隨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

    祁琰朝她那邊走一步,元吉就退一步。

    祁琰慢慢皺起眉頭,似乎是有些不滿:“你躲著我做什么?”

    元吉眨了眨眼睛:“沒有呀。”

    “土地神與你說什么了?”

    元吉擺手:“沒沒沒,沒有說什么。”

    眾人看著被天極宗女修笑臉相迎,又被丹心宗弟子相護的元吉,心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

    這河神,究竟是何許人也?

    眾人的驚詫元吉并不在意,她聞著周圍各色香氣,只覺自己如入花海一般,一時間更加高興。

    看來自己的嗅覺并沒問題啊。

    而被洛秋水從元吉身邊擠走的亓官上額角狠狠抽動一下:……

    他靜靜看著被各色如花似玉女修簇擁著的元吉,咬緊牙,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關肅作為此次定仙大典的負責人,早就元吉在玉簡添上那份彩頭時便有所感應。他隨手從一旁的弟子手中取過玉簡,細細看了半晌,意味深長地問了句。

    “河神他們到了否?可有人去接?”

    “堂主,洛秋水師姐帶人去迎接了,此刻正往后山小憩。”弟子木著臉,毫無表情地回答著,如同一尊雕塑般。若不是偶爾能瞧見他眼中黑色閃動,著實叫人有些害怕。

    關肅把玉簡在手中輕拍兩下,沉思片刻道:“不可怠慢,和洛秋水說將人帶去觀霞峰。”

    “是。”那人如同鬼魅一般閃身離去,獨留關肅一人瞧著玉簡出神。

    他伸手拂過玉簡上靈力閃爍的字跡,臉上的笑意越發深邃起來。

    好戲要上場了。

    *

    “沒沒……沒結巴。”

    祁琰頓了頓,一雙眼睛看向她,隨后抿了抿嘴,雙手背在身后沒有靠前,反而往后退了幾步,點了點頭,聲音沉沉道:“好,那我以后離你遠些,你總高興了。”

    元吉就見他轉身離開,護衛甲乙丙丁有些尷尬,前兩個跟著祁琰走了,剩下的兩個就站在一旁看著元吉。

    元吉抿了抿嘴,不知道為什么,聽見祁琰那么說,沒覺得高興,反而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呢。

    還要鬧別扭是吧?元吉點了點頭,走著瞧!

    晚飯時間護衛丁就回來了,進門的時候滿頭大汗,他一路小跑到祁琰的房間,看見圍在桌邊吃飯的兩個人距離超遠,一時間有些愣住。

    護衛丁看向護衛甲,眉飛色舞:怎么氣氛比起之前更差了?

    護衛甲搖了搖頭:這件事情真不好說。

    護衛丁又看向護衛乙:難道是我說的話起反效果了?

    護衛乙一臉懵然:什么話?

    護衛丁又瞥了一眼護衛丙,頓了頓,移開視線,算了。

    “大人,屬下失職,讓那個人販子跑了。”護衛丁雙手抱拳。

    他去追人販子這事兒祁琰聽說了,不過是元吉說給護衛甲聽,護衛甲再稟告給祁琰的,說這事兒的時候,元吉就在餐桌對面。

    護衛丁繼續道:“不過屬下一路跟著他上了舟山,卻見他往南側走了,說不定與舟山南側的山匪有關。”

    祁琰伸手摸了摸下巴:“這住在南側山上的山匪倒是神秘的很,這么長時間來也沒聽說他們打家劫舍過,只是偶爾下山嚇唬嚇唬百姓,搞得好像聲勢浩蕩似的,東西卻沒拿多少。”

    “且與陳縣令有關。”護衛甲提醒。

    祁琰轉頭問了元吉一句:“你上次去看的時候他們正在訓練,住的吃的都井然有序,除此之外,可還瞧見什么特別有規律的地方?”

    元吉朝祁琰看了一眼,將視線轉到了護衛甲身上,道:“轉告你家大人,他們在訓練的時候,招式一致,不像蠻干的匪徒。”

    護衛甲:“……”

    祁琰嘖了一聲:“如此說來,倒像是被圈養在山中的一支精英軍隊了,五千余人,訓練有素,養來做什么的?”

    元吉夾了一塊黃瓜,嚼得咯咯響。

    祁琰突然皺起眉頭,吩咐下去:“查一查陳縣令任職前在何位置,二十余年前與朝中何人關系較密,這哪兒是山匪?這怕是要造反。”

    護衛甲立刻抱拳出門,護衛丁問道:“大人當如何處理?”

    “先別告訴上頭,我得拿到證據才行。”祁琰說完,突然發現元吉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護衛幾人面面相覷了會兒,退出了祁琰的房間。

    祁琰雙手環胸,挑眉問:“你看我做什么?”

    元吉瞥了有一眼門外正探頭探腦準備往里看的護衛三人,張口道:“替我問一下你家大人……”

    話還沒說完,三人同時關上了房門,嘭得一聲,元吉吞了口口水。

    “有話直說吧。”祁琰從一旁拿起扇子扇風。

    祁琰意味深長地看著元吉,回想起之前這小孩兒要騎到他頭上讓他轉圈圈玩兒,元吉都陪在一邊笑著哄他答應,眼下的情況有些不太對啊。

    元吉默不作聲,吃完了早飯就帶著小孩兒出去玩兒,祁琰對她道:“別走太遠,咱們今日還要見李守財。”

    元吉問:“何時?最近有事?”

    祁琰道:“我讓阿丁跟著你,到點兒了就回來,也就這兩日,咱們要去見見鹿蜂寨里的人了。”

    祁琰說完,護衛丁就跟著元吉還有小孩兒一同出門了。

    在他們走后,祁琰就皺著眉頭問:“那小孩兒家里人找到了沒?”

    再這么下去,他也別想能和元吉處好關系了,這小孩兒完全就是全天十二個時辰粘著元吉不放手的狗皮膏藥啊!

    護衛甲道:“應該差不多了,這兩日消息就能傳回來,吳州西側的確有一家姓劉的丟了孩子的,下面的人已經去核實了。”

    祁琰往椅子上靠了靠,深深地嘆了口氣,伸手撓了撓頭道:“我怎么年紀輕輕就要操心這么多,不是個長久的命相哦。”

    護衛甲乙丙頓時臉色一暗:“大人莫亂說話了。”

    祁琰呲著呀笑了笑,站起來拍了拍袖子,轉身上樓。

    “走,下棋去。”

    元吉誒帶著小孩兒玩兒太長時間,買了些有趣的東西回來之后,就差不多要與祁琰一同出門了。

    她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出來的時候剛好與祁琰那身是配套的。

    祁琰還對著她笑嘻嘻道:“喲,今個兒是真有默契。”

    元吉挽著他的手與他一同出了客棧,坐著轎子就往李守財的府里去。

    李守財特地讓人備好的新茶,這幾日來剿匪的兵隊吃糧太多,陳縣令還特地到他手下的幾個米鋪里買米,生意好轉了不少。

    祁琰嘗了李守財的茶,笑著說:“看來李老板近日挺風光。”

    “托元老板的福。”李守財搓了搓手,他們相處時日久了,也不需要那些拐彎抹角的東西,于是道:“之前元老板便說要與山匪做一筆生意,不知道是何生意?”

    “李老板的門路找好了?”祁琰問他。

    “不算十成的把握,但也有□□了。”李守財捋了捋胡子。

    祁琰點頭:“那便一切都好說,正好我元家的米糧就在城外,李老板若能讓我與山上那位見個面,元某保證你財源滾滾來。”

    李守財眉頭微皺:“見面?難道……”難道不是他為中間人?

    祁琰笑道:“必須得我親自見面才行,而且所見之人必須得是他們寨子里能做主的,如若李老板這點兒做不到,那元某自己去也行。”

    李守財默不作聲,李夫人連忙道:“不不,一切好商量,只是不知道元老板為何要親自與鹿蜂寨的當家見面?他們畢竟是山匪,殺人無數,元老板這一去不是太過冒險了嗎?”

    祁琰搖頭:“我這些日子見舟山下頭都有官兵把守,鹿蜂寨中的人應當難以出入才是,他們糧食有多少,寨中有幾人我雖然不知道,可也知道再這么長久地耗下去肯定不行。元某若上了舟山見了他們當家的,之后便是他們求著元某要與元某做生意了。”

    “你要賣糧食給鹿蜂寨?”李守財頓了頓:“這不是公然與朝廷作對嗎?”

    見鐘泰永不信,夢七又小聲附在他耳側,“此人詭異,鐘修士還是莫要對上她,以免受傷。”

    夢七自以為的好言相勸,沒想到卻是火上澆油。

    鐘泰永聽他這般一說,更覺得連這小弟子都看不起自己,當即便從石磚上將自己的長劍抽出。

    “辱我宗門者,死!”

    在憤怒、羞恥的加持下,鐘泰永臉漲的通紅,聲如洪鐘朝元吉刺來。

    元吉只覺得額角脹痛地更加厲害,心中的不爽在此刻更是達到了頂峰。

    她抿起嘴角,快速掃了眼鐘泰永,眼中的殺意一閃而過,她輕啟薄唇,丟下句。

    “聒噪。”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聒噪。”

    輕飄飄的兩個字像是春日燕尾輕沾水面,漾起層層圓暈,偏元吉那輕蔑的一瞥,在鐘泰永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轟。”血液翻涌上腦,嗡的一聲將所有理智擊退,周遭的聲音如潮水一般褪去只剩下澎湃的血液涌動聲。

    “我可是萬劍宗鐘泰永,小小女修竟敢如此羞辱。”

    鐘泰永將所有憤怒咽回喉間,一雙不大的瞳仁漸漸被血色占據。周身的劍氣被調動起來,隨著他長劍緩緩抬起,冷冽的風吹向元吉。

    墨發無風而動,元吉的不奈越發明顯起來。

    “你結巴了。”

    祁琰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李老板,朝廷要剿匪,兵隊住的可是咱們的屋子,他們越早剿滅鹿蜂寨,咱們這屋子就越早空閑下來了。反正這舟山上的山匪鬧騰也已經有數十個年頭了,多耗個一兩年,又有何問題呢。”

    李守財與李夫人統統沒說話,就連元吉也朝祁琰看過去。

    她心中疑惑,這人怎么說也是個知府,如今當真要將城外祁家的米糧賣給山匪?就連她都快搞不懂祁琰究竟打的什么算盤了。

    李守財沒吱聲,李夫人也不敢貿然說話了。

    李府的大堂內一時間寂靜無聲,李老板與李夫人都在打量祁琰這句話的可信度。

    賣糧食給山匪可不是小事,這是公然與朝廷作對,往嚴重了說,便是山匪的同謀,與山匪無什么差別的。

    恰好此時李府中的家丁過來道:“老爺,夫人,飯菜已布置好了。”

    李守財這才找了個話機道:“這事還是容我再與夫人商量商量,元老板,咱們先吃飯吧。”

    祁琰點頭,他也知道李守財這性子不敢立刻答應,他要是即刻答應,祁琰反而要重新審視這個人了。

    他牽著元吉的手,兩人跟在李守財身后往飯廳走去。

    元吉伏在他耳邊低聲地問了句:“你在搞什么呢?我還在想你把祁家的米糧存在城外是什么意思,原來是要賣個鹿蜂寨,自己和自己作對?”

    祁琰稍微彎了點兒腰湊在她耳邊說:“我的目標何止一個鹿蜂寨,還有舟山南側上的匪窩,還有陳縣令,還有季、李、賈這幾個都脫不了關系的商賈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既然祁琰都這么說了,元吉也不好刨根問底。

    四人到了飯廳后,如以往一般吃飯寒暄,元吉與祁琰便離開了。

    離開前李夫人拉著元吉的手,神色有些古怪:“我是真心將妹妹當成親人了,就想問一句,希望妹妹能夠如實告訴我。”

    元吉道:“姐姐問。”

    李夫人問她:“元家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朝中可是有人?否則怎敢如此行事啊?”

    元吉頓了頓,她總不好說她是河神,元老板是富可敵國的祁家少爺也是吳州知府吧,實話是不能說,編湊一些謊話倒是可以。

    元吉道:“元家的生意就是姐姐所見到的這樣,都是鋌而走險的買賣,至于背后是否有人,我可以告訴姐姐,的確有些朝廷上的來往,請姐姐不要擔心了。”

    元吉朝李守財瞥了一眼,對李夫人道:“我對姐姐是毫無保留了,這一趟不論李家是否搭線,生意總是要做的,我夫君的手段姐姐也瞧見了,愿意讓李家出面,已是等于將銀子送到了李府上,這筆錢李家愿不愿意收下,就看姐姐的了。”

    元吉說完,那邊祁琰也與李守財告別了,兩人見面相視一笑,隨后挽著對方一同出了李府。

    兩人坐在轎子里的時候,外面又開始下起了細細的小雨,四月的天就是雨多,在轎子里聽雨聲,總讓人有種壓抑的感覺。

    元吉伸手撥弄了一下頭發,忍不住朝祁琰看了一眼。

    事到如今,他也無甚可怕的了。

    元吉聽見這話,頓時皺眉:“我不去嗎?”

    “那般危險,你一個女子,如何能去?”祁琰搖頭。

    李夫人連忙道:“妹妹放心,元老板上山那日,我便留在客棧陪你,與你說話如何?”

    元吉點頭,這番算是談妥了,李守財只負責將祁琰送到鹿蜂寨的門前,并不參與他與涼寨主的談話,只在門前等著。

    次日一早山間露水還未干,祁琰邊待著護衛甲與護衛乙還有李守財一同上山了。

    這回守著山路的還是上頭那個人,認得李守財,第一次瞧見祁琰,眉頭微微皺起來,不過也知道李守財帶來的人是與寨主談生意,便將二人領到了寨中。

    護衛甲與護衛乙兩人在路上做了不少記號,祁琰便在前頭走著,四人到了鹿蜂寨的大門前,李守財這才道:“麻煩與你們涼寨主說一聲,談生意的人來了。”

    大門打開,涼寨主大咧咧地走出來,肩上扛著一把大刀,手中一個削了一半的蘋果,張開嘴咬了一口道:“聽見了。”

    他將目光落在祁琰身上,揚起聲音便問:“你就是那要與我談生意的人?如此年輕,竟是個毛頭小兒。”

    祁琰笑了笑,也不惱,只淡淡道:“元某從小被寵慣大的,心高氣傲聽不得壞話,涼寨主不知道我的為人,這句元某便不放在心上了,若要與元某好好談生意,還望之后說話先想想。”

    李守財聽見此話背后發寒,只想著這元老板是抽瘋了?可別害死了他!

    “好!后生猛如虎!”涼寨主伸手一指向他:“最好你能給我鹿蜂寨帶來些有用的東西,否則,我便剁了你。”

    說完,又將手指指向一旁拴著的狗跟前,那狗嘴里叼著根骨頭,正嗚嗚地發出嘶吼聲。

    祁琰對護衛甲乙二人道:“你們倆在這兒護著李老板,我與涼寨主屋里談。”

    涼寨主哼笑了一聲,眸色深了深,眼前這年輕人倒是有股子痞勁兒,看上去比那李守財要靠譜多了,便招手:“進來吧!”

    祁琰跟著涼寨主一同入了房內,兩個守門的將大門關上,護衛甲乙二人眉頭微皺,心中還是有些擔憂。

    祁琰入了大堂,便直接找了個地方坐下,看了一眼旁邊的茶杯空空,涼寨主道:“我這兒的弟兄都只喝酒,不喝茶。”

    祁琰無所謂地笑了笑:“在下前來也只是與涼寨主談生意的,喝不喝東西不重要,生意談成了便行。”

    “哦?”涼寨主直接坐上了主位,并不算友好的問:“元老板要與我談什么生意?”

    祁琰道:“我入吳州的時間不長,剛好在朝廷布兵剿匪的前幾日到,知道這兵隊在山腳下扎守了多久。方才入寨子的時候也看見了些許鹿蜂寨的部署,對你這山頭上的人數大致有了把握,我想問問,涼寨主倉中糧食還剩多少?”

    “你就只是來與我談賣米糧?”涼寨主嗤笑一聲:“這東西,我只要問李守財要自然是有的。”

    涼寨主微微瞇起眼睛,眼前這人說的不無道理,否則李守財這么些日子也不會不與他做這筆生意。

    之前徐縣令還在的時候,李守財便頻頻討好鹿蜂寨,要鹿蜂寨劫道時放李家一碼,即便是徐縣令下臺后,他也有幾次上山表忠心,可遲遲沒送米糧,恐怕也就是元老板所說的意思。

    而今城中部署許多兵馬,所有人的舉動都被看在眼里,李守財不敢與鹿蜂寨通氣,這么說來,倒真是只有與眼前這人合作了。

    “元老板為何要與我鹿蜂寨做這筆買賣啊?”涼寨主壓低了聲音問。

    祁琰笑:“自然是為了銀子,這世上有誰會嫌錢多呢。”

    “既然如此,你大可將米糧賣給官府,如此還能討個功勞。”

    它悲憤喊道,為什么我只能“唧唧唧”叫!元吉救救我,我說不了話了!!

    它試圖指向身后的亓官上,“元吉你快看看他!他不對勁!!他居然能封住我的嘴巴!!!”

    然阿統的觸角早已被元吉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團成了一團,無法解開。

    此刻,阿統心如死灰。

    獨留“唧唧唧”聲,響徹山谷。

    目睹著這一副“主慈仆孝”的感人畫面,亓官上挑了挑眉,故意對著阿統用嘴型道:“她不會知道的。”

    眼見著阿統被他嚇得藍色的皮膚附上一層詭異的青色,又是一陣高亢的“唧唧唧”叫,換來的則是被拋得更高。

    亓官上蒼白的面上也忍不住浮現抹笑意來,隨著他的輕笑,又是一陣血氣翻涌,荊棘快速生長。

    然他面色不改像是并未感受到痛苦一般,赤色的眸子里只剩下元吉的背影在光輝中閃著奪目的光彩。

    若是時間能在這刻多停留片刻多好。

    然正這時,一道巨響從后山傳來,瞬間黑煙伴隨著大量水汽直沖云霄。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是魔氣!”

    眾人看著那沖天的黑煙,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在原地,直到有一人驚覺大喊。“快戒備!魔族入侵!”

    沒反應過來的眾人也在這一聲呼喊中快速醒悟拿出自己的法器,神情戒備地打量著四周,試圖找出潛伏著的狡詐魔族。

    一名持劍劍客在空中挽出一道劍花,將長劍橫于身前,“眾人小心,這魔族最善偽裝,大家千萬不要走散。”

    “那魔氣是從后山出來的,快去通知天極宗的人。”一名年長的老者頗為沉穩,瘦削的身形卻挺拔如松如竹,“這魔族來勢洶洶,還請諸位與我一同前往降服那魔族。”

    此話一出,一呼百應。

    不多時便見數十道身形快速在叢林間穿梭朝后山奔去。

    關肅立身與天極宗正殿的圍墻上,背手摩挲著掌心中的一枚玉簡,當聽清弟子所報內容后,他向來平和的面上透出幾分怪異。

    “你說那些人往后山去了?”關肅話音稍頓,語氣中帶著些似是而非的笑意。

    將手中的玉簡重新擦拭一遍放回懷中,關肅嘆了口氣,抬首望著染上緋色的天幕,“那,可就不太妙了。”

    關肅稍稍揮手,面前的弟子眼眸瞬間被一片漆黑所吞噬,當即就像個牽線木偶般聽關肅吩咐。

    “準備下去,傳音眾人。天極宗遭魔族偷襲,傷亡慘重,許多弟子……生死不明。請求各位宗長出手相救。”

    關肅揮手將人呵退,看著那弟子一閃而消失的身影,關肅臉上露出抹隱忍的笑意。

    月老廟里有不少善男信女,也不知是求了什么簽,都走到了解簽的那處去問。

    元吉順著月老廟的門前轉了一圈,百般無聊地站在了一旁撥弄花草,看向不遠處五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手上拿著紅綢子對于許愿這事兒分外執著,一口氣寫了許多條。

    護衛甲手上拿著紅綢子準備掛上去,祁琰指手畫腳道:“那是我的,掛最上面。”

    然后護衛甲腳尖離地,使了輕功飛上去,足尖輕輕一點樹葉,便將手中祁琰寫的紅綢子掛在了最上面一根樹枝上,祁琰頗為滿意地點頭。

    元吉覺得好笑,耳后突然吹來了一陣風,嚇得她猛地回頭。

    老頭兒一身紅衣,花白的頭發順著元吉的視線瞧去,又看了看元吉:“河神?”

    元吉眨了眨眼:“月老?”

    老頭兒連忙擺手:“我不是我不是。”于是轉身就要走。

    元吉見他一邊理著手中亂成一團的線一邊朝自己瞧過來,伸手撓了撓頭似乎頗為不解的樣子,走入月老廟中便不見身影了。

    祁琰在許愿樹頂上掛了十多條,在月老廟門口賣紅綢的都看不下去了,護衛甲乙丙丁四人輪流去討都拿不到,祁琰這才罷休,拉著元吉一同回去。

    到了晚間,祁琰便讓人準備了一套衣服,打算和元吉去百宴樓赴宴。

    李守財聽聞這位新來的公子出手不凡,自然不會如往常談生意一樣,在大堂隨便擺一桌就罷了。

    他先與百宴樓的老板說好,二樓都得空著,不許有人喧嘩,今晚徐縣令也會過來,百宴樓的老板自然順著他的意。

    出了鼎豐客棧,馬車便一路往百宴樓的方向走。

    元吉有些緊張,雙手在袖中緊緊地握著,祁琰瞧出她有些不安,于是道:“記著,椅子上低于三個軟墊不坐,不是今年采的新茶不喝,若非我夾進你碗里的菜不吃,其余的只需點頭微笑便好。”

    元吉深吸一口氣:“知道了,別小看我。”

    二人到了百宴樓的門口,李守財帶著自己的夫人就站在門口候著,看見馬車來的時候,頓時上下打量了這輛馬車耗資多少。

    小馬車并沒什么稀奇的地方,不過從馬車中下來的人便不一樣了,祁琰一看便是從小生于富貴人家的,站那兒氣質都與別人不同,其夫人雖說不是穿金戴銀,但頭上的簪子卻是用的上等寶玉所制,一身行頭下來亦是價格不菲。

    “李老板?”護衛甲上前問。

    李守財咧嘴笑了起來:“是,正是鄙人。”

    護衛甲頷首側身,介紹道:“這是我家主人,還有夫人。”

    祁琰一下車就瞥去了紈绔公子的模樣,彬彬有禮起來讓元吉都覺得有些陌生。

    他對李守財倒是不擺架子,呵斥護衛甲不懂規矩后,主動介紹:“在下姓元,這是我家夫人,李老板一早上便遞了請帖過來,盛情難卻,故來赴宴。”

    李守財拱手:“元老板,元夫人。”

    李夫人倒是會做人,笑著道:“老爺,還不請人進去,難道要在外頭聊一夜?”

    李守財連忙笑起來:“是是是,是我疏忽了,元老板請。”

    李守財包了整個二樓,故而從上樓之后便沒見到人影了,祁琰倒是對于這種交際場合頗為得心應手。

    元吉入座后,那李守財的夫人便湊過來對著她笑:“元夫人看著倒是年輕,不像我,早早便老了。”

    元吉眨了眨眼睛,這是在與她說話呢?算是拉攏嗎?

    她淺笑了一下:“我若到了李夫人的年齡,恐怕及不上李夫人的容貌一半呢。”

    李守財見兩位夫人說得不錯,于是也開口:“元老板從何處來?昨日才到城中吧?我可聽聞了元老板在百宴樓豪擲百兩,恐怕也是個生意人?”

    祁琰將茶杯中的水吹涼了之后遞給元吉,這才道:“在下的確是昨日才到城中,也如李老板所說,是個生意人。”

    “吳州地方偏遠,又有山匪橫行,不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吧。”李守財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

    “我既然來了,那必然表示這邊有生意可做的。”祁琰頷首笑了笑。

    “可否說出來與我聽聽,不瞞你說,我在這城中說話還算管用,若有賺錢的路子,我也可幫你疏通疏通。”李守財說完,便見祁琰給其夫人理了理頭上的簪子,好像心思根本就不放在生意上。

    “疏通?李老板是想分一杯羹吧。”祁琰說罷,思慮了一番,而后說:“也并非不能說,不久之后李老板也是會聽到風聲的。”

    “什么風聲?”

    “我一路從京城過來,與你們吳州新上任的知府就差一日到了此處,路上恰好與他同住過一個客棧,知道他此番回吳州第一件事便是剿匪。”

    李守財挑眉,喝了口茶后道:“這也不是新鮮事兒了,歷任知府都要剿匪。”

    “確實如此,此城距離舟山最近,如若剿匪,必然有官兵在此城中駐守。”祁琰說到這兒,意味深長地看向李守財。

    李守財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祁琰放下茶杯嘆了口氣道:“李老板可有兩座空置的宅子今日下午被買走了?”

    李守財皺眉:“莫不成是元老板買走的?”

    祁琰點頭:“非但如此,城南賈老板家中的兩座宅子我也一并買走了。”

    “你買這么多宅子做什么?”李守財擦了擦額上的汗水。

    “若朝廷當真剿匪,李老板便知道我這宅子買來是做什么的了。”祁琰道:“矜矜業業做生意賺不了大錢的,我這人安定不下來,所以才會帶著夫人四處奔走,李老板若有興趣,不妨去鼎豐客棧找我談談。”

    說罷,祁琰便站了起來,彎腰低聲道:“走了,夫人,李老板并非誠心請吃飯,你瞧,坐了這半天菜也沒上。”

    李守財連忙站了起來:“哎,元老板別走,其實今日我還請了徐縣令,縣令大人應當馬上便到了,坐下再等等吧。”

    祁琰擺了擺手:“我無意與官府的人打交道。”

    元吉站了起來,任由祁琰牽著離開了二樓。

    李守財一路跟了出來,好言相勸了兩句也沒能成功留下祁琰,只能錘了錘手嘆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自家夫人,于是小聲問:“夫人可問到了什么?”

    李夫人剛要說話,那原先在李守財訂下的雅間邊上那間門便被打開了,一身便服的徐縣令朝李守財瞧去,又往樓下看,皺眉道:“人當真走了?”

    李守財雙手一攤:“走了。”

    “這人到底是什么來頭,竟然知道朝廷要派人來剿匪。”徐縣令摸了摸下巴,李守財睜圓了眼睛問:“當真是會剿匪?”

    徐縣令點頭:“是有這個風聲,那祁家的公子這兩年在朝中風生水起,偏生的要回來,我亦收到消息,他此番回來另有目的,也有剿匪之說,只是不論哪種說法都未落實。”

    “如若真要剿匪,那元老板買宅子又有何用?”李守財想不通。

    徐縣令嗤了一聲:“讓你留個人套兩句話,結果話說了一半人也走了,如若祁家那公子回來當真是要剿匪,你我還有銀子能拿?”

    徐縣令說完,帶著下人一同離開,只留李守財與其夫人站在走廊上。

    百宴樓的小廝這才端著飯菜上來,李守財連忙攔住了對方:“咦?就上菜了?不是說等等?”

    “李老板,時辰到啦。”小廝賠笑。

    李守財嘁了一聲,原想著若談不攏可以提前走,菜不上還能省些錢,于是問:“還有哪些菜未上來?人都走光了,我也不要了。”

    小廝楞了一下:“可是菜錢都付了啊。”

    “誰付的?”李守財皺眉。

    小廝撓頭:“方才離去的那位公子付的啊。”

    “元老板?”李夫人朝李守財瞧去,小廝沒再說話,彎著腰將飯菜端了進去。

    李守財嘶了口氣:“這姓元的究竟打什么主意呢。”

    李夫人道:“方才我與元夫人談了些許時間,知道他家底殷實,不是會做賠本買賣的人,可問到他們家做什么生意,元夫人卻支支吾吾,恐怕不是尋常的生意。”

    “沖著剿匪來發財,能是什么尋常生意?鋌而走險吧。”

    小馬車往鼎豐客棧回走,馬車內的祁琰掰著手指頭皺著眉心算錢,坐在對面的元吉撇了撇嘴:“真大方,又花了一百兩。”

    祁琰嘖了嘖嘴:“能拿回來的,總能從別的方面拿回來的。”

    “你方才為何向他們透露剿匪的事兒?”

    祁琰道:“我想拉李守財,自然要拋出一些信息引他上鉤,李守財不是普通商人,他與徐縣令的關系要好必然知道舟山上山匪的事,我若與他能連成一氣,想要得知山匪的信息便不那么難了。”

    元吉楞了一下:“不是還有我嗎?”

    “山匪窩點在哪兒,多少人,兵力如何你是知道。可與官府之間的關系,徐縣令每年與他們一同搜刮多少民脂民膏你都不知,剿匪固然重要,但將這些雜草小官從吳州鏟除也尤其重要。”祁琰眉心微皺,想起這事兒時便分外認真。

    馬車稍微有些晃,元吉看著他那些微嚴肅的臉,心中突然狂跳起來。

    許是她的視線太過直白,引得祁琰朝她看來,挑眉問:“怎么了?”

    元吉搖了搖頭,祁琰突然朝她伸過手來。

    車窗的簾子被風吹開,車外微弱的燈火光照了進來,祁琰的手貼在了元吉的臉上,元吉睜圓了眼睛看著他,下一刻便猛地閉上。

    “嗷……”

    祁琰的手掐著她的臉頰,眉毛挑起,笑著問:“你怕是被我的美色所惑了吧?”

    “這么說自己,你還要不要臉啊!”元吉揮開了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臉道:“你下次若再這樣沒大沒小對我動手動腳,我就回河里啦!”

    祁琰嗤的一聲笑出來,雙手環胸往后一靠,目光沉沉,那雙眼里倒不如之前那般帶著調笑,反而收斂了許多情緒,朝窗外看去。

    “長生,這人似是你的熟人。”蒼老的聲音喚醒身側一低頭冥想之人,“去會會他。”

    “是。”

    而另一側,有著長角碎片的幫助,小六小八獲得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實力。只需輕輕一揮,往日那群高高在上需要他們謹小恭敬對待的能者像是冬日中的枯枝,輕輕一掰便斷裂開來。

    “嗬嗬……”

    兩人狂笑著在人群中沖刺,所到之處魔氣肆意,無人可擋。在一雙雙絕望而驚恐的眸子下,他們卻瞧見了一雙無悲無喜的眸子。

    心中不由得一緊,兩人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滿臉防備的盯著來者。

    元吉緩緩抬頭,薄唇輕啟。

    “玩了這么久。”

    “該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快跑!趕緊去前山求救!”一倒在地上的老者看著元吉立在人群中,嘶聲喊道。“快請天極宗師祖出山救我們!”

    這魔物手中的法寶甚至詭異,竟然能無視所有防御陣法,輕輕一劃就能將防護罩撕碎。他看著倒地的數人中好幾個其他宗門的長老,實力不凡。

    連他們都敵不過,這群小輩又能成什么事?唯有天極宗閉關的那位師祖或許才能救他們。

    “快去啊!”老者朝著元吉再次喊道,聲嘶力竭。

    失去意識的小六歪著頭盯著他半晌,雖然聽不懂這人在喊什么,但獸類的第六感提醒他,此刻還是讓這個老頭閉嘴的好。

    涼寨主將手中的蘋果核扔了出去,手上摸著大刀,仔仔細細地看著祁琰:“我總覺得你這人非同一般。”

    “那涼寨主的眼神也當真犀利。”祁琰挺起了腰背,站了起來,手中的扇子晃了晃,四下打量鹿蜂寨大堂兩旁掛著的兵器。

    “涼寨主墻上所掛的,應當是鹿蜂寨中最好的兵器了吧。”他拿著扇子敲了敲其中一把彎刀,聲音低沉,嘖了嘖嘴搖頭。

    “這把彎刀是我當初斬殺號稱吳州第一俠客的人時的戰利品,如何?不好?”涼寨主也跟著站了起來走過去。

    祁琰道:“鋒利有余,而輕便不足,彎刀過重不宜使用,與我元家打造的兵器比起來稍遜一籌。”

    涼寨主的雙眼頓時放光,盯著祁琰的背影。

    而眼前的人只顧著看他墻上所掛的匕首,完全沒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涼寨主方才就發現了,以這人的吐息與腳步走路時的聲息來看,他根本就不會武功,此刻又毫無防備地將背后留給自己,只要他一刀過去,對方必死無疑,還能如此氣定神閑,莫非真的大有來頭?

    “兵器?”

    “正是!”祁琰轉身,稍稍抬起了下巴:“這便是我與涼寨主做的第二筆生意,如若涼寨主能收我元家的米糧,必然能收我元家的兵器,寨中鈍刀許多,方才就有一批生銹殘斷的丟在了院子里,我也瞧見了。”

    “元老板入寨才走了幾步便耳聽四路眼觀八方,涼某倒是有些佩服你了。”涼寨主拱手,對于一個商人來說,元老板算是頂尖精明的了。

    “涼寨主,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元某此番上山就是為了與鹿蜂寨做生意,既然入了這大堂,便有簽契約的打算,涼寨主便一句話,是否與元某做這筆買賣?”祁琰問他。

    涼寨主心思頗多:“我鹿蜂寨不急,倉中糧食還夠吃上些時間,而且歷來剿匪都沒成效,這知府遲遲未攻入山中,無非就膽小怕事做個樣子,不出兩個月便會撤兵,奈何不了我的。”

    祁琰坐回了椅子上,呼出一口氣:“我還當涼寨主見過不少世面,而今看來是沒有我這個走南闖北的人知道的多了,那我便來為涼寨主捋一捋。”

    涼寨主大刀插入地中:“你說。”

    “山下布的官兵幾許?”

    “我手下查探過,不過三百余人。”

    “那你手下可知,山下布置的三百余人官兵都是吳州本地官兵,常年對抗山匪,對鹿蜂寨甚是熟悉。而那兩千余外來的官兵現下去了何處?”

    “我聽說了,這幾座山頭里的一些小匪幫們都被捉了,不過他們本就是烏合之眾不成氣候,與我鹿蜂寨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涼寨主扶在椅背上的手慢慢握緊,他不得不承認元老板說的都是他而今擔憂的,他本想與南山上的匪頭見面,可的確無法與對方通氣,派出去下山的人就再也沒回來過,這新上任的知府雖說一直都找小匪幫下手,可動作卻沒有停下來過。

    “大不了便沖下山拼了!”涼寨主哼了一聲:“我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人,何故怕他們幾個奶娃娃兵!”

    “不妥。”祁琰立刻反駁他的話。

    他一直耗著鹿蜂寨,也是擔心這個,鹿蜂寨在山上馳聘幾十年,的確是朝廷派來的官兵所不及的,他們對地形了解,又占優勢,若當真逼急了蠻干,祁琰必輸,否則他也不會上舟山來與之談這筆沒必要的買賣了。

    “有何不妥?”四周皆暗,隱隱有悲戚之聲。

    她渾身是汗,雖然這樣的夢境她并不陌生,然而詔獄的可怖還是令她顫栗。

    “阿爹!”

    她提裙奔向牢中那人,然而靜坐在草席中的那人緩緩轉過頭來,她忽而定在原地,不敢置信,顫聲道:“郎君,怎會是你?”

    那人似是受了刑罰,只露出側臉,平和道:“你喚我什么?”

    元吉不解,試探地又挨近些,怯怯道:“夫君,你怎得不認識我了?”

    那人頂著與她丈夫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轉過身來,卻更為沉毅淵重,他微微笑道:“好姑娘,是你不識得我了。”

    他腰腹處傷疤縱橫,刻在他身上卻別有一種猙獰的美感,有箭傷刀傷,也有許多新添的血痕。

    因不見天日,他的肌膚白得有些透明,她可以想象當烙鐵印上去時,他皎潔肌膚下血肉瞬間化為焦團的可怖。

    可最令人觸目驚心的不是他這一身傷痕,而是他頸間那點……

    元吉驚醒過來,才聽得耳邊有人焦急喚她:“娘子,娘子您怎么了?”

    紅麝聽見內里動靜,打水進來伺候娘子漱口起身,院里的仆從和婢女只有幾個,她只負責近身的活計,然而一進來就見娘子細汗滿額,神情驚惶,便知是做了噩夢。

    她要了一盞茶,急急忙忙地喝起來,雖知夢境虛妄無憑,然而還是心有余悸,不能從方才的夢里走出來。

    詔獄怎么可能讓她一個小女子隨便進去。

    犯人是生是死只在圣上一句話,家眷們只能知道犯人的死活,不能入內探視,這條規矩她早就知曉了。

    而且,鎮國公府寵遇正隆,她丈夫的兄長又賢名在外,聽聞為人自持,處事老成,總不會似她家一般,頃刻間家破人亡。

    她摸了摸枕邊,雖有人躺過的痕跡,可是半點余溫也無,疑惑道:“二郎出去練武了?”

    紅麝略有些為難,小聲道:“奴婢一早過來時就沒見姑爺,不過倒遇上來送膳的婆子,說是郎君有公務在身,一早便出去了,要晚些才能回來,怕您面皮薄,不好意思向廚房要東西,讓人將飯食送到院子里給您,現在飯菜都在側間溫著,奴婢讓人給娘子送來。”

    從前家里只有一間兩明一暗的上房及幾個側間,元吉和紅麝兩個人操持家務還有些吃力,更不要說嫁到府里之后,她院中奴婢實在不足,即便撥了幾個粗使的女婢過來,她要用人還是有幾分為難。

    元吉絞著被角,心下難免焦躁,道:“這人真是的,他又不是大伯,還得每日去衙門坐半日理事,一早上有什么要緊事非出門不可,婆母是他母親,不好和親生子計較些什么,可我做新婦,在府里哪里能肆意妄為,他就這樣把我撇下,讓我一個人去請安?”

    紅麝忙道:“不過夫人也聽說了,昨日娘子累了一天,是該好好歇歇,只讓秦媽媽來取了元帕,說等二公子回來再請安奉茶不遲。”

    元吉并不開懷,她暗自埋怨她的郎君怎得如此粗枝大葉,知道體貼她飲食起居,卻不懂家務事最是千絲萬縷,她第一次見鎮國公夫人時就有些不自在,她這位婆母看著雖貌美溫和,不計較她的出身,可畢竟做貴人久了,看人時難免帶著些倨傲審視的意味。

    “母親這樣說,我怕是更不好做,也就是世子還沒娶新婦,前面沒有人比著,否則愈發顯得我們夫妻禮數不周到了。”

    她實在困惑,國朝律法里,就算是官員也可有三日婚假,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她的丈夫不是還沒得實授官職么,有大伯在,他的上司更不敢為難新郎才對。

    不過也只是想想,元吉并不太糾結此事,她想了想道:“夜里確實睡得有些不安穩,現在去了也有些遲,要是午膳前郎君還沒回來,我先去給母親侍膳,等二郎回來再一道請安。”

    圣上不坐朝,祁琰也無需日日早起,然而他已為婚儀耽擱了一日,不免要早早起身,先至京城各營巡視火器儲備,又回兵部坐堂,處理近幾日積壓的公文。

    這樣的生活相對在外領兵已屬清閑,為臣者無可抱怨,更何況……昨日并非他娶親,枕邊睡著的,也不算他的新婦。

    比起鎮國公府,他寧可在外奔波,辛苦些更好。

    只是沈夫人卻瞧不得長子這些時日勞累,她自從失去幼子,將這個兒子看得心肝一般,雖說她也憐惜二郎這幾年受的苦,可她沒看著這孩子怎么一點點長成,依偎在她懷中撒嬌,才回來就是這等乖戾模樣,仿佛眾人都欠了他什么似的,在心里面就隔了一層。

    而長子這個做兄長的也就比他早出生半個時辰,這些時日不僅為二郎求醫問藥,還耐心開導,替二郎成禮圓房,更要擔負起朝廷里的事情,他縱然不抱怨,可眉宇間的愁態騙不了人,反而顯得她這個做母親的心思齷齪。

    最初她聽聞這個氏女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嬌怯無知的年紀,偏偏二郎已經受用不得,不免懷了一重隱秘心思。

    鎮國公府替世子相看了許多婚事,長子皆不中意,她就算是尊菩薩也要急了,不如倒拿這嬌滴滴的美人試上一試,她這個兒子她最清楚性情,只要不是不喜女色,日日與自己的弟婦尋歡,即便是旁人所迫,必然羞慚難言,難免會動結親的心思,斬斷這段孽緣。

    屆時長子有婦,次子弄璋,只是氏的女子日后聽到丈夫不良于行時會傷心些許,可謂盡善盡美,她見過元帕后還存了幾分笑意,讓人好生注意著二郎,又吩咐小廝候在府門外,等世子來見她。

    可等祁琰換下官服,到母親前問安時,沈夫人又換了面色。

    青色的寬袖便服顯得祁琰多了幾分文士的雍和從容,雖然他今日似乎不快,坐得離主位稍遠些,可她才不過四十有余,還看得清長子指上的血痕!

    她幾乎怒極,二郎如今這模樣也就罷了,可大郎從小孝順,竟也陽奉陰違!

    祁琰不過在母親這里略坐坐,連午膳也不準備用,他心下如沸,已品不出茶湯滋味,稍后他還要回房打理一番,扮作二郎,攜新婦過來請安。

    這出戲簡直是荒謬絕倫,可一旦開鑼,又不好不唱下去。

    忽有女婢匆忙入內院,想伏在秦媽媽耳側說些什么,秦媽媽低斥她一句,才踏入屋門向主母和世子行禮道:“夫人,二少奶奶來了,說是要服侍您用膳。”

    祁琰放下茶盞準備起身,卻見母親怒形于色,平和道:“她入府第一日,難免惶恐殷勤,母親何必動怒,不妨先吩咐她回去,稍后兒子便來。”

    沈夫人卻慢慢抬頭,不過覷他一眼,她這個兒子倒糊弄到她頭上來了,只怕稍后還要串供。

    她冷笑一聲,遣人喚元吉進來,慢條斯理道:“這很不必,二郎的新婦還未拜見過伯兄,你是日日在京的,難不成連面也不露?”

    “涼寨主,你這么做雖說或許能保住鹿蜂寨,可卻是損失慘重啊。”祁琰捏緊了手中的扇子,垂下眼眸思慮應對。

    “那元老板覺得怎樣?”

    “鹿蜂寨雖然是舟山上的大匪幫,可卻并非是唯一的一個,舟山南的那里,還有個與鹿蜂寨持平的匪幫,那個便是朝廷下一個目標,并非鹿蜂寨。”祁琰繼續道:“我給涼寨主獻上一計,便當是主動示好,讓涼寨主與我元家做這筆生意。”

    他雙手握著扇子:“而今山中小匪盡除,看除匪窩的趨勢一路往南,下一個目標應當是舟山南側的山匪窩才是。這些年鹿蜂寨在吳州索取的所有好處,都有另一邊瓜分一半,不如涼寨主便借著朝廷的兵力除去舟山南側的匪窩,再一舉拿下筋疲力盡的官兵,徹底成了這舟山霸王?”

    “你當這官兵好對付呢?”

    涼寨主慢慢抬起手,對著祁琰的背后鼓掌。

    祁琰聽見動靜,額頭上的汗水滑下,終于松了口氣,他展開扇子故作輕松,轉身對著涼寨主笑了笑:“那……涼寨主肯與我元家做這筆買賣?”

    “元老板說的如此誘人,涼某無法不動心,你元家的米糧什么價?”

    “我是商人,唯利是圖,米糧價格比市面上的貴三成,賺個風險費。”祁琰彎著眼睛笑道。

    “那要看涼寨主要哪種,價格都在契約上,次一些的比起寨中其他人手中拿的要好,中等的便是這墻上掛著的這種,若要再好……嗤,我覺得貴幫也不需要,那種千金鑄一劍著實劃不來。”祁琰笑道:“我還指望涼寨主多練練手,砍費了刀劍再與我做第二趟生意呢。”

    “好!我喜歡你這種直來直去的性子!”涼寨主將大刀從地上□□,直朝祁琰而去:“元老板,如若你的計劃成了,我涼某便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祁琰晃了晃扇子:“不敢當,我不與朝廷為伍,也不會與山匪成派,朋友就算了。”

    涼寨主抬起頭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比那李守財有種多了!老子看著他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就來氣!你若是吳州人士,當是第一首富無疑。”

    祁琰晃著扇子淺淺地笑著,心想小爺我本就是首富,要不然哪兒來的錢與你們山匪過家家呢。

    不過好在遏制了他想與朝廷蠻干的想法,祁琰并無把握能一次擊殺鹿蜂寨,為今之計,倒是要做出些動作更加取得涼寨主的信任了。

    “那你是如何活下來的?”元吉從他稍微張開的衣領看到了那疤痕的一角,直達鎖骨,簡直太可怕了。

    “誰知道呢,被斬神劍砍過的人不論傷口大小從未有活口,因為斬神劍是天賜至寶,只要在人身上割了一個傷口,便永遠不會愈合。”祁琰雙手張開:“我當時沒有防備,被直直地刺入了心臟,可偏偏,我活了下來。”

    “滿朝文武都驚呆了,就連皇上也覺得稀奇,三皇子甚至補了一劍,傷口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愈合。大皇子說這是上蒼知道我是冤枉的,不忍我死于斬神劍,故而斬神劍無用,我被赦免了罪責,官升三級,但只有少數幾人知道,每夜這傷口都會裂開,讓我重新體會被撕裂的痛。”

    祁琰正挺直了腰板一動不動,一開始被他強行摟在懷里的元吉此刻已經完全放松在他的懷里睡著了。

    護衛丁看見祁琰胸口的衣服上稍微有些紅,皺眉道:“大人,這……”

    “無妨,反正今夜我也睡不著。”祁琰說完,伸手摸了摸元吉的頭發,輕聲笑了笑:“毫無防備啊。”

    護衛丁:“那接下來,屬下幾人當如何?”

    “有這些山匪,于我計劃有利,留兩個人活著就可以了,剩下的都拿去利用。”祁琰又道:“吩咐下去,明日讓軍隊入舟山南側,別與那里的山匪正面沖突,派人看守即可,但要造出聲勢,過幾日我再去鹿蜂寨一趟。”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護衛丁出了房間,祁琰才扭了扭脖子,輕輕地嘆了一聲:“看起來瘦弱,還挺重。”

    老板許長時間沒有生意,而且虧損慘重,好幾家店鋪都因為在陳縣令這里入不敷出,已經關門了,再這么下去,他的老本兒都得空。

    這才找上了縣令府,與陳縣令談此事的。

    “如此,那我們……”

    “定然是殺了他,再殺了那招搖撞騙的河神以揚我正道之光。”

    那人正義凜然,一呼百應。

    下一瞬,一道天雷自天而降。

    “轟隆!”

    電光閃爍,焦香四溢。

    元吉緩緩而來,似是疑惑。

    “你們要殺誰?”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咳咳,咳咳……”

    簌簌的焦灰從眾人身上不斷灑落,隨著陣陣咳嗽聲,縷縷黑煙蒸騰而上。

    一道銀色身影在周遭快速穿梭,眾人只能捕捉到幾抹耀眼的光束。

    騰垚長老摸著自己蜷曲硌手的白發像團黑棉花似的頂在頭頂,瞳孔猛地震顫兩下,他、他這是被天雷給劈了?

    “不、不,不可能……”

    騰垚長老承受不住這刺激,猛地倒退兩步,旋即又被同樣的棉花腦袋給扶住。

    陳縣令搖了搖頭,聽外面的人說有兩個山中老友找他,他這才讓人從后門進來,想以此正事,先將賈老板打發走再說。

    元吉隨著這幾人一同入了府衙,看見了桌上賈老板帶來的賬冊,又見這四人站在大廳,面面相覷,于是自己就在一旁,看他們有何打算。

    “不知兩位大人有何要事?”陳縣令對著那兩個山匪拱了拱手。

    他們是夏將軍手下的人,與一般的小山匪不同,日后若三皇子得了皇位,他們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當得起陳縣令的一聲大人。

    兩人對著陳縣令點了點頭,瞥了一眼還站在旁邊的賈老板,問陳縣令:“這位是……?”墨色長發無風而動,元吉緩緩抬起長睫,底下黑眸越發深邃了起來。

    這地方真是討厭的很。

    骯臟、腐臭。“嗬、嗬……”周遭的呼聲越發大了起來。

    “元吉!小心!”

    阿統驚呼一聲將元吉護在身后。突然的變故讓它這個無情無感的系統都產生了脫離控制的恐懼。

    元吉聞聲蹙了蹙眉,向那隱于黑暗之物投去復雜的一瞥。

    方才那一擊看似可怖卻并無殺意,反倒是借著這動作想要告訴她些什么。

    元吉轉頭,目光落在緊緊挨在自己肩頭一臉弱小無助地阿統輕喚一聲:“阿統。”

    此時的阿統努力在心中安慰自己,自己是一團數據不應該有多余的情緒,可從數據深處傳來的戰栗感讓整個統都有些茫然。

    好可怕。

    “元吉。”阿統頓了頓,大團的數據快速連接上讓它恢復了正常。“你別怕!我,我會保護你的。”

    它沉下心,神情一肅快速在數萬條數據線中尋找可以解決這個困境的方法。

    這個不行、那個也不對,究竟在哪里!

    眼見著面前的紅霧越發兇悍,元吉的臉色也越發難看了起來,耳畔滋滋啦啦的數據聲蓋過面前的嘈雜,整個統心煩意亂得很。

    然元吉并未說什么,她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盯著面前的紅霧。就當阿統還想著如何寬慰她時,元吉輕嘆一口氣。

    “沒想到這漂亮的人并不愛干凈。”元吉話音輕飄,卻如一把利劍狠狠刺向前面的紅霧。

    阿統一愣,沒反應過來。

    就連前頭的紅霧都怔了怔,旋即,大怒。還真當他目不識丁了。

    幽幽的眸子一轉,宣長生目光從禁閉的木門挪開,他雙手抱臂倚著門檻,視線不由得落到那院中氣定神閑的祁琰身上。

    莫名地生出股不服氣來。

    憑什么這人能在院中品茶,而自己卻得在門口盯梢。

    這種落敗感讓他咬碎了一口后槽牙,只覺得好一陣窩火,偏偏這會還得忍著。

    他立馬又將目光緊緊落在禁閉的大門上,等待著元吉的出現,像是在等待著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

    另一側沉默許久的安靜也讓人心中不安起來。黃黎瞧了瞧入定的洛秋水,不知怎么,心跳得有些快。

    為了緩解焦灼,她扭頭道:“大師兄,你不好奇他要同河神大人說什么嗎?”

    黃黎話一出口就有些懊悔,祁師兄向來孤傲,怎么可能會好奇。

    殊不知,祁琰眉目一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抹笑意從他眼底滑過。只是這速度極快,讓人無法察覺。

    祁琰并未回答,余光從氣惱的宣長生身上快速滑過。

    “吼!”

    血氣迎面撲來,黑發在空中揚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盈盈微光一閃,一道透明屏障陡然將元吉護在里頭隔絕那讓人窒息的氣息。

    “多謝。”元吉沖著另一側輕抬下頜道了聲謝,若是直面那沖人的氣息,想必她會發瘋。

    “無妨。”帶著笑意的嗓音從黑暗中傳來。

    青光劈開紅霧,祁琰緩步踏出。

    一襲銀色長衫好似碎玉般破開濃霧落入暗夜長河中,銀光熠熠,讓人挪不開眼來。

    祁琰不知何時進入此地,雖身姿依舊,眉眼間還是染上了一絲乏力。

    “這地方詭異,拘了無數冤魂在這。”他毫不留情地抬起手驅散試圖靠近元吉的紅霧,語氣薄涼,“永世不得輪回,還得受人驅使,因為怨氣重得狠。”

    元吉明了了,原來那便是怨氣的味道,還是他身上的氣味好聞些。

    她抬眼大大方方地向祁琰望去,倒將后者瞧得耳后一熱。

    “怎么了?”祁琰嗓音一滯,帶著些不自在的沙啞,“可是有受傷。”

    這人莫不是隨身帶著白玉糕?想不到他竟是個愛吃甜食的。

    元吉心下念叨一聲,回過聲來眸光中不由得藏著笑意。

    “它們還不能傷我。”元吉話音中掩蓋不住的自信,她收回目光再次向那暗中窺伺許久的東西抬起手,一道紫光順勢飛出。

    “元吉!”阿統驚呼一聲,“你把什么東西丟出去了!”

    只見紫光所到之處,紅霧如同驚弓之鳥般四散而去。不知是否是錯覺,眾人只覺得空氣中飄來幾句咒罵。

    心底的那股怪異之情翻涌上來,元吉只覺得心口像是憋了一口氣,不上不下讓人難受。

    不遠處,怨靈如無頭蒼蠅般橫沖直撞。不多時那紅霧又濃郁了起來。

    “真是麻煩啊。”

    她煩躁地偏頭,腦海中隱隱有個念頭,不如將這一切都摧毀了,一了百了。

    “元吉!不好了!不好了!”阿統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信眾們,信眾們有危險!”

    阿統將系統接受到的求救聲呈現在元吉面前,一聲聲凄慘的哀嚎帶著絕望。

    “誰來救救我們。我還不想死,地里的麥子還沒收。”

    “哦,這位是賈老板,這些年也多虧賈老板不斷給山中供出米糧與衣物。”陳縣令還要倚靠著賈老板剩下的幾家店鋪,不好與他撕破臉。

    那兩個山匪年紀大些的問:“哦?那這么說,我們與陳縣令的關系,賈老板都知道了?”

    陳縣令點頭:“是知道些,當年的事情賈老板雖然并沒有參與進來,不過我任職之后,也多虧了賈老板幫忙,這些年的事兒并沒有刻意隱瞞。”

    山匪點了點頭,朝身邊的人看了一眼,那男人手中握著大刀深吸一口氣,對賈老板走過去。

    賈老板怎么也跟著陳縣令許多年,對朝中的事情并不太知曉,只是對于陳縣令和山匪的事情知道些,舟山上的這批兵隊到底隸屬于哪個皇子之下,賈老板也并不知情。

    可能是山匪身上的戾氣太重,賈老板立刻察覺到了危險,對陳縣令道:“既然你們有要事要談,我便先回去。”

    陳縣令頓了頓,話還沒說出口,便頓時嚇得驚叫一聲。

    那人刀法很快,直接從賈老板的肩窩處砍了下來,將他半個身子給砍開了,賈老板甚至沒有掙扎的余地,便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一雙眼睛怒睜著,驚恐地遍布血絲。

    元吉伸手捂著嘴,渾身發冷,背后起了一層汗水,盯著很快鋪滿地面的猩紅滾燙的血液,往后退了兩步。

    陳縣令臉色蒼白,幾乎是傻了,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問那兩個人:“這……這!這是何故?!為何要殺人啊?!”

    山匪面色淡然,對著陳縣令道:“上頭有令,凡是知曉三皇子事情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這才只是第一個,城中還有多少與那樁事有牽扯的,陳縣令可要一個不落地寫給我。”

    陳縣令張了張嘴,聲音發啞,喘了幾口氣直接倒在了椅子上,面對兩個強勢的男人,他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于是點了點頭。

    “好……我,我寫。”

    元吉只一擊,可怖的魔狼應聲倒地。

    “元吉,它怎么和山洞中的那兩個人一樣啊。”阿統看著地上一團黑毛怪,有些嫌棄地撇撇嘴。

    元吉指尖輕叩兩下手臂,笑道:“可能控制他們的那人是個禿子,所以偏愛這長毛玩意。”

    阿統:不明覺厲,好像很有道理。

    “原來是這樣啊。”阿統遺憾,真叫人可惜。

    元吉上前一步打量了眼面前的魔狼,來的倒是時候,省的她還得找機會去看看那被關押起來的小六小八。

    余光瞥見被這魔狼追殺的倒霉蛋,元吉眉間微蹙。

    這尸體,留了好多血。

    她面不改色地輕輕揮出一道力將那他掀到一旁。

    好險,差點讓他的血污染忘川了。

    “咦,元吉,這人還活著誒!”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阮玄新再次睜開眼,看著頭頂暗青色的樹蔭間時不時有個藍色的腦袋探出,它扒開樹葉仰頭吐出那一連串帶著海腥味的泡泡。

    “啪”一個泡泡落下在他面前炸開,阮玄新一時間有些茫然。

    “我這是死了嗎?”

    他喃喃一聲伸手抹去濺在臉上的水沫,卻被胸口的傷疼得齜牙咧嘴。“嘶。”

    他想起來,他是被一只魔狼在追殺,等等,他居然沒死,那那頭魔狼呢!

    阮玄新猛地抬起頭來,只見身側一叢篝火上點點火星子迸濺,火舌正刺刺啦啦地啃食著懸掛在上頭的巨物,發出陣陣焦煙。

    “咦,你醒了。”阿統從枝頭飛下扒在阮玄新的臉上伸出兩根觸角友好地打了聲招呼,“還真是命大!”

    先前祁琰走的時候元吉沒覺得有多難熬,頂多日子過得無聊些,但終歸是舒適的。

    現在倒好了,水里的魚蝦蟹知道祁少爺走了,好些開心地回來找元吉聊天,不過瞧見元吉沒精打采的樣子,小魚兒也有些疑惑了。

    “祁少爺走了你不開心嗎?”小魚兒晃著尾巴:“幾個月前你知道他回來,頭都快炸了吧?”

    元吉白了小魚兒一眼:“你知道什么啊?你就是條魚。”

    小魚兒從水里面鉆出來些,看著坐在橋邊的元吉,長長地哦了一聲:“看來,怕是那些小蝦米說對咯。”

    “哪個小蝦米說了什么?”元吉問它。

    小魚兒道:“前幾日,我準備往環城河這邊來找你,碰到些出河的小蝦米與我說了你和祁少爺的事兒,你怕是真的墜入情網不能自拔了。不過這也沒什么大不了,這幾個月我也碰見了喜歡的魚兒,那身上的鱗片叫個漂亮啊,我知道你這種喜歡一個人而不得的感受。”

    元吉一聽,從掛下來的樹枝上摘了一片葉子朝小魚兒丟過去,還帶著點兒驕傲自豪的樣子道:“誰說我不得的?分明是他喜歡我。”

    小魚兒一聽嚇了一大跳,往后縮了縮問道:“你被祁少爺喜歡上了?”

    元吉哼了一聲:“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魚兒哎哎了好幾聲:“嚇死我了,他那種脾氣的人竟然也會喜歡人哦。”

    元吉:“……”只是做兄長的娶親反而落在弟弟的后面,聽說圣上有意賜婚時他數度婉拒,說“賊寇未滅,當效仿冠軍侯,以四海為家。”,圣上大笑,后來便隨他去了。

    元吉從前只聽過一點那人的傳聞,進府那日遠遠偷看,發現雙生子果然容貌相仿,只是她這位夫兄經歷過官場沉浮與沙場磨礪,不言不語間也有一股迫人之感,不似夫君那般粗獷爽朗,待她赤忱,嚇得人目光飄忽下移,忽而瞥見他頸側細小紅痣,格外惹眼。

    祁玄朗沒有這顆痣,她記得清清楚楚,小門小戶的人家不講究深閨里男女有別那一套,他從前生病高熱不退,她用帕子替他擦拭過上身,光潔如一塊整銅,肌理分明,內里蓄著無盡的力量,并無瑕疵,惹得她芳心可可,臉倒比病人還紅上兩分。

    元吉一陣胡思亂想,漸漸攥緊了手中的喜果,婚前沒人教導過她夫妻是怎么一回事,她從前只聽那些葷素不忌的大嫂們講過一點,還理解錯了意思。

    當初被還叫阿牛的祁玄朗捉住親了一下,他們便以為有懷孕的可能,元吉怕情郎從軍之后一去不回,她一個未婚女郎懷孕露丑,被綁起來點天燈。

    還是進了國公府,沈夫人讓陪房拿了些壓箱底的東西給她看,那兩個磁制的小人一拆即合,難舍難分,又有許多書冊講解,她才知道婚前那樣的親熱不過是鬧著玩,不會教她大了肚子。

    今晚就要同祁玄朗合房……元吉想到那些手段有些羞怯口干,半掀喜帕想要水喝,可一想到夫婿這些時日的回避,那顆心稍稍冷了些,她清了喉嚨,喚自己的婢女紅麝過來。

    “去聽聽前面的動靜,郎君是不是快該回來行禮了,這釵重得很,我好生難受。”

    備嫁的時候她身邊有沈夫人的陪房秦媽媽跟著,不僅僅是指點她男女之事,還教她坐臥行走,免得成婚時出笑話。

    可新婦入了洞房之后,大概國公府的人也覺得沒必要再給這位寒酸的二房媳婦做什么臉面,房內只留了紅麝服侍,剩下的仆人都領賞吃喜酒去了。

    不過這樣元吉還更自在些,起碼紅麝不會見她掀開一點喜帕就說不吉利,什么‘郎君不發話,這帕子一定要遮得嚴嚴實實’。

    娘子遮著臉,紅麝今日卻看得分明,她見過二公子與自家娘子相處時的情投意合,因此拜堂時看見新郎那天差地別的冷淡姿態格外不平,可娘子卻惦記著似乎早就變心的夫君,她忍不住鼻子發酸,應了一聲是,快步向外去了。

    二公子比從前穩重了許多,似乎也更高大,國公府養尊處優的生活在不經意間改變了那個實誠漢子,那雙曾經握鋤揮刀的手依舊寬厚,一只就能握住娘子那對細巧玉腕,可在紅綢的映襯下,似乎比從前賞心悅目許多,連她也多看了兩眼。

    可隨即她心內又暗啐一聲,富貴滋養容貌,可也壞了人的心腸,已經瞧不上娘子,又不肯主動退婚,娶進來居然又是這樣冷淡對待。

    不過畢竟是新婚第一夜,就算是姑爺被國公府的富貴迷了眼,瞧不上自己從前心許的女郎,可總該給妻子些顏面的。

    可她想的卻半點不對,前面的宴散得很早,可二公子吃了些酒沒回新房,卻去了世子爺院里。

    祁琰在席間被灌了不少酒,然而仍能維持清明神色,他新被圣上授予差使,檢視軍中各處火器,軍情要務在鎮國公世子這里自然要比弟弟婚宴更要緊,因此也沒什么人在席間質疑他為何不來觀禮。

    然而除了極少數人,席間賓客無人知曉,與弟媳拜堂成親、迎客飲酒的并非鎮國公新認回的二公子祁玄朗……而是他祁琰。

    宴席將散時侍從小心低語,說是二公子吃得大醉,下人們擔心出事,問要不要請大夫上門。

    那些人平日里看不慣他,又不敢得罪這位實權在握的世子爺,只好借機磋磨新郎官,可待他回房察看玄朗情狀時,屋內空壇堆積,顯然玄朗喝的酒比他不知多上幾何。

    從前擺設清雅的臥房已經酒氣沖天,祁琰甫一入門,眉頭便倏然攏起。

    若在軍中有人宿醉無狀,無論出身貴賤,皆杖三十。

    可家事遠比公事難清,他與父母虧欠玄朗頗多,彼此分別多年,難免稍稍縱容,因此也不過示意隨從灑掃焚香,冷聲道:“太醫再三叮囑,你腿疾未愈,不可沾酒。”

    半頹在椅上的祁玄朗早失去了初入行伍時的意氣風發,他醉眼朦朧,慢慢抬了半張眼皮看向兄長,像是挑釁般,看向另一個自己。

    一個比他好上千倍百倍的“自己”。

    只有這樣的“祁玄朗”,才配得上盈盈那樣嬌俏動人的妻子。

    ……而不是一個無法生育、甚至還要拄杖行走的廢人。

    可只要一想到本該屬于自己的小登科,竟要央求由他人代勞,盡管這是他與母親都竭力促成的事情,可真正望見一身喜服的兄長,聽著外面的吹打彈唱,他還是心頭發悶,只能靠烈酒壓制住那陣躁怒。

    他嗤笑一聲,緩緩道:“兄長何必拿太醫出來說我,本就治不好的病,幾壇酒能礙什么事。兄長是嫌我臟了你的屋子,還是誤了你與我妻子的洞房?”

    這話極不中聽,饒是親信們訓練有素,灑掃時也不免停頓片刻,隨即又沉默地收拾碎瓷殘酒,直到見神色冷峻的世子爺擺手示意,才如釋重負般魚貫而出。

    屋內只余他們兄弟二人,似攬鏡自照一般對坐,只是明明大喜之日,一個雙眉緊蹙,一個冷笑連連。

    “二郎,此舉既然非你本心,何必贊同母親,定要我替娶新婦?”

    祁琰亦微微煩躁,他本就覺得此事荒唐,若祁玄朗一時想不通,因腿傷羞于見人,他只替拜堂即可,日子總歸是他們夫妻自己過的,豈有替到喜帳內的道理。

    雖然二郎不能令女子有孕,傳續兩房香火今后皆是他一人之事,可日后他若娶妻,將次子過繼到二房也是一樣,不必與弟媳行此有違天理之事。

    然而素來古板的母親卻斥責他此舉不妥,二郎才認回來,在朝中毫無根基,日后他們夫妻大約也要靠國公府庇佑度日,哪個名門淑女會愿意將自己親生骨肉過繼給這樣一對夫妻,那孩子長大成人得知真相,更不會真心孝順二郎夫婦。

    在母親看來,同弟婦合房,于國公府、他自己、二郎夫婦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更何況二郎不能生育這事,是做父母的有些對不住他,而弟弟不良于行也是為了救他,既然二郎都愿意向他借子,他更不該推辭才是。

    一切皆因他而起,他不肯施以援手,便是不孝不悌之徒,若害得那氏女被退親后郁郁而終,更是他擔著的一條人命。

    母親年歲漸長,有些迂腐念頭祁琰不覺意外,然而他的同胞兄弟竟也極力贊成,這才是最荒謬之處。

    他憶起校場初見時那毫不露怯的男子,爽朗豪邁,言辭懇切,絕非眼前頹唐自毀的醉漢,即便不悅,也未開口斥責。

    祁玄朗見兄長目露難色,心下亦是苦痛難言,他一向仰慕祁琰,因此特地奔赴這位大人帳下效力,不曾想兩人竟是一奶同胞的手足,上了戰場性命酒由不得自己,可他并非怕死的懦夫,即便是為兄長赴死,他也無甚怨言。

    即便他殺賊而死,朝廷的撫恤和國公府的貼補也夠盈盈置辦嫁妝傍身,等過一兩年另嫁旁人就是,兄長不會不管她。

    可偏偏他沒死,那便要貪心地活下去。

    母親本來不大中意這門婚事,可前些時日來探病,與他分析此舉利弊,所謂圣心、國公府與兄長的前途,他與妻子日后相處,那張口張張合合,說出幾千幾萬條道理來,他一個廢人并不怎么在乎。

    他只想教盈盈開心一些,享受一個妻子應該得到的一切。

    而這個代替他的男子必須足夠出色,最好也不要教她知道這一點。

    “兄長想反悔也不必以此為借口,我只是擔憂兄長沒有經驗,一時放心不下,有些要緊的話還需叮囑兄長。”

    祁玄朗神情倨傲,細品卻是說不出的酸澀:“盈盈嬌怯天真,又最在意我,若兄長不小心露出馬腳,只怕會傷了她一片心。”

    祁琰當初真是把河里的魚蝦蟹嚇得不輕,不然也不會時隔這么久,還有魚兒能記得他的惡劣行徑,甚至覺得他這種人……根本不會喜歡別人。

    元吉也說不清,她雖然也很疑惑,不過她認識祁琰這么多年,心里總歸是保留了一份初見他時的好感,也愿意信任他。

    祁琰走了大約半個多月,元吉特地去了祁家一趟,想要聽聽看有沒有關于祁琰的消息。

    不過祁家的祁老爺與祁夫人手中并沒有祁琰傳回來的信件,此番祁琰入京半點兒動靜也沒有,元吉焦躁了好幾天,最終還是寫了封信,交給了每日從吳州出去的信差,讓他幫忙送到京城祁家名下的某個產業中,也不知能否完整地交到祁琰的手上。

    這一日,天氣晴,入夏的城外盡是蟲鳴鳥叫。

    元吉撐著一把紙傘坐在了土地廟的前面,旁邊放了一個大碗,碗里養了七八條小魚,小魚兒在水中歡快地游著,元吉還時不時將手中的糕點喂進去。

    土地神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問她:“你送魚來給我吃啊?”

    元吉沒精打采地回答道:“最近太無聊,跟小魚兒要了八個孩子來玩兒,不是給你吃的。”

    土地神嘖了嘖嘴:“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就跟河水干了似的。”

    元吉單手撐著下巴,眉心微皺,道:“我擔心他。”

    土地神清了清嗓子:“沒什么好擔心的,我幫你問了,那小子在京城好著呢。”

    “你還能出吳州啊?”元吉睜圓了眼睛看向土地神,趕忙往前湊了湊:“你怎么做到的啊?”

    “大地本是一體,我不過是被劃分到了這兒而已,要想與隔壁臨州的土地神問句話很簡單,只要站在地界喊一聲就行,隔壁再問隔壁,這不就問來了嗎?”土地神摸了摸胡子,全然不說自己廢了多大的勁兒。

    臨州的老土地神是個貪吃鬼,他可是把自己藏得不少好東西拿出來都送給對方了,那人才肯幫忙打聽的,一路打聽回來,花費也不少咯。

    元吉終于有了些精神:“那你問到了什么嗎?”

    “京中的確發生了很大的變動,祁琰暫時回不來,他帶過去的人除了山匪,還有個牽扯到二十多年前皇子身世的重要人物,聽京城里的土地說,他現在整日與大皇子四處奔波,布置契機,就等時機到了將三皇子黨羽一網打盡,好扶大皇子上位呢。”

    元吉伸手抓了抓頭發:“我怎么聽不懂啊。”

    土地神白了她一眼:“總之是辦大事兒,成敗關乎國運,你且等著吧,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

    元吉這句話聽懂了,長長地哦了一聲,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元吉立刻瞧過去,就見兩個壯漢肩膀上扛著刀,急匆匆地走過來。

    元吉立刻抱著魚隱藏了身體,這兩個人的穿著打扮一看就不普通,像是舟山上的山匪。

    雖說一些小的山匪和鹿蜂寨都被祁琰給拿下了,可那舟山南側上,與陳縣令依舊有聯系的夏將軍,幾千人的隊伍可都還在,祁琰走的這些日子,她都得幫忙盯著。

    那兩人走過來的時候,嘴里正說著話,臉色有些難看,其中一個還懵懵懂懂的,摸不清狀況。

    “趙哥,你說將軍讓咱們找陳縣令,問陳縣令要證據銷毀,毀的是什么證據?”

    另一個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短發,道:“還能有什么?朝中政變,三皇子最近一直被人找麻煩,京城已有風云,說三皇子并非貴妃所生,亦不是皇子,知道這事兒的人只有那幾個,留著終究是個禍害。”

    腳下一頓,落后的那人道:“這……這是要咱們動手嗎?”

    “殺人又如何?依我看,這些人早就該殺了!若非是留著給咱們做掩護,又何須等到今日?”

    落后的人趕忙追了上去,無奈地搖了搖頭,兩人腳下的步伐快了些,直往夏城的方向走。

    夏城中除了陳縣令知道此事,還有一個季老板,元吉的記憶中,季老板與夏將軍反而是她親眼見過買賣小孩兒的重要人物。

    他們說要殺人,又要銷毀證據,豈不是季老板有危險了?

    土地神搖了搖頭道:“善惡終有報,只不過遲了二十多年罷了。”

    元吉放下了魚碗,站起來拍了拍裙子就要跟過去,土地神連忙要攔住她:“哎!你去干什么呀?”

    元吉道:“他們要去殺了季老板,季老板雖然該死,可他是重要證人,如若三皇子當真是他們買賣來的,那季老板知道一切實情,他一死,證據鏈中少了一條,于大皇子不利。”

    土地神呵呵一笑:“你想的還真多,這與你又有何關系?”

    “大皇子若出事了,祁琰還脫得了關系嗎?”元吉跺了跺腳,二話沒說就鉆進了河里,土地神沒能攔得住她,眉心緊鎖。

    這丫頭,就從來沒讓人省心過。

    元吉猜的沒錯,夏將軍的確是怕東窗事發,加上京中有人傳信回來,說情況不利,讓他趕緊動手,把過去的東西給去干凈,別留下禍患,這才派了手下打兩個得力干將,去陳縣令那處得到季老板與知曉此事的幾人,一一趕盡殺絕。

    元吉跟著那兩人到了縣令府的時候,陳縣令正在焦頭爛額的應付著賈老板。

    阿統欲言又止,無法反駁。

    心中的氣消了不少的元吉察覺到方才那幾道氣息越來越近,剛想起身卻見那宣長生掙扎起身,一下跪在自己面前感激涕零道:

    元吉額角抽動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扭頭望向亓官上,“等等,先把他撈出來。”

    話音剛落,面前的亓官上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一般。

    他張了張嘴角卻還是沒說出半句話,只是低垂下眼眸,落寞地應了句。

    “好,我聽元吉的。”

    若是此刻將他在水中一擊斃命也不是不行。

    亓官上暗暗想著。

    算了,先撈出來再找個機會……

    元吉瞧著他這幅模樣欲言又止:??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師父!”

    阮玄新抹了把臉上的河水,巴巴地望了元吉小聲輕喚。

    誰知這話音剛落下,他便察覺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涔涔寒意,可比這深夜的河水還要來得冰冷。

    阮玄新縮下脖子,又驚又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突然出現的這名男修。他怎么覺得,這人似曾相識呢。

    亓官上不動神色地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眼阮新玄,見他容貌平平,身量不高,天資一般,智商瞧著也不行的樣子,稍稍放下心來。

    他關切地問詢道:“元吉何時收了位徒兒?”

    元吉默了瞬,“不曾收徒。”

    元吉下了馬車就跟到了祁琰的房門口,護衛甲與護衛乙守在門口,元吉打算進去,結果被他們倆攔下了。

    要知道這兩人之前可是看見她就自覺給開門,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

    “夫人,夜深了早點兒休息吧,你非要進為夫的房間,為夫會把持不住的。”祁琰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元吉一瞬臉紅了起來,左右看了護衛甲與護衛乙二人的臉色,他們很盡職地將目光移開,盡量不表現出任何尷尬。

    元吉對著祁琰的房門口道:“亂說話小心你爛舌頭!”

    這夜兩人并未能見上面,元吉還以為第二日祁琰也不會出房,誰知道次日一早,那人便敲響了自己的房門,倒是比起前幾天還要精神許多。

    元吉穿好衣服看著靠在門邊的祁琰時,對方正笑瞇瞇的。

    “你傷好了?”她問。

    祁琰眨了眨眼睛:“什么傷?”

    元吉剛想說什么,突然記起來昨夜幾個護衛的舉動,心里想著自己本來與祁琰就沒打算有過多牽扯,既然人家不想說,她就當做不知道罷了。

    元吉揮了揮手,將祁琰推開,徑自走下樓準備用飯。

    祁琰伸手揉了揉她推的地方,跟了過去,兩人正圍桌吃著早飯呢,護衛甲從外面走了進來,手上還帶了一大堆東西。

    祁琰嘴里嚼著醬瓜,問:“什么?”

    護衛甲道:“方才賈有亮差人送過來的,說是調身體用的,送給夫人。”

    恐怕是聽說了祁琰是個寵妻狂魔,故而才送些東西過來給她,元吉放下碗筷看了一眼,大多都是藥材補品,沒什么好吃的。

    “對了,那孩子呢?”元吉問,她昨天晚上就沒看見了,不過因為昨晚另有心思,故而沒在意。

    護衛甲道:“阿丁帶他出去玩兒了,那是個聰明孩子,知道我們幾個不是壞人,所以也愿意親近。”

    話剛說完,便見到護衛丁帶著小孩兒進來,小孩兒換了身干凈的衣服,頭發梳得整齊,手中拿著一串糖葫蘆,另一只手和護衛丁牽著,臉上笑嘻嘻的。

    他看見元吉的時候跑過來一把抱住了元吉的胳膊,元吉見他可愛,抬起手還沒來得及掐一掐臉蛋兒,祁琰便用一根筷子戳著小孩兒的手,皺著眉頭道:“松開。”

    祁琰皺眉的樣子是有些不良,小孩兒立刻縮到了元吉的身后。

    祁琰繼續和他逗:“這人是我的,你不許碰知道嗎?”

    護衛甲、護衛丁:“……”

    元吉白了一眼:“你有病啊?”

    祁琰嘁了一聲,對兩個站著看戲的手下道:“快點兒把這小子的家人找到,然后趕緊送回去。”

    元吉問:“今日上午有事嗎?”

    “上午無事,下午與賈有亮還有約。”祁琰問:“你有事?”

    “我想去趟土地廟。”元吉頓了頓。

    祁琰點頭:“我陪你去。”

    元吉立刻擺手:“不不不,我自己去就好。”

    祁琰微微瞇起雙眼:“那讓阿丁跟著你。”

    元吉朝護衛丁瞧去,護衛丁給了她一個憨傻的笑容,元吉抿嘴想了想點頭:“好。”

    小孩兒這時候突然插了句嘴:“我也要去!”

    祁琰瞪了他一眼:“你去什么?!不許去!”

    小孩兒扁著嘴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元吉立刻摸了摸他的頭:“好,帶你去。”

    “……”祁琰滿臉寫著不爽,就連護衛甲都看出來了,元吉愣是逗小孩兒要搶他的糖葫蘆,根本看不見,這邊祁琰嘀咕了一句:“不帶我去帶他去,至多兩天,這小子一定得送走。”

    元吉要去土地廟找土地神,問的還是跟祁琰有關的事,如若是別的倒是可以給祁琰聽,反正他知道的也不少,可這種話,她在祁琰面前難以啟齒。

    這一會她沒去橋底下,而是直接入了土地廟,讓護衛丁在外面帶孩子,在橋周圍轉轉,元吉走到了銅像的跟前,周圍沒幾個人。

    元吉抬頭看了一眼銅像,銅像頓時撇開頭:“你來找我準沒好事。”

    “土地爺……”元吉走到供桌邊趴了上去,頓了頓后,道:“我被祁琰親了。”

    一個噴嚏打了出來,土地神像前面的香爐里的灰撒了出來,弄臟了元吉的臉。

    元吉擦了擦臉,心里有些慌張:“有沒有那么嚴重啊?”

    這還不是第一次親啊!

    “你這是要跟凡人成親吶你!”土地神將拐杖往地上杵了杵,而后化作一道虛影走了下來,直接站在了元吉跟前,比元吉還矮一截,抬起頭伸手指著她:“那祁家的小子欠收拾是不是?!”

    元吉眨了眨眼:“他都知道你的事,你又不能拿他怎么樣。”

    土地神哼了一聲:“都怪你!”

    元吉點頭:“是,是怪我,我萬分后悔當初招惹了他,可是現在已經不是這個問題了,他……他親了我,我當如何呀?”

    “你想如何?親回去?!”土地神瞪圓了眼睛。

    元吉愣了愣:“可以嗎?”

    “自然是不可以的!”

    元吉嘆了口氣:“我也覺得怪,你分明說過神仙是不會動情的,可是神仙會臉紅心跳對嗎?”

    土地神朝元吉瞥了一眼,隨后道:“將你的右手伸出來。”

    元吉把右手伸出,土地神拿著拐杖打在了她的右手上,疼得元吉立刻縮回了手。

    “一定是隔壁那個月老壞的事!我找他算賬去!”土地神這就要走,元吉立刻拉住了他:“別別,你先給我說清楚,我這怎么回事啊?他每回一親過來,我的心就像是要跳出來似的,是不是另一種病癥?”

    “每回?!”土地神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

    元吉停頓了會兒,道:“就兩回。”

    土地神扶著額頭:“這祁家的小流氓喲!”

    “所以,我現在怎么辦?會不會死?還是說……神仙其實也會對凡人動心?”元吉問。

    土地神腳下沉重了幾分,再朝元吉瞧過去的時候,眼眸中含了幾分深意,他道:“命里有時終須有,這恐怕躲也躲不過,只是這祁家的流氓太可恨,你又是個小蠢貨,唉……”

    “我不是蠢貨……不過他是流氓沒錯。”

    “從今日起,不許他碰你,聽見沒有?”土地神道:“我不是教過你一些法術?影身他就找不到你了嘛!”

    元吉還想再說些什么,恰好這時幾個婦人手挽手走了進來,土地神頓時化作一縷青煙,元吉轉身看了一眼銅像,嘆了口氣。

    神仙是不會對凡人動情的,與祁琰發生的那些,只是意外,只要聽土地神的話,不讓他碰自己,這病癥也就會慢慢消散了吧?

    護衛丁見元吉出來了,連忙迎了過去。

    元吉回到客棧的時候,祁琰正在大堂里喝茶,見她身上都是香灰,嗤了一聲:“拜神還能帶一身灰回來。”

    元吉淡淡地朝祁琰瞥了一眼,其實說實話,這人也就長得好看些,說話顛三倒四不正經,手腳總愛占人便宜,有錢還扣得要命,這輩子留在元吉腦海里也就七歲前尚算可愛,其余時候都是可惡多些。

    要與這人相處,不和他肢體接觸,應當不是難事才對。

    于是祁琰就看見元吉淡淡地看了自己,又淡淡地挪開了視線,頂著一副看破紅塵的臉,回樓上換衣服。

    祁琰捏著杯子的手緊了緊,該不會是土地神又教壞了她吧?

    他開始認真思考這廟要不要遷到城外離河遠一些了。

    到了下午,便有賈有亮的家丁過來請人了。

    賈有亮倒是比較貼心,專門雇來了轎子,元吉換了身較為富貴的衣服后,便于與祁琰一同入了轎子里。

    祁琰覺得有些尷尬,轎子的空間很小,兩個人若坐在一起,勢必要碰上,可偏偏,他的夫人隱去了一半的身體。

    祁琰抿著嘴,擺出一副僵硬的笑容,看向元吉僅有左半邊的身體,沉思了片刻,問:“夫人是不是有病?”

    元吉的一只眼珠子朝他看來,半張嘴巴開口:“你才有病呢,我好得很。”

    祁琰低低的笑出聲,眼里的忍耐幾乎就要達到上限:“那夫人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為夫起碼半個月無法安然入眠了?”

    元吉移開眼神沒說話,祁琰深吸一口氣,朝她那邊靠近了些許。

    元吉頓時睜圓了眼睛將自己剩下的半個身子都隱了去。

    結果祁琰就感覺自己靠著一個完全看不到的軟乎乎的東西,元吉成功隱身,祁琰的確瞧不見了,不過他還有自己的雙手,摸總是能摸得到的。

    元吉就盯著那只手,先是挨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隨后往下一滑。

    祁琰略微皺眉,五指稍微用了些力,軟軟的?

    轎子猛地一晃,抬轎子的人差點兒沒站穩,幾人都朝自己肩上的轎子瞧去,心想里面搞什么動靜呢?

    賈有亮在百宴樓的門前等著,轎子落地的時候,他親自過去迎接。

    率先出來的是祁琰,只是走出來的時候拐著一條腿,彎腰將元吉扶出來時,臉上還帶著些許笑意。

    賈有亮拱了拱手:“元老板。”

    祁琰笑道:“賈老板。”

    “這位就是元夫人吧?”賈有亮瞥了一眼這二人,心想姓元的倒是比想象中要年輕許多,他的這位夫人也不大,如此兩個毛頭小兒能成什么大氣候?

    元吉頷首,祁琰這才道:“入城多日,早就聽聞賈老板的名號了,今日終于得見。”

    賈有亮哈哈笑道:“哪里哪里,這話應當我來說才是,里面請。”

    祁琰一瘸一拐地跟了進去,賈有亮瞥了一眼他的腳:“元老板這腿是怎么了?”

    祁琰朝元吉看去,對方的視線已經飄到了別處,他笑了笑:“不過是方才下轎的時候撞了一下罷了。”

    護衛甲、乙、丙、丁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更是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誰知這比賽一開始,這小小章魚便爆發出來不可抗衡的力量。

    它輕輕一掃,對手跌出擂臺被吹到對面山頭,它拍了拍地面,數丈高的水墻撲打下來將一群人淋成了落湯雞……

    一連五場,場場皆勝。

    眾人瞧著此刻興奮地如同稚子卻能一拳放倒一個實力不群的修士的藍色怪章魚,又看了看毫不驚訝的元吉,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河神的一只小小靈寵都如此厲害,她的實力該多么強。

    面對這突然出現擾亂所有計劃的章魚,關肅眼神一暗,有如暴風雨來之前的寧靜。

    他瞥了眼眾人面前大多空了的茶盞,嘴角頓時揚起抹為不可查的笑意。

    多喝點,快多喝點!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吧嗒!”

    茶盞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玉屑飛濺,卻絲毫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元吉身上。

    天極宗弟子舉著暗紅色的托盤將玉簡遞給元吉,作為最終的勝利者的河神,元吉可以選擇三樣東西作為獎勵。

    目光快速略過玉簡,元吉很快便確定了自己想要的彩頭——【龍血琥珀】

    而剩下兩份名額,在阿統示意下換了一份能讓自己漂浮在空中的云朵法器,而最后一樣彩頭,正當元吉想隨機選擇一物時,亓官上卻陡然瞧見一個名字。

    散修冷某——星月草。

    他眸子微睜,目光在上頭停留一瞬,旋即又快速挪開了視線。

    此彩頭由散修亓官天提供。只是做兄長的娶親反而落在弟弟的后面,聽說圣上有意賜婚時他數度婉拒,說“賊寇未滅,當效仿冠軍侯,以四海為家。”,圣上大笑,后來便隨他去了。

    元吉從前只聽過一點那人的傳聞,進府那日遠遠偷看,發現雙生子果然容貌相仿,只是她這位夫兄經歷過官場沉浮與沙場磨礪,不言不語間也有一股迫人之感,不似夫君那般粗獷爽朗,待她赤忱,嚇得人目光飄忽下移,忽而瞥見他頸側細小紅痣,格外惹眼。

    祁玄朗沒有這顆痣,她記得清清楚楚,小門小戶的人家不講究深閨里男女有別那一套,他從前生病高熱不退,她用帕子替他擦拭過上身,光潔如一塊整銅,肌理分明,內里蓄著無盡的力量,并無瑕疵,惹得她芳心可可,臉倒比病人還紅上兩分。

    元吉一陣胡思亂想,漸漸攥緊了手中的喜果,婚前沒人教導過她夫妻是怎么一回事,她從前只聽那些葷素不忌的大嫂們講過一點,還理解錯了意思。

    當初被還叫阿牛的祁玄朗捉住親了一下,他們便以為有懷孕的可能,元吉怕情郎從軍之后一去不回,她一個未婚女郎懷孕露丑,被綁起來點天燈。

    還是進了國公府,沈夫人讓陪房拿了些壓箱底的東西給她看,那兩個磁制的小人一拆即合,難舍難分,又有許多書冊講解,她才知道婚前那樣的親熱不過是鬧著玩,不會教她大了肚子。

    今晚就要同祁玄朗合房……元吉想到那些手段有些羞怯口干,半掀喜帕想要水喝,可一想到夫婿這些時日的回避,那顆心稍稍冷了些,她清了喉嚨,喚自己的婢女紅麝過來。

    “去聽聽前面的動靜,郎君是不是快該回來行禮了,這釵重得很,我好生難受。”

    備嫁的時候她身邊有沈夫人的陪房秦媽媽跟著,不僅僅是指點她男女之事,還教她坐臥行走,免得成婚時出笑話。

    可新婦入了洞房之后,大概國公府的人也覺得沒必要再給這位寒酸的二房媳婦做什么臉面,房內只留了紅麝服侍,剩下的仆人都領賞吃喜酒去了。

    不過這樣元吉還更自在些,起碼紅麝不會見她掀開一點喜帕就說不吉利,什么‘郎君不發話,這帕子一定要遮得嚴嚴實實’。

    娘子遮著臉,紅麝今日卻看得分明,她見過二公子與自家娘子相處時的情投意合,因此拜堂時看見新郎那天差地別的冷淡姿態格外不平,可娘子卻惦記著似乎早就變心的夫君,她忍不住鼻子發酸,應了一聲是,快步向外去了。

    二公子比從前穩重了許多,似乎也更高大,國公府養尊處優的生活在不經意間改變了那個實誠漢子,那雙曾經握鋤揮刀的手依舊寬厚,一只就能握住娘子那對細巧玉腕,可在紅綢的映襯下,似乎比從前賞心悅目許多,連她也多看了兩眼。

    可隨即她心內又暗啐一聲,富貴滋養容貌,可也壞了人的心腸,已經瞧不上娘子,又不肯主動退婚,娶進來居然又是這樣冷淡對待。

    不過畢竟是新婚第一夜,就算是姑爺被國公府的富貴迷了眼,瞧不上自己從前心許的女郎,可總該給妻子些顏面的。

    可她想的卻半點不對,前面的宴散得很早,可二公子吃了些酒沒回新房,卻去了世子爺院里。

    祁琰在席間被灌了不少酒,然而仍能維持清明神色,他新被圣上授予差使,檢視軍中各處火器,軍情要務在鎮國公世子這里自然要比弟弟婚宴更要緊,因此也沒什么人在席間質疑他為何不來觀禮。

    然而除了極少數人,席間賓客無人知曉,與弟媳拜堂成親、迎客飲酒的并非鎮國公新認回的二公子祁玄朗……而是他祁琰。

    宴席將散時侍從小心低語,說是二公子吃得大醉,下人們擔心出事,問要不要請大夫上門。

    那些人平日里看不慣他,又不敢得罪這位實權在握的世子爺,只好借機磋磨新郎官,可待他回房察看玄朗情狀時,屋內空壇堆積,顯然玄朗喝的酒比他不知多上幾何。

    從前擺設清雅的臥房已經酒氣沖天,祁琰甫一入門,眉頭便倏然攏起。

    若在軍中有人宿醉無狀,無論出身貴賤,皆杖三十。

    可家事遠比公事難清,他與父母虧欠玄朗頗多,彼此分別多年,難免稍稍縱容,因此也不過示意隨從灑掃焚香,冷聲道:“太醫再三叮囑,你腿疾未愈,不可沾酒。”

    半頹在椅上的祁玄朗早失去了初入行伍時的意氣風發,他醉眼朦朧,慢慢抬了半張眼皮看向兄長,像是挑釁般,看向另一個自己。

    一個比他好上千倍百倍的“自己”。

    只有這樣的“祁玄朗”,才配得上盈盈那樣嬌俏動人的妻子。

    ……而不是一個無法生育、甚至還要拄杖行走的廢人。

    可只要一想到本該屬于自己的小登科,竟要央求由他人代勞,盡管這是他與母親都竭力促成的事情,可真正望見一身喜服的兄長,聽著外面的吹打彈唱,他還是心頭發悶,只能靠烈酒壓制住那陣躁怒。

    他嗤笑一聲,緩緩道:“兄長何必拿太醫出來說我,本就治不好的病,幾壇酒能礙什么事。兄長是嫌我臟了你的屋子,還是誤了你與我妻子的洞房?”

    這話極不中聽,饒是親信們訓練有素,灑掃時也不免停頓片刻,隨即又沉默地收拾碎瓷殘酒,直到見神色冷峻的世子爺擺手示意,才如釋重負般魚貫而出。

    屋內只余他們兄弟二人,似攬鏡自照一般對坐,只是明明大喜之日,一個雙眉緊蹙,一個冷笑連連。

    “二郎,此舉既然非你本心,何必贊同母親,定要我替娶新婦?”

    祁琰亦微微煩躁,他本就覺得此事荒唐,若祁玄朗一時想不通,因腿傷羞于見人,他只替拜堂即可,日子總歸是他們夫妻自己過的,豈有替到喜帳內的道理。

    雖然二郎不能令女子有孕,傳續兩房香火今后皆是他一人之事,可日后他若娶妻,將次子過繼到二房也是一樣,不必與弟媳行此有違天理之事。

    然而素來古板的母親卻斥責他此舉不妥,二郎才認回來,在朝中毫無根基,日后他們夫妻大約也要靠國公府庇佑度日,哪個名門淑女會愿意將自己親生骨肉過繼給這樣一對夫妻,那孩子長大成人得知真相,更不會真心孝順二郎夫婦。

    在母親看來,同弟婦合房,于國公府、他自己、二郎夫婦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更何況二郎不能生育這事,是做父母的有些對不住他,而弟弟不良于行也是為了救他,既然二郎都愿意向他借子,他更不該推辭才是。

    一切皆因他而起,他不肯施以援手,便是不孝不悌之徒,若害得那氏女被退親后郁郁而終,更是他擔著的一條人命。

    母親年歲漸長,有些迂腐念頭祁琰不覺意外,然而他的同胞兄弟竟也極力贊成,這才是最荒謬之處。

    他憶起校場初見時那毫不露怯的男子,爽朗豪邁,言辭懇切,絕非眼前頹唐自毀的醉漢,即便不悅,也未開口斥責。

    祁玄朗見兄長目露難色,心下亦是苦痛難言,他一向仰慕祁琰,因此特地奔赴這位大人帳下效力,不曾想兩人竟是一奶同胞的手足,上了戰場性命酒由不得自己,可他并非怕死的懦夫,即便是為兄長赴死,他也無甚怨言。

    即便他殺賊而死,朝廷的撫恤和國公府的貼補也夠盈盈置辦嫁妝傍身,等過一兩年另嫁旁人就是,兄長不會不管她。

    可偏偏他沒死,那便要貪心地活下去。

    母親本來不大中意這門婚事,可前些時日來探病,與他分析此舉利弊,所謂圣心、國公府與兄長的前途,他與妻子日后相處,那張口張張合合,說出幾千幾萬條道理來,他一個廢人并不怎么在乎。

    他只想教盈盈開心一些,享受一個妻子應該得到的一切。

    而這個代替他的男子必須足夠出色,最好也不要教她知道這一點。

    “兄長想反悔也不必以此為借口,我只是擔憂兄長沒有經驗,一時放心不下,有些要緊的話還需叮囑兄長。”

    “亓官……”元吉指著這人遞給亓官上,“此人竟和你同名,可是你的族人?”

    果不其然,一看到亓官天這個名字,面前這人臉色瞬間慘白了許多,他的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偏過頭似是不愿意提及。“是。他與我同族。”

    “沒想到他竟然將族中秘寶拿了出來。”亓官上咬著牙,強忍怒意,“這龍血琥珀傳聞里頭保存著上古唯一真龍的一滴血,靈氣充沛,光是一絲便能讓人踏入半神境界。”

    “只是這琥珀被數道陣法包裹,族中能者花費百年也沒能解開。漸漸地,便沒人相信里頭真的有龍血了。”

    亓官上垂眼盯著手中的玉簡,整個手因為太過用力而關節隆出幾道鋒利的線條。“元吉,這一場讓我上,我要把它拿回來。”

    見他這般堅持,元吉自然不會反駁。她轉手就在玉簡中添了一道信息進去。

    他默默扭頭收回壓迫著阮玄新的威壓,這呆子,怎么突然間聰明了許多。

    “這是怎么回事啊師公?”

    面對著行為詭異的叔叔伯伯,又看看松風竹魄的師公,阮玄新當即屁顛屁顛跑向亓官上。

    亓官上扭頭看著眼神清澈的阮玄新,難得心善大發慈悲道:“躲好。”

    “好嘞師公!”阮玄新忙不迭點頭,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這場景深深刺痛了關肅,他氣得上下嘴唇翕動兩下,從鼻孔中飛出一道粗氣。

    “你小子,為何喝了我的茶沒事?”

    阮玄新不解撓頭,“因為師父和我說了啊。”

    關肅神情一凜:“什么?!”

    “你不知道啊,師父早早就和我說茶水古怪,給了我一味藥丸讓我早早服用了啊。”

    阮玄新眨眨眼,一臉茫然。

    “大家都知道了。”

    “沒人告訴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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