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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藏嬌他尾音勾著笑:“她有些害羞。”……

    許懷洲前幾天出了趟差,不在京城,昨天才坐了飛機回來。

    這幾天事務繁忙,他走不開,男人輕捏眉心,從電梯里走出來,身旁有下屬正在匯報工作。

    那張精致的臉上容色幾分疏離淡漠,修長白皙的指骨隨意翻了翻文件,有些漫不經心地應了幾聲,一種加班后的啞意散在清雋的嗓音里,顯得愈發性感又富有磁性。

    他才將檔案袋遞給下屬,視線移到正對著的街道外時,步伐倏地頓住。

    隔了一個馬路的距離,他看見那個總是出現在他夢里的身影。

    冬日冷風吹散了一地的碎光,時瑜整個仿佛被傾瀉而下的光影環抱住,陽光在她身上落下溫柔細碎的剪影。

    映著明亮的天幕,和身后車流如織的街道,她唇色嬌艷,膚色雪白,漂亮的不行。

    微卷的發隨著風輕輕飄動在空中,在身后撩出一小段朦朧的暗影,微微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在那道仿佛站在他心尖上的身影轉身時,許懷洲身體上的反應比他的骨子里的理性克制來得都要急切,他思緒沒回籠,腳步卻控制不住般邁了出去。

    還在滔滔不絕匯報工作的下屬再抬頭,看著突然快步走開然后消失在眼前的老板:“?”——

    許懷洲覺得自己這會像一個十七八的毛頭小子,他豪不理智的走過來又喊住她,冷靜下來后又恍惚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那天她走得訣別,好像他對她來說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連回憶都放下的陌生人。

    低垂的睫羽遮去男人眸底翻滾著的所有滾燙晦暗的風云,即使這會心底無端生出幾分燥意,但他面色依舊掩藏的很好,端得一副斯文儒雅,又不見山水的溫和面容。

    許懷洲輕嘆一聲,像是在嘆他自己,視線垂落在那琥珀色眼眸,放柔了嗓音問道:“時小姐,你怎么來了。”

    “我……”

    被那繾綣而專注的眸光盯著,時瑜的緊張感來得莫名,她嘴巴卡殼,但腦子轉得飛快,比在英國被教授點名去上臺做Presentation,而她前一天因為太忙恰巧把這事給忘了的那天反應都要迅速。

    說上班?但是今天恰巧周末;說她走錯路了?但是誰家好人好好地走錯路走到了前任公司……

    說她逛街隨便走走?時瑜覺得許懷洲這種常年穩居第一的理科腦袋肯定沒那么傻……

    時瑜憋了半天,憋到感覺小臉都在隱隱發燙,像被太陽光灼燒過那般燙,她磕巴了下,眸低輕輕晃過一小片光影,還不忘欲蓋彌彰的揚了個笑出來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剛忙完,隨便走走。”——

    等時瑜站在許懷洲的辦公室里時,有些懊惱地想她剛才一定是神志不清,被許懷洲那張帥臉迷惑的連他們之間的關系都忘了,所以才會在他問要不要上來坐會的時候迷迷糊糊點頭說好。

    這是她第一次來律所總部,她以前總是能聽到圈子里說許律師怎么怎么優秀,什么無一敗績的金牌律師,什么最高榮譽的“全國杰出優秀律師”。

    說他們團隊拿過AsianLegalBusiness,ALB“年度最優秀律師事務所”大獎,拿過LEGALBAND“國內法律卓越大獎”,甚至是國際上的諸多優秀律師大獎,包括被賦予他本人的“切薩雷貝卡利亞獎”這個素有“刑法學界的小諾貝爾獎”之稱的獎項。

    那些人夸得天花亂墜,恨不得要把所有贊美的詞語都按在他身上。

    她從一樓窗明幾凈的大廳一路走來,和時家走高奢路線的設計行業不同,這里寬宏大氣,視野開闊,以黑白色調為主,都市感和藝術文化相結合,簡單卻極具時尚設計感。

    旋轉樓梯,書盈四壁,隨處可見的藝術品和咖啡桌,黑色瓷磚反射著熠熠的冷光,辦公樓位于CBD中心區,是京城最繁榮的地方。

    律所有著包容又多元化的休息區,綠意環繞的咖啡廳,國際事務工作區,開放或私人的辦公區,科技中心區,明亮的會議廳,圓形階梯式的演講廳以及頂樓的花園。

    等來送咖啡的助理關上門離開后,辦公室里只余下他們兩個人。

    時瑜一直都知道許懷洲很優秀,就像她見到許懷洲的第一眼,就覺得他的人生不會拘泥于倫敦唐人街那座不太起眼的奶茶店里。

    她以前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在各種雜志或者新聞報道上見到,直到她真正踏入許懷洲的擅長的領域時,才后知后覺,原來當初那個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窮小子,早就成了別人眼里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她再也不用站在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反駁,一遍又一遍地護著他。

    手邊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濃香四溢,上面被貼心的留出來一個漂亮的心形拉花。

    時瑜盯著顏色均勻的咖色表面上那層薄薄的可可粉,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有些難過,原來在那段沒有見面的日子里,許懷洲已經走了那么遠那么遠,好像只有她一個人還被困在原地。

    時瑜站著也尷尬,坐著也尷尬,離許懷洲近一點尷尬,遠一點又顯得太刻意更尷尬,她突然特別后悔剛才鬼迷心竅答應跟他一起上來。

    許懷洲的視線落在那張漂亮的小臉,她看起來很拘謹,也不說話,他眸色漸深下來,薄唇微抿,思索著,還是將見到她第一眼時的想法問出口:“時小姐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時瑜端著咖啡杯的指尖忽得頓住,她條件反射摸向自己的臉,感受到指腹下唇角弧度正常,下意識道:“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她臉色應該也沒有那么難看吧……?

    “沒有。”

    許懷洲的聲音比剛才還要輕,輕到一種哄人的意味,有些無奈地笑道:“如果不是受了委屈,時小姐應該不會想到來到那個討厭的前任那。”

    聞言,時瑜揚起的長睫輕輕顫起,而后又垂落遮掩住眸底晃動的微光,有一種不愿意承認的小心思被戳破的微妙感,細聲:“我只是順……順路。”

    她不解釋還好,解釋后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

    耳畔安靜半秒,半秒后漾起一聲低低的笑出來:“好,順路。”

    好似有羽毛輕輕掃過,一種很細微的電流戳在耳心,時瑜耳根發燙,她錯開臉,仍嘴硬:“我真的順路。”

    “好。”

    “……”

    時瑜有些羞惱地心想他不要再繼續好好好了,但她說不出口。

    她嘴巴張開,消失的情緒冒出來頭似乎想說些什么,只是有些話到了嘴邊又恍惚覺得說出來也不會怎么樣,又慢吞吞閉上了。

    感受到注視著她的眸光移開,時瑜以為她的沉默太明顯,許懷洲或許覺得無趣不再搭理她,她心里別扭著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恍惚。

    耳畔腳步聲由近向遠,仿佛有什么柜子被拉開的聲音,塑料摩挲過的聲音,又由遠即近,停在她身側。

    時瑜垂著的視線中多了一塊奶糖。

    紅白相間的包裝,是她最愛的旺仔牛奶糖。

    她心

    尖仿佛被什么東西急速地敲打了下,時瑜愣愣抬眸,映入眼簾的是許懷洲那張溫和帶笑的面容。

    他眉目整個舒展開,漆色眸底溫柔下來:“時小姐不想說就不說了,等哪天想和我說也不遲。”

    時瑜沉默了幾秒,幾秒后她接過,很小聲:“謝謝。”

    她心跳一時間跳得有些快,空氣中仿佛有什么東西緩慢暈開,節節攀升的溫度顯得愈發曖昧。

    熱意熏陶下她腦袋昏昏沉沉,時瑜只能端著咖啡杯假裝給自己找點事做,才能忽略掉那些不受控制的心跳聲。

    助理再次來敲門,畢恭畢敬走進說時總來了。

    時瑜還沒反應過來哪個時總,外面傳來熟悉的懶洋洋又有點漫不經心的語調:“許律師從外地回來了嗎?”

    未見人先聞聲,時瑜一下子反應過來,這個“時總”好像是她哥時嶼安……

    好在她在媽媽的教育下,從小到大保持著的優雅的社交禮儀叫她再慌亂也沒有把咖啡吐出來,反而因為太著急被猛地嗆到。

    許懷洲忙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另一只手小心翼翼順著女孩的背輕輕拍著,眉心微蹙:“還好嗎?”

    背上那只瘦削寬大的手觸感明顯,但時瑜已經顧不上在意了,她邊咳邊指著遠處那扇黑色漆皮的門,門外腳步聲愈發得明顯。

    女孩咳得眼框都發紅,長睫撲簌簌顫著,她沒說話,但許懷洲還是看懂了她想表達的意思。

    男人眉尾輕輕挑起了半分,他道:“是怕被他看見?”

    時瑜咳了半天終于緩了過來那口氣,她想說他明知故問,急得一貫輕軟的聲調都揚了順,抬起頭看他,眼里那點水汽沒下去,水光瀲滟得又跟撒嬌似的:“有哪里能叫我先躲一下,一會你千萬別給我哥說我來過這兒。”

    許懷洲眸色微深,指向沙發后面那扇緊閉的門:“那是休息室,時小姐不介意的話可以去那。”

    時瑜的眸光順著那修長骨感的指尖望過去,看向那扇仿佛與她天各一方的門。

    時瑜第一次覺得,把辦公室設計得那么大也是個負擔。

    能躲的地方,除了桌子底下,遙遠的書架后面,還有許懷洲嘴里那個遙遠的私人休息室。

    不過時瑜猜她跑過去的空隙中,有99%的概率嶼安哥推開門就能看見她,還有1%的概率是嶼安哥今天穿個帶鞋帶的皮鞋,然后在開門的瞬間突然彎腰系鞋帶……

    到時候她要說什么,說她只是不小心路過,又不小心來到了前任的辦公室里嗎?

    孤男寡女,還是前任,給時瑜八張嘴估計也說不清。

    時嶼安隨手翻了幾下文件,那邊助理還沒來得及敲門,他就已經推門進來:“許律師,我前段時間發你的資料你看……”

    剩下的兩個字剛落到唇邊,時嶼安視線從手里藍皮檔案上錯開,他神色莫名,沒說完的話瞬間又卡在了喉嚨里。

    寬敞大氣的辦公室內,男人側對著他站著,他身上那件駝毛絨的黑色大衣有些微亂,懷里鼓鼓地好像抱著個人。

    有一縷微卷的秀發從他臂彎處滑落,又被一只白得過分的小手飛快地順走。

    時嶼安可以非常肯定的是,還是個女人。

    不過,那一晃而過的美甲似乎有點眼熟……

    他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似的。

    他腳步頓了頓,第一反應是不對,如果是個女人的話,他妹妹怎么辦??

    第二反應是也不對,許懷洲和小魚已經分手了,還是小魚甩的他,應該沒關系……吧。

    但時嶼安心底還是隱隱覺得怪異,這種怪異不亞于發現妹妹的男朋友約會新歡還被他發現。

    那雙風流多情的桃花眼眸光似打探又似審視,在那兩道相擁的身影中晃了幾圈,時嶼安勾唇,似笑非笑地調侃道:“許律師,看來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聽著那半分調笑的嗓音,許懷洲感受到懷里低著頭的女孩很細微地抖了下。

    開門聲響起的那一瞬間,他身前突然撞進一個格外柔軟的觸感,方才還慌張失措得時瑜跟兔子似的竄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

    她好像還用著以前的香水,熟悉的的香味絲絲縷縷縈繞在他的鼻息間,隔著那層薄薄的肌肉紋理,像鈍刀子似的一下一下磨在心臟,一種極為折磨人的感受。

    男人松垂在衣側的指骨微彎出凌厲的弧度,似乎能看見月白色的關節,那白皙冷感的手背上隱約迸出修長的脈絡來。

    那眼睫垂了幾秒,視線落下,時瑜整張臉都要埋進他胸口,出門時整理得一絲不茍的毛衣被她抓得亂糟糟的。

    見人沒動靜,時嶼安挑眉:“不介紹一下嗎?”

    許懷洲掀起眼簾,敞開大衣將時瑜整個攏住,有些慢條斯理的勾著幾分笑,語氣溫和:“她有些害羞。”

    那溫柔清潤的嗓音里摻雜著幾分曖昧的懶意,融進空氣中散開,又鉆進她的耳窩,腰上虛虛橫過一只大手,把她往懷里帶了帶。

    那手觸感明顯溫熱,時瑜耳廓發燙,只覺得心底好像燎了把火,順著脖頸燒到她的臉頰。

    時嶼安不是那種隨意八卦別人的性子,但是這會,眼前這個人是他小妹的前男友,他多少還是有點在意。

    那眼尾狹長微挑,桃花眼眼底滿目的輕佻,語氣卻沒聽出幾分愉悅,慢悠悠到:“看不出來許律師還喜歡玩金屋藏嬌。”

    “……”

    時瑜有一種馬上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感覺。

    她真想求著她哥不要再說了……

    即使這會她把自己縮進許懷洲懷里什么都看不見,但仍能察覺到嶼安哥的目光,筆直鋒利的宛如利刃般,幾乎可以隔著掩住她的大衣外套,在她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男人之間的硝煙總是處于無形之中,即使像波濤巨浪,又似煙消云散般風過無痕。

    許懷洲跟沒聽見他語調里的揶揄似的,他面色依舊端得溫和矜貴,又不動聲色,眸色漆黑如墨,看不出情緒如何,勾著唇角無聲笑了:“她偶爾也喜歡刺激一點的。”

    “……”

    盡量縮小存在感的時瑜有一種莫名的腿軟。

    同樣不知道再說些什么的時嶼安:“……”

    他眉心跳了跳,又后知后覺自己似乎有些不太理智的多管閑事,如果他妹妹還沒和許懷洲分手,那這會他拳頭早就砸在了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

    現在倆人已經分手,橋歸橋路歸路,許懷洲就算同時找兩個女朋友,好像也跟他沒有關系。

    時嶼安邊想邊思索,準備改天給妹妹介紹幾個靠譜的男人,他還是咽不下那口氣,憑什么窮小子可以比小妹過得好,而且,不是都在傳許律師不喜女人嗎?那么多年來都單身一人,怎么突然又鐵樹開花了。

    他思維發散著,把正事都忘了。

    只是他越看越覺得許懷洲的新女伴很眼熟。

    兩個人側對著他,男人懷里那抹倩影藏得嚴嚴實實,但剛才一閃而過的美甲,還有她纖細的身影,以及搭在沙發上的外套。

    一種骨子里蹦出來的熟絡感。

    那種感覺愈發強烈,時嶼安沒忍住,擰眉問了出來:“我是不是和許律師的新女朋友……在哪里見過?”

    那句沒摻雜調侃的嗓音凝著幾分認真,語調揚起,懷里的女孩輕顫的幅度更加明顯。

    許懷洲忽得察覺到時瑜在他腰側掐了下,那毛茸茸的發頂搖了搖,動作謹慎又小心,似乎在叫他千萬別說錯話。

    她沒用力,說是掐其實更像是觸碰,那指尖柔軟,隔著一層衣料摩挲過那處皮膚,泛起細細密密的難耐的癢意,又順著滲進四肢百骸肆虐侵蝕,鉆進他的脊椎。

    這種無意識的撩撥最為折磨人。

    一種細微但又忽略不掉的感覺。

    許懷洲無奈又克制地跌垂了眼,他眸色微深,喉結上下滑動出性感的幅度,

    心想自己真是給自己接了一個好活。

    再抬眼時,男人斂下眸底那抹晦澀,不動聲色地握住時瑜的手攏在手心里輕輕捏了捏,以防她再做出來什么叫人消磨意志力的事情來。

    時瑜骨架很小,他以前抱著她的時候就知道,好像怎么也吃不胖似的。

    這會又比在英國的時候還要瘦了點,從發頂摸到腰窩處像是攏了一段柔順的綢緞,連帶著手也是軟的。

    他能摸到她指骨纖細的骨骼,手背上那處皮膚卻格外輕嫩細膩。

    許懷洲勾唇輕笑,面色一如既往的溫柔,一些似樹林壓過的暗影在他眼底不動聲色地蔓延開:“時總應該是記錯了。”

    第22章 金魚沒有人會關心那條尾巴敲打魚缸的……

    看著面前那張云淡風輕的臉,時嶼安覺得再打探些什么反倒顯得自己太刻意。

    他也不是什么八卦別人私生活的性子,即使這會兒他心里仍有一種莫名的怪異感。

    事情從短暫的插曲中回歸正題,時嶼安壓下那種古怪的不適,顛了顛手里的藍皮文件夾,問道:“那我改天再來?”

    懷里的腦袋又開始小幅度的搖了下。

    許懷洲笑笑:“時總不用那么麻煩。”

    他道:“我一會就來。”

    “行。”

    那頭站著的男人懶洋洋撩了下眉尾,那種熟悉的漫不經心又回到了那雙多情眸里:“我去會議室等你。”

    那扇門再次被推開,甚至又被他嚴絲合縫的好心關上。

    時瑜緊繃著的神智終于有了片刻的舒緩,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思緒回籠后又后知后覺,她剛才還不如躲進桌子底下……

    無論是腰上忽略不掉的觸感,亦或者是她被人包裹在手心里的指尖,還是男人緊實的胸膛傳遞來的溫熱。

    他說話時那處傳來輕微地震動幅度,隔著布料柔軟的毛衣傳遞而來,像極了迦南酒吧,她被許懷洲緊緊護在懷里的那個夜晚。

    他們離得近了,時瑜似乎能聞到一種衣服被洗滌后又經過太陽曝曬,很清新的味道,她說不上來,不知道他用了哪個牌子的洗衣液。

    伴隨著男人身上從年輕時就蘊藏著的那股冷冽氣息,混著淡淡的木質香和茶香,香水后調柔和深邃,說不出的好聞。

    她仿佛站在落了層薄薄初雪的竹林里,那雪經久未消,夜色清涼如霧,晚風清潤,拂過她的臉頰。

    頭頂傳來調侃的輕笑:“時小姐,人已經走了。”

    時瑜想,她一開始是一著急頭腦一熱,現在,她不僅覺得腦子熱,臉也熱,連腰線一側都熱,渾身上下好像撩了一把火一樣滾燙。

    時瑜動了動僵硬的指尖,筆挺挺的從他懷里出來,拉開恰到好處的距離,女孩長睫輕顫,手背欲蓋彌彰地貼向臉頰,感受到臉側不太正常的溫度,她很小聲:“謝謝。”

    她對上那含笑的眸,眸光轉了又轉,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不清楚如何組織語言,猶豫道:“你……你能不能……”

    許懷洲懂她的欲言又止,他“嗯”了聲,唇邊笑意俞甚:“我會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時小姐可以放心。”

    那漆眸映在身后落地窗斑駁投下的光線里,纖長的睫羽在眼簾處打下淺淺的光影,既溫柔又深邃,好像連眉梢都染上那點笑意來。

    時瑜看著,心跳怦然,那股熱氣騰騰往上涌,燙得她錯開視線不敢再看下去,那瀲滟的琥珀色虛晃著晃了一圈,長睫不太自然地垂落向下,看見大衣下那筆挺的西裝褲,在往上,又恍惚覺得好像這樣更尷尬。

    于是她匆匆收回眸光,最后晃來晃去停在被她蹭得有些凌亂的毛衣上。

    修身的黑色毛衣勾勒出男人緊實瘦削的腰線,時瑜的大腦有種微弱的眩暈感,她小幅度抿了下唇:“謝謝。”

    許懷洲又道:“時小姐如果擔心,一會人走了我通知你。”

    聞言,時瑜愣愣抬眸,心里偷偷想其實許懷洲叫助理來告訴她就好,省得他們單獨相處時,萬一她再做出一些很丟臉的事情。

    她剛想道謝,面前的男人似乎看出來了她的想法,他面色不變,很平靜的扯謊,那張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臉上依舊是一貫的溫和矜貴,溫聲:“助理估計在忙,我給時小姐發消息。”

    時瑜有點尷尬的“哦”了聲。

    她看著許懷洲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視線在那修長分明的冷白指尖停了瞬,沒反應過來他要干什么,就見那人解鎖屏幕調出微信,散著似笑非笑的調侃意味的清潤的嗓音再次響起。

    很低的氣音,拖腔帶調的尾音里縫進幾分笑意:“可能要先麻煩時小姐通過一下我的聯系方式。”

    “……”

    時瑜又“哦”了聲,從口袋里摸手機的手卻抖了又抖。

    分手后她就毫不留情的把許懷洲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上到微信電話,下到某付款軟件里的好友。

    時瑜在備注那一欄打下“許懷洲”那三個字時,她才敲出來一個X,剩下兩個字在輸入法里直接跳了出來,位居第一位,明晃晃的站在那。

    有些名字好像被刻意隱藏從未提起,但輸入法卻忘不掉,那低垂的睫羽輕輕顫起,像羽扇般,在手機屏幕的白熾光的映襯下晃動出蟬翼似的薄薄的光影。

    他的頭像是一只藍眼睛的布偶貓,正方形的頭像邊緣處隱約可見垂下的卷發,和入鏡的豆沙色美甲。

    時瑜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她在倫敦時,某天陽光正好,她在陽臺的躺椅上和元寶一起懶洋洋地曬太陽,曬了一會又覺得無聊,便拿起平板畫畫,畫得是她抱著元寶。

    她才把新頭像換上,結果當天下午,她發現她男朋友突然也跟著她一起換了。

    時瑜實在是想不出來許懷洲頂著女孩子抱小貓的頭像和別人交流是什么樣子,最主要是那段時間他已經在律所實習,時瑜想來想去都覺得害羞,于是便勒令他把頭像換掉了。

    只不過許懷洲截了一半,留下了元寶那一半,她的衣服和手皆出境,四舍五入就像一組情頭。

    那么多年,那副舊畫像早就被時瑜收進了手機相冊里,只有許懷洲還用著。

    時瑜壓下心底宛如羽毛劃過心尖的顫栗,她沒問,也不敢問,就像為什么許懷洲的辦公室里放著旺仔牛奶糖一樣。

    有些問題彼此心知肚明,就沒有必要再帶著答案問出口,最主要是,如果她沒辦法做出承諾和回應,就選擇緘口不言。

    沉默和逃避總比傷害要好。

    一些明顯的清晰的訊息迅速鉆進她腦海,她心跳靜靜回落進心臟,那些曖昧的旖旎的氛圍全部煙消云散,時瑜捏緊逐漸涼下去的指尖,再抬眼時,假裝若無其事的繼續揚了個笑出來。

    “謝謝,麻煩你了。”

    女孩聲音輕,一點明媚漂亮的笑漾在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但她情緒轉變得太明顯,眸底淺淺幾分光暈,顯出恰到好處又不疏不密的疏離感來。

    許懷洲不喜歡這種距離,他眸色微深,無聲盯著那細致晶亮的眸,或許是見過她滿心歡喜地看向自己的模樣,那雙杏眸亮晶晶的,盈著瀲滟的流光,好像滿天星河藏匿于此都不及。

    而如今,連他自己也辨不出,辨不出她究竟,心里還有沒有他。

    許懷洲不動聲色,心底微嘆時還是輕輕笑道,低低應了聲:“好。”

    *

    等那扇門再次被關上,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只余下她自己,那種空蕩寂寥的氛圍再次回籠,時瑜緊緊懸起的心臟倏地從高空落下,腳一軟,差點沒控制住跌坐在地上,好在她扶了一把身旁的桌子。

    她晃動的眼神自然而然

    也就發現了架在一角的相框,落地窗外的太陽光在玻璃相框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影,她在泛濫的光影中看見了自己的照片。

    照片里女孩笑容明媚,唇色嬌艷,杏眼彎翹出月牙的弧度,嘴角邊梨渦明晃晃,有一縷被風吹起的碎發帖在臉側,黑與白之間色澤鮮明的對比下,映襯得那張笑臉更加艷麗。

    時瑜突然很好奇,好奇許懷洲究竟喜歡她什么,好奇這幾年來他念念不忘的是什么。

    只是她恍惚覺得,他念念不忘的那個人,應該是他記憶里,鮮活的、漂亮的、又愛笑的女孩。

    而不是現在,那個總是喜歡用沉默和沒關系來偽裝自己。

    是裝飾奢侈又明亮的玻璃魚缸內,被困在其中,卻連自由都要局限于那一小片水域里,供人欣賞,被人夸贊漂亮卻只是止步于此的,沒有人會關心它為什么會用尾巴敲擊魚缸的金魚。

    時瑜靜靜站了兩秒,熟悉的情緒像幽深的海水掀起巨浪,那種苦惱曠日持久的存在,灌進冬日刺骨的冷風,穿透她心里落滿塵埃的缺口,吹得她好冷。

    她有些難過,她在想,如果哪天許懷洲發現她敏感又擰巴的一面還會這樣繼續喜歡她嗎?她不知道。

    感受到愛意的心臟像面包店剛烤出來,因為加了很多酵母所以變得蓬松柔軟,又熱氣騰騰的面包。

    但她好像變成了冰柜里不被人在意的,廉價工廠加工出來的預制品。

    她只知道,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世界里突然飄進來一朵經常會下雨的烏云。

    就像她也很討厭英國連綿不斷的下雨天。

    第23章 接吻“在她發現之前,你可以推開我。……

    時瑜腳步虛晃地回到了公寓,她緊張地等了一晚上,好在后續她并沒有收到任何嶼安哥詢問的消息。

    另外一個人反而很熱情。

    備注L,聊天背景內密密麻麻全是他發來的白色聊天框。

    “小瑜,你生爸爸的氣了嗎?爸爸給你道歉。”

    “之前的事也是爸爸老糊涂了,都是那個女人蠱惑我,爸爸一時間才迫不得已……”

    “……你還沒原諒爸爸嗎?”

    “爸爸來找你的事不要和媽媽說好嗎?”

    “小瑜,爸爸今天提的,你要不再考慮一下……”

    時瑜設置了消息免打擾,所以并沒有消息振動音,林恒之的消息源源不斷地跳出來,好像不得到她的回應就不罷休似的。

    她連屏幕都懶得滑過去看他說了些什么,那些偽善又逢迎的詞語一字一句敲進她眼眸,她今天沒怎么吃東西,胃里隱隱傳來熟悉的絞痛感。

    時瑜微垂的視線晃過幾句,須臾間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不知道是在笑有一天也會低三下四乞求別人的林恒之,還是在笑居然對著那個人抱有最后一絲幻想的自己,她一句話沒回,轉頭把他拉黑了。

    周一,時瑜從特助手里接過一盒澳大利亞剛送來的歐泊,上一秒還在給文件簽字的時嶼安突然喊住她,那張帥臉欲言又止,連一貫的調侃語調都變得幾分認真,問妹妹最近還有沒有和她那個前任聯系過。

    時瑜抱著歐泊的手指倏地一僵,忙不迭地解釋:“沒有,怎么了哥哥?”

    她偽裝出一副茫然的乖順模樣笑著開口:“你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在得到妹妹的否認后,她哥擰著俊眉躊躇了半天,半天后來一句:“那就好……小魚,沒事,哥就隨便問問……”

    他連著說了兩句那就好,時瑜沒敢吭聲,兄妹兩人彼此都閃爍其詞,又或許互相都有心事所以誰也沒發現對方的古怪,隨便聊了幾句就各忙各的去了。

    時瑜心跳咚咚地跑開,忽得想起昨天許懷洲從辦公室送她到大廳門口時的那句“明天見。”

    時瑜坐電梯下到八樓,幾個人正在圍著屏幕研究軟件里的3D模型,聽見腳步聲,小實習生偷摸溜過來對著組長擠眉弄眼:“小魚姐,剛剛許教授又來了!”

    時瑜揚起的長睫輕輕顫了下。

    那個娃娃臉短發女孩跟倒豆子似的騰騰往外冒,笑嘻嘻地八卦道:“他問我你去哪了,我說我也不知道,然后許律師就把咖啡放到了你的辦公桌上,好像還有個別的什么,我沒看清楚……”

    “咖啡應該還熱著呢,你快去看看!”

    時瑜被小實習生半推半拉來到了工位前,她懷里的歐泊在小幅度的晃動中折射出彩色的流光,絲綢般細膩的絲絹狀表面色斑相交輝映,綠海與寶藍交織出斑斕的光影。

    那熠熠光影映在珀色眸中晃出幾分細微的漣漪,時瑜錯開的視線不自然的看見桌子上擺著的咖啡,還有一包餅干。

    Nutella榛子巧克力醬夾心曲奇餅干。

    就像人在壓力大的時候總是喜歡吃甜食一樣,在倫敦時,時瑜逛超市時總要在零食區拿上幾包屯在家里,是她畫設計稿和寫論文的必備品。

    這是時瑜在英國那座美食荒漠里最喜歡的零食。

    直到某天她路過體重秤,站上去發現上面跳動的數字兩眼一黑,不知道是這幾天期末周壓力比較大她吃了太多餅干,還是許懷洲的廚藝太好她沒控制住。

    許懷洲把愁眉苦臉的女朋友抱起來晃了幾圈,說她一點沒胖,時瑜不信,發誓說要戒掉這個疑似加了容易叫人上癮的魔法的餅干。

    只不過后來從來沒有成功過罷了。

    實習生還在嘰嘰喳喳的說些有的沒的,時瑜從過往的回憶里回籠,找了個工作上的理由把女孩支走,嘈雜的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時瑜重新坐回轉椅里,指腹間咖啡杯壁溫度滾燙,她心尖輕澀,垂著眼小聲嘆了口氣。

    至那以后,她總是能在莫名其妙收到各種東西,組里的組員雖然好奇但也都不太好意思八卦時小姐的私事,彼此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誰也沒看見。

    再加上最近事務繁忙,大家留下加班都是常有的事情,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在別的事情上。

    時瑜更忙,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換了多少個設計稿,工作室的桌子上就已經密密麻麻鋪滿了五顏六色的手繪圖,更別說iPad里存得那些電子稿。

    時瑜拿著從3D打印室打印出的模型回來,才推開門,整個工作間好像連空氣里都飄著一股打工人獨屬的美式的味道。

    又苦又澀。

    看著大家像一縷幽魂一樣飄蕩得蹣跚步伐,她腳步停了下,笑道:“今天都早點回家吧,最近辛苦啦。”

    時瑜報了好友家的酒店名,繼續道:“我在那兒留了間包間,你們想去報我名字就好,如果有人覺得太累想回家睡覺也沒關系,這次的聚餐是自愿報名的~”

    聞言,空氣微微凝滯,那格子間下一種活人微死又頂著黑眼圈的眼睛一個個瞬間亮起:“謝謝組長!!!組長萬歲!!”

    歡呼聲幾乎要傳到樓上去,一群人聚在一起商量一會是開車去還是打車去。

    小實習生又湊過來:“小魚姐小魚姐,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時瑜笑笑:“我就不去啦,我把工作收尾一下。”

    “那我陪你吧!正好我也沒忙完,叫我們把你一個人留著好像也有點不好意思。”

    “主要是剛剛經理在群里通知說晚上要有人來檢查電路,可能會停電幾分鐘,你一個人在,我不太放心。”

    那邊絮絮叨叨,時瑜連插話的空都沒有,見執拗不過,還沒等她再勸幾句,像是怕她拒絕似的,娃娃臉女孩又抱著文件跑得飛快。

    實習生雖然平常話比較密,人又特別自來熟,但是工作上態度格外勤奮又好學,這段時間不比她辛苦。

    時瑜無奈地彎了彎眉眼,也就隨她去了。

    晚上八點,員工們陸陸續續離開,夜色靜謐,撫平了京城往日里的繁華,集團的總部大樓愈發安靜祥和。

    窗外月光如水般溫柔,華燈初

    上,星子像細碎的流沙跳動著鋪在幕布上,隨著半開的窗擠進的晚風卻裹挾著絲絲縷縷的冷意。

    時瑜關上窗戶,和埋頭畫稿的小實習生說了句,按亮電梯來到了十五樓。

    她去檔案室找些東西。

    在路過某間亮著燈的辦公室時,女孩的腳步忽得慢了半拍。

    那門沒關,留了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隙,里面的燈光隱隱綽綽投進大廳,在瓷磚上留下一道彎折的朦朧光影,像一條半明半暗的分界線。

    時瑜恰巧就踩在那道線上,她隔著門縫偷偷往里瞅了眼,又被枝繁葉茂的觀賞植物擋住,什么也沒看見。

    隨著迸射而出的暖光,里面傳來一句熟悉的聲線:“門沒關,時小姐可以進來。”

    時嶼安在只有總裁辦的這一層給許律師置辦了間臨時辦公室。

    那清潤嗓音沾著點加班后的啞意,尾音又勾著低低的笑,融進昏暗的走廊,莫名帶著一種蠱人的意味。

    時瑜耳尖隱隱發燙,也不知道是那句磁性感十足的低笑聲,還是她的小心思被正主抓個正著,她推門進去,紅著小臉的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是我?”

    鼻梁上架著副細框眼睛的男人正單手拖著臉望過來,那雙漆眸眼尾微挑,大部分的情緒被隔絕在鏡片后,但仍能聽出他話語里的調侃,他輕笑:“聽腳步聲聽出來的。”

    他的聲音比剛才還要柔,哄人似的笑道:“要進來么?”

    時瑜小幅度抿了下唇,在那溫柔眸光的注視下,心里的天秤偏了又偏,還是沒忍住推門走了進去。

    即使許懷洲準備的東西總是準時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但時瑜最近忙得到處跑,好像這段時間一直沒見他。

    她湊到他身前,桌子上白紙黑字的法律條款密密麻麻晃得她眼暈:“你怎么那么晚還沒走。”

    “還沒忙完。”

    時瑜小小聲“哦”了聲。

    或許是身旁的目光太過專注,她視線不自然的轉過去隨著他的眸光相接,卻在男人額角的疤處停了下。

    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圈,時瑜抬起指尖輕輕挪過去,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忽得停住,她眸色有幾分不太自然,隔著虛空點了點,問道:“還疼嗎?”

    其實許懷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他膚色白,這會在屋內暖色光的照耀下更顯得那種白是一種無法被光線侵染的冷感,所以那快要愈合但仍略顯歪扭的疤在那冷白皮上就格外突出。

    許懷洲白皙骨感的指尖輕撫過額角的疤,溫聲道:“不疼,已經好多了。”

    時瑜收了手,又小小聲“哦”了聲。

    她猶豫了一會,喊他:“許懷洲……”

    “嗯?”

    那尾音輕輕上揚,一點低啞散在溫聲帶笑的語調中,又似流淌的溪水般溫溫柔柔陷進此時有些曖昧的空氣里。

    時瑜的心跳莫名有些快,她指尖蜷縮了下,像是被細小的電流電過,輕聲:“你以后不要再給我送東西了。”

    許懷洲沒料到她會問出這句,男人的眸光依舊直勾勾盯著那張漂亮的小臉,在她視線即將閃躲開時輕輕挑了挑眉,他勾唇,無聲笑了下,問道:“為什么?”

    “就是,就是覺得……”

    “時小姐不喜歡?”

    “也不是……”

    “時小姐怕別人誤會了我們的關系?”

    時瑜本來還在糾結要怎么組織語言,那句似笑非笑的話語傳來,聞言,她動作一頓,剩下的話瞬間梗在嗓子里,收了聲。

    女孩表情變化全被他收緊眼底,許懷洲唇角邊勾起的幅度愈發的明顯。

    他盯著那張因為緊張而增添了幾分緋色的小臉,上面掛了一層艷麗的粉,喉結輕輕滑動了下,聲音染了點低啞又慵懶的笑幽幽道:“既然如此,時小姐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

    男人瞳色被光照得稍淺,里頭有天花板上像一圈一圈漣漪漾開的燈影跌落,那睫毛濃密似鴉羽,在眼睛下方落下淺淺的陰影。

    光影交錯又斑駁著落下,色澤明暗對比下,襯得他的五官更加利落分明,少了幾分往日里向下兼容的溫和矜貴,多了些難以接近的寡冷輕佻。

    那彎折出凌厲弧度的指尖在桌子上敲出不太規則的三聲輕響,咚咚,時瑜心尖瑟縮,連長睫都撲簌簌地顫動著,仿佛那三聲是敲在她心上。

    時瑜幾乎分辨不出他的笑里幾分真心又幾分假意,他人笑著,眼底情緒卻很淡,有種漫不經心的慵懶意味。

    只是在男人將那副細框眼鏡從鼻梁上移開時,那雙漆眸就那么毫無遮掩的展露在她面前。

    里面不似方才的溫柔色澤,反而有暗流與無聲中涌動,眸光筆直而鋒利,黑得發亮,情緒濃得似一團化不開的墨色,就那么直勾勾的盯著她。

    某些令人心悸的往事突然浮上心頭,一種仿佛藏在靈魂深處的感覺再次被翻了出來,出于動物對危險的本能,時瑜條件反射想就跑,手腕忽得被人攥住。

    許懷洲手上動作是不加掩飾的占有欲,但面容依舊溫和矜貴,他唇角勾著笑,聲音微黏,卻又清晰入耳:“時小姐覺得呢,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

    男人眉目溫柔,柔聲笑道,微微欺身一寸寸接近她:“嗯?”

    時瑜感覺自己有點腿軟……

    她腦子轉得飛快,臉上卻直冒熱氣,那股熱氣直直得燒到她耳畔,感受到那處肌膚灼熱,有什么東西在沸騰的血液蔓延,連心跳都像鼓點似的毫無章法。

    下一秒,微弱的電流聲傳來,“啪”的一聲,整個辦公室陷入了一片昏暗。

    停電了。

    時瑜在黑暗中恍惚愣了幾秒,幾秒后后知后覺又突然想起下午那會,實習生拉著她說晚上有人來檢查電路,可能會停電幾分鐘。

    這場停電來得突然又及時,熟悉的黑暗使時瑜緊繃的神智有了片刻的喘息,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從方才緊張的氛圍里松口氣,走廊外又響起腳步聲,伴隨著女孩清脆的嗓音徐徐傳來:“小魚姐,停電了!你還在這兒嗎?”

    見組長上去好久沒下來,實習生有點擔心,摸索著上來找她。

    那道腳步聲轉了幾圈后由遠及近,在門口又慢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這兒怎么開著門?”

    女孩舉著手機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往里探進來半個腦袋,猶豫了幾秒:“小魚姐?”

    朦朧的光線馬上要點燃這處昏暗時,亦或者是在實習生推門走進來那一秒,時瑜拉著許懷洲的手,匆匆躲進一旁矗立著的書架后。

    時瑜懸起的思緒滿腦子都在想,要是被她看見她半夜幽會本就關系匪淺的許律師,再加上剛才動作又那么曖昧,估計第二天全組的人都要知道了……

    書架離墻角還有些距離,時瑜記得,之前這里放得是有半個人高的瓷瓶,前短時間被搬走修繕,這會他們兩個人躲進這里幾乎綽綽有余。

    許懷洲身量很高,時瑜才堪堪到他的肩膀處,男人的身影攏過來時,似乎比剛才還要暗了幾分。

    女孩抬起睫尖想示意他別出聲,卻在一片昏暗的靜謐中察覺到自己的腰側被一只大手握住,那溫熱的觸感隔著布料蔓延在那處肌膚,時瑜動作猛地一僵。

    許懷洲摩挲過那截細腰,掐著她的腰使她更為緊密的貼在他懷里,而后微微俯身,漆眸垂下,靠近她身側。

    “接吻么。”

    時瑜:“……?”

    在意識到自己聽見什么后,她耳畔哄然一聲,心臟也猛地從低空跳起,纖長卷翹的睫羽似蟬翼般不停地顫著。

    那股滾滾升起的熱流從脖頸急速蔓延到她的臉頰,在上面留下更為滾燙又艷麗的殷紅色來。

    許懷洲低頭又湊近了幾分,他們鼻尖對著鼻尖,彼此呼吸交纏,好像下一秒就能親下去。

    說話間男人的吐細噴薄在她的臉側,泛起細細密密又有些難耐的癢意。

    空氣仿佛被人燒了一把火,那火愈燒愈烈,

    連帶著此時的氛圍都變得灼熱又黏膩起來。

    他輕輕笑了,眼尾上挑,眸光在昏暗中熾色流轉,情緒于無聲翻涌,那暗影輕浮,愈發幽深,仿佛深沉的海面上揉碎了一層凌凌的月光,勾人得像個男妖精:“時小姐也不討厭我對不對。”

    時瑜磕巴了下,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不知道是被嚇得還是什么,似乎能從抬起的眸光中能清晰的看見他上下小幅度滾動著的喉結,聲音輕到幾乎才開口尾音又破碎在空氣里:“有,有人在……”

    “我知道。”

    他聲音低了又低,輕到氣音明顯,附在她耳畔,漾起一聲笑來:“在她發現之前,你可以推開我。”

    第24章 親友“是親我,還是推開我。”……

    時瑜腦子一慌,嘴吧也不利索:“你、你怎么那么確定我不會推開你……”

    她的聲音因為緊張所以又輕又細,那羞意使得整張臉蔓延了一層薄薄的粉,眸底水光瀲滟般浮著層朦朧的光暈,顯得更加漂亮。

    面前的男人輕笑出聲,長睫低垂著,眸光在那輕咬的紅唇上停頓半秒又移開,唇角不動聲色勾起半分,染了點低啞又慵懶的笑來:“我猜的。”

    在這種連心跳聲都無處遁形的狹隘的空間里,時瑜幾乎能感受到他笑起來時胸腔震動的幅度,很輕,又微弱到幾乎沒有,卻又更加撩撥人。

    那勾著笑的嗓音里是不加掩飾的勢在必得,連往日里儒雅矜貴的偽裝都不曾有,好像賭定了這會她肯定不會推開他一樣。

    女孩眼底本就朦朧的光影快速晃了下:“……”

    在時瑜沉默的這幾秒,許懷洲又欺身靠近了幾分,頭偏了偏,一只手攬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又扣住那柔軟又滾燙的后脖頸輕輕揉捏了下,眼尾微挑,帶著蠱人的語調繼續誘哄道:“是親我,還是推開我。”

    他一副清冷面容,手上的動作卻強勢,占有欲十足的黏在她身上。

    輕柔的嗓音在這片昏暗的不透光的氛圍中幾乎要鉆進時瑜靈魂里似的,壓迫性的氣息鋪在她的眼睫,那漆眸暗沉的像樹林里壓下的暗影,灼進她眸底。

    脖頸處傳來的酥癢感瞬間游走全身,時瑜覺得這一秒她一定是瘋掉了,她心臟瑟縮著,仿佛被燙到一般,那卷翹濃密的睫羽顫得像蝴蝶抖動的翅膀,透著股艷麗的脆弱感。

    男人身上淡薄的香水味絲絲縷縷纏繞在她的鼻息,撩撥著她的神經,在一片嘩然又顫栗的心跳聲中,時瑜踮起腳,閉上眼,在遠處推門而進的腳步聲中,吻上了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耳畔落下一聲很輕很輕的低笑聲,溫熱的呼吸帶著一種令人眩暈的溫度灼到她耳廓,時瑜耳朵發燙,吐息被淹沒間腿也軟,要不是腰被人牢牢桎梏住,她猜自己都要控制不住順著書架一側滑坐在地上。

    時瑜有些羞憤地顫著長睫咬了他一口,又被人反客為主,一點一點啄吻著加深了這個吻。

    ……

    時瑜乖乖女的人生中從小到大做得最出格的事,還是在留學的時候瞞著媽媽跟許懷洲談了戀愛。

    準確來說許懷洲是她的初戀。

    他們情到深處時什么親密無間的事情都做過,分手后時瑜別說和別的異性接觸,在媽媽更為嚴謹的管教下同性都很少交流,這會她連最基本的接吻都生疏,換氣也不流暢。

    好像所有的空氣在頃刻間都被奪了去,時瑜有些呼吸不過來,她腦子迷迷糊糊的想,想她肯定是許久沒和許懷洲接觸,不然這會她心跳怎么會那么快。

    雜亂無序又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混著遲疑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愈來愈近,直到輕飄飄的踩不到底的神智回籠,一縷微弱的燈光在一旁的地上拉下長長的影子,時瑜猛地推開他。

    她似乎還能聽見吞咽聲和唇舌分離的聲音,在本就安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晰,曖昧又性感。

    時瑜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她覺得這會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像個紅蘋果,她雙手抵在男人的胸膛小幅度輕輕喘|息了下。

    時瑜匆匆調整了一下狀態,而后忙探出半個身子,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去。

    小實習生被突然出現的組長嚇了一跳:“小魚姐,我還以為你沒在。”

    時瑜強撐著腿軟的勁挪了半步,她側站著,背后在實習生看不見的角度還不忘用手按住許懷洲不叫他出來。

    她撩了個明媚漂亮的笑,長睫顫動出細微的幅度,處變不驚地扯了個謊:“沒有,我剛剛在找東西,沒聽見你喊我。”

    她說話間,感受到擋在身后的手被人在輕輕捏了下指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時瑜更趨向身后的男人在故意調侃她。

    那種指腹摩挲過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到腕骨,時瑜跟觸電似的瞬間收回手,一下竄出去老遠,她感覺自己幾乎有點同手同腳,直到在實習生身邊才站穩。

    她有點有氣無力的細聲道:“小童,扶我一下……”

    不明所以的實習生忙挽過組長的胳膊:“你怎么了小魚姐??”

    “我有點腿軟……”

    時瑜垂著長睫恍惚松了口氣:“我們回去吧,太晚了。”

    借著手機手電筒錯開的燈光,實習生詫異道:“小魚姐,你臉好紅呀?你真的沒事嗎?”

    她話語才落下,時瑜帶著笑的面容有了片刻的慌張,好在這會屋內昏暗,看不太出那些情緒變化。

    她用手背貼在臉側,欲蓋彌彰的眨眨眼:“可能是公司暖氣開得有點高太熱了,你不覺得嗎?”

    “啊?但是公司不是停電了嗎?”

    “可能我穿得有點多……”

    時瑜馬上要編不下去這個拙劣的謊言,她匆匆轉移話題:“真的沒事啦,快回去吧,太晚了。”

    實習生懵懵懂懂,被有點反常的組長半推半拉得往前走,步伐急促得跟身后有鬼追似的。

    她門關得倉促,但還是隱約聽見身后那道模糊的輕笑聲,時瑜頭都沒敢抬。

    時瑜坐在熟悉的辦公桌前沒幾分鐘,來電了,整個辦公間瞬間又恢復了以往的明亮。

    刺眼的燈光晃得她的眼睛生理性的輕輕瞇了下,待到完全適應后才睜開,時瑜盯著座子上修改了一半的模型,卻連一點繼續工作的心情都沒有。

    她搭在裙角的手指轉了個方向輕撫向心臟的位置,隔著那層柔軟的布料下,心跳到這會都是亂的。

    知道時瑜今天要加班,宋一茉開車來接她,見好友不太尋常的沉默,以為她是加班太累,也就沒放在心上。

    直到回到公寓換了睡衣和拖鞋,時瑜突然出聲喊住好友,面容因為緊張而增添了幾分緋色,眸光晃動著,猶豫道:“宋宋,我今天和許懷洲……”

    坐在一旁垂著眸很認真開可樂罐的姑娘頭都沒抬,很自然的接過她的話:“接吻了?”

    “啊?你怎么知道……”

    宋一茉抬眸,漂亮的小臉上滿是揶揄和調侃,笑道:“我今天接你的時候,發現你口紅掉了。”

    “……”

    時瑜捂著發燙的臉不吭聲了。

    宋一茉又湊上前:“哪種吻?伸舌頭了嗎?”

    “……”

    時瑜差點要把頭埋進膝蓋里,好半晌,她支支吾吾:“你不好奇嗎?”

    “還好吧,其實我覺得你倆,”

    宋一茉眸光轉了轉,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后繼續撩了個比剛才還要明媚的笑容出來:“哪天你突然跟我說,說你和你前男友睡在一起我都不會太驚訝的。”

    她側過身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顯得十分大義凜然,但微揚的語調里調笑意味格外明顯,繼續笑道:“小魚,只要你不吃虧就行。”

    “只要我有個知情權,你干什么我都會支持你的。”

    “不過真等到那天,你倆記得做好防護措施……”

    “雖然我知道你應該不會生小孩,但是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哪天我推開門跑出來一個小蘿卜頭抱著我的腿喊干媽,哎呦,想想都好嚇人……”

    時瑜哽了下,把好友差點飛到外太空的發散性的思維急忙拉了回來,逃似的跑得飛快:“……我去趟洗手間……”

    磨砂玻璃門擋住了門外好友八卦的笑聲。

    攥在手里的手機響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斷了時

    瑜的胡思亂想,她拍拍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長睫輕輕垂落解鎖屏幕。

    是微信消息。

    頂著小貓頭像的男人發來一句話:“回家了么?”

    時瑜憋了半天,不知道是氣自己不爭氣禁不住誘惑,還是氣什么,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后扣了個“1”。

    許懷洲秒回:“生氣了?”

    他不說還好,說了時瑜幾乎都能想到那張微微挑眉和勾唇輕笑的臉,她連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幾乎都能想象出來。

    她鼓鼓臉扣了個“2”過去。

    許懷洲垂眸看著那個“2”,不動聲色勾了勾唇。

    他靠在落地窗前懶散站著,窗外月光傾瀉而下,落在男人眸底像是鋪了一層白霧,視線看向屏幕時那纖長的睫羽輕動,瞳色被光照得稍淺,襯得那本就添了幾分眷戀的面容更加溫柔。

    修長白皙的指尖微動:“那時小姐現在覺得我們算什么關系。”

    時瑜停了一會才回:“親友^^”

    又過了一會,對面發來一條語音。

    盯著那條有點突然的語音消息,時瑜小幅度顫了顫睫羽,她微微用力按了兩下聲音鍵提高音量,又移到耳畔。

    摻雜著一點細微的電流音在封閉的空間內晃過,清潤的嗓音里壓著點低啞的笑傳來:

    “親友小姐,明天還能親么?”

    前四個字似乎被他咬的有些重,仿佛在齒縫間細細摩挲過又打著轉兒扯出來,語調輕緩,卻又字字清晰,穿過她的耳膜,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擴開繞人的波紋。

    時瑜好不容易平穩下去的心跳聲再次起了波瀾,她手機離耳朵很近,就好像這會許懷洲貼在她耳畔說出來的一樣。

    時瑜陡然想起晚上停電了的辦公室,背后是冰涼的漆皮書柜,面前是男人灼熱的體溫,腰間那只手也是燙的,一冷一熱好像把她混亂的神智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他扣著她的后脖頸吻得深入而纏綿,時瑜幾乎要喘不過氣,連幾聲嗚咽都又輕又細。

    周圍光影昏暗,房間都透著抹昏落落的黑,她的五感也在靜謐中被無限放大,纏綿的氣息發酵在這一小片空間里。

    最主要是,不遠處還有人在找她,他們卻在遮掩的書柜后接吻。

    她什么時候干過那么出格的事情……

    時瑜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唇角,感受到層層疊疊往上涌的熱氣再次凝聚成一個點匯集到耳廓,透過洗手臺上掛著的那扇光滑的鏡面,她看見了掩在黑發間紅得可以滴出血的耳朵。

    女孩捂住紅透了的臉,在好友敲門問她那么久沒出來還好嗎的詢問聲中,才假裝若無其事的模樣推開門走了出去。

    時瑜一晚上都飄飄然,好像連骨頭都是酥的。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那么早起去上班,她本來計劃的是等宋宋今天忙完后下午去逛街。

    時瑜才和媽媽通完視頻,手機沒熄屏兩分鐘,又收到宋一茉的電話。

    她接起還沒有來得及出聲,就聽見聽筒對面好友略顯遲疑又緊張的聲音:“小魚,你爸……不對,林恒之,”

    “我剛剛看見林恒之跟你前男友一起走進了同一個包間,不知道在說什么……”

    “但是好像聽見了你的名字,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

    聽筒那頭說話聲熙攘,好友停頓兩秒,兩秒后語調隱隱有些擔憂:“你要來看看嗎?”

    時瑜眨眨眼,心跳“咚”得一聲,握著手機的手心濕潤,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第25章 眼淚“你沒聽明白嗎?我們已經分手了……

    隨著侍應生井然有序地端著瓷盤進來,包廂沒有關門。

    時瑜安靜地站在走廊外,隔著那條不大不小的縫隙,里面的對話幾乎一字不落的全部飄進她耳朵里。

    那個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細框眼鏡,金屬框架隨著輕微的幅度變化折射出熠熠的冷光,遮住他眸底辨不出真心還是假意的情緒,笑道:“懷洲啊,你是個好孩子。”

    “小瑜那丫頭從小被我們慣壞了,脾氣難免嬌氣任性一點,平常還請你多擔待。”

    “沒,”許懷洲笑了笑,“她很好。”

    “伯父這次找你來也沒別的,就是……”

    “那孩子可能跟我有點誤會,我說想見你,她沒同意,你說親父女倆從小到大怎么可能會沒有什么矛盾,對吧。”

    林恒之給身旁的人用公筷夾了一筷子菜,一副對女兒疼愛有加的慈父模樣,繼續笑道:“她上次還和我說沒交男朋友,沒想到認識你那么一個優秀的孩子,我這個當父親的也是放心了。”

    “我那個女兒就是太固執了,我來找你,單純就是想替她的人生大事把把關。”

    “不過,伯父確實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我之前找小瑜提過,可能她比較愛面子,不太好意思找你開口,伯父就想著親自來問問……”

    時瑜從來沒有覺得她最熟悉的那道溫和嗓是如此的虛偽又涼薄,她垂了眼,聽著馬上要氣笑了。

    時瑜呼了一口氣,感知到唇角都僵硬,掌心被漸涼下去的指甲掐地泛紅。

    等到穿著西裝的侍應生再次離開,站了許久的女孩推開門,在林恒之錯愕的眸光中,說話聲戛然而止。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面容浮現出一絲尷尬,是那種謊言被戳破后的微妙的心虛感,但他反應很快,在商業圈那群老狐貍身邊摸索了幾十年的經驗使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

    他裝作不在意的“咳”了一聲掩飾話語里的慌張,撐著桌子匆匆起身:“小瑜,你怎么來了?你來了怎么不給爸爸說一聲,爸爸好去樓下接你。”

    木椅在地板上拖動出尖銳的摩擦聲,連帶著男人的關心都叫時瑜覺得刺耳,胃里仿佛翻江倒海般,難受的她這會隱隱有些想吐。

    她跟沒聽見似的,走到她名義上的父親身邊時連一絲表情變化都沒有,身體站得筆直而端正,眸色清淺,里頭漾起溫柔的波光,卻在下一秒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全部潑在那張偽善的臉上。

    茶水似乎是剛倒出來的,隔著溫涼的白瓷杯壁都能感覺到指腹間的灼熱感,有水漬濺了出來,飛到女孩蜷縮起的手背上燙出紅痕,那痕跡明顯,但時瑜幾乎感覺不到了。

    她連自己強撐著力氣扯出來的笑容都感受不到,她說:“林恒之,你說完了嗎?”

    “你自己說得那些話,不覺得自己惡心嗎。”

    胸腔內那顆心臟,在下沉,在翻涌,壓下的嘴角連半分都抬不起來,時瑜看著那張刻在她長滿了霉菌的潮濕往事里的臉,輕聲:“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個用來交換利益的物品嗎。”

    以前是,現在也是。

    但是他偏偏不能,不能在許懷洲面前,在她最想留下尊嚴和驕傲的那個人面前,說這種話。

    那根根分明的睫羽一根根傾覆而下,再掀起時,眸底連一絲情緒都不曾有,嗓音溫軟卻又疏離,仔細聽又藏著冷:“在媽媽跟你離婚之后,我們就沒有任何關系,我姓時,不姓林。”

    “你沒有資格,更沒有權利,在這里打著父親的名義來介入我的生活。”

    在林恒之的認知里,女兒自幼都乖巧懂事,從來沒有叫大家操過心,這會男人卻被她話語里的冷漠堵得仿佛失了聲。

    他摘掉鼻梁上被水沖刷得歪扭的細框眼鏡,貼在額角的濕發垂了下來,顯得有些狼狽,仍企圖用語言來維護自己作為長輩的面子,擰眉道:“你這孩子,爸爸跟你媽媽的矛盾再怎么樣,你也是爸爸的孩子。”

    “什么叫爸爸沒有權利沒有資格去管你,你就那么討厭爸爸嗎?”

    好像男人總是喜歡為了那點莫須有的大男子主義把面子看得比天都大。

    曾經那個把她舉在肩膀上,笑臉盈盈得說要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送給女兒的林恒之,曾經那個連媽媽皺一下眉都會心疼的一直哄的林恒之。

    有一天也變成了一個庸俗,虛偽,自私,企圖用女兒來換取前途的利益熏陶的男人  ,連出軌的理由說得都是:“她太驕傲了,不像一個妻子。”

    時瑜彎唇笑了,很輕,笑起來的幅度也是淡的,笑容輕輕柔柔漾在那張漂亮的小臉:“在生物學上來說,傳宗接代是母性遺傳,所以我注定是媽媽的孩子,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為我名義上的父親,只有你沒有。”

    “當初外祖父留了最后的機會,在京城給了你站腳的位置,但是現在不會了。”

    時瑜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又很可憐,她從來沒有那么狼狽過,即使她現在端著那副矜貴高傲的儀態站在這里。

    原來她一直乞求的一句夸贊和關心,卻反而只存在他的利益交換中,可偏偏在這種時候,說得還是:“我女兒任性,給你添麻煩了。”

    她終于,把她馬上要破碎的眸光轉到另外那個男人身上。

    許懷洲站在那,眉心微蹙,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輕抿,那張挑不出任何毛病,精致如璞玉般的臉上是怔愣,是擔憂,是慌張……好像什么都有。

    只是時瑜已經分不出別的心思去思考他現在在想什么了,她覺自己剛剛咄咄逼人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她上前,攥住他的手腕,不顧身后林恒之企圖再一次掙扎著去修復他們關系的聲音,又或者是為了自己利益而掙扎的聲音,轉身就走。

    時瑜走得飛快,那條走廊,明亮、寬敞,她走了無數遍,熟悉的好像刻在了記憶最深處的感知里,卻從來沒有覺得那么長那么遠。

    她終于,在某個角落處停下,轉身看向他:“你為什么要跟他來。”

    她的聲音幾乎要在這片靜謐的區域內碎掉了,連眸底晃動的光影都破碎成無數碎片般斑駁著:“我們已經分手了,許懷洲,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閑事。”

    許懷洲的眉心似乎被什么很重的東西壓住,看著沉郁的怎么也舒展不開。

    他嗓音干澀,那張清冷面容上有幾分不知所措,緊繃的聲線里是微不可查的低啞:“對不起,我不知道……”

    時瑜好像沒聽見他那句道歉似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他叫你來你就來嗎?他說什么你都要聽嗎?”

    “你沒聽明白嗎?我們已經分手了,你能不能不要再來隨意打擾別人的生活,你能不能不要再煩我……”

    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后,時瑜揚起的長睫急促地顫了下,她猛地收了聲,隨后伸出手捂住了嘴。

    天哪,時瑜,她想,你怎么說了那么難聽的話……

    你怎么能這樣對別人……

    這明明不是許懷洲的錯,你為什么要叫他承擔你的壞情緒……

    時瑜的表情有幾分茫然,被咬出痕跡的唇張開又閉上,過了好半晌,才輕輕開口:“對不起……”

    那顫動著的睫羽慢慢垂落,連眸光也垂下,她輕聲說:“你當我沒說過這些。”

    那種熟悉的被情緒控制的感覺再一次席卷來,那種熟悉的仿佛連鼻腔都被人摁進冷水里的窒息感再一次包裹住她。

    時瑜再次站到了漩渦中心,冰水漫過小腿,膝蓋,直至到腰身,她手腳沉重得好像上面被厚重的難以化開的積雪壓住,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喉嚨合上,突然不想再說話了。

    許懷洲察覺出時瑜的情緒很不對勁,那種怪異感在他心底愈發幽深,心窩某處像是被人撕開缺口,他伸出手,想去碰她。

    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女孩被淚水洇濕的而粘在一起的長睫時,又被她偏過臉錯開。

    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恍惚頓住,指尖小幅度輕顫了下,又輕輕蜷縮出落魄的蒼白弧度。

    許懷洲垂眸,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的像沉積在溪水里的沙礫,又有些苦:“對不起,”

    那種缺口被硬生生撕扯拉拽的感覺愈發明顯,心尖上傳來銳利的疼,他啞聲:“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時瑜本來也不想哭,更不想因為情緒哭,許懷洲不說還好,他一說,她強忍了半天的眼淚差點控制不住。

    她手一抖,眼淚便一顆一顆隨著她垂落的長睫掉在地上。

    時瑜用逐漸冰涼的手指按住眼角,感受到指腹間溫熱的水漬,她順著墻面滑落,雙手抱膝將臉整個兒埋進膝蓋里。

    帶著哭腔的顫音從縫隙間溢出:“對不起,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

    她好不容易穩定而平靜的生活,好不容易把偏離的軌道拉回正軌。

    她好不容易逼著自己放下了。

    他為什么又要突然出現……

    許懷洲聽著,心臟疼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松垂在身側的手因為克制隱忍而錮出修長清冷的筋脈。

    那五指伸開又垂落,視線一瞬不瞬放在她身上,卻連觸碰她的勇氣都沒有。

    許懷洲單膝下跪半蹲下身子,不太方便的角落他手腳都伸展不開,西裝褲緊繃成了一條直線,他睫羽傾覆低垂,看著更為落魄。

    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又盡量放柔聲音去哄她:“我給你哥哥打電話來接你好不好。”

    時瑜搖頭:“不要,你別和他說。”

    “好,我不和他說。”

    “宋小姐呢,我去喊她,好不好。”

    他輕聲說了兩句好不好。

    可許懷洲越溫柔,時瑜就越控制不住眼淚。

    她就越覺得自己剛才在無理取鬧,覺得她不應該這樣。

    膝蓋處的那一小片不透光的空間慢慢被眼淚浸濕,潮濕的像她生銹了的回憶。

    時瑜翻來覆去,唇張開又閉上,除了對不起,嗓子酸澀的什么也說不出口。

    宋一茉踩著高跟急得滿樓層的跑,終于在走廊盡頭看見了蹲在地上的好友。

    她被眼前的情境嚇了一跳。

    她繞開蹲著的男人,走上前用懷里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扶著她起身,擔憂道:“沒事吧,小魚?”

    時瑜搖了搖頭。

    宋一茉摸到好友好像被冷水泡過一般冰涼的指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比剛才還要輕,仿佛是貼在耳側說得悄悄話:“我送你回去吧。”

    在余光瞥見身旁的男人時,宋一茉遲疑了一下,又道:“你還有話需要跟他說嗎,你不想見他我就叫他走。”

    時瑜沾著水漬的眸光晃過細微的漣漪,那腳步停頓半秒,攥著好友胳膊的手指下意識收緊,半秒后,又輕輕搖了搖頭。

    直到她離開,時瑜都沒有再回頭。

    那道身影逐漸消失在半明半暗的拐角處,宋一茉沒忍住,還是回頭望了一眼。

    許懷洲仍站在原地,他眼尾垂著,指骨彎曲,身周好似被什么東西攏住,走廊的燈光落在男人肩上,灰蒙蒙的像是鋪了一層驅散不掉的灰,連面容都看不太真切。

    宋一茉心底輕嘆一聲,收回視線沒敢再看下去。

    *

    臨近傍晚的時候,宋一茉的辦公室突然被人敲響了門。

    那個男人站在那,在她錯愕的眸光中,輕聲開口:“宋小姐,很抱歉突然打擾。”

    他的面容是一貫的溫和有禮,連唇角向上勾起的半分弧度都恰到好處,但眼尾下垂的幅度,又顯得那張容色平靜疏離的臉隱隱有些落魄。

    他澀聲,嗓音微啞,在某一秒又緊繃著顫栗:“我想知道,在我們分開的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第26章 逃避“時小姐不用那么大費周章地躲我……

    時瑜第二天眼睛腫得差點要帶墨鏡去上班。

    在她力挽狂瀾用了任何措施和任何昂貴護膚品依舊無法消腫后,躺平在家給嶼安哥請了個假。

    雖然大小姐也要當陷入資本主義的早九晚六,但是好處是她可以隨便請假,就算不請裝死也沒關系,如果工作進度能跟得上的話……

    時瑜把手頭的工作簡單交給了助理  ,即使今天躺平,還在翻來覆去的瀏覽各種雜志,心里琢磨項鏈上的那顆藍寶石應該選哪種。

    第二天,時瑜恢復正常去上班,站在十五樓總裁辦,她糾結半天,沒忍住問到:“嶼安哥,家里集團在別的國家有分公司需要設計師嗎?”

    “比如說什么法國英國意大利,美國新西蘭澳大利亞……”

    時瑜隨便扯了幾個國家的名字:“泰國韓國日本我也不挑……”

    時嶼安從文件里抬眸,看著擰眉思考的妹妹欲言又止:“……我為什么要把你流放出去?”

    他挑眉,彎折的指骨間停下手里的動作,好奇道:“怎么了,小魚,你跟誰吵架了還要躲那么遠。”

    聽著哥哥慢悠悠的語調里藏著的調侃,時瑜心尖一跳,差點就要懷疑她哥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樣。

    她總不能說她是為了躲許懷洲。

    時瑜說不出口。

    她一想到那天在酒店發生的事,她就覺得好像自己可能是人格分裂了……

    前幾天還在跟人家躲在角落里接吻,后腳就吵架說叫他不要再來煩自己,她還哭得那么丑……

    最主要是,那天還是自己踮腳主動先吻的他……

    難道要怪許懷洲先引誘的她嗎?時瑜想起那張唇角微勾的帥臉,覺得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但是總歸來說還是她先主動的,她怎么都不太占理。

    太好了,時瑜想,她真是有把任何事都搞砸的超能力……

    時瑜邊胡思亂想邊隨便拉了把椅子坐在對面,垂頭喪氣的將額頭貼在桌檐,她眨眨眼睛,慢吞吞小聲開口:“哥哥,我覺得最近跟許懷洲有點、有點尷尬。”

    小妹長大后很少再喊哥哥,看樣子好像真的非常苦惱。

    聞言,時嶼安難得沉默了幾秒,連一貫的輕佻都斂下,頗有幾分認真的探究意味問道:“怎么了?你倆……”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語氣忽得停頓,那雙微挑的桃花眼眸底晃過莫名的心虛:“難道是那小子有了新女朋友……?”

    “……”

    時瑜抬起臉:“不是那個,就是……就是……”

    兩個字被她念了半天,也沒“就是”個所以然來。

    時瑜又嘆了口氣,垂落的長睫看著比剛才還要心事重重,繼續開口:“哎呀,就是覺得有點尷尬,他是不是還要在公司待好久啊。”

    “你能不能叫我出去躲兩天……”

    時嶼安剛想說應該待不了幾天,他的眸光錯開妹妹即將擰巴成一團的小臉,忽得看見了身后那個抬手想要敲門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

    時瑜還在絮絮叨叨:“不出國出省也行,港城那邊不是也有集團的公司嗎,缺人嗎?”

    “手里的工作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要不你給我再放兩天假吧哥,我居家辦公也可以的,反正外祖父那還有工作室可以執模。”

    時瑜說了半天,終于看見她哥不停眨著的那雙多情眸:“……你怎么了嶼安哥,你眼睛抽筋了?”

    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暗示拋給傻子看。

    時瑜就是那個毫不知情的傻子。

    她繼續毫不知情的有點憂愁:“我總不能天天躲著他吧,感覺見面怪怪的,真的沒有什么……”

    時嶼安看著妹妹實在是不開竅,余光又看見那個男人辨不出情緒的清雋面容,只得提高音量打斷妹妹繼續念叨,堆了笑往門口望去:“許律師,你來了怎么不進來?”

    “……”

    時瑜背對著門口的脊背有了片刻的僵硬,剩下的話被她迅速又咽進了嘴巴里。

    她用眼神示意她哥為什么不提醒她,時嶼安用眼神示意他剛剛提醒了她沒看出來。

    兩個人示意了半天,那邊站著的男人輕輕跌垂了眼,再掀起眼簾時,如墨般的漆眸晃過什么微不可查的晦澀,只是又被他細密的長睫遮掩去,模糊著有些看不清是什么。

    依舊是那副端著不見山不見水的面容,那張臉上連一點情緒變化都沒有,許懷洲溫聲開口:“我是不是打擾到時總和小姐了。”

    時嶼安看著尷尬得差點要把頭埋進桌子底下的妹妹,只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打圓場:“不打擾不打擾。”

    聽著身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時瑜頭也沒敢抬,干巴巴道:“那你們聊,我去忙了。”

    她說完,跟火燒屁股似的逃一樣的離開了。

    盡管她裝得得體大方,目不轉睛,但路過許懷洲身旁還是緊張地差點同手同腳。

    時瑜一路手腳虛晃地飄回工位上,將臉埋進文件里,亂七八糟地想如果文件再多一點能將她埋起來那就更好了。

    時瑜邊想邊嘆氣,邊嘆氣邊轉臉,臉上那點軟肉貼在桌子上被擠壓得微微變形,耳畔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她松垂的眸光順著那腳步聲抬起幾分長睫,視線所及下是駝毛絨大衣的衣角。

    時瑜“唰”得一下把頭抬了起來。

    她動作太快,以至于埋在頭頂的畫稿差點被晃得飛出去,又被那只修長白皙的大手拾起。

    隨著那手的動作,伴隨著男人似冬雪覆蓋井口,泉水潺潺而過的清潤嗓音,他垂眸,尾音輕到似嘆息又似呢喃:“時小姐,方便聊聊嗎。”

    *

    時瑜和許懷洲站在了辦公室外的電梯旁,隔著身后那扇透明的玻璃窗,她默默轉了個身,企圖擋住組員若有若無的八卦視線。

    時瑜假裝鎮定自若的樣子彎唇揚了個挑不出錯的笑容出來:“許律師找我有什么事嗎?”

    時瑜想了一百種如何應對他的話,卻偏偏沒料到在那短暫的沉默中,許懷洲只是將手里的餅干遞給她。

    還是她喜歡的那個,Nutella的榛子巧克力醬曲奇餅干。

    他輕聲,視線一順不順的落在那張漂亮的小臉,眸光泛起眷戀的漣漪:“前段時間一直沒買到,所以沒給你,抱歉。”

    時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有些茫然的接過。

    他又道:“時總想處理的案子已經忙完了,剩下的只需要等通知就好,我明天也不用再來公司。”

    他語氣停頓了一下,即使這會被女孩笑容里的疏離刺得心尖像是被銀針一下一下扎過,直至血肉模糊。

    那種細細密密的但又難以忽略的澀意爬上心頭,壓在眉心,但許懷洲還是勾唇輕輕笑了下:“時小姐其實,也不用那么大費周章地躲我。”

    時瑜沉默著有點說不出話。

    她動了動唇,想說她不是那個意思,再抬眼時又被那雙漆眸眸底,像是大雪封山一般的晦澀蒼白看得收了聲。

    好像所有情緒都被封在那雙深邃的眸,好像所有情緒都壓在他微垂的肩頭,但看向她時依舊勾著那副溫柔繾綣的笑。

    時瑜心跳咚咚,她顫著睫羽想說點什么,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打斷了她心底涌出的那股酸澀。

    “許律師?”

    掛著工牌的設計師探出身子瞅了眼,他伸手好心地擋了一下電梯,又問道:“您要乘電梯嗎?”

    許懷洲輕斂去眸光,視線轉過去時,溫聲笑道:“謝謝。”

    他再看向那個一言不發的女孩,指尖輕撫過她壓在桌子上翹起的發:“我走了,時小姐。”

    他動作很輕,輕到時瑜根本沒察覺,那唇角向上勾起半分弧度,低聲:“再見。”

    那雙漆眸眸底盛著的溫柔色澤,以及他不變的似凌凌波光的專注眸光,隨著漸漸閉合的電梯門,就那樣模糊著看不見了。

    時瑜站了好久,久到她盯著屏幕上跳動的紅色數字跳到-1,她下意識地仰著頭吸氣又呼氣,吸氣又呼氣,慢吞吞來回三個回合,總算把即將要從胸腔蔓延到眼眶的水漬重新壓回角落里。

    她低頭,才發現緊攥在手里的包裝袋的一角,在她的指腹間勒出一道明顯的印記來。

    *

    宋一茉去外地出差,要下個月才能回來,這會大平層公寓只有時瑜一個人。

    她拉開桌子找她忘記隨手放在哪里的發夾,珍珠發夾沒找到,

    卻翻到了一個小小的紅絲絨盒子。

    女孩白皙的指尖在盒子上停頓半秒,半秒后她小心翼翼打開,里面是一對對戒。

    她的記憶恍惚被拉回四年前那個潮濕又悶熱的雨夜。

    時瑜將其中一個套在手上,臥室內只開了一盞暖黃色的小燈,她張開手指對著遠處的天光,借著窗外琉璃瓦玉般傾瀉而下的月色,依稀能辨出上面刻著的名字縮寫。

    那一小圈輕盈纏繞在她指骨間的銀色,隨著她晃動的幅度流淌過熠熠的冷光。

    那光刻進她的眸底,連帶著那片盈著月光的琥珀色眸,也跟著漾起像波紋般的漣漪來。

    許懷洲肯定不知道,不知道她其實在他離開后又把戒指撿回來了。

    如果他知道后,他會是什么表情呢,時瑜盯著那上面的縮寫,思緒陡然飄到那個雨夜。

    她隔著窗簾余下的縫隙,看著那個衣衫單薄的青年彎著腰,在那條鋪滿了鵝軟石的溪流里不停的摸索著什么。

    雨水將他的身形全部打濕,那個清冷堅韌,面對著任何折辱都不會打碎傲骨的青年,卻為她狼狽至此。

    時瑜想了好一會,也想不出他發現后會說些什么。

    應該會生氣吧……氣她玩弄他的感情嗎?時瑜想著,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女孩那張漂亮小臉勾著輕軟的笑,眼尾下垂的幅度看起來又好像很難過。

    不過,她想他應該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如果第二天,她沒有頭腦一熱邀請許懷洲來公寓避雨的話……

    在那個沒有開燈的客廳內,她就不會聽見他一字一句啞聲問她:“時瑜,你說你討厭我,為什么要哭。”

    第27章 戒指“時小姐不解釋一下這個戒指嗎?……

    時瑜晚上又失眠了。

    好像她一閉上眼,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全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她有些煩躁地去摸藥盒,才發現輔佐睡眠的那一格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才恍惚想起上次她一直偷懶沒去醫院。

    她還是很排斥去醫院。

    第二天,時瑜頂著兩個黑眼圈再一次和哥哥請了假,她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幾口面包當午餐,又裹上圍巾,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打車去了市中心的醫院。

    她昨晚半夜掛了睡眠科主任的號。

    中心醫院的院長是媽媽的朋友,時瑜本來不想來這里,怕遇見什么熟人再傳到媽媽耳朵里,常去的附院位置又太偏,她實在是有點沒力氣跑那么遠。

    直到時瑜坐上出租車,手機才跳出來雷陣雨預警,饒是以往在莊園的時候,出門一定會有阿姨替小姐把傘準備好,再不濟也會有私人司機,現在她一個人住,宋宋也不在,反倒沒想起來去關注天氣。

    入冬的京城天氣總是變化多端。

    汽車后座的女孩輕輕捏了下眉心,靠在車窗上撩起長睫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上班的點,往日里熱鬧繁華的街道這會人不是很多,襯著即將壓在天際的烏云和枯瘦的老樹,顯得幾分蕭疏寂寥。

    醫院還是那般,好像無論何時都很忙碌喧囂。

    時瑜刷了卡掛了號,又等著排隊叫號最后會診,等她拿著藥出來,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女孩扶著升降電梯的扶手,從三樓大廳的玻璃窗往外看,濃云低垂,天色比她出發的時候還要昏暗,像一塊沉悶的鉛灰色幕布,冷感凌厲的風速度極快地穿梭在枯樹間,顯得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都被緊緊擠壓在了一起。

    時瑜悶著頭往前走,心里想趁著下雨之前早點打車回去。

    也不知道是沒睡好導致得那股疲憊感,還是時瑜步伐太急促沒看路,她不過是垂落視線不到三秒,就直愣愣得和面對著她走來不知道是誰的行人撞到了一起。

    她手里提著的Gucci包沒拿穩,順著她后退半步的動作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嘩啦一聲撒了一地。

    時瑜頭還低著,眼睛一花,不知道先去捂被撞到的額頭還是鼻子,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邊說邊蹲下身子去撿藥盒,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冷白膚色的手,骨感瘦削,指骨修長如玉,漂亮得像雕刻出來的雕塑,但同時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時瑜手里的動作莫名停頓了下,她的視線順著那手上移,經過半截掩在毛衣袖口處凸起的性感腕骨再往上,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那張臉的主人昨天還在公司的電梯口說她不用再躲他。

    時瑜看見了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以及雙眼皮弧度飽滿深邃的漆眸,眼型狹長漂亮,眼角微揚。

    許懷洲的視線在地上那個輔佐睡眠穩定情緒的藥盒上輕輕停頓,又不動聲色收回,繼而落在女孩那張錯愕的小臉,那小巧的鼻尖上染了一點水潤潤的紅。

    他輕聲問道:“撞疼了么?”

    時瑜低著頭假裝繼續撿東西來掩飾她莫名其妙的心跳聲,小幅度抿了下唇:“沒有……”

    饒是她再擰巴,但是兩個人也不能就這樣蹲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她一股腦把地上的東西全部塞進包里,然后起身,看著許懷洲將手里拾起的藥盒遞過來。

    時瑜垂落的眸光停在男人冷感的指骨間,又很小聲:“謝謝。”

    她說著,也不知道自己是停下來寒暄兩句問他怎么會在醫院,還是直接繞過他就走,這兩個選擇在她腦子里急速得轉了一圈,時瑜還是選擇了第二個。

    既然下定決心要遠離他,她也沒必要再進行一些無用的多余的事情。

    時瑜走得很快,眸光平靜的連長睫都沒勇氣抬起,只是手里的包帶卻攥得很緊。

    她才繞過熙攘的人群走過寬曠的大廳來到門口,又發現下雨了。

    冬季的雨不像夏天那般急躁,但濕冷陰郁,雨水傾瀉而下,天色暗沉,細雨霏霏,像裹著冰冷的銀針扎進皮膚,沒一會兒空氣里便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時瑜站在醫院門口的屋檐下,看著雨珠凝聚而起的珠簾輕輕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嘆自己太倒霉,還是嘆自己像一個只知道逃避的膽小鬼。

    她放空大腦想了幾秒,又覺得自己現在的任務應該是先想辦法打車回到公寓,不然一會下大了那就更麻煩了。

    只是無論是選擇在手機上等私家車,還是去攔出租車,她總要冒著雨走到與門診樓相隔了十幾米遠的馬路附近。

    時瑜看著她出門時從柜子里隨手拿的Gucci某限定款格子包,準備把它舉在頭頂擋一擋雨,她才邁開腳往外跑了半步,有幾縷順著格子包濺在她發尾的水漬忽得被什么東西擋住,耳畔傳來雨點落在傘面的悶響聲。

    時瑜回頭,剛才還在走廊偶遇的男人撐著把黑色大傘,那傘幾乎盡數傾斜到她這里,為她遮擋住身周全部的雨。

    她看見男人暴露在雨幕中的半個肩膀,撐開的傘面上水珠破碎開又匯聚成雨絲落下,砸在他的肩頭,使得那處布料的顏色是一種更加戾冷的黑。

    冷風吹晃過男人額角的發,那眉眼低垂,清潤的嗓音像被雨水浸過般凝著幾分潮濕,但依舊溫柔:“我送你回去。”

    *

    時瑜就這樣再一次稀里糊涂坐進了許懷洲的車。

    熟悉的下雨天,熟悉的輕奢內飾,熟悉的檸檬香,只是與上一次不同的大概是她的心情變化。

    車內安靜得車窗外逐漸急促的雨滴聲愈發明顯。

    時瑜借著車窗玻璃映襯出的倒影偷偷瞅了眼身旁的男人,在那片模糊的光影中他的側臉線條更加利落分明。

    那張矜貴俊雅的臉沉默著不說話時,在雨幕映襯下反倒少了幾分溫和,多了幾分難以接近的薄厲的冷感。

    時瑜也不知道他這會情緒是好是壞,但她想肯定不會有多好。

    她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也有點忍受不了這種太過安靜的氛圍,糾結了幾秒,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你今天……”

    時瑜頓了頓,終于轉過臉看向他,細聲道:“你今天怎么在醫院?”

    許懷洲原以為時瑜這一路都不會搭理他,聽見女孩輕軟的嗓音,他眸色微深,指骨曲起在方向盤的真皮軟套上輕敲了敲:“京大今天有法律公開課,結束

    后有個學生舊疾發作,我就把他送來了醫院。”

    時瑜輕輕“哦”了一聲,她魚的腦袋恍惚想起她這個前男友還兼職京大法律系的教授。

    所以她其實也不是經常在公司看見他。

    她才把臉再次轉回來,還沒安靜半秒,突然又想到什么,緊張道:“那你現在突然離開……那個學生沒關系嗎……?”

    “沒。”

    許懷洲笑了下,眸光看向她:“我走的時候他導員剛好到。”

    時瑜被他眼底溫柔的笑意晃得心跳慢了半拍,她匆匆收回視線,垂著眼盯著自己的指尖,又小聲“哦”了一聲。

    他們前幾次鬧得都不太愉快,她有點不知道再說些什么。

    時瑜想著,索性閉上嘴看窗外融在川流不息的車燈中,和細雨霏霏的雨聲中的夜景發呆。

    好在公寓離得比較近,她不用在這種尷尬的相處模式中待太久,沒一會,時瑜在雨幕中看見了熟悉的建筑輪廓。

    黑色卡宴撕開夜幕穩穩停在路邊,時瑜本來已經和許懷洲道了謝又撐著他的傘準備離開。

    但她猜她自己肯定是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的大腦缺氧,然后連最基本的情緒偽裝都做不好。

    所以在那個男人溫聲帶笑的那句:“再見。”中,她的視線不自然的順著那張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精致面容,看向他肩膀一側被水漬浸得微深的布料。

    那是他剛才在門診樓為她撐傘時淋得雨。

    這個人還跟沒事人一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太在乎。

    時瑜攥緊傘柄,LV圍巾擋住女孩輕抿的唇,她的耳畔是隔絕在傘外有些沉悶又空濛的雨聲,像極了她這會紊亂的心跳,那句關心幾乎脫口而出:“許懷洲,你要去樓上擦一擦衣服嗎?”

    只是那輕輕揚起的尾音才輕飄飄散在空氣里,時瑜就后悔了。

    但哪有話說出去又收回的道理,在時瑜表面上漂亮端莊心里卻瘋狂撞墻希望他拒絕的面部管理中,那個男人頓了頓,那雙漆眸映在昏暗的雨幕里顯得里面的光影愈發深沉。

    他勾唇笑了下,而后說:“好。”

    *

    時瑜茫然的站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的電梯里,只想倒退幾分鐘回去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是身旁那個男人看著好像心情還挺好……

    她別扭又緊張地按亮指紋鎖開門,臉都快悶在圍巾里:“你隨便坐,可能有點亂,我去給你拿毛巾。”

    “好。”

    時瑜放下包就去臥室拿干凈的毛巾和吹風機,只是在她推門的時候,右眼皮突然跳了下。

    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但她向來不太相信這種,不過時瑜也不是什么特別崇尚科學的唯物主義者,就像她曾經在英國某天半夜睡不著腦子不好使,還偷偷充錢去網上算她和許懷洲的緣分。

    說跳財,金錢對時瑜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小姐來說,是一種像空氣一樣普通的存在,她根本沒放在心上,說跳災,那她就安慰自己都是封建迷信。

    時瑜邊拉開浴室的柜子去找吹風機邊想,她應該是太累了,是眼皮肌肉疲勞,直到她抱著毛巾站在臥室,余光晃到桌子上敞開的紅絲絨戒指盒時突然意識到什么,又瞬間僵在原地。

    她魚的腦袋突然想起來……

    她昨天晚上戴上后就沒摘下來,今天出門的時候才想起,但是好像隨手放到客廳的茶幾上了……

    客廳的茶幾……

    在女孩迷茫地轉過身看向客廳時,在她心跳快得好像要從嗓子里跳出來的嘩然聲中,她看見剛才還在笑著和她說話的那個男人站在那,微垂著眸去瞧手里的那抹銀色。

    聽到聲音,許懷洲掀起眼睫,眸底壓著點深沉壓抑的光,那光影斑駁晦澀,似有暗流涌動,就那么穿過大半個客廳,直勾勾的放在她身上。

    完了……對上他辨不出情緒的眸光,時瑜感知到自己的手又開始輕微的抖,她想,這下好像真的完蛋了……

    那張臉上,沒有生氣,沒有動怒,沒有驚訝,也沒有傷心,還是那般清冷矜貴,溫和儒雅,平靜的毫無波瀾。

    可他這會表現得越冷靜,時瑜就越慌張,就好像有一種風雨欲來之前的祥和……

    在男人邁開的步伐中,時瑜條件反射“咔噠”一聲,關門上鎖的動作一氣呵成。

    她從來沒有那么慌張過,也從來沒有反應那么快過。

    許懷洲站在那扇緊閉的房門前,幾乎要氣笑了,他低聲:“開門。”

    一門之隔,時瑜捏緊逐漸冰涼的指尖,連聲音都在抖:“……不要。”

    “你躲什么。”

    女孩咬著唇,沉默著沒說話。

    “時瑜,開門,我們聊聊。”

    時瑜心想許懷洲這會都連“時小姐”都不喊,她怎么敢給他開門,她哽了一下,干巴巴道:“我們、我們沒什么好聊的。”

    “是么。”

    那頭慢悠悠漾起一聲輕笑,他嗓音依舊溫柔清潤,但又不顯愉悅,喉結上下輕輕滾動,拖腔帶調的尾音中顯得幾分微黏,像雨夜中無邊蔓延開的夜色:“時小姐不解釋一下這個戒指嗎?”

    時瑜用手背捂住逐漸滾燙的臉頰,只覺得心跳聲快把她的骨頭都震酥了。

    見里面的女孩一直沒動靜,安靜了片刻,片刻后許懷洲像是妥協了般低聲嘆了口氣,他視線垂下看著緊握在掌心里的那個戒指。

    那小小一圈,刻著雕花,冰冷細膩的觸感,在昏暗的光影里流淌過熠熠的冷光,輕晃進他眸底。

    那是他跟著導師在律所實習賺得工資,準備了很久的禮物。

    可惜禮物沒送去,卻等來了她分手的消息,又眼睜睜看著他的心意被人像垃圾一般隨意踐踏,被毫不猶豫地扔進漆色雕花大門外的那條溪流。

    他親眼看著戒指被扔掉,他茫然無措地找了好久,這會怎么又重新出現?

    許懷洲原握在門把的手再一次移開,輕抵在那扇紅棕色漆門。

    那指骨曲起凌厲蒼白的弧度,冷白手背上隱隱顯現出清冷修長的靜脈。

    他的聲音比剛才還要柔,低到氣音明顯,眉眼間幾分眷戀溫柔,仔細聽又有些啞:“聊聊好嗎,寶寶。”

    男人額角的碎發垂落,隨著他微微低俯下頭的動作輕晃,連帶著那雙漆眸眸底的情緒都被晃得破碎又難捱,他輕聲:“你總不能要躲我一輩子。”

    那聲溫柔呢喃在空氣中擴開繞人的波紋,又輕輕敲在耳廓,撩得那處皮膚升起細細密密的癢意,如果不是她背抵著觸感冰涼的漆門,時瑜都要懷疑自己腿軟到下一秒可以直接滑落在地上。

    她顫著長睫看向不遠處那扇窗簾拉了一半的窗,窗外昏黑一片,悶得一點光都透不進來,像壓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黑匣子里,連夜景都模糊,只能分辨出依舊潮濕的雨聲。

    像極了她這會和窗外雨絲一樣潮濕的心跳聲。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么,女孩頓了頓,輕軟的尾音都在發顫:“……你不會打我吧?”

    許懷洲聽笑了:“我為什么要打你?”

    “那你不會罵我吧?”

    “不會。”

    時瑜沉默了片刻,終于,終于,在她胸腔內那顆心臟重重跳起三聲后,終于視死如歸的拉開那扇緊閉的臥室門。

    她的聲音比剛才還要顫,連帶著那漂亮卷曲的睫羽都抖得不成樣子:“我開了,你要說什么……”

    第28章 困獸“真不喜歡了?”

    自從和許懷洲在一起后,時瑜就喜歡研究一切與兩個人有關的東西。

    她說任何物品都是有記憶的,是情感的載體,像她最愛的寶石一樣。

    她最喜歡在那群亮晶晶的寶石里挑出來最漂亮最符合心意的,然后再經過她的加工設計成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禮物。

    比如說情侶耳釘,她專業對口,在閑暇之余親自選的寶石又親自執模燒出來的  。

    又比如說情侶胸針,情侶袖扣,這種她可以親自diy設計出來的,獨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東西。

    亦或者是最基本的商場里就能買到的,情侶水杯,情侶牙刷,情侶拖鞋,情侶睡衣等等。

    這些所有所有,像承載著所有回憶的小船,在獨屬于她和許懷洲的小島上慢悠悠地行駛。

    他們擁有的第一對對戒,是在意大利的阿馬爾菲小鎮旅游的時候,在當地一家靠近海邊的首飾店里買下的。

    站在陽臺能看見窗外像藍寶石一樣波光粼粼的海。

    店主是一個熱情的法國老紳士,送了他們兩杯加著奶油的咖啡和剛烤出來的蘋果派,又在戒指內圈又刻下了兩個人的名字縮寫。

    銀質素圈開口戒指,中間一圈像海浪的花紋中鑲著幾顆細小的白色歐泊,很漂亮,但對時瑜這種珠寶世家出身的小公主來說,在她“百花爭艷”的首飾柜里就顯得平平無奇。

    客觀上來說是這樣,是會被媽媽稱作窮酸和上不了臺面的劣質品,主觀上來說,那是時瑜最喜歡的戒指。

    那是她和許懷洲的第一對對戒。

    只是后來被時瑜參加展覽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她當時穿著禮裙到處跑,也不知道丟在了哪里,還為此傷心了好久。

    而如今,被她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人拿著她藏起的戒指,就那么站在她面前。

    許懷洲的眸光一瞬不瞬的全部落在那張因為緊繃而微顫的小臉,他敞開手心展示那枚銀戒,聲音輕得像窗外漫下的雨滴凝聚而成的霧氣:“它不是被丟掉了么。”

    他用了疑問句而不是否定句,時瑜垂落在身側的手指一根根收緊又攥緊衣角,視線向下盯著鞋尖,緊張得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這個是……假的。”

    “就是那種復刻的贗品。”

    順風順水長大的乖乖女似乎不太會撒謊,她有些慌不擇路的扯了幾句,欲蓋彌彰又此地無銀三百兩,那輕顫的尾音是連三歲小孩都能聽出來的拙劣的謊言。

    聞言,許懷洲輕輕挑了下眉,只是挑眉的幅度很淡,他勾唇輕笑,那點笑意冷冷淡淡未達眼底,連聲音也是淡的,散在依舊溫潤的嗓音里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戒指內圈刻著我們的名字。”

    “時小姐何必大費周章用一比一還原的手法去復刻了一個贗品。”

    男人尾音咬得重,卻又字字清晰,時瑜假裝沒聽見他話語里并不愉悅甚至是有些冷淡的調侃,她小幅度抿了下唇,依舊沒敢抬眼看他:“……用來還人情。”

    如果說許懷洲剛才聽見第一句話還能端著,直到聽見這句“還人情”后,他是真的氣笑了。

    他的視線向下停在女孩低垂又輕顫的睫羽,從嗓子里輕輕扯出一聲低笑來。

    彎折的指骨抵在銀戒上輕扣住,又按在指腹間細細摩挲過內側的名字縮寫,瞇起的眸子卻愈發深沉:“既然如此,時小姐為什么不敢抬頭看我。”

    或許是頭頂上那道眸光太過壓抑又鋒利,時瑜突然有一種,有一種動物面對危險時身體本能的反應。

    于是她條件反射就想往后縮一縮身子,但許懷洲的動作比她還快。

    時瑜本就骨架小,這會又比在英國的時候還要瘦了些,他一只手都能攬過她的腰把她抱起來。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使時瑜懸著的心臟又重重跳起,她驚呼出聲,整個人像是被迫掛在他身上,下意識去拽橫在腰窩處的那只手臂,像小貓亮出尖銳的指甲一樣,只是憋了半天也沒忍心真的下狠手。

    她邊掙扎邊罵他:“許懷洲!你放我下來!!”

    她越掙扎,那個男人反而抱得就越緊,幾乎是帶著把她揉進身體里的力道箍得她生疼。

    一陣天旋地轉間,時瑜聽見許懷洲一腳把臥室門帶上的聲音。

    頭頂上傳來語調慢慢又陰鷙到似蛛絲牢籠般黏膩的輕笑聲:“我說過了,你不能一直躲我。”

    臥室內沒開燈,這會又隔絕了客廳擴開的光暈,時瑜虛晃的視線幾乎是瞬間陷入一片朦朧的昏暗中。

    那片不大的空間以極快的速度暗了下去,只余下遠處那扇月色涼薄的窗,空氣里的溫度卻一點一點有即將燎起的趨勢。

    時瑜緊緊拽著男人肩膀處的衣物,隨著物品向四周倒下的“嘩啦”聲,又感知到自己被放在靠近窗邊的書桌上。

    她忙用手撐在身側支撐著有些發軟的腰身,趁著許懷洲松手的空偷偷往后挪,只是還沒來得及挪動半分,下一秒,又被一只緊繃到骨感凌厲的指骨扣住她長裙下的腳踝扯了過去。

    真的是拽到他身邊去的。

    裙子隨著她的動作幅度有些凌亂的撩到了膝蓋還要往上的位置,時瑜腦子里那根繃起的弦被燒到斷裂開,她手抖著,眼睛瞪得水潤,慌張到不知道這會是先罵他還是先踹他。

    “許懷洲……你……”

    骨子里從小到大都保持著的良好的教養使時瑜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后半句。

    許懷洲欺身貼近,那雙濃得似一團墨色的漆眸低俯到近在咫尺,他折起單腿膝抵在女孩的腿縫間,手終于從那纖細的腳踝上松開,轉而向上扣住她的手腕。

    他力氣很輕,只是虛虛攏在她的腕骨處,動作溫柔,卻帶著叫人掙脫不開的占有欲,黏在那處溫軟的皮膚上。

    那居高臨下,帶著壓迫感的身影將時瑜整個包裹住,那張總是溫聲帶笑,容色儒雅溫和的矜貴面容,這會半分偽裝都未曾有,仿佛撕開面具露出里層銳利的壓抑感。

    眉眼間落了些像大雪封山那般極淡的冷意,清冷,陰郁,怎么也舒展不開。

    許懷洲扯了下薄唇,郁冷的聲線從唇齒間吐出:“還人情?”

    他的眸光牢牢地盯著那張落了緋色的小臉,又低頭靠近了幾分,克制到極致的清潤嗓音里隱著些微不可查的顫栗:“時小姐說的還人情,是要還什么?”

    他們離得那么近,彼此呼吸都交纏在一起,使得那處迸發出更加灼熱又曖昧的溫度來。

    但時瑜卻在這種熏陶的熱意下,感知到自己逐漸慢下去的心跳聲,隨著她緩緩平直著垂落下的長睫一起,她緊咬著雙唇,即使參加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宴會或會展,第一次連一個理由都編不出來。

    時瑜強撐著自己嘴角的弧度,細密的睫羽輕輕顫動著,像蝴蝶纖細又孱弱的尾翼,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在了雨夜里。

    她輕聲開口:“你理解的哪種人情……都行。”

    其實還人情只是她一時緊張胡亂編造的謊言,饒是叫她真的去彌補她對許懷洲的傷害,她好像一輩子都還不起……

    許懷洲沉默著,再開口時聲音比剛才還要啞:“我總是在想,”

    “在意大利,如果我們買的不是可以調節尺寸的活口戒指,是不是后來也就不會分開,是不是我就可以牢牢地抓住你。”

    戒指戴久了再摘下來,許懷洲發現他指骨內側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跡,上面隱約凹下去的是她的名字縮寫。

    他們分開的那段時間他經常會撫摸他手上的那道戒痕,撫摸她的名字,仿佛她從未離開過一樣。

    可是那痕跡那么淺,好像太陽輕輕曬過,好像流動的風輕輕拂過,好像沾了些落下的雨滴,就那么輕而易舉的消失不見了。

    像極了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就那么輕而易舉的丟下那段被他珍藏于心的感情。

    許懷洲揚起眼尾,看向她時唇角艱難地勾勒出半分自嘲的弧度來,明明是笑著的,面容在昏暗的光影中

    卻仿佛被一團朦朧暗沉的霧氣籠罩,只余下那雙漆黑晦澀的眸。

    那眸黑得發亮,眉眼溫順柔和,卻陰郁到叫人心生冷意,隱約帶著半分壓抑感。

    他找回被封在深處的聲音,聲線微啞,自嘲的笑了:“你也覺得很可笑對不對,我竟然有一天,也會把我們分開的理由歸結到一個普通的對戒上。”

    他說:“時瑜,你說你不想在一個無權無勢的人身上賭未來,我說好,我不想你跟著我去吃苦,我想你永遠幸福快樂就足夠了。”

    “我走了那么久,那么遠的路,只想著站得再高一些,你才能看見我。”

    “我想知道你為什么哭,為什么比離開時還要瘦,我想問你有沒有好好吃飯,為什么還在失眠,想知道我不在你身邊的那幾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眼尾跌垂,聲音低到近似哽咽:“我以為我足夠了解你,可你好像總是在躲我,連半步都不許我靠近。”

    那嗓音愈來愈啞,語調越來越慢,帶著一點細微又難以察覺的顫音,好像一個被困在籠子里怎么也掙脫不開束縛的困獸,連眸光也一點一點暗了下去,那張向來矜貴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蒼白落魄。

    許懷洲終于松開桎梏住女孩腕骨的手,曲起的指骨骨節向上抵住她的下頷,輕輕扣住,又抬起。

    他幾乎能看到那張漂亮的小臉上細小的絨毛,掩在微卷的黑發后那薄而軟的耳垂,以及她脆弱纖細的脖頸。

    男人輕聲,輕到近乎呢喃,隱隱有種沉郁到幾近病態的陰鷙:“你就那么討厭我。”

    他心里的那道溝壑再次被撕裂開,像咸濕的海水般洶涌的情緒倒灌進去,開拓出更深更荒蕪的島嶼來。

    他異于常人壓抑痛苦的能力幾乎要支撐不住般彎折了沉重的脊椎,也要潰敗在那個滿目瘡痍的島嶼里。

    時瑜想說她沒有,心底這會亂得像一團扯不開的毛線球,眼睛一眨,嘴巴還沒開口,蓄在眼眶的眼淚就毫不猶豫地先砸了下來。

    那顆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感受到指縫間滲進潮濕的水漬,那點溫熱幾乎要鉆進他的皮膚,扎進他心窩里最深處的地方。

    許懷洲雙手轉了個方向小心翼翼捧住女孩的臉頰。

    他指腹向上停在那緊咬著的唇,揉捏她的唇角,細細摩挲過那處柔軟細膩的皮膚,使得她的下唇從齒縫間解救出來。

    那里留下嬌嫩的玫瑰花瓣一般艷麗的紅色。

    他聲音低了低,低到氣音明顯,眉眼卻放得很柔,帶著幾分眷戀般輕哄的喚道:“時瑜,你說你討厭我,為什么要哭。”

    時瑜捏緊冰涼的指尖摁在眼角,用力到上面的月牙迸出骨感的白,好像這樣就能控制住愈來愈多的眼淚一樣。

    可水漬還是不間斷地從她的指縫間溢出,連心臟都像被泡在水里,她哭得安靜,滿腔的澀意堵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也不想哭,只是情緒太突然,上來了就控制不住,只能無措地又拼命地去遏止那些源源不斷的眼淚。

    女孩聲音本就細,連嗚咽聲也破碎的不成樣子,許懷洲聽著,只覺得長久地梗在喉間上下拉扯的魚骨頭落了下去,那些尖銳的刺卻在心臟處劃下鮮血淋漓的傷口。

    許懷洲記起他在醫院看見的藥,聲音微啞的問:“失眠還沒好么。”

    “嗯。”

    他停頓了下,又道:“真不喜歡了?”

    時瑜吸吸鼻子,好像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氣般,滿是鼻音和哭腔的哽咽道:“嗯。”

    他再一次垂下長睫輕聲問她,掩在俊雅面色下的神情卻隱忍而又頹唐:“真分手?”

    “嗯。”

    “……好。”

    男人的聲音像是被什么難抑的東西撕碎了,臉部線條緊繃得涼薄而冷戾,卻還是彎唇似自語般繼續重復了句:“好。”

    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和滯澀的雨聲不知何時停下,只是月色依舊被掩在未完全退去的烏云間,稀薄,疏涼,窗簾半拉,沉悶地連一點光都透不進來。

    沒有開燈的房間內滿是昏落落的黑,光影斑駁,像極了這會壓在許懷洲心底揮散不掉的塵埃。

    他垂落的眸光里好像落下京城最冷的那年的雪,又宛如窗外雨夜陰郁悶沉的漆色天空,里頭緊繃成了一條微顫的直線,只是眼眶卻緩慢的,又須臾間紅了。

    許懷洲輕輕握住女孩的手腕,在她瀲滟著水光的眸中,將那枚掉落在桌面上,在月夜里泛著光的銀戒拾起,小心翼翼的套在她的手上。

    那眼尾低垂,細密的睫羽斂去眸底被光斑駁著破碎的情緒,手里的動作卻輕柔的好似在面對世間最珍貴的珍寶。

    男人的指尖在那抹銀色上短暫的停留,低聲說:“物歸原主,它本來就是你的。”

    “時瑜,你從來不欠我什么。”

    那是場遲到了四年,也是他奢想過又乞求過無數次的事情。

    他親手鍛造的對戒,他想過無數次,想他親手給她戴上后,他的小魚會說些什么,他幾乎能想象到她驚訝的表情,她眉眼彎彎笑起來的樣子,她晶亮的藏著星子似的看向他的眸。

    可偏偏不是在這種時候。

    在她的眼淚中,在這個壓抑昏暗的房間內,在那場濕冷沉悶的陰雨里。

    許懷洲重新直立起身拉開了他們親昵到近似接吻的距離,將時瑜翻折到腿彎處的裙角重新放回到她纖細筆直的小腿上。

    他看著那個幾乎刻在他心窩里的女孩,她卷發松垂著,琥珀色眸底仍蘊著細碎的淚珠,在黑夜里亮晶晶一片,卷曲漂亮的睫羽也被淚水洇濕沾在一起。

    那張小臉落了一點濕漉漉的緋色。

    許懷洲對上那雙像湖泊般濕潤的眸,有些狼狽的跌垂下眼瞼,長長的睫羽傾覆下來,再掀起時,面色又恢復成是往日里那般溫潤如玉、克己復禮,幾乎看不出一絲難掩的落魄。

    只是那點紅還沒下去,滲在男人微垂的眼尾,仿佛凌凌雪地里落下的紅梅,熟悉的笑容繼續回到那張俊雅的臉上:“夜深了,早點休息。”

    他輕聲說:“再見,時小姐。”

    他重新用了句尊稱,將他們的關系分得疏離又遙遠。

    直到沉寂的開門聲再次響起又落下,時瑜安靜的坐在書桌上,長長的卷發垂下,遮住了她籠在月色里的蒼白面容,她一動沒動,依舊保持著許懷洲離開時的動作。

    被黑暗籠罩的房間像她心臟上那個被反復撕裂開,最后變得深不見底的黑洞。

    時瑜聽不見她心底的聲音,只是垂著頭,感受著心跳像山巔上穿過樹林澎湃而起的搖曳的風聲,任由她心底的那場梅雨季在那個黑洞灌溉出一片潮濕的海。

    像極了她生命里二十歲那年長滿霉菌的夏天。

    第29章 分手那滴眼淚,從他的眼角輕輕滑落。……

    四年前,時瑜從倫敦回國的那個暑假。

    在她提了分手后的第二天。

    她在床上躺著一動不動,盯著天花板上華麗的吊頂燈,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沉重得仿佛整個都要陷進柔軟的席夢思床墊里。

    臥室內沒開燈,綴著蕾絲花邊的的窗簾緊閉,幾乎毫不留情地隔絕了陽臺外所有的光線,只余下被扔在枕邊的手機屏幕在昏暗的房間內,發出一點微弱的白光。

    天氣預報跳出夏季暴雨預警。

    有傭人來敲門,時瑜以為是喊她下樓吃晚餐,她有些沒胃口,說不清楚是胃痛還是什么,又不好和媽媽推脫,只得艱難的從床上撐著身子爬起來,蹦著一只腳去找另一只不知道被她踢到哪里去的拖鞋。

    外

    面敲了兩聲然后恭敬喊道:“小姐,夫人說外面有人來找您。”

    時瑜提著拖鞋沒太在意的回了句:“誰呀?”

    “好像是叫……”那頭頓了兩秒,似乎在思索什么,兩秒后繼續道,“我也不太確定,夫人只說了姓許。”

    時瑜猛地愣住。

    沉寂的心臟突然“咚”的一聲高高跳起,她曲起的膝蓋直直地撞到了床沿上豎起的柱子,也發出“咚”的一聲。

    她有些恍惚地低頭去看,那白皙細膩的皮膚上仿佛被火燒出一片紅。

    時瑜從小獨立懂事慣了,不是什么磕一下絆一下就控制不住哭鼻子的性子。

    只是這會,她眼睛一眨,卻莫名疼得她眼淚差點要掉出來。

    *

    時瑜換好衣服下了樓,時云意正坐在客廳喝茶。

    有人為夫人續上花茶,女人纖細的腕子上晃著個品相極好的紫羅蘭翡翠玉鐲,涂著淡紫色美甲的玉手輕托著一盞白瓷玉茶盞。

    她今天穿了件紫色絲綢吊帶裙,連首飾都像是搭配好的。

    脖頸處三層珍珠項鏈中央綴著顆鑲在其中的黃寶石,耳畔的寶石耳墜隨著轉臉的動作變化晃出熠熠的光,映在那張膚如凝脂的臉上,顯得更加優雅漂亮,輕輕笑道:“寶貝,媽媽還以為你還在睡覺。”

    時瑜也跟著回了笑,細聲道:“沒有,媽媽。”

    她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了一句:“媽媽,聽說有人來找我。”

    時云意的臉上是不變的笑容:“那孩子在門口,你去見一面吧。”

    似乎是知道女兒在想什么,她手輕輕撩起垂在肩側的發絲,繼而端起茶杯,在杯壁晃動出輕響的脆聲中,語調勾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意:“總不能叫別人覺得,好像我們時家是辜負別人心意的惡人一樣。”

    她輕抿一口,又放下茶盞,看著女兒繼續笑道:“寶貝,媽媽教過你的,做事總要有始有終。”

    時瑜在那片柔軟的嗓音中恍惚垂了下長睫,再抬起時,揚出一個乖巧的笑出來:“我知道的,媽媽。”

    *

    夜色寂然,周圍樹影森森,濃云擠壓在云層,偶爾幾縷掙扎而出的淡薄光線給烏云鑲了一層金邊,冷灰色調的天空掩去天際邊那抹將暗未暗的夕陽余暉。

    裹挾著夏夜幾分涼意的晚風穿梭過歐式莊園里修剪得整齊的花園,一種混著花香和泥土的味道在潮濕的空氣中蔓延開。

    時瑜站在那扇漆色雕花大門前,她撫平被風吹得輕晃的裙角,隔著與許懷洲一步遠的距離,臉上的笑容禮貌又凝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疏離:“你怎么來了。”

    身量極高的青年站在那,唇抿得很緊,啞聲問道:“為什么要分手。”

    時瑜攥緊衣角,而后輕輕抬眼,面容很輕很淡地笑了:“因為不喜歡了。”

    和女孩的平靜相比,許懷洲的眉心仿佛攏了一團滯澀的霧氣,看著沉重地怎么也舒展不開,那張出眾的臉上是從未擁有過的落魄和執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他神情緊繃地向前一步,想去碰她,又被守在小姐身邊的傭人攔下,彎折出凌厲弧度的指骨頹然松垂,連靠近她的機會都沒有。

    “是我上次沒有及時回你的消息么?小魚,當時我跟著教授在法庭,手機忘了充電關機了。”

    “是我惹你生氣了嗎?我都可以改的……”

    那一秒,許懷洲幾乎狼狽至極,他氣息濃烈,像是有些急切,目光發緊得盯著她:“我可以改的,小魚,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可以改……”

    他垂著長睫低聲重復了一句:“我可以改……”

    而后又掙扎著,突然像失去了所有力氣般停下了,神情頹然,眼尾泛起薄薄的紅,仿佛所有的理智和隱忍都被撕碎,茫然無措到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那宛如被冷風撕裂開的尾音一點一點消散在空氣中,連帶著他幾近要破碎掉的蒼白面容。

    “沒有。”

    時瑜看向那張喜歡了很多年的臉,他身上的白襯衫被風吹得微鼓,襯得那身形更加單薄瘦削,像一只被掐斷羽翼的飛鳥,幾乎要隕落在這場沒有邊際的雨夜里。

    她眸底泛著淺淺的光暈,淡了里面所有的情緒,輕聲:“就是不喜歡了。”

    雨滴悄然而落,穿過沙沙作響的綠葉,掉在地上激起無數跳躍的水花,像碎開的珠玉,身旁一直沉默的傭人及時為小姐撐開那把黑色的大傘。

    時瑜聲音輕,以往帶著笑時尾音似縫進了一點綿軟又娟秀的泠泠,在此時說得話卻冷的像錐子:“許懷洲,我不需要在一個沒錢沒勢的人身上賭未來。”

    “我們就這樣吧,你不要再來找我。”

    “如果你覺得我對不起你,我可以給你補償,金錢還是國內頂尖律所的實習名額,都可以。”

    時瑜攥緊逐漸冰涼的指尖,掌心掐得麻木,好像指甲都要被她掐進肉里,那些違心的話差點要說不下去。

    風把她所有的眼淚都吹散了,即使心底這會像被無數蟻蟲啃咬般泛起細細密密又難以忍受的疼來,但她面色依舊偽裝的極好。

    她親手撕開了心里的疤,也親手否決掉了他們的感情。

    那么輕飄飄的一句話,把青年捧著的一顆心扔在地上碾碎,把他那段最珍重的感情毫不猶豫的扯了出來,任誰都可以踐踏兩腳。

    那個一直挺直著脊背的青年,他的肩膀像是被什么很重很冷的東西壓住,而后輕輕地,又緩慢地,漸漸地彎折了下去。

    他滿身狼狽,落魄,自卑,被雨水浸濕的黑發勒在眼尾,色澤濃淡對比下,使得那張冷白皮膚透著股更加戾冷又陰郁的冷感,臉上彌漫的水漬分不清是雨滴還是他的眼淚。

    時瑜以為她說得那些話,許懷洲會生氣,會動怒,她甚至已經準備好聽他用最難聽的語言咒罵她,像林恒之和媽媽離婚時那樣,像她無數個伴隨著爭吵和眼淚度過的夜晚那樣。

    她靜站了一會,卻等到一句顫栗到近似哽咽的嗓音。

    他隔著珠簾般的雨幕看著她,聲音沙啞的近乎哀求:“五年,好不好,你再等我五年……”

    “不對,三年就夠了,等我三年就好,只是需要三年……”

    那張仍帶著幾分傲氣的面容不似幾年后的儒雅矜貴,線條崩得銳利壓抑,那種冷感被雨夜模糊,濃墨般的眸子里仿佛沉寂的海,晦澀,潮濕,陰冷。

    他啞聲說:“時瑜,求你,你再等等我,不要隨便丟下我……”

    女孩的耳邊響起像悶雷一樣尖銳又刻薄的轟鳴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狠狠地穿透她的心臟,又撿起來撕裂開偽裝的外衣,露出里面鮮血淋漓的內里。

    良久,久到耳畔雨聲愈發嘩然,越下越大,久到時瑜懷疑那場雨扎進了皮膚,飄進了她心底撕裂而開的疤痕,她終于開口,撐起嘴角勾了一個漂亮的笑出來:“許懷洲,我為什么要等你。”

    青年黑得透不進一點光的漆眸輕顫,里頭晃動著的晶亮的層層瑩光在某個瞬間突然碎掉了。

    時瑜聽見她心底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但她緊繃的神智卻陡然松懈下來。

    她選擇在微信上分手,只是怕自己會忍不住哭,怕自己會說不出口。

    可如今,她站在這,站在許懷洲面前,用最鋒利最尖銳的話語像刺刀一樣把他的真心挑碎,才發現,原來真正的離別也可以輕如鴻毛。

    只是那片羽毛濕漉漉的,仿佛帶著重量壓在她的心頭。

    愧疚像冷風一樣往她的骨頭縫里鉆,時瑜看見了青年眼角凝著的那滴淚。

    那滴眼淚,混雜著雨水,從他的眼角輕輕滑落。

    他輕輕垂下了像鴉羽般漂亮的長睫。

    時瑜不敢再看下去,心尖瑟縮著,滾燙的澀意上涌,她轉身就走。

    身后一直沉默著的那個人再次出聲,那身形頹唐,幾乎要融進昏暗的雨夜里,沙啞

    的嗓音與沉悶又潮濕的雨滴聲重合:“你不要我了嗎。”

    時瑜的腳步忽得頓住,她模糊的視線看見遠處,那座坐落在雨幕里像城堡一樣的歐式別墅,那道纖細的紫色倩影。

    烏云壓在地平線,墨云翻涌,整個天空越來越沉,越來越低,仿佛一張掙脫不開的黑色大網。

    呼吸間都是空氣里蔓延開的悶熱的潮濕,那種難以言喻的濕熱貼在皮膚上,她顫動的長睫撫平眼里瀲滟的水光:“嗯。”

    “那元寶呢,”青年狼狽地掀起眼簾,“你不能不要元寶。”

    時瑜的眼淚馬上要落下來,她伸出微顫的指尖掐住自己的手背,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那處皮膚被圓潤的指甲尖掐出鮮艷的紅痕,她輕聲:“不會的,元寶很好。”

    許懷洲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戒指盒,他指節泛白,手背上緊繃到青筋修長:“這個……”

    他向前一步,又再次被攔下,只能隔著人影和雨聲向那道離他愈來愈遠的背影茫然無措的喊道:“時瑜,你可以不要我,但你能不能留下這個戒指……”

    時瑜這次沒有停下,她的步伐邁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快,那道輕軟又訣別的嗓音順著搖曳的風聲裹著潮意傳來:“你丟掉吧,我不要了。”

    許懷洲掙扎著還想說什么,被時云意安排留下的傭人接過青年手心里的戒指盒,女人撐著雨傘,眉眼低垂,聲音冷靜得像一個被設定好的機器:“抱歉,我們夫人說,任何東西都不能留給小姐。”

    她說著,像對著毫無用處的垃圾一樣,把他珍藏的禮物隨意的扔在地上,紅色絲絨盒子砸進小小一灘水坑里濺起泥點,砸出像碎花一樣一圈一圈的波紋。

    里面的對戒掉了出來,一路滾過路面,順著流動的雨水,最終掉進那條鋪著鵝卵石溪流里,平靜的,連一點水花也沒有。

    像極了那段被他珍藏于心,卻被人輕視還要踐踏兩腳的回憶。

    第30章 代價“悲傷是我們為愛付出的代價。”……

    時瑜一路跑回別墅,時云意正站在門口等她。

    看見女兒,時云意揚起指尖輕輕壓平她被風吹得翹起來的一縷碎發,嗔怪道:“怎么跑那么著急?”

    “有點冷,媽媽。”

    “都解決了?”

    “嗯。”

    時瑜溫順地低垂著漂亮的眉眼,很輕很輕的揚了個笑出來:“說清楚了。”

    像是很欣慰女兒的乖巧懂事,時云意收回手轉而摸了摸時瑜的臉頰,柔軟的笑容盈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那就好寶貝,辛苦了。”

    她話語一轉,總是端得優雅端莊的面容有了一絲微妙的掙扎:“你不會怪媽媽吧?”

    時瑜搖了搖頭:“沒有。”

    得到女兒的承諾,時云意這才松了口氣,得體的笑容繼續回到那張臉上:“小瑜,媽媽是對你好,男人有錢都會變壞的。”

    “媽媽只有你了,媽媽怎么舍得自己的寶貝女兒受到傷害。”

    “你爸爸當年為了娶我,跪在時家祠堂三天,硬是一口氣都不服軟,現在……現在不還是這樣。”

    “男人本質上都一樣的……”女人柔軟的聲線像石子落入湖泊漾開漣漪般顫栗著,她眸光輕輕垂下,神情有些空濛,“媽媽明明什么都做了,甚至連工作都放棄了,為什么什么都沒留住。”

    “他說最喜歡我站在人群中誰都不在乎的樣子,到后來又怪我太高傲不懂的體貼別人……”

    “包括你外祖父他……一切都是媽媽做錯了嗎……”

    “媽媽只是……只是想……”

    她似乎越說越激動,雙手緊握著時瑜的小臂,指骨上戴著的寶石戒指硌得那處皮膚有種被尖銳的東西劃過般生疼。

    那微微發顫的貼著美甲的長指甲幾乎都要陷進她的肉里。

    意識到媽媽的不對勁后,時瑜沒掙扎,她忍著胳膊上傳來的微弱的不適感,回握住女人的手,聲音也被放得很輕:

    “媽媽,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知道的,我已經分手了,沒有人會傷害我們的。”

    女孩找了個話題轉移媽媽的注意力:“明天不是還有設計師要來家里送新款的包包和衣服嗎?”

    時云意恍惚從那股瀕臨崩潰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她站在原地愣了會,才回神,微垂著的臉上浮現出一點羞澀。

    像是那種在女兒面前差點失態了的尷尬:“哎呀,你瞧媽媽又說這些干什么。”

    她邊說邊拉著時瑜往客廳走:“明天還要早起呢,太晚了,早點休息吧小瑜。”

    *

    時瑜終于把媽媽哄睡著。

    她走出臥室,看向門外等待的家庭醫生,揚了個笑出來:“辛苦你了,何醫生。”

    被稱作何醫生的女人也跟著笑了:“您太客氣了,小姐。”

    “夫人睡著了嗎?”

    “嗯,媽媽已經睡著了。”

    時瑜又問:“媽媽最近的睡眠還好嗎?”

    何醫生翻了下手里類似記錄本的冊子,鏡片下的眸光上下掃了一圈,從口袋里掏出圓珠筆隨意寫了幾句什么:“這幾天夫人半夜容易驚醒,聽她說最近比較多夢。”

    時瑜想起媽媽今天的狀態,有點憂慮地嘆了口氣:“那需要再加一些輔佐睡眠和安神的藥嗎?”

    自從外祖父去世和媽媽下定決心離婚后,不知道是不是情緒壓力太大,她就落下一個偏頭痛的毛病,又容易神經衰弱半夜驚醒,總是要靠一些安眠的藥物才能睡著,所以家庭醫生近期格外關注夫人的睡眠狀況。

    何醫生翻著冊子思考了一會,繼續道:“暫時不用,不過可以和家里阿姨說一聲,平常做一些有助于睡眠和緩解精神壓力的吃食和茶點之類的。”

    “我會再關注一下夫人的狀態,如果有特殊情況我們再另外考慮。”

    時瑜和家庭醫生又聊了幾句,聽她說了些注意事項,眼見著窗外雨聲急促,夜色漸濃,她也不太想著大半夜再麻煩何醫生,道了謝后囑咐她早點回去休息。

    時瑜將何醫生送到一樓客廳。

    視線里那道被暖光包裹著的纖細身影即將離開,處于醫生的本能,何醫生猶豫著,還是沒忍住喊住時小姐:“小姐,您……您還好嗎?”

    她總覺得時小姐今天看著好像狀態不太好。

    是那種掩在笑容下但依舊能瞧出來幾分的疲憊感。

    時瑜扶著扶梯把手的手指輕輕頓了下,她垂落的視線停在了搭在紅木扶手的左手,那處皮膚被她掐出來的一個鮮艷紅痕。

    紅色已經慢慢消散了,但是細小的痕跡還在,像月牙一樣在手背上彎翹著。

    時瑜收回眸光,轉過臉時的笑容依舊漂亮:“我挺好的,謝謝何醫生。”

    何醫生欲言又止,也不好過度去打探雇主的事情,只得將心里的疑問咽進肚子里。

    她輕嘆一聲,表情比剛才還要多了些認真:“如果小姐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請及時告訴我。”

    時瑜笑著點頭:“我會的,謝謝何醫生,您早點回去休息。”

    司機送家庭醫生和助理離開,方才人頭攢動的別墅再次恢復平靜。

    時瑜重新回到了臥室,熟悉的環境和果香調的香薰緩解了一點她一直緊繃著的神智。

    窗簾余下一條縫隙,外面擠進來一道灰白色的光影落在地上,她突然想起來陽臺上那盆梔子花,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關陽臺的窗戶。

    如果下雨天沒關窗戶的話那就有點糟糕了。

    時瑜起身就去拉窗簾,她余光穿過那條縫隙看向玻璃門外,手還保持著拽著窗簾的動作沒動,眸光卻忽得聚焦又停在遠處。

    隔著大半個花色嬌艷的花園,借著樹影中微弱的白熾燈,在漆色雕花大門前那條小溪流里,似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因為媽媽從小管教得嚴格,時瑜的視力很好,即使隔了那么遠,她還是一眼就能看見。

    她看見許懷洲正彎著腰不停地在水里摸索著什么。

    雨水打濕了他全部的衣衫和黑發,他好像毫不在意似的,只是彎著腰,浸濕的襯衫緊貼在身側勾勒出緊實的腰線,襯得青年的身形更加瘦削單薄。

    時瑜突然想起來她離開時,

    被風聲送來又撕裂開的那句,分不清是裹著雨滴的潮濕,還是他話語里無措的哽咽。

    她敏銳地捕捉到了“戒指”兩個字。

    時瑜低頭看向自己空蕩蕩的右手,她想起她不小心弄丟了他們的第一對對戒后,她眼睛紅紅的好幾天都不開心,許懷洲當時還哄了她好久。

    后來她男朋友送她去機場的時候還笑著說,說等她回英國會有禮物。

    她后知后覺,原來這就是他說的那個禮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暴雨如注,重重砸在地面濺起朦朧的水花,疾風穿梭其中,吹得雨滴傾斜,悶雷在天際轟鳴,似乎要把灰色的幕布撕裂開。

    時瑜站著沒動,緊緊咬著唇,雜亂無序的情緒從四肢百骸里爭先恐后地冒出,在聲勢浩大的雨絲逐漸將那道身影淹沒時,亦或者是她眼眶蓄起的水漬即將模糊了她的視線時,她收回眸光不敢再看下去。

    時瑜喊了唯一留下的張姨過來,遞過去一把傘,輕聲說:“張姨,您去和他說,這里是私人莊園,不允許外人逗留,叫他早點離開。”

    女孩揚起的長睫輕輕顫動著,垂落在腰間的烏發微微卷曲,柔順如瀑。

    有幾縷從肩頭滑落散在她嬌嫩白皙的脖頸,襯得那張本來就白的巴掌大的小臉面色看起來更白了幾分,卻依舊揚了個漂亮又嬌俏的笑容出來:“麻煩您了。”

    她沒指名道姓,但是自幼看著小小姐長大的張媽自然懂她的意思。

    看著小小姐那雙瀲滟著水光的杏眸,里面的光影清晰可辨,寬松的睡裙遮住她纖弱的身形,只余下領口處薄薄一片線條纖細的鎖骨。

    勾勒到中間的弧線能看見凸起的骨頭,被頭頂的暖光照著,有種格外漂亮但又含著一股明艷的脆弱似的。

    叫人忍不住心疼。

    張姨猶豫著,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出口,她“哎”了一聲,在心底嘆了口氣,道了句:“好。”

    *

    時瑜又重新站回了陽臺邊,看著張姨撐著傘跑過去,又將手里的另一把傘遞給那個被雨水淋透了的青年,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而后突然轉過臉往別墅的方向望去,時瑜心臟猛地瑟縮了下,下意識就往窗簾后躲。

    雖然她猜許懷洲應該看不見她。

    但她還是……有點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時瑜在心底默數了好久,等到再次鼓起勇氣悄悄往外看時,那道身影早就離開了。

    雨絲霖霖,砸在窗簾后的玻璃門上拉下長長的像眼淚一樣的水漬,濕漉漉的,隔著滑落又不斷匯集成一起的水花,他微垂著頭連傘都沒撐開,就那樣徒步往道路盡頭走去。

    那道狼狽至極的身影,隨著升騰而起的雨霧模糊著看不見了。

    時瑜靜站了好久。

    久到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也不知道她那時候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張媽再次敲門進來的時候,她突然像回過神般往外走。

    在張媽驚慌失措的喊聲中,女孩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淋著雨,到最后是用跑的。

    她站在那個人原來站過的位置,腳下溪流被雨水裹挾得湍急,漫過她的腳踝,明明是京城爍玉流金的盛夏,但時瑜卻恍惚覺得一種刺骨的冷,冷得她想找個地方偷偷藏起來。

    張姨撐著傘跑過去時,就看見自己家的小小姐蹲在鋪滿了鵝卵石的溪流里,她的裙角全部浸在水中,被砂石磨紅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銀色的戒指,指骨彎折著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

    那長睫垂落,臉上的水漬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但她蹲在那兒,安靜了兩秒,突然蜷縮起身子崩潰大哭。

    張姨上前抱住被雨水全部打濕的小小姐,在女孩斷斷續續的哽咽地哭聲中,她的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

    她不停的說:“小小姐……我們可憐的小小姐……”

    這件事成了張姨和時瑜兩個人的秘密,沒有人知道,媽媽不知道,許懷洲也不知道。

    她那個晚上撒了幾個謊,時瑜也分不清了,她幾乎分不清自己說出的那些話,哪句真哪句假。

    她只記得,過了很久再回想起時,回憶里仍然彌漫著一股發潮的味道。

    她忘不掉那種被眼淚淹沒的感覺。

    像那個悶熱的,不斷地響起暴雨預警的下雨天,空氣里蔓延開的濕熱牢牢地貼在她的皮膚,帶著獨屬于夏天的黏膩。

    她突然想起她在倫敦時看到的一句話,伊麗莎白女皇說,Griefisthepricewepayforlove

    “悲傷是我們為愛付出的代價。”

    她親手切斷了她和許懷洲之間的聯系,那些剩下的愛只能化作她的眼淚,只是時瑜還是沒有辦法承擔起這個代價。

    她開始討厭陰雨天,因為雨滴會貫穿起她全部的糟糕的回憶。

    她想起許懷洲生日那天,在她鮮少下廚被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人生中第一次做了一個奶油蛋糕。

    襯著倫敦冷感的月色,落地窗外飄起輕盈的雪花,元寶靠在她腳邊懶洋洋地打起了瞌睡。

    她眼睛亮晶晶地問他許了什么愿望。

    她記得那張映在暖光里的面容,那雙跌落進燈光漾起溫柔瀲滟,似融進了湖面上凌凌波光的漆眸,低頭眷戀地在她的唇上親了親,而后笑著說:“小魚,請你一直愛我吧。”

    在一片嘩然的心跳聲中,她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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