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沉照著咬痕一口咬了下去。……
丁老師朋友的工作室離海城大學不遠,打車十五分鐘就能到。
程幼雪第一天去學舞時,聽工作室的排舞老師說他們的表演是由一個叫“悟了”的文化公司承辦的。
聽到這個名字,程幼雪覺得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聽過。
她沒放在心上,每天除了上課學習,還得練舞,她哪還有那么大的精力管別的?
周述幾乎次次接程幼雪回校。
只有周四晚上,他有大課,實在走不開。
遇上這天,程幼雪也不練得太晚,盡量九點前結束,上了車后,她把車牌號發給周述,周述等一下了課,就去靜思碑接她。
兩人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忙,但忙中又有交集,誰也離不開誰。
就這么過了半個月,程幼雪基本已經掌握舞蹈動作。
周五,大家說好晚上在學校附近聚餐。
程幼雪下午下了課就來工作室練舞了,所以一到六點半,她和其他老師打好招呼,先走一步。
她去更衣室換衣服,出來時,舉著手機沒看路,不小心和過來的人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程幼雪道歉,“您沒事……”
“程幼雪?”
聽到對方叫自己名字,程幼雪抬頭看去,見到一張帥氣的臉。
她不記得認識這個人:“您是?”
男方見她忘了自己,也不惱,笑了笑,一雙桃花眼深情款款:“我是秦悟。是你丁老師的……”
“外甥!”
程幼雪想起來了,她面露驚喜:“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秦悟是程幼雪舞蹈啟蒙老師丁老師的外甥,比程幼雪大四五歲。
秦悟以前是學大提琴的,對藝術文化這方面很感興趣。
丁老師給學生們上課的時候,秦悟沒少跟著觀摩湊熱鬧,又因為他長得好看,丁老師的很多學生都知道他。
程幼雪和秦悟交談不多。
但她是丁老師愛徒,去過不少次丁老師家,私下里倒是見過秦悟幾回。
“你來這邊是有什么事嗎?”才問完,程幼雪就想起和工作室合作的那個文化公司了,“恭喜你啊,實現理想了。”
秦悟又是笑:“你還記著呢?”
沒刻意記,但提起來了,也就回憶起來了。
秦悟以前和程幼雪說過他將來想開個文化公司,承辦演出,傳播美學。
兩人隨口聊了幾句,秦悟由此也知道工作室這邊說的找到的絕佳女演員是程幼雪。
多年沒見,程幼雪和秦悟雖算不上特別熟,但也是有些年少相識的情分在,所以程幼雪大大方方的,有話必答。
聊到后面,秦悟說想請程幼雪吃飯,程幼雪婉拒。
她看看時間,笑道:“今天就不了,我男朋友已經等我半天了。你也快忙你的事吧。”說完,沒再啰嗦,離開。
從樓里出來,程幼雪隔著前院的距離,就看到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大門口。
黃昏時分,光線朦朧,襯得這道身影越發清俊柔和。
程幼雪不覺綻開笑容,見他背對著自己正在講電話,她放輕腳步,推門時也躡手躡腳,等靠得近了,又等他掛斷電話,她踮起腳一把捂住周述的眼睛。
“打劫。”程幼雪粗著嗓音,兇兇的,“把值錢東西交出來。”
周述彎起嘴角,握住罩在眼上的手,說:“給你。”
“什么?東西在哪里了?”
“我手里。”
“……”
“就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程幼雪甜甜一笑,松開手,周述就轉過身將她裹到了懷里。
這會兒周圍沒什么人,周述顧慮少,低下頭輕吻程幼雪額頭。
程幼雪兩只手抓著周述腰間的衣服,亮晶晶的杏眼彎成月牙,兩人就這么對望了幾秒,心里就像是吃了顆糖。
“又叫你等著了。”程幼雪說,“怎么你一來,我就……”
話說一半,她鼻子嗅了嗅:“什么這么香啊?”垂眸一看,瞧見周述手里拎著的紙袋。
里面裝著還熱乎的蔓越莓司康。
前幾天,他們路過一家甜品屋,進去買了些甜點。
周述發現程幼雪挺喜歡吃司康的,正好他今天也有時間,就買了食材去公寓里嘗試制作,還好,味道尚可。
“你怎么知道我餓了?”程幼雪搓搓手,“我中午就吃得少。剛才快結束時,我肚子咕嚕嚕叫,我都怕老師們聽到。”
周述從包里拿出消毒濕巾給她擦手,程幼雪等手干凈了,迫不及待拿起司康咬了一口。
“好吃!”她點頭,“一點兒不比店里的差。”
周述微微一笑:“墊墊肚子就好,張昇他們還在餐廳等我們。”
程幼雪“嗯”了聲,但忍不住又多咬了一口。
她是真的覺得好好吃,不甜不膩的,口感扎實綿密,她把自己咬的還剩下一半的司康,轉了個圈,喂給周述,讓他也吃。
周述看了眼司康,被咬過的那塊兒位置染上了些微粉紅色口紅。
他抿抿唇,沒順著程幼雪遞他的角度去咬,而是握住程幼雪手腕,轉了個個兒,照著咬痕一口咬了下去。
咬的時候,他盯著程幼雪,目不轉睛。
那眼睛還是干凈澄澈的,并不含攻擊性,只是在漆黑的瞳孔中暗摻了絲絲直白的情愫,就看得程幼雪心尖酥麻。
她面色泛紅,想嗔怪,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兒,就這么由著周述,和他在街道一隅,分食掉了這塊司康……
吃完了,周述抹掉程幼雪唇邊溢出的口紅,牽著她,去路邊打了輛車,前往餐廳。
地方是顧筱琪訂的,一家越南菜。
自從春節那次,程幼雪和周述去了顧筱琪推薦的本命餐廳之后,程幼雪就非常信任顧筱琪的口味,反正聽誰的,大家都不會聽張昇的。
張昇是一次主動,換來終生再無選餐權。
餐廳大包里,顧筱琪他們幾個已經到了,菜也點得七七八八,只需程幼雪和周述再補充補充就好。
周述吃什么都行,讓程幼雪選。
程幼雪看菜單時,顧筱琪問:“你們五一都什么安排?”
朱旭舉手,他看書、寫作業;張昇差不多,看閑書為主,寫作業為輔;趙星巖的話,有可能陪他媽媽去趟國外,購購物。
剩下韓惜,也是看書復習。
“你們都不回家啊?”顧筱琪嘆氣,“只有我走。”
五一期間,趕上了顧筱琪二姑姥姥八十大壽。
顧爸爸和顧筱琪提這事兒時,她還
納悶自己什么時候多了個二姑姥姥?氣得顧爸爸說她沒孝心,二姑姥姥以前給她換過尿布。
顧筱琪無語:“我那時才多大?能記住就怪了。我是真不想回去,一堆親戚,比這兒比那兒的。”
程幼雪加了道周述愛吃的青菜,說:“他們愛比就比,你負責吃席就好。”
誒,這倒是正理。
不過顧筱琪原本想著要不用回家的話,大家就能抽一天時間去海城郊區的寺廟拜拜。
她聽說那里的符很保考試運。
韓惜涼颼颼道:“還信呢?”
“為什么不信?”顧筱琪攤手,“我上學期能低空飄過,說不定就考試符保佑了我。哎呀,咱們就去唄。等我回來找個六日去拜拜,全當踏春了。”
張昇說他看行,大好的天氣出去轉轉,也是換換能量。
大家都沒什么意見,程幼雪在桌下戳戳周述。
她記得實驗室馬上要啟動一個新項目,教授讓周述也跟著參與,也不知道到時候他有沒有時間?
“會有的。”周述捉住那只作怪的手,攥著,“再忙也得休息。”
程幼雪笑笑,還要說什么,顧筱琪又問:“幼雪,演出就定在了30號晚上的七點,對吧?”
“嗯。”程幼雪應道,“我給你們都留了票。”
顧筱琪興奮:“我還沒看過這種演出呢,也沒看過你跳舞。”
說起演出,大家都很期待。
程幼雪也期待,期待能登臺表演,也期待能讓周述看到她的表演。
*
周末的兩天轉眼過去。
隨著演出日期的迫近,程幼雪排練的力度越來越強,時間也越拉越晚。
有時九點左右結束,有時快十點。
每次拉晚,周述就在工作室附近的麥當勞里等程幼雪。
程幼雪一開始多少擔心這樣是浪費周述的時間,但周述等待的工夫會做他自己的事情,絲毫沒覺得耽誤什么,程幼雪也就放心了。
她練得刻苦專注,唯一稍叫她分心的,是秦悟。
自從那天碰上后,秦悟每天都來工作室打一晃,且次次都在程幼雪在的時候。
秦悟經常帶吃的來,不是進口曲奇,就是法式甜心,有一天,他還帶了地道的英式司康來。
程幼雪一口沒碰。
今晚,是大彩排。
結束時將近十點半,海城大學的門禁時間是十一點。
程幼雪更衣空隙給周述發消息,說她馬上就出去,周述叫她別急,時間夠。
收拾好東西,程幼雪腳步匆匆往外趕,走到院子時,遇上了和排舞老師說話的秦悟。
秦悟和老師說了句“下次再聊”,走向程幼雪。
“真是辛苦了。”秦悟說,“回頭演出結束,必須給你包個大紅包。”
程幼雪笑了笑:“我喜歡跳舞,不覺得累。”
話落,院子里刮起夜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吹到了程幼雪肩頭上。
程幼雪正要拍下去,秦悟手快,替她拂了下去。
秦悟指間有股古龍香水味,是成熟男性的氣味,厚重濃醇。
“謝謝啊。”程幼雪后退了一步,“時間不早了,我就……”
“我送你回去。”秦悟看著程幼雪。
程幼雪想說不用麻煩,她有男朋友接,而話沒出口,周述就已經來了。
“小雪。”
周述來到程幼雪身邊,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遞給她一杯溫熱的玫瑰花茶。
程幼雪正想著這口呢。
她莞爾一笑,貼在周述身側,和秦悟介紹:“這是我男朋友周述。周述,這是丁老師的外甥,秦悟。”
周述伸手:“秦先生,你好。”
秦悟這一兩年工作后,見過的人不少。
他第一眼看到周述,就知道這人是個穩重的厲害角色。雖然穿著普通,但自身散發的氣質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既沉靜又端正,樣貌更是俊朗英氣。
秦悟不動聲色地站直了些,伸手時,露出腕上的積家,笑得禮貌疏離:“你好。”
都說女人和女人之間看一眼就能知道氣場合不合,這話放在男人身上,其實同樣適用。
周述并未表現出什么,這是程幼雪老師的親戚,他得尊重。
程幼雪和周述是一路心思,都是因為丁老師的情面。
“那我們就先走了。”程幼雪說,“拜拜。”
秦悟看了眼周述,指指外面的路虎:“還是我送你們吧。”
程幼雪拒絕得干脆:“不了,我們自己走。”
從工作室出來,程幼雪和周述得穿過一條小路,去外面的大馬路上打車。
一路上,周述都很安靜。
程幼雪瞄他好幾次,他都沒有反應。
周同學的醋性還挺大。
程幼雪吸了口玫瑰花茶,然后湊到周述近身聞聞,“咦”了一聲:“你用的什么洗衣液啊?”
周述回過神來,有些蒙,也聞了聞自己,沒聞到汗味兒:“怎么了?”
他呆呆的樣子特別可愛,程幼雪歪歪頭:“好奇唄,問問怎么啦?不能說?”
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周述說了一個牌子,就是超市里那種再大眾不過的。
程幼雪聽后,點點頭:“我還以為是什么香水呢。”
他怎么會用香水?
周述覺得她想岔了,剛要說話,又聽:“一種我特別愛聞的香水,比哪種都強。”
心下一動。
周述想到剛才經過秦悟身邊,有聞到一股香味,便明白了程幼雪話里的意味。
他低頭一笑,手上稍稍用力,把人擁到懷里,說:“我知道。”
“知道什么?”
“你和秦先生什么事都沒有。”
程幼雪挑眉:“是嗎?”
看到她靈動的小表情,周述心里就發軟,眼看前面就是馬路,他忽然不想那么快上車,拉著程幼雪,將她帶了拐角的暗處。
但此刻卻也不是能甜蜜的時候。
“小雪,我想和你說件事。”周述語氣溫柔,但也有些嚴肅。
程幼雪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誤會了,忙問:“怎么了?你慢慢說。”
周述頓了片刻,沉聲道:“我不能去看你的演出了。”
“為什么?”程幼雪脫口而出。
周述皺了下眉,他怕的就是她會失望、不開心。
可這事他推脫不了。
他們學院的教授要去南方某地區考察,那里要建一座防洪水壩,但因為地理條件特殊,當地政府遲遲找不出因地制宜的方案,請了許多專家去想辦法都不行,最后委托到了教授這里。
教授覺得這是一個鍛煉的好機會,點了幾位大四的學生,剩下一個僅存的名額,落在了周述身上。
這事在學院里一公布,不管是學弟學妹、還是學長學姐,都羨慕死周述了。
因為這不僅是對周述專業能力的肯定,關鍵是這位教授是業內的頂尖權威,手底下的關門弟子已經榮獲工程院院士,他選擇了周述,這比任何履歷都要有含金量。
“這是大好事啊。”程幼雪替周述高興,“你干什么悶悶不樂?”
周述沒有不高興。
只是不能去看演出,對他來說,是個天大的遺憾。
程幼雪挽上周述手臂,晃了晃,安慰:“我演出又不是就這一回?以后再有機會,你再看啊。能和教授出去考察才是可遇不可求,你一定得好好把握。”
周述看著程幼雪眼里的鼓勵和支持,莫名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你笑笑嘛。”程幼雪戳周述嘴角,“男朋友這么優秀,我也與有榮焉呢。”
周述扯出個笑:“我叫張昇他們多拍些視頻。”
程幼
雪點頭:“嗯!讓筱琪和韓惜也拍,給你多角度的。”
說完這個事,兩人從拐角處出來。
周述攔下車,打開門,護著程幼雪上車。
程幼雪臉上一直掛著笑,但坐進車里的那一瞬間,誰都不會看到她表情時,她的笑容一下子垮掉。
第42章 春沉知道是知道,也還是有些吃醋。……
周述一走就是十二天。
教授給他在學院里請了假,五一假前的一個禮拜加上五一假期,周述都得在實地。
而周述假前離開的這一個禮拜,正是程幼雪排練的緊要關頭。
要是九點前結束排練還好,超過九點半,周述實在是不放心,他只好麻煩張昇和顧筱琪搭伴兒去接程幼雪。
張昇和顧筱琪得令,他倆要是有事,就拜托韓惜和趙星巖或者朱旭去。
周述萬分感謝朋友們的幫助。
演出的前一天,工作室不安排彩排,大家集合,鼓舞士氣。
作為幕后老板,秦悟也來了。
年輕人沒那么多口號可喊,也不屑畫大餅,講了兩句,就說請所有人吃飯,提前預祝明天演出圓滿成功。
這是集體活動,程幼雪不好推脫。
況且吃完飯也就八點多,時間安全,她就去了。
吃飯時,大家聊工作、聊作品。
程幼雪一個“臨時工”,和人家沒有共同語言,她就安靜坐在角落,跟周述發微信。
周述每天都很忙,也很苦。
山區那邊條件不太好,早晚溫差還大,周述有天早上穿得少了些,就凍得夠嗆。
幼不幼稚:[吃飯了嗎?]
周述:[馬上就吃]
馬上?
那就是還早著。
程幼雪看時間已經超過七點,她擔心周述再不吃會胃痛,就想讓他先隨便吃口餅干什么的。
她正編輯這條消息,周述就給她發來張照片。
——打開的餅干袋。
周述:[不會餓著的,放心]
程幼雪會心一笑,又和他說了說她這邊的情況,小小八卦一下舞蹈圈里的那些事。
周述對八卦并不熱衷,卻又從八卦里敏銳地捕捉到別的信息。
周述:[秦先生也在?]
“……”
不是不吃醋嗎?
程幼雪又是笑,她敲著鍵盤,全副心思都在手機上,絲毫沒察覺有道目光粘在自己身上。
幼不幼稚:[你不是都知道嗎?那還問?]
屏幕上又開始了“周述”和“對方正在輸入”無限切換。
也是有些日子沒見過這個切換,還挺懷念。
程幼雪托著下巴,坐等周同學能說出什么話來,這時,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下。
“和男朋友聊天?”
秦悟穿著一件純黑色襯衣,領口解開兩粒扣子,鎖骨露得隱隱約約,不經意間散發出荷爾蒙。
不得不說,這人有一副好皮相。
程幼雪暫且鎖屏,笑笑:“是啊。”
“你這男朋友什么來頭?”秦悟又問,語氣像是開玩笑,“能讓你家瞧上的,家里絕對得是世家吧?說出來,我也長長見識。”
程幼雪很坦蕩:“他不是什么世家出身,沒背景。不過,我男朋友非常優秀,我還沒見過比他還優秀的。”
她說這話時,眼里含著光,是發自肺腑的贊美和欣賞,秦悟看著這雙眼睛,有些話就說不出來了,心里也悶沉了幾分。
秦悟快速調整下心態,轉而說:“票給你了嗎?我給你男朋友留個好位置。”
程幼雪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他和教授外出考察,沒辦法來看演出。”
“是嗎?”秦悟笑了下,“可惜了。”
又聊了幾句,秦悟去別處應酬了。
程幼雪絲毫不怕別人提周述的家世背景,周述的好也用不著這些人的認可,她心里清楚就行,只是想到秦悟那句“可惜”,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再拿起手機,周述的微信已經發來好幾條。
周述:[知道是知道,也還是有些吃醋]
周述:[但是就一點,我可以克服]
周述:[你專心演出,別有負擔]
周述:[要是秦先生非和你聊天,你稍微冷淡些,可以嗎?]
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
周述:[別聽我的,按照你的心意來就好]
看著這一串消息,程幼雪腦子里自動浮現出周同學糾結謹慎的樣子,耳朵肯定是紅的,眼睛肯定是濕漉漉的,再時不時皺皺眉,怕哪句話說不好,叫她不開心。
剛才的低落少了許多,程幼雪壓著笑意,和周述繼續聊天。
她想問周述撤回的那條消息是什么?
但不巧,有位算是她半個師姐的前輩過來和她說話,就把這事兒給掀過去了。
師姐一直賞識程幼雪的能力,知道她沒走跳舞這條路,特別惋惜,說:“那這次的演出很珍貴啊。你知道的,要是沒干這行,日常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跳舞的機會?”
程幼雪點點頭:“是啊。”
“你叫你父母來看了嗎?”師姐問,“難得的重要時刻呢。”
程幼雪微笑:“他們都忙。”
師姐輕輕“啊”了聲,表示理解,說回頭她和攝影老師打個招呼,給程幼雪多拍幾張照片。
師姐走后,程幼雪坐回角落里。
和周述的微信聊到一半兒,但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恰好周述這時候也要和教授還有學長學姐開會討論方案,對話也就此終止了。
*
演出當天,海城大劇院外擠滿了人。
有程幼雪在,顧筱琪他們走的是特別通道,避免了排隊的煩惱。
程幼雪的表演在整場演出五分之四左右的位置,她不急著上妝,帶著好友們在后臺參觀了一番。
不同于明星們的演唱會,這樣的演出,演員們的知名度都不高。
不過張昇眼尖,瞅見好幾個舞蹈演員,說比有些明星可漂亮太多了,氣質也好。
“那還用說嗎?”顧筱琪摟著程幼雪,“和我們幼雪混一個圈子的,那能差得了嗎?”
張昇連連說是,還要說什么,趙星巖踹他一腳:“你給朱旭拿會兒。”
朱旭捧著一捧超大花束,一路走來,別提多費勁兒了。
張昇嘟囔你怎么不拿,但屈于少爺的威嚴,還是屁顛顛地過去接了。
朱旭松口氣,抬抬眼鏡:“程同學,這是我們合伙給你買的花,祝你表演順利。”
“有周述的一份兒啊!”張昇搶話。
看著五彩艷麗的花朵,程幼雪笑著謝謝大家。
只是比起花,她更想他在。
“幼雪?幼雪!”工作人員叫她,“進化妝間了!”
程幼雪應了一聲,看向大家,韓惜叫她快去,他們會安排好自己。
程幼雪小跑著往化妝間去。
中途,遇上秦悟,秦悟沖她揮揮手,給她加油鼓勁。
一落了座,程幼雪就不好再動了。
化妝師在她臉上操作著,她垂眸發消息,和周述說她的進展,周述半天沒有回復。
估計是在忙。
看著鏡中的自己,程幼雪又嘆了口氣。
化妝師問:“緊張啊?”
“還好。”從小到大,程幼雪參加的活動太多了,早過了緊張期,“麻煩您了。”
“不麻煩。你皮膚底子好,省好多事呢。”
程幼雪又是微笑。
今天這一天,她笑了好多回。
可似乎她笑得越多,心里就越無力。
小時候,她有什么演出,也是盼著爸爸媽媽來看。但基本上,從她提出有演出時,爸爸媽媽就會明確告訴她去不了。偶爾,他們說了能去,可臨門一腳時,又是遇上緊急工作要處理,無法赴約。
慢慢的,程幼雪學會了一招:不抱有期望。
因為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
她越發獨立,能自己解決的事絕對不勞煩他人,能明白孰輕孰重的事也絕對不使小性
子,不給別人添負擔,不讓別人擔心,也是不讓自己傷心。
可周述不能來,她還是無法做到完全不在乎。
盡管她非常理解周述的“失約”,甚至是如果周述為了看她演出而不去考察,她反而會生氣。
一切的一切,都是合理的,但她的不高興也是真的。
程幼雪又看了眼手機,周述還沒回復。
她重重地呼口氣,強迫自己不再分心,以演出為重。
表演一開場,時間就過得快了。
這是一次以新國風為大主題的歌舞演出,歌曲大多以民族唱法為主,還有戲腔,沒有什么流行歌曲。
顧筱琪他們一開始還怕會不習慣,沒想到聽了幾首歌后,就跟血脈覺醒了一樣,鼓掌鼓得手都疼了。
不知不覺就看下來快全場的演出,還覺得意猶未盡。
又一個節目結束后,張昇問:“是不是快到程同學了?”
“應該快了。”顧筱琪說,“咱們都攝像準備啊。”
張昇比了個“OK”,正要給手機插上充電寶,屏幕上彈出來一條消息……
“《桃花醉月》的演員準備!下一個就是你們,演員到位!”
程幼雪深呼吸,站到升降臺的位置。
她前半段是獨舞,得在升降臺上跳,臺子升起來有三米高,她雖然不恐高,但多少會顧忌。
“臺子很寬,不會有事的。”秦悟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放心跳。”
程幼雪點頭:“謝謝。”
幕布拉開。
歌手站在臺側演唱,唱到第一次副歌的時候,臺子升起,程幼雪跳著舞亮相。
唱的是桃花,程幼雪的打扮也是往“桃花”上靠,淡粉色的水袖長裙,裙擺層層疊疊,宛如花朵盛開。
而跳舞的人比花還嬌,比花還美。
程幼雪隨音樂和唱詞,表情時而羞澀,時而俏皮,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無不靈動嫵媚,一雙含情脈脈的大眼睛,更是勾人攝魄。
臺下,顧筱琪他們看得激動不已,好多其他觀眾也都拿出手機拍程幼雪。
程幼雪站在聚光燈下,她不僅僅是扮相美、體態美,她的動作還足夠干凈利落,柔美中不失力量,起承轉合更是把控強悍。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則一眼看出這是十年如一日苦練才有的功力,紛紛對程幼雪投去贊許的眼光。
“這個舞蹈演員好漂亮啊!臺也夠穩。”有人說,“哪個舞團的?之前沒見過呢。”
“不知道啊,待會兒去后臺找她要簽名吧!”
“好啊好啊!”
獨舞部分不過三十多秒,之后群舞演員從臺兩邊上來,十幾個人一起跳,但大家關注的,還是程幼雪。
等歌曲結束,舞蹈跳完,現場響起熱烈掌聲,顧筱琪站起來給程幼雪叫好。
程幼雪和其他演員鞠躬謝幕,不耽誤下個節目的時間,火速下了臺。
編舞老師給了程幼雪一個大大的擁抱:“跳太好了!比哪次彩排都好!”
程幼雪自我感覺也還不錯,但不能百分百確定,聽老師這么一說,就踏實了。
“沒給丁老師丟臉。”她笑道。
編舞老師:“豈止沒丟臉啊!簡直長臉,太長臉了!”
后面還有兩三個節目,演出就全部結束,程幼雪和編舞老師說完話,抓緊時間去后臺卸妝,收拾好了,她好去找顧筱琪他們。
剛進入后臺區域,程幼雪就看見秦悟站在走廊前方,他腿邊立著一捧巨大的玫瑰花,少說999朵。
程幼雪猜到什么,腳步略有停滯。
秦悟望著程幼雪,耐心等她過來后,幽默道:“實在是抱不動,你見諒。”
“太客氣了。”程幼雪說,“也太破費了。你不用……”
“用,很用。”
秦悟眼里明晃晃的愛慕之意,已經絲毫不加掩蓋了。
程幼雪有些反感,她不喜歡沒有邊界感的人。
即便這個人是因為喜歡她,想追求她,她也不喜對方上來就不管不顧地孔雀開屏,畢竟意圖沒挑明的時候,她拒絕起來也可以溫和些。
但如果對方沒考慮她的感受,她也就沒必要再溫和了。
只是果決的話已然到嘴邊,程幼雪想起丁老師,又還是想著盡可能不太下秦悟的面子,可眼前這情況……
秦悟說:“我知道你現在接受不了。但我表達了我想表達的,你是不是也能考慮一下我?”
程幼雪:“我有男朋友。”
“可以分。”秦悟不以為意,“幼雪,我那天一見到你就心動了。其實在我們小時候,我就對你有好感了。只是那時我還小,不懂什么是喜歡。”
“秦悟哥。”程幼雪聽他提小時候,就搬出來小時候的稱呼,“我一直拿你當一位普通哥哥來看。”
連親密一點兒的哥哥都不是。
秦悟怎么會聽不出程幼雪的意思?
但大家是成年人了,要是為著一兩句就放棄想要的,那這歲數也白長了。
秦悟說:“我不會比你的男朋友差,你可以盡管比較,不用急著……”
“小雪。”
清朗的聲音傳來,截斷了秦悟后面的話。
第43章 春沉“我想你留下。”
程幼雪上一秒還在苦惱該怎么不太傷人地拒絕秦悟,這一秒聽到這個聲音,就什么都忘了。
她轉過頭,離她十來米的地方,周述抱著一捧荔枝玫瑰,淺笑著看她。
程幼雪有點兒不敢相信,又有點兒眼眶發酸,她顧不上周圍人的目光,朝著周述奔跑而去。
淺粉色的裙擺在風中游動起一抹優美的弧線,宛如飛舞的花瓣絲帶。
周述放下花,張開懷抱,穩穩接住撲進懷里的女孩。
“你怎么來了?”程幼雪激動得聲音發顫,“不是還有幾天才回來嗎?你這個騙子!”
周述緊摟著程幼雪的腰。
兩人有身高差,周述幾乎是單手將程幼雪提了起來,讓她踩在自己腳上,低下頭,他的嘴唇貼著溫軟的耳畔:“抱歉,來晚了。”
程幼雪又眼眶發熱:“不晚,一點兒都不晚!”
兩人無所顧忌地擁抱。
松開時,程幼雪臉上的金粉蹭到周述的衣服和下巴上,她笑著替他抹掉。
周述看著她為自己弄,程幼雪還想說什么,視線不經意往后一瞥,掃到秦悟依舊站在原地。
好心情卡了一下。
可怎么辦?她現在沒腦子處理秦悟的問題。
程幼雪正猶豫著,周述輕拍下她的背,俯身和她說了句話。
程幼雪聽后,想了想,點頭離開了。
周述來到秦悟跟前。
秦悟腳邊的玫瑰分外惹眼,和周述拿著的那一束比……也罷,沒什么可比性。
周述先開口:“謝謝秦先生對小雪演出的贊美。”
“客氣。”秦悟扯扯唇,“不過,你的‘贊美’是不是太寒酸了?這有十朵嗎?”
周述承認。
999朵玫瑰對他來說,是一筆費用,他經濟條件有限,這沒什么好逞強的。
秦悟見周述還算有自知之明,他也就不假模假樣地端著了,說的話很刺耳:“既然知道有差距,何必非夠呢?累著自己,也累著幼雪。什么樣的人就該待在什么樣的圈子里,強往里擠只會讓自己變成挑梁小丑。你也不想別人笑話幼雪吧?”
出于對程幼雪啟蒙老師丁老師的尊重,周述不會和秦悟說重話,更何況人家說的也是事實,周述沒辦法反駁。
原生家庭是周述繞不開的。
他也沒想過繞開,坦然接受,才能無畏面對。
可他十分厭惡別人拿他來攻擊程幼雪,他是程幼雪的選擇,是程幼雪名正言順的男朋友,輪不到別人置喙。
“秦先生,我希望你不要讓小雪為難困擾。”周述就事論事,“她因為丁老師,一直對你頗為寬容。這種寬容是她的教養,不是你得寸進尺的推動。”
秦悟嗤笑一聲,往前邁
一步,故意挑釁:“我要是就追幼雪,你能拿我怎么樣?”
周述也往前一步,他比秦悟要高出一些,視線下移,睥睨著對方。
周述很少這樣去看人。
他受過太多這樣的低眼,不愿意把這種滋味凌駕給別人,可這也不代表他就允許他人欺辱。
秦悟剛才還洋洋自得,這會兒便覺得氣氛不對。
他試探著上前,周述巋然不動,也不說話,只冷冷地看他。
漸漸的,秦悟不自覺矮了幾分,他面前的這個人仿佛一座沉冷的黑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在這股強勢注視之下,秦悟額頭滲出細汗。
這時,周述再往前一步,秦悟后退了。
“我只警告這一次。”周述說,“離我女朋友遠些。”
“不聽,就試試。”
*
程幼雪卸完妝出來,秦悟已經走了。
遺留在地上的玫瑰花,保潔阿姨正在打掃,周述在一邊跟著幫忙。
程幼雪步伐輕快,來到周述身邊,挽上他的手臂:“解決了?”
周述點頭,保潔阿姨插話:“小伙子,花真不要了啊?你確定了是吧?”
“不要。”周述說。
保潔阿姨撿了個寶,尋思待會兒就去外面便宜賣了。
程幼雪看阿姨喜滋滋離開,內心發笑,故意問:“你就這么處置了?這個不是給你的,應該由我來決定吧?”
“你不要。”周述語氣有些倔,還酸溜溜的,跟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似的,“你不喜歡紅玫瑰。”
“是嗎?我喜歡什么?”
周述抬抬手里的:“粉玫瑰。”
程幼雪噗地一笑,手指勾了下那紅熱的耳垂,將她的粉玫瑰抱在懷里。
舞臺上,表演進入尾聲。
程幼雪給韓惜發微信,問大家待會兒在哪里碰頭?他們說好表演結束去吃宵夜。
韓惜打字回復時叫顧筱琪看見,顧筱琪拿走韓惜手機代回:[別找我們啦~你和周述慶祝去吧。五個電燈泡關燈/斜眼笑/]
程幼雪一愣,問周述:“他們都知道你今天會回來?”
“沒有。”周述搖頭,“我快進場才告訴了張昇,想麻煩他出來領領我。”
但周述到的實在是晚,根本等不到坐到座位上去觀賞,他一進演播廳,歌曲就已經開始了。
于是他沒再麻煩張昇,站在不礙事的過道那里,看程幼雪跳舞。
周述簡單解釋完,程幼雪這也才看出他的風塵仆仆,尤其是眼底下的烏青,很明顯。
之前是叫他的出現給驚喜壞了,現在一想,他突然回來,教授那邊怎么辦?
“沒事。”周述說,“請過假了。”
程幼雪皺眉:“可是……”
話沒說完,觀眾席那邊響起掌聲,整場演出圓滿落幕。
程幼雪和周述商量,還是要見顧筱琪他們的,好友特意來給她捧場,她不能太見色忘友。
周述知道,已經在問張昇他們預備從哪個出口出去。
演播廳外,有觀眾和工作人員正在走動。
程幼雪和周述出來時,隱約看到一個熟面孔,但距離隔得太遠,她還沒瞧真切,對方就不見了。
程幼雪也沒當回事,和周述有說有笑,等著朋友們。
顧筱琪是第一個出來的,她也給了程幼雪大大的擁抱,嗓子都變成夾子音了:“太太太太好看了!幼雪,你就是我女神!快,給我簽個名!”
程幼雪笑道:“還用給你簽名?我那些筆記你都能隨便拿走,夠不夠?”
“那程同學給我簽一個吧。”張昇說,“我沒有筆記。”
大家都笑,紛紛祝賀程幼雪演出成功。
程幼雪也高興大家能喜歡她的表演,說找一天請大家吃飯。
幾個人圍在一邊聊了幾句,朱旭想把花獻給程幼雪,張昇沒讓。
“你給他們,他們往哪兒放啊?”張昇說,“待會兒直接送宿舍得了。”
韓惜點點頭:“一會兒給我就行。”
朱旭沒明白,從花堆里艱難探頭:“程同學和周述不回學校了嗎?”
一句話,安靜了一瞬。
程幼雪和周述看向對方,都沒吭聲。
*
嚴格來講,不是程幼雪不想回學校,是時間太緊迫。
離開大劇院時快十點了,學校十一點門禁,中間這一個小時只夠吃個飯,當然,只吃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程幼雪不想那么快放周述走。
而周述也沒提回校的事,兩人心照不宣。
程幼雪和周述告別顧筱琪他們,找了家24小時營業的餐廳,吃了些簡單的清粥小菜后,回公寓。
回去這一路,車里靜得叫人心慌。
等到達目的地,周述牽著程幼雪的手下車,程幼雪低頭跟在周述身邊,無言地進了電梯。
周述手掌微汗溫熱,包裹著程幼雪的手,好似一張巨大的黏膜粘貼在她在皮膚上,膩得她毛孔發癢。
公寓在七樓,電梯幾十秒就能到。
但這幾十秒對程幼雪來說,每一秒都被掰開拉長,她稍稍抬起頭,看到梯門上映出她和周述的樣子。
周述抱著她的玫瑰,垂眸平靜,看不出端倪,只握著她的手一再使力,握得她都有些痛了。
他們的視線在鏡中碰觸了下,又彈開。
彈開的那下,空氣里仿佛起了靜電,“啪”的一聲,電得他倆差點兒都沒控制住自己。
程幼雪咬咬唇,等到電梯到,門開,周述拉著她,大步跨了出去。
程幼雪翻找出鑰匙。
開門時,拴著鑰匙的白花刺繡牌不停顫抖,搖搖欲墜,艱難地捅進孔中。
咔噠。
門鎖打開。
砰。
門又關上。
鑰匙、花束、包,一同掉落在地。
周述的手擦著程幼雪側臉探入,五指插。進細柔的發絲之中,掌心按住那纖細仰起的后頸,急切地含住了程幼雪的唇。
濕熱的碾揉讓程幼雪的心在這一刻也掉落下來,掉在周述胸膛之上。
屋子里只有氣息交纏和衣服摩擦的聲響。
周述內體有火在燒,他顫抖的雙手捧著程幼雪的臉,拇指不停磋磨細滑的肌膚,力道一次次加重。
可每每加重后,他卻反而更加難耐,想要更多。
程幼雪受不住。
明明是個克制的吻,但她陷在寬大的掌間中,又有一種被徹底掌控的禁錮感。
她無法掙脫,步步后退。
退到門前,無路可退,只能被完全吞噬……
結束時,周述依依不舍地又輕吮了幾下。
程幼雪攥衣服攥得手都木了,周述幫她分開,和她十指緊扣,再吻了吻她的鼻尖。
程幼雪這會兒還有一些敏感,身體顫顫,眼里的水光也顫顫,那樣的嬌媚神態不知要比桃花艷麗多少。
“跳得很美。”周述說,“是我見過最美的舞蹈。”
程幼雪現在聽不得周述說話,又沙又啞,像粗糙的小石子在她耳廓滾動。
“脖子酸。”她軟聲咕噥,“你怎么那么高?”
周述嘴角揚了揚,一把將人打橫抱起,去了沙發那里。
他還想來,可程幼雪必須得緩緩。
程幼雪覺得自從周述偷學完吻技后,不僅無師自通,還似乎自創了個門派,他跟那位樓主教的路數完全不一樣,但每次都能吻得她面紅耳赤,心率飆升。
今天這次更甚。
許是他們一周沒見了,里面有思念作祟,周述簡直是來勢洶洶,又勢不可擋。
程幼雪靠在周述懷里,周述撫著她的背,給她順氣。
兩人連開個燈的時間都等不及,眼下屋里黑黢黢的,只有月光滲漏進來。
程幼雪放松下來后,玩著周述衣服上的扣子,問:“你是怎么和教授請的假?教授沒生氣?”
其實,這個假也可以不請。
周述熬了兩個晚上,把測繪的工作以及數據分析提前趕了出來,到時讓學長幫他稍微遮掩遮掩,教授發現不了他離開。
但周述考慮后,還是和教授實話實說了。
好在教授很滿意他提交的報告,又見他的確非常想
回來一趟,也就同意了,并沒有不滿。
“熬了兩個晚上啊?”怪不得黑眼圈那么重。
程幼雪心疼:“你干什么非得回來?也就是一個普通……”
“我不回來,你是不是不開心?”周述打斷她。
程幼雪張著的嘴一僵,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陣兒,她開口說:“是。”
何止是不開心,是非常不開心,特別不開心。
可她能怎么辦?
周述不是去玩,他是去做正經事,她總不能不顧大局。
嘆了口氣,程幼雪說:“要怪就怪趕得不好。偏偏讓演出撞上了你考察,不然……”
“小雪,下次別忍著。”
程幼雪一怔。
周述理解程幼雪的“理解”,但沒有誰規定理解了就是愿意了,就是開心了,理解之下,仍然可以有不快、有失落、有憤怒。
“我不能騙你,教授給我的這次機會,我是絕對不能錯過的。”周述說,“但你不開心了,還是要告訴我。我會想辦法,想盡一切辦法,讓事情兩全其美。可如果真的是半分可能都沒有了,我也會如實告訴你。”
“我知道,那樣還是會叫你失望,但至少以你的善解人意,你不會那么失望。所以,你千萬不要怕讓我知道你的‘不快樂’,我只有知道了,才能修改錯誤,做得更好。”
黑暗中,程幼雪看不清周述的神情,但她看得到他眼里細碎的光亮。
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再次重重跳動起來。
原來,她也可以不用做那個凡事理解別人,規束自己的人;她也可以表達不悅,不用顧忌地“霸道”“不講理”,但卻不用害怕她的任性會讓人產生不快;她可以自由表達她的情緒。
雖然期望也有可能還是會落空,但有個人把這份落空也計算進去,只為她的失望會小一些,那她的傷心也就會小一些。
所以,她還可以盡情地抱有期待。
程幼雪心頭滾燙,她把臉埋在周述胸口,終于掏出了她的心里話:“還好你回來了。我真的很想讓你看我在舞臺上跳舞,這樣的機會不多。你如果錯過了,我會難過。”
“是,還好我回來了。”周述摟緊懷里的人,“不然我也會難過。”
跳舞時的她和平時的她是不同的。
雖然平時的她也是明艷動人,可她總歸低調,只有站在舞臺上,她的自信由內而外,驚艷四座。
程幼雪驕傲又得意,嘴上卻得唱唱反調:“你離那么遠,看得清嗎?可別胡夸。”
周述說:“我趁工作人員不注意,站到過道的最前面,看得清清楚楚。”
言外之意,這波夸贊比真金還真。
程幼雪徹底釋然。
不僅釋然,她似乎還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源,只要這力量源在,她就可以放心做她自己,不必掩飾任何情緒。
程幼雪在周述肩膀上蹭了蹭眼角,問:“那你什么時候回去啊?”
“明天。”
“坐飛機嗎?”她又問,“幾點的?我送你。”
周述說不用,回道:“早上六點的航班。你休息就好。”
程幼雪一下坐直了:“六點?那你最近這幾天豈不是都沒怎么睡?”
周述叫她不用擔心:“飛機上可以睡。”
話是這么說,但程幼雪怎么能不擔心?
先是熬了兩天趕報告,然后又奔波回海城,沒能待一會兒,就又再顛簸回去,鐵人也受不了啊。
周述是有些累了。
可到底年輕,而且一見了程幼雪,比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熬幾個夜,不成問題。
不過時間確實不早,都十二點了。
程幼雪今天也是一大早起床,為演出的事忙碌,再加上之前彩排很辛苦,周述不能耽誤她休息,該離開了。
“你還是訂的那家快捷酒店?”程幼雪問。
周述“嗯”了聲。
他其實也能回寢室,請求宿管阿姨通融一下,但考慮起太早影響室友,還是出去住一晚比較好。
“鎖好門窗,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周述囑咐,“等我落地就給你報平安。”
說完,他捏捏程幼雪的手,去玄關那邊打開燈,把散落在地的東西一一歸整好。
看著周述的背影,程幼雪腦子里有些亂,但即便亂,她也并沒有糾結很久。
大概是哪怕只幾個小時,她也舍不得吧。
所以,就在周述要開門的時候,她說:“要不別走了。”
“我想你留下。”
第44章 春沉“小雪,我會拼盡全力的。”……
直到聽見浴室里傳來嘩嘩水聲,程幼雪才驚覺自己剛才都說了什么。
不讓走就不讓走吧,還直接讓留下……
她是中邪了嗎?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程幼雪捂住臉,臊死算了。
周述和程幼雪的心情十分相似。
怎么就留下了呢?
可能就是多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再一聽她說她想讓他留下,他就徹底失去思考能力了。
周述閉上眼,任由涼水沖刷著身體。
但是怎么沖,都沖不掉他高熱的體溫……
十分鐘后,浴室門傳來咔噠一聲。
程幼雪此時才從沙發那邊“反省”完,正在臥室找被子。
萬幸如今都五月了,氣溫已經二十多度,不然都湊不出一條厚被子給周述。
聽到門響,程幼雪心頭一跳,抬頭看去。
周述局促地站在門邊,高大身軀像是要頂破門口的空間。
他穿著平時睡覺時穿的棉質長褲和T恤,下面深藍,上面淺藍,烏黑的頭發軟趴趴垂墜下來,幾縷貼著額頭,滿是干凈清爽的少年氣。
就是這位少年的臉太紅了,不夠白凈。
周述摳著手指,想插口袋,發現睡褲沒口袋,只好干巴巴垂著。
看了眼站在床邊的程幼雪,他說:“我睡沙發就好。”
“不行。”程幼雪拒絕。
那沙發小得很,也就勉強能容納程幼雪,周述要是躺上去,少說半條腿懸在外面。
“你要是那什么……”程幼雪抱緊懷里的夏涼被,“我睡沙發就好。反正也沒幾個小時了。”
“不行。”周述也這么說,睡沙發太累人。
兩人都不行,那辦法就只有一個。
程幼雪呆呆站著,過了會兒,身前罩來一道影子,那影子帶著潮熱的濕氣,拂掃過她卷起衣袖的手臂。
程幼雪蜷了蜷腳趾。
周述還是臉紅,紅得快滴血那種,可他的眼神和表情卻無比正經莊重,就跟古時候義士要歃血立誓一樣。
“小雪,你放心。”他說,“我什么都不會做的。”
說完,接過程幼雪手里的被褥,鋪床去了。
程幼雪眨眨眼,再眨眨眼,趕在自己笑出聲前,跑進了浴室。
程幼雪捂著嘴悶笑得肚子疼。
可笑著笑著,她看到鏡中自己紅透了的臉,也就笑不出來了。
雖說他們心里都是清明的,都知道不會做什么,但同床共枕這樣的事還是不免叫人遐想不斷。
程幼雪嘆口氣,洗了個涼水臉……
周述也想回去再洗個涼水澡。
他鋪床時就后悔了,不如去快捷酒店。
可已經答應留下了,他要是跑了,小雪得多尷尬?再說,人家女孩都沒有忸怩,他一個男的,畏畏縮縮算什么。
只是……要不還是打地鋪吧。
未經允許,周述只打開了柜子的一道縫隙,確定里面裝的不是程幼雪的衣物,才完全敞開。
可惜找了一圈,并沒有能支撐他打地鋪的鋪蓋。
程幼雪本來就不住公寓,預備的東西自然不全,除了夏涼被,就是兩條薄毯。
周述搓搓臉,抹掉額邊的汗珠,他扭頭看向那張一米五的雙人床,默默在床上給自己割了一道線……
程幼雪非常想洗上一個小時的澡。
但她很快又想到,周述等不到她回去是不會睡的。
本來就沒幾個小時好休息,要是
她再磨磨蹭蹭耽誤下去,那周述也別睡了,直接去機場好了。
所以程幼雪洗出了她有史以來最快的一個澡。
洗完后,她吹干頭發,半分猶豫沒有就出去了。
果然,周述在等她。
他正坐在床邊看書,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映在床面上。
他見她來了,蹭地站起來,書掉在了地上。
瞧他這樣,程幼雪就又動了欺負人的心思,可無奈時機不對,現在什么都沒有叫他休息重要。
程幼雪過去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放到床頭柜上。
轉過頭,見周述想看不敢看自己,她牽住他的手,說了一句話:“我信你。”
聞言,周述緊繃的肩膀頓時松弛些許,他舒了口氣,看著程幼雪躺下后,自己也躺到床邊沿上。
臥室里留了一盞小臺燈,發出微弱昏黃的光暈。
程幼雪側躺,面沖窗戶,另一邊,周述也是側躺,可程幼雪知道,他離掉下床只差一毫米。
程幼雪偷偷地笑,夠來手機,點開了朋友圈。
很多人睡前都喜歡刷朋友圈,程幼雪倒沒有這個習慣,只是這會兒也睡不著,給自己找些事情做。
刷了幾頁,她想起別的來。
翻過身,程幼雪見周述躺著也像站軍姿,好笑之余,也后悔,不如叫他去快捷酒店,好免了他這么拘束。
可留都留下了。
程幼雪深吸口氣,指尖很輕地戳了下周述背脊。
周述登時尾椎過電,人險些從床上滾下去,稍微往里躺了半寸,才沒出丑。
“怎么了?”他問。
程幼雪說:“昨天,不對。應該是前天,咱倆發微信,你撤回了一條消息,是什么消息啊?”
周述卡了下殼,都有點兒記不起來他們發過什么消息。
定了定神,他想著他也不能這么背沖著程幼雪說話,便換成了平躺,回道:“沒什么。打錯字了。”
是嗎?
直覺告訴程幼雪不太可能。
她往前挪挪,周述心臟往上提了提,程幼雪說:“你不能騙我。被我發現了,后果非常慘。”
聽這話,周述又側過頭,濕漉漉的眼睛看著程幼雪。
一種服軟。
程幼雪直接捂住他的眼睛,不許他施法,問:“你說不說?”
“小雪。”周述聲音發飄,尾音還拉長了那么一點點。
耍賴!犯規!
程幼雪轉而又打了周述兩下,周述任她磋磨,很乖,很能忍。
但程幼雪忍不了,她看著兩人中間隔著的距離,足足還能再躺下一個人,氣道:“怎么?我是洪水猛獸?你躲那么遠干嘛?”
周述小聲說:“你比洪水猛獸厲害多了。”
“什么?”
“沒事。”
程幼雪瞪人。
其實她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可如果她不主動一點,他們誰都別想睡。
“周述,我們是男女朋友。”程幼雪睫毛顫了顫,純素顏的臉凈透無暇,“就、就一起睡覺而已,你別那么……”
話沒說完,周述快得程幼雪都沒看清,她人就被抱進懷里了。
懷里的溫度熱得嚇人。
程幼雪被燙得哆嗦了下,略一掀眼,瞧見周述的喉結滾了滾。
“我不怕。”周述半闔著眼,聲音低沉嘶啞,“我是怕你害怕。”
“我怕什么?”
周述沒答,他也不用答。
因為程幼雪再體會體會裹著自己的高溫,還有緊箍自己的堅實肌肉,以及那兩條和鎖鏈一樣牢固的手臂,也就明白了。
周述要是想對她做什么,她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可她知道啊,他不會的。
程幼雪伸出手,手指小心輕柔地撫過周述皺起的眉頭,撫平了,她又圈住周述的腰,將臉貼在周述鼓動的心口處。
她在周述懷里很老實,不撩撥,不刺激,她不想他不好受。
“沒多久了。”她說,“睡吧。”
周述也想睡。
他身體是疲憊的,精神卻是亢奮的。
“小雪,怪我不好。”周述自責,“我不該貪心。”
“貪心什么?”
“再和你待這幾個小時。”
“誰說你貪心了?”程幼雪手又移到周述背上,開始輕輕地拍,“是我貪心。”
“小雪……”
“睡吧,閉上眼。”
周述聽話地閉上了眼。
他以為他還是得繼續熬,可神奇的是,在程幼雪的拍撫下,他狂跳的心臟竟然逐漸歸于平穩。
他納悶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陷入夢鄉的前一秒,他知道了。
是心安。
*
周述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醒來時,他下意識沒有動。
低眸看去,懷里的溫軟還依偎著他,那只手也搭在他腰際,做出要抓東西的姿勢,就跟他們接吻時,她抓著他一樣。
周述不得不懷疑這是個夢,美夢。
可臂彎間擁抱的觸感太真實,香草甜氣也縈繞浮動在鼻前,還有糾纏在他指尖的發絲,絲絲縷縷……這一切都在說明這不是夢。
周述笑了。
他吻了吻程幼雪的發頂,一點一點將程幼雪的手挪開,再一點一點脫離她的體溫。
這不是一個容易的過程,周述必須心無旁騖,卻總被不舍干擾。
用了將近十分鐘,周述放開了程幼雪。
他躡手躡腳下床,站起身,又俯下身,去凝望恬靜溫柔的睡顏,再烙下一吻,他為她蓋好被子,出了臥室。
時間不太富裕。
周述用最小的動靜完成洗漱,然后整理好了背包,準備離開。
可他關完衛生間的燈一出來,便遇上靠在門框邊揉眼的程幼雪。
“吵醒你了?”周述聲音還是非常小,“抱歉。”
程幼雪搖搖頭,她定了鬧鐘。
周述過去,想抱程幼雪回臥室繼續睡,程幼雪不讓,說:“我送你到門口。”
周述無法,只好牽著人,來到了玄關。
“5號回來,是不是?”程幼雪又問。
周述點頭。
“我去接你。”
“不用,你別……”
“我說接就接,你沒有拒絕的權力。”
程幼雪困得頭暈,說話有氣無力的,但為了能展現霸氣,她刻意加重了語調,兩者一結合,就是小迷糊在撒嬌。
周述心軟成了一灘泥。
如果不是必須離開,他真想抱著她,一秒不和她分開。
上前一步,周述有些用力地吻了下程幼雪額頭,哄她:“好,你來接我。快去睡吧。”
“落地報平安。”
“嗯。”周述又吻了下,“快去睡。”
說罷,周述像是下了大決心,轉身去開門。
可這一轉身,有只手卻抓住了他的衣擺,也抓住了他的心。
程幼雪淚眼朦朧,說不清是因為困的還是為別的,她望著周述,說:“我等你回來。”
周述呼吸停止了一瞬,隨即胸膛劇烈起伏,他返回來,一把摟住程幼雪,就要吻下去。
可別看程幼雪迷蒙著,但對周述的了解,又或者說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心有靈犀,讓她在周述壓下來前,就把嘴巴捂住了。
“我沒刷牙。”程幼雪甕聲甕氣地說。
周述一邊嘴角翹了翹:“沒事。”想把她的手拉下去。
程幼雪不肯,別著勁兒,但現在的她又哪里有力氣?就和一團嬌軟的棉花似的。
眼看周述就要得逞,程幼雪一個轉身,吻落在了她的頸側。
周述也知道程幼雪是個愛美的姑娘,不想有不顧形象的事出
現,他也就忍下來,從后背抱著她,高挺的鼻梁代替嘴唇,挑開衣領,細細揉蹭著細滑的肩頸。
程幼雪仰起頭,一只手無助地抓住周述的頭發。
“你會不會晚了?”她問,卻沒松手的意思。
周述咬了她一小口,氣聲游離:“一分鐘。”
他抱得更緊,她也纏得更緊。
兩個都曉得輕重緩急的人,此刻卻完全被欲望吞沒,理智就是個廢物。
可無論如何,程幼雪不能讓周述失去這次的大好機會。
她松開了人,用肩頭撞他:“走吧,快走。”
周述重重喘息,咬著牙讓自己的手臂卸了些力道,說:“小雪,我會拼盡全力的。”
秦悟的事,他們誰都沒提過。
但程幼雪懂周述的心情,周述也明白程幼雪的維護。
有時,周述也想,他怎么沒學經濟類的專業?那樣,或許他就能掙很多很多的錢,買無數的玫瑰送給她。
可他知道,如果他是那樣的,那也就不是他了。
所以,他只有沉淀,不停地沉淀,去夯實他的地基,保護他們的感情。
只是周述總會按捺不住焦急心情,也總會問自己:到底什么時候他才能真正配得上她?
“小雪,我還需要時間。”周述極為無奈,“如果我慢了,你打我罵我都好。但你別不要我,也請你等等我,好嗎?”
“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
周述離開后,屋子里就空了。
程幼雪的困意也空了,她拉開窗簾,天空是霧蒙蒙的灰藍色,太陽還未升起。
在客廳里小坐片刻,程幼雪看到放在桌上的荔枝玫瑰,過去抱了起來。
數了數,十四朵。
這是什么含義?
程幼雪不知道這個,正想查查,又發現花束里夾著一張卡片。
又是周述親手畫的賀卡。
上面有花有草,有小溪,估計是周述這段時間在山區看到的景色;賀卡背面,則是一段周述親筆寫下的話。
小雪,我好想把你藏起來。
這樣,就不會有人能從我身邊搶走你。
可是,你也并不屬于我。
你是你,你有你的光芒萬丈,你的精彩肆意,你的舞臺是天高海闊,你不該被任何拘束。
我只是足夠幸運,能站在你的身旁,被你照耀溫暖。
這是天賜予我的寵愛。
我希望我可以被你的光和熱圍繞下去,我希望你的光彩,永不會滅。
恭喜演出完滿成功。
你永遠的忠實觀眾:周述。
啪嗒。
眼淚打在賀卡的一角上,程幼雪反應過來,趕緊擦去。
可擦掉了這滴,后面還有源源不斷的眼淚滴落。
這不僅是為了面前的幾行字,還有周述剛剛的那些話。
其實,以周述的能力,完全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他唯一差了點兒的,也就是家庭助力。可偏偏這個助力,是最不公平的,也是最無可奈何的。
如果周述喜歡的人不是她,也會好很多,可周述卻……
但是,程幼雪也不需要很多很多錢。
從小,外婆就教育她愛人先愛己,她要的是一個可以實現理想抱負的自己,以及一份真摯純粹的感情。
而真摯純粹的感情是什么樣子的,她也不知道。
直到此刻,她赫然發現,她想要的這份感情,已經在她手中。
程幼雪捏緊賀卡,她擦掉眼淚,給周述發消息。
她叫他路上注意安全,還叫他回去后一定多幫教授做事,至于她這邊,他盡管放心。
程幼雪說了很多,最后的最后,她告訴周述:我會一直等你。
所以,你不要急,不要怕。
一生那么長,我們可以慢慢來。
*
五一假期這幾天,程幼雪除了溫書,就是參加志愿活動。
難得空出一天放松,程幼雪約了韓惜去逛街。
韓惜天天復習也是乏了,兩人這趟出去,購物欲爆棚,看得遠在家里飽受親戚折磨的顧筱琪十分羨慕。
“聽說這邊有家手工曲奇店還不錯。”程幼雪說,“待會兒去買一些,筱琪回來也能吃。”
韓惜涼涼道:“還給她吃?又快到期末月了,她只能吃書。”
程幼雪笑笑,瞅見前面有家男裝店。
她過去看看,一眼便瞧上櫥窗里男模特穿的藏青色夾克,很有型。
“給周述看?”韓惜問,“三思。”
這個牌子是當初程幼雪給梁逸之看的那個,衣服價格普遍偏高,程幼雪要真給周述買一件,估計會給周述壓力。
可某人穿這個夾克真的好帥好帥!
程幼雪糾結半天,還是作罷了。
韓惜說:“你倆現在有規劃沒有?我之前聽張昇提了幾句,說周述現在非常拼,不僅拼專業,還各種掙錢,接學長推的私活兒。”
程幼雪嘆了口氣,說:“能有什么規劃?周述現在就是個學生啊。”
程幼雪常常覺得社會和生活對周述太苛刻了。
在他們還都被家里呵護備至,做“孩子王”的時候,周述一個人就要肩負起所有重任,別人做到60分就能得到的東西,他要100分。
“確實。”韓惜理解,“現在說什么都還早,再怎么著也得等周述畢業。你們現在就享受美好戀愛吧。”
這么一說,程幼雪心里還松快些。
她和韓惜商量午餐吃什么好?兩人往扶梯那邊走,準備上樓看著挑。
這時,有人喊了程幼雪一聲。
程幼雪看過去,反應了幾秒鐘,才想起來對方是她爸爸程開硯同僚的女兒,胡佳怡。
胡佳怡和程幼雪同歲,在海城的隔壁,華城,學醫。
兩人十來歲那時倒是會在一起玩,后來程開硯和胡佳怡的爸爸各自站隊,來往就少了。
“我一看就是你。”胡佳怡笑道,“也就你有這么好的身段了。”
程幼雪禮貌一笑:“怎么到海城來了?來玩嗎?”
胡佳怡說:“是。總看書看得我頭疼。”
兩人客氣地互相問候一番。
之后,胡佳怡說她還有同學在影院那邊等,就先走了。
程幼雪點點頭,也和韓惜上樓選餐廳去。
等徹底看不見胡佳怡了,韓惜問了一句胡佳怡的爸爸是北城的那誰嗎?
“嗯。比我爸大兩歲,這幾年勢頭也不小。”
韓惜沒再多話,小小插曲就此揭過。
可不知怎么的,程幼雪總覺得她好像之前就見過胡佳怡了。
想了半天,程幼雪終于想起來了。
那天在海城大劇院,那個一晃而過的熟人面孔,就是胡佳怡。
第45章 春沉yoursnow.
假期里的最后一天,周述回來了。
是中午的航班,程幼雪到的時候,陽光正好。
站在國內接機的指定區域,程幼雪想起過年那時,周述來接她的情景。
當時周述見了她后,跟傻了一樣,人直往欄桿上撞,而此刻程幼雪盼著周述出現的心情,叫她明白了那份傻。
她感覺她等了好久好久。
直到隔著遠遠距離,看到那抹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凝固住的時間才又流動起來。
周述在人潮中奔跑向前。
不小心撞到了過路乘客,他匆匆道聲抱歉,腳步并未停滯,反而更加急切。
而等到終于看到那個人時,他的腳步又好似灌鉛,重重的,一步一步來到她面前。
四目相對。
周述探出欄桿,輕輕抱住了程幼雪。
程幼雪閉上眼,滿溢的思念在這一刻得以平息。
“學弟真是好福氣啊!”
“學妹這么漂亮,要不學弟歸心似箭呢。擱我,我也舍不得。”
說話的是周述的兩位學長,一個胖胖的,一個瘦瘦的。
周述聞言,耳根一熱,他見程幼雪臉也微紅,松開手,擋在了前面。
胖學長哈哈笑:“這護短呢。”
程幼雪更不好意思了,戳了下周述,讓他站開些,然后和學長學姐們打招呼。
學長學姐見程幼雪落落大方,也熱情回應程幼雪。
簡單聊了幾句,大家都知道周述這一趟有多惦記女朋友,也不多打擾,很快就撤了。
沒那么多雙眼盯著,程幼雪和周述快速穿過長長的護欄,在盡頭,牽到了彼此的手。
“餓了嗎?”程幼雪問,“想吃什么?”
周述還好,飛機上有飛機餐,他現在主要想給程幼雪看樣東西。
拉開包,周述極為小心地取出來一個小盒子,說:“這個盒子不結實,回頭我再換一個玻璃的,也更美觀。”
“什么呀?”程幼雪好奇,“叫你這么上心。”
周述捧過去 ,程幼雪一看,愣住了。
是蝴蝶標本。
蝴蝶翅膀呈透明色,唯獨后翅有抹粉紅色點綴,而粉紅之上是兩顆晶亮的小黑點,很像人的眼睛。
“這是玫瑰綃眼蝶。”周述說,“也叫玫瑰水晶眼蝶。”
能碰上這只蝴蝶,完全是緣分。
在結束考察的前幾個小時里,大家各自收拾行李和文件,只有周述在周邊轉了轉,結果就遇上一位老伯。
老伯以前是飼養蝴蝶的,家里有好多蝴蝶標本,周述不懂蝴蝶,但老伯聽他是來給他們這邊建水壩的,特別感激,非拉著他去家里做客。
老伯向周述展示了他的收藏,周述就一眼相中了這只玫瑰綃眼蝶。
那一抹粉紅,像極了他們接吻后,她臉上的顏色。
程幼雪聽周述這么講著,臉也就紅了,嗔怪:“你這是送我東西呢,還是給你自己做記錄呢?”
玫瑰像她,蝴蝶也像她,怎么什么都像她?
周述頓了頓,以為程幼雪這是不喜歡,可他看見什么,就是會不自覺聯想到她。
“那……”周述抿抿唇,“這個不要了,我換一個……”
“什么不要了?”
程幼雪把蝴蝶拿走,動作比周述還小心:“這是我的東西,你憑什么不要?”
見她如此,周述又淺淺一笑——她是喜歡的。
程幼雪“哼”了一聲。
這么好看的蝴蝶,哪個女孩子會不喜歡?
老實人就是單純,聽不出有些話不過是女孩子害羞之下的遮掩,不過看在老實人這么想著她的份兒上,她也有個禮物要送給他。
一支鋼筆。
“我那天和韓惜逛商場,看見這支筆就覺得和你很配。”程幼雪說。
不淺不深的藍色,清透潤澤,筆桿板正堅硬,筆帽上的黑曜石,光亮蘊含力量。
周述沒想到他也有禮物收。
他取出鋼筆看了看,看到筆身上還刻了字:yoursnow.
周述頓時定住,程幼雪立刻說:“自帶的。”
不可能。
周述舉著鋼筆,想證明這絕對不是自帶的,可對著筆上的“本尊”,他張著口,又辯不出來,急得臉紅脖子粗。
程幼雪就愛看他這樣,怎么都看不膩。
挽上周述的手臂,程幼雪踮起腳快速輕啄了一口:“我特意要求這么刻的,喜歡嗎?”
周述根本說不出話來。
要不是在這大庭廣眾,他必須得有一個沒有質量,但必須時長超長的吻。
他克制地摟住程幼雪,程幼雪笑笑,梨渦里灌滿甜意:“以后你再給我寫賀卡,就用這支筆。還有,除了寫賀卡,只要該你簽名,你都得用這支筆。知道嗎?”
“嗯。”周述鄭重點頭。
程幼雪心滿意足,又想起正事,再問了一遍周述餓不餓?
他倆也是的,居然又在機場迫不及待地交換禮物。
看來有些事的發生和時間地點都沒關系,只與這個人有關。
周述沉沉氣,喉嚨吞咽了下,說:“是要和張昇他們一起吃嗎?”
原本是這么定的。
但韓惜和趙星巖都臨時有事,顧筱琪就提議不如改在下周末,到時候大家從寺廟回來,再聚一聚。
周述一聽,摟著人的手緊了幾分,他側過頭在程幼雪耳邊說了一句。
程幼雪垂眸:“那你會不會太累啊?”
“不累。”周述說。
他現在渾身都是勁兒。
程幼雪沒再說話,任周述牽著,和他回了公寓。
*
回來的第一周,周述依舊很忙。
政府那邊商討后,傾向于采用教授建議的方案,而方案中關于河流動力的部分是由周述提供的測算,他得把這部分完善好,盡早交給教授過目。
加班加點趕了一周,報告終于順利提交。
后面再有什么問題,得是團隊討論,一時三刻有不了新指示。
周六,一行人前往海城郊區的寺廟。
顧筱琪如愿求到了逢考必過符,大家在寺廟附近踏了踏青,返回市里,去了一家創意菜餐廳。
程幼雪之前說好要請客吃飯,周述說他也得請,謝謝張昇他們幫忙接彩排的程幼雪回校,兩人在那里“爭”請,張昇一看——
“你倆現在誰請不都一樣?”
“……”
“……”
程幼雪和周述對視一眼,同時笑了。
落座后,顧筱琪看著她的逢考必過符,默念菩薩保佑。
他們中,除了顧筱琪,剩下的人都沒求符,大概是他們都覺得心誠則靈,沒必要非有個憑證。
但程幼雪奇怪的是:張昇也不求。
“程同學,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張半仙兒又開始了小課堂,“人的命啊,天注定。你可以拜神求佛,祈求平安健康,但求符嘛……”
話說一半,顧筱琪投去了死亡凝視。
張昇呵呵一笑:“也是有用的。”
顧筱琪滿意地點點頭。
可話說回來,在張昇看來,命運這東西,你不信不行。
就好比那些醫學奇跡,又好比那些科學都解釋不了的事,再比如一些感情,百轉千回,兜兜轉轉,是你的,還是你的。
總之吧,命運的安排不可抗拒。
“那你看看你這次考試及不了格的事,能不能抗拒?”趙星巖斜眼一瞥,“一天到晚整這些神神叨叨的事,你煩不煩?”
張昇“嘿”了聲:“少爺,我這是大智慧呢。你別看不上。”
兩人日常掐起來,朱旭插話問大家暑期都什么安排?還有,旅行的事確定好了嗎?
顧筱琪說:“咱們要是出去玩,最好趕一放假的時候。不然我怕后面我得和我爸媽出去。”
“我也是。”趙星巖又踹了張昇一腳,“早去可以,晚去夠嗆。”
朱旭和韓惜差不多,能早別晚。
韓惜在老家找了份實習,暑假后的一個禮拜得去報到;朱旭暑假則留在海城,接替周述的家教兼職,他不能和主家把補課時間約得太靠后。
說起家教兼職的事,周述推薦朱旭去,是因為周述被教授舉薦到水利水電局實習,沒辦法再兼顧家教。
“又得工作了。”
程幼雪嘆氣,心里再補上一句:也又得辛苦了。
周述桌下握著程幼雪的手輕輕捏了捏,說:“多鍛煉好。”
“是啊。”張昇說,“現在在局里掛上號,以后想去哪個單位,都有敲門磚。”
顧筱琪深以為意,學霸干什么都是趁早干的,她看向程幼雪,問:“幼雪,你暑假回北城嗎?”
并不想回。
可如果不回,程幼雪怕引起寧祎注意。
盡管以寧祎的繁忙程度,未必注意得到,但她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我再想想的。”程幼雪看了眼周述,“咱們還是先討論旅游的事吧。”
上次提的去L省,大家都挺認同。
這會兒,顧筱琪又賣力地介紹了幾個L省的景點,旅行目的地基本算是定了。
吃完飯,時間還早,大家在餐廳外面隨意轉轉。
這家餐廳的位置不在商場里,但離商場又不遠,因為隔著一條街,就是海城的老商業街。
這條商業街是海城的地標。
街道很長,街兩邊各類大型商場林立,商場后面又聯結著許多條小街,小街里面有各種小商店,不少好東西藏在其中。
顧筱琪吵著要去看看,正要從一條小街穿過去時,主街上傳來音樂聲。
有家商場在搞活動。
“這條街總有活動。”張昇說,“我第一次來海城,和我爸媽逛的時候,就有唱歌的。”
韓惜說她也見過。
程幼雪說:“這種老城街
承辦這些活動很正常。北城有條類似的商業街,我念高一前還當過志愿者。”
“是不是就是那個類似游。行的活動啊?”顧筱琪說,“你還說你打扮成了花仙子。”
“對,就是那個。”
既然有活動看,大家也過去湊湊熱鬧。
程幼雪和周述一道過去,她見周述有些安靜,問他是不是累了?
周述搖頭,望著程幼雪,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幼雪問。
周述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北城的那個活動……”
砰!
禮炮轟鳴,打斷了后面的話。
程幼雪嚇了一跳,往周述懷里鉆。
等炮放完了,程幼雪仰起頭,又問:“你剛才想說什么?北城什么活動?”
沉默了片刻,周述還是說的沒事。
那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剛才有那么一瞬間,周述是有沖動,想把內心更深處的話說給她聽,但其實說與不說,也沒什么要緊。
他已經可以抱著她,過去不再重要。
程幼雪見周述確實不像有心事,也就沒再追問。
她心里想說的,另有一件。
程幼雪猶豫如何開口,周述見狀,便帶她去了旁邊的小巷子里。
外面鑼鼓喧天熱鬧著,小巷里則好似有個罩子阻隔了紛擾的聲響,余下一方靜謐的小天地。
程幼雪醞釀過后,開口:“我暑假可能留不了海城。”
周述眉心蹙了下,但很快又恢復過來,點頭:“嗯。一個學期沒回家了,該回去的。你也得陪陪叔叔和阿姨。”
程幼雪攥緊了雙手:“周述,我也是為了我們。我怕……”
手上的力道又一下卸掉,周述的手穿進她的指縫,渡給她溫暖。
“我知道,小雪。”周述目光溫柔,“我都知道。”
以他現在的情況,要是被程幼雪父母發現,十有八九是讓他們分手。
他需要時間來沉淀。
即便沉淀的結果也還是存在著距離,但起碼畢業后他有份體面的工作,能在程幼雪父母那里落個不太差的印象。
程幼雪抽出一只手,去環周述的腰,水靈靈的杏眼里無奈又不舍:“你不要太有負擔。這都是暫時的,我們一定會越來越好。”
這話該周述對她說:“你才是不要想那么多,給自己壓力。你能給我時間就好,剩下的交給我。”
程幼雪望著周述真誠澄澈的眼睛,很想和他說:不了,你不要努力了。你現在就很好。
可她也知道,哪怕他們不在乎世俗的眼光,要想一直維護好感情的平衡,就不能相差太遠。
深吸口氣,程幼雪靠在周述肩膀上:“那我們都放松些,慢慢來。周述,你就記著,我自始至終在乎的,都是你這個人。”
周述輕吻女孩發頂:“我記住了。不會本末倒置的。”
兩人依偎了一會兒。
想起什么,程幼雪又直起身,語氣有些急:“暑假你去實習,我不在的話,就沒人督促你吃飯了。到時候你又胃疼!”
周述彎彎唇:“怎么會?你會給我發微信的。”
“發微信你就聽?”程幼雪反問,“天高皇帝遠,我是管不了你了。”
周述保證不會,“皇帝”在不在,他都一個樣。
這話逗得程幼雪又想笑,她戳著周述胸口:“到了單位,見的人就多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那些知性又漂亮的前輩來輔導你這個新力量……”
周述一愣,半晌才咂摸出這話里的意味。
低頭一笑,他上前俯下身,用面頰蹭蹭程幼雪側臉,鼻尖掃著她的耳畔:“我只想你來輔導我,輔導什么都行。”
“……”
程幼雪叫他說得頭皮麻了一下。
老實人搞起引。誘來,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
她作勢推開人,可手一放上去,就又被握住,然后就掙不開了。
巷外人聲鼎沸,巷內心跳如鼓。
程幼雪不自覺抓住周述的肩膀,周述也揉著她的后頸,越靠越近,眼看……
手機響了。
氣氛被打破,程幼雪后退站好,她估計是張昇發現他倆不見了,找人呢。
周述也這么想的。
他一手將程幼雪拉回身邊,一手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后,卻是怔住了。
“怎么了?”程幼雪問。
周述頓了頓,給她看:“海外號碼。”
那該不會是……
兩人想到一處去。
周述劃開手機接通:“喂。”
電話那頭的人沒有立刻應答,過了幾秒才說:“是我。”
周述看了眼程幼雪,回:“逸之。”
又是一陣沉默。
梁逸之本也不想打這個電話的,但思前想后,還是覺得該提醒一句。
——謝以檬自殺了。
第46章 春沉“夫妻樹。”
周述并不認識謝以檬,只知道她是梁逸之在國外的曖昧對象。
而程幼雪,可是實實在在見過這個人的。
怎么會自殺呢?這也太突然了。
具體原因,梁逸之也不是十分清楚。
“我回美國不久,謝以檬就和學校請假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回國修養。之后就沒音訊了。”梁逸之說,“她在美國這邊朋友也不多,消息是上周傳來的。割腕導致的失血過多,腦缺氧,人現在還在醫院昏迷著。”
周述和程幼雪聽后都很惋惜。
不管怎么樣,一個人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她該是得有多痛苦絕望。
可惋惜歸惋惜,他們不太明白梁逸之為什么要特意告知這件事?畢竟謝以檬于他們而言,稱得上是陌生人。
周述表達了疑惑,換來梁逸之的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哪怕隔著聽筒,都能叫人聽出其中的疲憊來。
梁逸之說:“謝以檬的媽媽一口咬定是我造成的謝以檬自殺。”
“什么?”周述一驚。
梁逸之就沒見過謝以檬媽媽這樣偏執、強勢的人。
她飛到美國來,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指著梁逸之的鼻子罵他不是人,說他毀了謝以檬,還說要叫他償命。
不管梁逸之怎么解釋自己和謝以檬已經很久不聯系了,謝以檬媽媽都不相信,反復地說是他害死了謝以檬。
這幾天,梁逸之為著學校里風言風語,心力交瘁。
而這時,國內也傳來消息,說他和謝以檬的事在北城的那些同學圈子里都傳開了,說什么的都有,有的甚至說謝以檬是一尸兩命!
梁逸之雖然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但人心的可怕,也不是全然不知。
他怕這事早晚會扯到他和程幼雪的感情糾葛上,所以打這個電話,是想讓程幼雪和周述多留心注意,免得被波及。
手機開了免提,程幼雪聽后,看向周述。
周述說:“謝謝你,逸之。”
梁逸之又是沉默良久。
想說的話有很多很多,但他再沒資格去說,最好的回答也只有一句:“我就是提醒你們一下,打擾了。”
掛斷電話,程幼雪可以出聲了。
但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想起她和謝以檬僅有的那次見面,女孩的面貌已經模糊了,不過她記得女孩身上的感覺。
蒼白脆弱。
“希望能搶救回來。”程幼雪說。
周述點點頭,要說什么,張昇找來了。
張昇原還想打趣打趣這對膩歪的小情侶,可見他倆臉色都不太好,就問怎么了?
周述簡單說了說,大家聽后也都很唏噓。
只是這份唏噓更多是出于同情,是很淺薄的。
他們都太年輕,不懂世事無常,更不懂有些看似離他們很遙遠,甚至毫不相干的事,實則是多米諾骨牌的一個開頭。
*
周末過去,大家回歸學校,繼續學習上課。
海城的五月已經有了夏天的氣息,溫度一天比一天高。
學校里的咖啡店再度把那些不怎么好喝的冷飲擺出來賣,順便也開發了些新的不怎么好喝的冷飲。
顧筱琪一個人上
完排球選修課,快熱成狗。
呼哧帶喘地來到咖啡店,她就想喝上一杯冰檸檬茶,不,兩杯吧。
顧筱琪拿手扇著風排隊,身后的兩個女同學,捧著手機嘀嘀咕咕。
長發的女同學:“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這倆人當時那么高調,怎么說分就分?居然是都出。軌了。那誰,看上的還是前任的兄弟,太抓馬了吧。”
短頭發的同學:“這有什么的?你想啊,正牌遠在海外,哪里有身邊這個能隨叫隨到?”
“那自殺的這個太冤了。”長頭發的說,“早知道人家也在一起不了了,她不正好上位?”
“對啊。最可憐的就是這個女孩,感情沒了,命也搭進去了。”
……
兩個人越說越氣憤,后面直接開罵。
罵著罵著,顧筱琪聽出不對勁兒來,她扭過頭問:“你們說的哪個學校的公關學院?”
短頭發的女生愣了愣:“當然是咱們學校啊。”
顧筱琪腦子嗡地一下,奪過女同學手機,看到了上面的帖子——《驚!公關學院女神腳踏兩條船!無辜女孩zs!》
另一邊,程幼雪剛從圖書館溫完書出來。
因為梁逸之的提醒,她這兩天有留意北城那邊的朋友圈,倒也沒有波瀾。
她想,謝以檬的悲劇誰都不想,但事情是什么樣子的就是什么樣子,總不可能憑空捏造,所以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倒是周述有些緊張,盯朋友圈比她盯的還嚴。
可他們兩個都沒想到的是,北城那邊是沒事,事情直接在海城這邊炸開了。
顧筱琪拿著帖子給程幼雪看時,帖子的轉發已經破一萬。
發帖人自稱是知情者,說程幼雪和梁逸之在異地戀期間,各自出。軌。
梁逸之是在國外出。軌謝以檬,程幼雪是在國內出。軌梁逸之好友周述,四個人的多角戀狗血淋漓。
更狗血的是,梁逸之出。軌不久后,發現自己還是喜歡程幼雪,于是報名交換生回國追求。
在這之前,梁逸之一直以為自己是過錯方,所以為了挽留程幼雪,很果斷地和謝以檬斷絕了來往——發帖人強調,這是導致謝以檬自殺的主要原因。
可回國后,梁逸之又發現出。軌的不止他,程幼雪也是如此,兩人再沒可能。
最后,最倒霉的,只有謝以檬。
因為謝以檬一直以為自己是小三,良心上飽受譴責,后又失去喜歡的人,不惜選擇了自殺。
可事實上程幼雪一點兒虧沒吃,她也有“小三”,在國內快活自在……
整個帖子,貼主的措辭高明又謹慎。
不僅足夠博人眼珠,全篇還沒有提到過一個當事人的名字,只有字母暗示,程幼雪就是想告對方造謠誹謗,都不好告。
“簡直胡編亂造!胡說八道!”顧筱琪氣得不行,“這個發帖子的想象力這么豐富,怎么不去拍短劇呢?拍出來絕對有流量!”
程幼雪握著手機的手摳緊幾分,她還在看網友們的留言。
大多數人都對謝以檬報以同情,認為無論出什么事,她都不該自殺。
還有些網友把矛頭對準梁逸之,罵他是渣男,禍害女孩,也有的,認為是程幼雪朝三暮四,同樣有責任。
其中有一條:[里面這個出。軌女C是海城大學公關學院的吧?聽說專業強悍,是個優秀生呢。但這人品也太low了吧!還吃窩邊草,嘔!真惡心!建議學校好好查查這種學生,別只看成績,也得看看道德層面!]
看著這條留言,程幼雪手有些抖。
她知道如今網絡時代,一旦有事情被爆料到網上,那就是網友們的狂歡盛宴,至于事情真相是什么,沒人會關心。
但這樣無中生有的謾罵詆毀,程幼雪還是沒那么強大的心臟,可以泰然面對。
她的額頭和后背滲出層層冷汗,腦子里也發昏發沉,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
周述的電話在這時打進來。
“喂。”程幼雪聲音虛浮。
聽出她的無力,周述心頭被扎了下,他說:“別怕,小雪。事情不是這樣的,就不會被無止境地造謠。我現在就發一份聲明,把事情解釋清楚。”
“你……你先等等。”程幼雪按著額頭,“你現在還不是話題里的重點,不要輕易冒頭。”
不然一旦拉下了水,還不知道要被怎么惡意揣測。
可這事周述怎么能坐視不管?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這樣詆毀程幼雪。
但程幼雪堅持不讓周述下場,說:“你先讓我想想。等一會兒,我給你打回去。”
講完電話,顧筱琪就問程幼雪怎么辦?
程幼雪看向韓惜,其實不止韓惜,顧筱琪也清楚,她們是學公共關系的,怎么會不懂輿情控制?
這種情感上的糾紛是網友茶余飯后最容易上頭的,也是最說不清楚的。
更何況這里還摻雜了有人自殺。
現在別說周述發聲明,就是加上梁逸之和程幼雪,甚至謝以檬醒過來,他們四個人一起說出真相,也未必有百分百的可信度。
——大家只看自己想看到的。
所以事情的解決辦法,只有等熱度自己退下去。
程幼雪冷靜下來,以“網友”身份寫了幾個“帶節奏”的留言,韓惜在旁邊幫她潤色話述,顧筱琪看出她倆的用意,立刻去找水軍。
很快,幾個以真相為依據的留言被不同IP發出來,雖說不可能扭轉局面,但起碼有了其他的話題角度,網上也就不會一面倒了。
周述知道了程幼雪的辦法后,也寫“留言”。
他措辭懇切樸實,邏輯清晰,說服力極高,發出去后不僅成了高贊回復,其他海城大學里的真知情者也紛紛應和,證明程幼雪并未出。軌,她和周述的戀愛光明正大。
兩天后,帖子的事冷卻下來。
盡管程幼雪又被迫在學校里“出名”,走到哪里不免有人議論,但她知道,一切議論都會隨時間消逝。
周五,程幼雪和周述下午都沒課。
因為帖子的事,兩人這幾天都避著沒怎么見面。倒不是怕,主要事情的發生已經是無妄之災,他們不想再搞得更麻煩。
兩人約在一家離學校很遠的超市見面,程幼雪想吃周述做的菜。
采購完,他們又一前一后回了公寓。
周述后進門,一進來,他就給了程幼雪一個緊密的擁抱。
“還是我大意了。”周述十分自責,“我忽略了海城這邊。”
程幼雪側頭枕著周述肩膀,說:“和你有什么關系?你就是網管,也控制不了別人發帖子啊。”
這話帶著些俏皮幽默,多少削弱了兩人煩悶的情緒。
周述松開人,問:“肚子餓嗎?我現在去做飯。”
“我幫你。”
廚房里,程幼雪還是負責洗菜和監工。
她是十萬個為什么,周述就是“答案”和講故事的人,程幼雪聽著周述的聲音,什么煩惱也就都忘了。
而且說實話,帖子的事煩歸煩,程幼雪也沒覺得是遇到了多大困難。
試問誰上學時身邊沒點兒八卦?
她不過是做了回悲催的主角,用不了幾天,事情也就過去了。
更何況,她身正不怕影子歪。
“暑假咱們去L省,你說要不是要去璃鎮?”程幼雪靠著大理石臺,問道。
周述正在切青椒,聞言,又問她:“你想去嗎?”
程幼雪當然想去,又有點兒不想去。
她想和周述單獨去。
“單獨去?”周述動作一頓,但也沒問為什么,“那這次要不先不去了?等之后有時間,我們再去。”
程幼雪沒接話,轉過身,戳了戳果盤里洗好的草莓。
她有時也挺“討厭”老實人的老實,她說什么,他應什么,不給她發揮空間。
周述見程幼雪不言語,只一個勁兒欺負草莓,放下刀,靠過去,胸膛貼上女孩薄薄的背,低頭在她一側說:“怎么了?”
“沒事 。“程幼雪又戳了一顆草莓。
周述抬臂摟住程幼雪的腰,他沒洗手,不敢直接觸碰,手掌懸在空中。
周述的手很漂亮。
不是那種纖細秀氣的漂亮,而是遒勁修長的漂亮,還有凸起的骨節和青筋,格外性感。
程幼雪瞧了眼自己擱在一邊的手,再瞧瞧腰間的手,兩者對比,又驚訝某人的手竟比她大那么多。
怪不得每次握著她的時候,她都覺得那么熱烈,安全感滿滿。
轉回身,程幼雪面沖周述,用一根手指推了推他。
周述順著她的力道往后仰,仰了一下又回來,還借機和她貼得更緊,跟個壞心眼的不倒翁似的。
程幼雪忍笑:“干什么?”
周述看著她,干凈的眼睛里都是她:“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程幼雪回,“你是少說了話。”
周述皺眉:“什么?”
“自己想。”
周述真的認真展開了一番思考,然后捕捉到了關鍵。
他問:“為什么想和我單獨去璃鎮?”
程幼雪挑眉:“你猜。”
“小雪。”周述又靠過來,“告訴我。”
程幼雪不肯,周述也不放人,兩人抵在廚臺前,進進退退,推來推去。
而推著推著,周述就不只是不想放人了。
他的雙手打開,撐在廚臺邊緣,手臂中間是躲避著的程幼雪。
可不管怎么躲,程幼雪都逃不出周述的“圈禁”,躲著躲著,就變成了抱著,吻著,怎么都分不開。
程幼雪出了好多汗,粉紅的臉,瀲滟的唇,嬌艷欲滴。
周述很想摸摸,但他沒忘自己沒洗手,只得癡癡地看,不能碰。
“小雪,告訴我吧。”他有些急,“為什么?”
程幼雪幫周述擦掉額頭上的汗珠,雙手搭在他肩上,說:“你知道那兩棵銀杏樹又叫什么樹嗎?”
周述懵懂。
“夫妻樹。”
*
在公寓里吃完飯,不到七點。
程幼雪和周述這段時間都得忙專業課,也就沒再磨蹭,返回了學校。
他們從西門下車,手牽手往宿舍樓那邊走。
周述因為“夫妻樹”還有些飄飄然,動不動偷笑一下,搞得程幼雪也想偷笑。
明明戀愛已經有段時間了,可他們好像不僅保持住了熱戀狀態,還保持住了一股純真的羞澀,總是會為對方的一些小動作心動。
程幼雪說:“等考完試,出發旅游前,咱倆先去趟商場。”
“怎么?”周述問,“你想買什么?”
“給你買。”
“嗯?”
周述暑假要去局里實習,怎么也得有些偏正式的衣服,程幼雪得給他把關。
聽這話,周述又是淺笑,今晚的他像是笑不夠似的。
“小雪,暑假過后就大三了。”他望了望前方,又扭過頭看身邊的女孩,眉眼溫柔,“還有兩年。”
程幼雪握緊周述的手:“這兩年,我們都努力‘長大’。”
到時候和家里磨也好、求也好,他們要一直在一起。
皓月當空,晚風清涼。
他們懷揣著對未來無限的渴望和憧憬,哪怕有荊棘險阻,愛的人在身邊,也都會一一化解。
可他們都忘了,他們需要時間,但時間未必會給他們慢慢成長的機會。
當程幼雪看到寧祎站在宿舍樓外時,周述溫暖的手再怎么包裹著她,都驅不散她從腳躥到頭的刺骨涼意。
第47章 春沉“別哭。”
寧祎靜立在程幼雪和周述前方。
多年來在社會和律界的浸淫,早練就了寧祎強大的內核和氣場,不需要任何表情動作,就能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程幼雪和寧祎的目光隔空對視了一下,程幼雪的心臟狠狠一沉。
躲藏和否認已經沒用了,她和周述以這樣的狀態被寧祎撞見,解釋什么都是白費口舌。
程幼雪腦子里雜亂無章,有敗露的慌張,有對寧祎的畏懼,還有極為強烈的不安。
可這時候的她雖然被各種情緒裹挾,她的本能反應,還是站到周述前面。
而她剛邁腿,周述握著她的手收緊,先一步站到了她的面前。
周述高中時見過寧祎給程幼雪開家長會,印象十分深刻,現下照面,也就立刻認出來了。
“阿姨。”周述恭敬叫人。
寧祎不帶任何色彩地掃了周述一眼,但程幼雪斷定,寧祎已經把周述的背景調查的清清楚楚。
巨大的恐懼也席卷上心頭。
程幼雪不知所措,但她看到周述堅定地站在自己身邊,那份恐懼又被沖淡了些許。
她叫了一聲“媽”。
寧祎走來,視線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這一次,程幼雪站到了周述身前,問:“媽,你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寧祎收回視線,表情淡淡:“處理一些事。”
“處理”二字刺了下程幼雪的神經。
她強撐無事,往一側稍站了站,又說:“媽,這是我男朋友,周述。周述,你……”
“以前見過阿姨。”周述面色沉穩,“阿姨,您好。”
寧祎還是毫無情緒地看了周述一眼,然后就對程幼雪說:“今晚不用回寢室了。和我去酒店。”
程幼雪一頓,點了下頭:“好。”
寧祎繞過程幼雪和周述,往前走了。
程幼雪當即看向周述。
變故突如其來,她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最該說哪一句,反而變成了啞口無言。
周述看著程幼雪發白的臉色,心尖泛疼,但他還是微笑著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語氣一如往日溫和:“先顧阿姨這邊。不怕。”
“嗯。”程幼雪抓住周述的手,“我隨時給你發微信,你等我。”
說罷,程幼雪不敢多耽擱,小跑著跟上寧祎。
周述立在原地,望著那抹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他都沒有動一下。
不是不想動,而是他的身體似乎僵住了。
背脊上不知何時出了一大片冷汗,洇濕衣衫,貼在皮膚上,叫風一吹,激得他骨骼都在打顫。
*
寧祎住的是市中心的酒店。
程幼雪跟著寧祎,母女倆一路上一句話沒說,直到進了套房,程幼雪看到徐麗茹,以及其他幾位寧祎的助理,程幼雪周圍才有了人聲。
“吃晚飯了嗎?”徐麗茹問,“沒吃我叫酒店送來。”
程幼雪叫了聲“麗茹姐”,說自己已經吃了。
徐麗茹點點頭,她看程幼雪的眼神很復雜,好像有話說不出,躊躇了會兒,她拍拍程幼雪的肩,示意程幼雪去里間和寧祎說話。
程幼雪抿抿唇,攥了攥冰涼的手,進入里間。
房門關上。
寧祎正在查看筆記本上的郵件,程幼雪被晾在一邊。
偌大的房間里,程幼雪好似置身于孤立無援的曠野之中。
這幾分鐘對她來說,堪比凌遲。
如果說她的媽媽想以此向她施壓,又或者說給她懲罰,那她不得不說,寧祎罰的真狠。
就在程幼雪熬不住想主動出聲時,寧祎淡聲開口:“不在國內念了,去英國吧。”
“……”
這話跟柄斧頭似的,哐地砸到程幼雪頭上,以至于她大腦宕機,雙耳轟鳴。
而寧祎像是和下屬隨口交待了句事兒一樣,交待完就又投入到筆記本電腦上。
“媽!”程幼雪沖上前兩步,嘴巴開開合合,艱難地組織著語言,“什么叫不在國內念了?去英國?為什么要去英國?我好好的……”
“好好的?你自己看看。”寧祎從桌上抽出一摞文件,扔在桌上。
程幼雪身體顫了下。
她穩了穩,過去拿起文件,手有些抖,翻頁的時候翻了兩下才翻開。
她以為上面會是寧祎調查周述的資料,可等她看到文件里的內容后,耳朵再次轟鳴起來。
上面全是寧祎這幾天攔截下來的帖子。
原來,程幼雪之前以為的熱度冷卻,只是那個帖子的話題冷卻了,后面還有層
出不窮的帖子冒出來。
有扒她戀愛史的,有扒她家庭背景的,還有的,人。肉出了周述。
“我說沒說過這一年至關重要,你務必要低調。”寧祎說,“可你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程幼雪不住地搖頭:“媽,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出軌,我也沒有做任何不道德的事情,這完全是莫須有!”
看到程幼雪急得眼睛發紅,寧祎心軟了一下,也是想抱抱女兒的。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會做網上說的那些事,可她的相信是沒有用的。
寧祎重重吐了口氣:“我強調了很多回,任何小風浪都會在咱們家引起軒然大波,尤其你爸現在處于選舉的敏感時期。今天,上頭的人找你爸談話了。”
聞言,程幼雪呼吸一滯,身體晃了晃。
寧祎見她還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也不想再跟她計較別的了,壓下火,只說:“你現在留在國內,只會叫有心人繼續制造文章。出國吧。”
眼淚奪眶而出。
程幼雪摳緊手里的文件,她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反復吞咽,反復吞咽,才咽下堵在心口的那團氣。
抬手抹了抹臉,程幼雪說:“我不出國。”
*
周述回到寢室后,心神不寧。
書攤開在桌上,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反倒是手機,他隔一會兒就要檢查一下有無消息。
張昇他們剛聽周述說了程幼雪媽媽來學校的事。
朱旭不覺得有什么,想著不過就是媽媽來找孩子;張昇想得深一些,估摸周述和程幼雪的戀愛可能會遭到家長反對;趙星巖則比他們都要看得更透徹。
趙星巖家雖然是做生意的,可趙星巖他爸和官場上的人打過太多交道,那些小角色不提,真正處在一定高度的領導,都很愛惜羽毛,沒有一個不怕人言可畏的。
說通俗點兒,就是出了任何事,影響不好。
早在造謠的帖子發出來時,趙星巖就預感不妙,要是普通八卦還好,過過也就消停了,怕就怕,這帖子發出來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博流量。
趙星巖問:“網上還有爆料嗎?”
張昇也替周述盯著呢,回道:“沒瞧見新的。”
話音剛落,周述手機響了。
周述一把拿起手機,跑進陽臺。
電話接通,聽筒里先是短暫的電流聲劃過,緊接著,是程幼雪的聲音。
“還看書呢?”她問。
周述抓著手機的手驀地一緊。
他頓了幾秒,控制好語氣,說沒有,聽張昇他們說話了。
程幼雪“嗯”了一聲:“我這幾天可能去不了學校了。你別急,我一得空就會給你打電話或者發消息。”
“小雪。”
“我在。”程幼雪仰起頭,“別擔心,你等我聯系。我就是有點兒事……”
“別哭。”
“……”
“不管什么事,你都不要委屈為難自己,知道嗎?”
程幼雪死死咬住牙關,吸了下鼻子,笑道:“你什么時候見我委屈過自己?我最在意自己了。你就放心吧。”
“好,我放心。”周述說,“你也別擔心我,我就在這里。”
電話掛斷,徐麗茹就把程幼雪的手機收走了。
程幼雪捂著臉,渾身顫抖得厲害,徐麗茹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上前抱抱程幼雪,安慰:“別難過。趁現在感情也不是很深,就斷了吧。”
程幼雪搖頭。
徐麗茹又說:“你媽也是為了你好。萬一你爸這次真被算計出事了,你不如去國外避開,撇干凈了,你也好不受連累。你不知道,為了能給你快速轉學,你媽煩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錢。做媽媽的,不會害你的。”
程幼雪從不認為寧祎會害她,可是寧祎也是從來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麗茹姐,這件事我真的冤枉。”程幼雪說,“我做什么了?周述做什么了?為什么最后我爸要接受調查,我也要被送出國?我們沒有錯啊!”
徐麗茹點頭,拍著程幼雪的背:“姐知道,姐都知道。可你得明白,樹欲靜而風不止。你爸爸這個位置,多少人盯著?多少人想拉他下來?一旦有個小口子劃開,他們撕也得把口子撕成窟窿。”
而且這次的事是一串連鎖反應。
謝以檬的自殺牽扯出梁逸之,梁逸之牽扯出程幼雪,程幼雪又和周述捆綁,讓寧祎撞見了程幼雪和周述的戀情……一切的發生,就像是有只無形的命運之手在推動著,動作迅猛強悍,殺得人措手不及。
夜里,程幼雪望著天空發呆。
寧祎不許徐麗茹給她手機,她能打那個電話,已經是徐麗茹違背上司的意思了。
之后該怎么辦呢?
程幼雪眨了下脹澀的眼睛。
寧祎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如果她必須出國,周述該怎么辦?
程幼雪本以為她和周述還有很長的時間來計劃他們的將來,即使受阻,她也并不害怕。
她想過千百種可能,獨獨沒想過他們連這個時間都不被允許擁有。
*
程幼雪一周沒回學校上課。
其他學院的學生隔著遠,不覺得有什么,但公關學院里的議論聲快要吵翻天。
但只要誰說一句程幼雪不好,顧筱琪就啪啪上去抽這人的嘴。
中午,張昇約大家在校外的餐廳吃飯。
周述也去了。
他已經連續三天沒接到過程幼雪的消息,這會兒見了顧筱琪和韓惜,即便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卻還是問了程幼雪有沒有聯系她們?
顧筱琪和韓惜都是沉默。
張昇說:“至于嗎?我看八卦也消停了,程同學的媽媽也不用這么生氣吧?”
“你懂什么?”趙星巖夾張昇一眼,“程幼雪的媽媽是個大忙人,她親自下場,事情肯定沒那么簡單。”
朱旭撓撓頭:“那也不能不讓程同學上課吧?這多耽誤學習啊。”
話語間,韓惜看向周述。
看外表,韓惜瞧不出周述有什么變化,但縈繞在周述眉宇之中的愁云,很明顯。
還有,韓惜總覺得周述眼里的光,黯淡了。
別人不太知道程幼雪家里的情況,韓惜相對了解的多些。
這次的帖子極有可能是給程幼雪的爸爸帶來了不好的影響了,又或者說這個帖子本來就是沖著程幼雪爸爸來的,謝以檬也好、梁逸之也好,甚至程幼雪和周述,都只是人家發難的由頭而已。
除此之外,以韓惜對程家的認知,程幼雪的媽媽要是知道程幼雪現在和周述談戀愛,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如果幼雪媽媽讓你們分手,”韓惜問,“你怎么辦?”
韓惜問的直白,連張昇都倒吸了口氣。
顧筱琪杵杵韓惜胳膊,心說這會兒就別說這種話了,可韓惜不說,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嗎?
餐桌上,大家靜了下來,誰都不敢輕易開口。
周述垂眸看著杯中的清水。
不知怎么的,他看水也覺得像她了。
像她眼睛里的那份靈動,水汪汪的,含著光。
周述不覺笑了笑,小心地摩挲了下杯身,說:“我聽小雪的。”
*
程幼雪長這么大第一次和家里鬧這么兇。
她堅決不在轉學手續上簽字,不管徐麗茹怎么勸,都不簽。
寧祎因為忙著給程開硯善后,沒工夫和程幼雪談,程幼雪不簽,她也就由著,又或者說在看程幼雪做無謂的掙扎。
傍晚,寧祎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酒店。
她的這幾位助理這些天也是忙壞了,她叫他們回房間歇歇,
有事她會再叫。
這些人一走,套房里只剩下程幼雪和寧祎。
程幼雪在窗邊看書背筆記,她固執地以為她越平靜,事情也就越不會朝著慘烈的方向發展。
寧祎欣賞女兒這時候的淡然處之,只可惜,假象這種東西,一戳就破。
“行程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寧祎閉目養神,“下周,你就到你表姨家去。你在你表姨家里待到下學期開學,然后直接到新大學報到。”
程幼雪捏著書頁的手弄皺了紙張。
程幼雪表姨早移民法國了,寧祎這就要給她送出去,是想她和國內徹底斷干凈。
合上書,程幼雪起身來到寧祎面前,盡可能平和地說:“媽,咱們談談。”
“談什么?”寧祎睜開眼,她現在有時間。
“事情的來龍去脈你都清楚,這次的事我也不想。”程幼雪說,“我和你保證我今后一定小心再小心,不給家里添麻煩。”
才幾天的工夫,程幼雪瘦了一圈。
寧祎看在眼里,也不忍心,長嘆一聲,語氣柔和了幾分:“幼雪,媽知道這件事情你比誰都冤,比誰都委屈。可我也必須告訴你,這個社會就是這么不講道理,它沒有絕對的公平,更沒有絕對的正義。”
程幼雪垂下頭:“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小心。”
“你小心不了。”寧祎說,“我和你爸以前以為你在國內踏踏實實的,我們護著你,你就能什么都好。可結果呢?那些人利用你打壓你爸。這不是你小心就能避免的。好在你到了國外以后,他們手伸不了那么長,只要你本分,就有不了事。”
一聽國外,程幼雪就又抬起了頭來。
畢竟年輕,她做不到完全掩飾心底的真實想法。
“可這次的事不是已經在往下壓了嗎?”程幼雪問,“就當給我一個教訓,行嗎?媽,我在國內念得很好,真的沒必要非去……”
“夠了。”
寧祎站起來。
她本來也不想提某件事,因為光是提一下,她都覺得可笑,可女兒這么執迷不悟,她也就不想再忍耐了。
“周述,孤兒。”
寧祎看過去,目光像把利刃直逼程幼雪。
“母親是山里的小學老師,父親是個木匠。至于其他家庭成員……查無此人。你覺得我會讓我的女兒和這樣出身的人交往嗎?”
程幼雪忙說:“這樣的出身沒有問題啊,只是不富裕而已。媽,周述是個特別優秀的人,他將來不會差的。你能不能……”
“不能。”寧祎打斷,“你現在還小,經歷的事太少。物質這東西說著俗,可沒有,就是做什么都不行。”
程幼雪張嘴想要反駁,寧祎卻不想再和她進行這種過家家式的對話。
浪費時間,沒有意義。
寧祎索性就點透了:“你不在乎物質,是因為你有。你看看你,一身的名牌,你用的香薰頂普通白領半個月的工資。你還沒有自己掙一分錢,沒吃過一點兒苦,就已經享受到了許多人都無法享受的優越生活。為什么?因為你有我和你爸。如果你脫離了程家,你什么都不是。”
“你現在想得挺好,要去和你這位刻苦優秀的男朋友建設未來,可你覺得,就憑著你們,能得到什么?你想浪漫,他想現實;你要愛情,他得先解決溫飽;你們一個得不停地妥協,一個要不停地往上夠,到時候……”
“你們所謂的真愛會因為一分錢就土崩瓦解。”
程幼雪一怔,向后踉蹌了一步。
房間里是恒溫系統,溫度舒適宜人,可她卻渾身發涼,涼得她頭皮一陣陣發麻。
她看著寧祎,以為寧祎還要繼續說下去,但寧祎沒有,寧祎以一種淡漠悲涼的目光凝望她,讓此刻的無言更有殺傷力,也更有說服力。
程幼雪也確實沒有反駁寧祎,因為她清楚,寧祎說的會是她和周述要面對的問題。
可如果說,他們一個妥協,一個往上夠,怎么就不能達到另一種平衡呢?
那個人是周述啊,他會全力以赴的。
為什么就不能給他、給他們一個機會呢?
“去把該簽的字簽了。”寧祎說,“你未來的路,還長。”
寧祎往臥室走去,她也累了,想歇一歇。
可就在她進屋前,身后有個聲音說:“那我以后的婚姻就是像你和爸爸那樣的嗎?”
寧祎愣了愣,扭過頭。
程幼雪直直看著寧祎,她眼里噙著淚花,倔強地不肯掉,輕笑了一下,說:“媽,你有想過我要的是什么嗎?”
“我不用想。”寧祎很決絕,“只要你是個正常人,你就不會想要吃苦。”
“是,沒人想吃苦。可有錢就一定不吃苦了嗎?”
程幼雪從小接觸那些孩子,他們的父母有財富,有地位,符合社會認可的成功人士的標準,可他們的孩子呢?
和程幼雪一樣,一年都不怎么能見得到爸爸媽媽。
這些孩子中,有的因為長期缺愛而變得叛逆瘋狂;有的走上父母安排的路,過得不知道是好是壞;還有的成了維護家族興衰的“工具”。
程幼雪不去評判這樣是好還是不好,那是其他人的選擇,她只能說,這些都不是她程幼雪想要的。
程幼雪想要掌控她的人生,也要選擇她喜歡的愛人。
“掌控?選擇?”寧祎笑著搖了搖頭,“你拿什么掌控?你靠什么選擇?你長這么大,吃的是程家的,用的是程家的,你什么時候獨立了,再來和我談這些吧。否則——”
寧祎下了最后通牒:“你狠不下心和人家說分手,就由我來說。”
心口被重錘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間,程幼雪甚至在她喉嚨里嘗到了鮮血的鐵銹味道。
那些她強行給自己穿上的鎧甲,故作的冷靜淡定,為著這句話,為著那個人,全部稀碎。
忍著的淚無聲落下,程幼雪幾乎是在哀求:“你別和他說,別和他說。”
周述已經很難了。
從頭至尾,他沒做錯過一件事,可最痛苦的結果都由他來嘗。
媽媽爸爸的離開如此,爺爺的離開如此。
現在,她也要離開他。
那這個果,就讓她和他一起嘗。
第48章 春沉“我會好好的。”
周六一早。
程幼雪在“派出所的情誼”群里發了條消息,問大家方不方便在靜思碑和她見一面?
張昇是最早看到消息的。
看完之后,莫名覺得有點兒奇怪,想問趙星巖這該不會是有什么事吧?
一抬頭,就看見周述木然地舉著手機站在桌邊。
寢室里忽而鴉雀無聲。
每個人的呼吸沉緩了下去。
*
約的九點,周述不到八點半就在靜思碑等。
快到時間,一輛黑色奔馳駛來。
程幼雪隔著好遠的距離就看到了周述。
心臟疼得厲害,像有七八只手在擰一樣,但程幼雪的臉上卻是掛著笑的。
徐麗茹從前視鏡看她一眼,說:“晚上八點,我去你那個小公寓接你。”
程幼雪深呼吸,待車子停穩以后,開門下車。
周述幾乎是沖過去,可一觸到程幼雪的目光,腳步又突地剎住。
程幼雪的眼睛里飄著一層淡淡的紅,并不明顯。
但周述看得到,也只有周述能看到。
“又叫你等著了?”程幼雪笑道,“但今天我可沒遲到啊。”
周述點頭:“是我早到了。”
程幼雪讓麗茹姐先走吧,然后便走到周述身邊,挽起他的手臂。
“筱琪他們呢?”程幼雪問。
周述給她指指前面的梧桐樹,程幼雪看到五位好朋友都在,沖他們揮了揮手。
七個人在靜思碑前碰頭。
程幼雪和大家宣布,她要去英國繼續讀書了。
這學期剩下的課時就不上了,明天她會飛巴黎,去看望她表姨。
她一說完,場面就和凍住了一樣。
近處的林蔭小道上,大一的學弟學妹們大聲討論著社團的活動安排,幾只麻雀在空中一飛而過。
大家都是動
態的,只有他們這里是凝固的。
顧筱琪眼淚唰地掉下來,她拉住程幼雪:“什么叫不上了?去英國干嘛啊?”
“這不是遇到些事嗎?”程幼雪給筱琪擦擦眼淚,“家里就想我出國念了,還是學公共關系。”
“那……那……”
顧筱琪不知道該說什么,韓惜拽了拽她,問程幼雪:“一點兒余地沒有了?”
程幼雪笑了笑,點點頭。
氣氛更加沉冷。
張昇幾個男生都在看周述,而周述只是站在程幼雪身邊,看著程幼雪。
他的一只手還搭在程幼雪挽著他手臂的手上,神情平靜淡然,好似程幼雪口中的去英國,就是去學校后街一樣。
張昇他們看不懂,卻感覺到了痛。
窒息的那種痛。
“明天幾點的飛機?”趙星巖問,“我們送你。”
程幼雪說:“下午兩點的。”
說完,又是無盡的沉默。
程幼雪也又是笑,挽著周述的手臂很緊,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本來應該請大家吃頓飯的。但是……”她看向周述。
周述幫她把臉邊的碎發別到耳后,問:“想吃什么?”
“青椒雞丁,玉米粒抄肉沫,紅豆年糕。對了——”程幼雪莞爾一笑,“還有花生糕。”
周述淺笑:“好。”
兩人這邊有商有量,見色忘友,好在朋友們也沒抱怨。
“那我們就先走了。”周述說,“回頭我請大家。”
顧筱琪他們幾個目送程幼雪和周述往西門那邊走。
見他們走得遠了,顧筱琪才敢哭出聲來,她問韓惜怎么就這樣了?韓惜紅著眼,搖搖頭。
朱旭也還蒙著:“程同學這就去英國了?那周述怎么辦?”
回答他的,只有梧桐葉的沙沙聲。
*
周述想去超市采購,但程幼雪說去超市前先去趟商場。
兩人來的是給從前給福寶買玩具的那家商場。
寵物用品店還開著,生意很紅火,每個進店的顧客,售貨員都會叫他們“家長”,然后又會問您家的“孩子”幾歲啦?是男寶女寶啊?
程幼雪看見這幕,說:“福寶沒了,我就退出家長群了。其實還挺有意思的,是吧?”
“嗯。”周述點頭。
程幼雪揪揪他的耳垂,挽著他,去了樓上的男裝店。
這邊的店員同樣很熱情地招待。
程幼雪麻煩人家拿一件藏青色的夾克,還有黑色、卡其色,都拿出來,都得試。
店員立刻去辦。
周述問:“要給我買嗎?”
“是啊。”程幼雪笑笑,“我不是說了?你暑假要去局里實習,得有幾件正式些的衣服。”
“可現在這個季節穿不了夾克,我們還是不花這個錢了。”
程幼雪打他:“你以為你就只會實習這一次嗎?以后機會還很多呢。而且,我這才剛開始給你買,還沒到夏天的衣服。你就乖乖做你的模特,不許發表意見。”
周述低頭一笑,無奈又寵溺。
很快,店員拿來了周述的尺碼。
如程幼雪所想,每一件穿在周述身上都筆挺英俊,周述就是個衣服架子,寬肩窄腰,氣質里的“正”和夾克里的“放”一碰,特別有味道。
“您男朋友真是太合適我家的衣服了。”店員贊美,“我看比我們找的那些外國模特穿著還好看。”
那是。
也不看看是誰的男朋友。
程幼雪一臉驕傲,問周述喜歡哪件?
周述沒主意,都聽女朋友的。
程幼雪想了想,還是挑了那件藏青色,因為藏青色發藍,程幼雪心目中的周述,就是沉靜端正的藍色。
買了夾克,程幼雪又拉著周述去別家逛。
每家店員都夸周述身材好,夸他帥,程幼雪以前不理解網上那些炫娃的,這會兒倒詭異地理解了一些。
“炫娃?”周述一本正經,“有我這么大的娃?”
程幼雪噗地笑起來:“你別說話!我會忍不住聯想!”
聞言,周述也笑了笑。
逛了一圈男裝,周述拎著七八個袋子,他怕程幼雪還要買,和她說自己真穿不過來,不能再買了。
程幼雪咕噥了句“我也沒錢了”,周述沒聽見,她就揚起頭說:“我想喝玫瑰花茶。你給我買。”
“好。”
從商場出來,兩人帶著大包小包先回了趟公寓,放下東西后,他們在附近隨便吃了些簡餐,就又去了超市。
不在春節期間的超市,還是很好逛的。
周述拿了程幼雪愛喝的酸奶,還有些小零食,沒花多少時間就買完東西,再次回到公寓。
老分工。
程幼雪洗菜監工,周述負責答疑解惑。
洗水果的時候,周述說他小時候經常和其他小朋友跑到山里面摘果子吃。
他們不懂有沒有毒,就專摘漂亮的果子,而且山里的孩子也不講究,果子到手了,在身上抹抹就往嘴里放,苦的酸的就吐掉,甜的就囫圇著咽了。
“你們膽子也太大了。”程幼雪驚呼,“萬一出事怎么辦?”
周述說:“后來被大人發現,挨了頓揍。”
“哼,活該。”
程幼雪打開水龍頭,往水盆里蓄水,周述走到她身后,幫她調了下水溫。
“天都這么熱了,沒事。”
“那也刺激手。”
說著,周述就不想讓程幼雪沾水了,他從背后擁著她,手臂伸到前面,幫她洗。
程幼雪看著那雙手在水里淘得晶亮,眼底也劃過一絲晶亮。
她強忍下去,過了會兒,說:“我要是早認識你就好了。”
這樣我們的時間就會再多些。
周述說:“你不會喜歡以前那個我的。”
以前的周述是個固執又鉆牛角尖的蠢孩子。
父母的離開帶走了他本該有的活潑開朗,他被迫承受了不該是那個年紀該承受的擔子,要不是有爺爺和裴老師,他都不知道他現在會是什么樣子。
可能就在哪個小店里打零工了吧。
所以,周述非常感恩。
感恩爺爺,感恩裴老師,感恩每一個幫助過他的人。
他尤其感謝裴老師,因為是裴老師的堅持,才讓他有機會來到北城,遇見了程幼雪。
他從未對程幼雪說過,程幼雪不僅僅是他這輩子的摯愛,還是他貧瘠世界里唯一的那抹色彩。
她給了他信任和鼓勵,讓他一步步更開闊,更有勇氣。
只可惜——
周述手一抖,折得水偏了一下,呲到了程幼雪。
他趕緊關上,想問程幼雪沒事吧?嘴就被她的柔軟給堵住了。
這是一個滿是咸苦味道的吻。
可他們誰都不想分開,只想這樣吻著到天荒地老……
這頓飯,他們吃得稍晚了些。
雞丁個別有幾塊炒糊了,紅豆也熬得不夠黏稠,但程幼雪都非常喜歡地吃了下去。
去學校前,程幼雪做了白糕,借的酒店的廚房。
手藝肯定沒辦法和周大廚比,但也能勉強入口,這會兒她也拿出來給周述嘗嘗,周述一口氣連吃了三塊。
他們幾次三番想說些什么,又次次將話全部咽回。
因為縱使有千言萬語,該來的還是會來的,他們什么都改變不了。
但是,周述還是囑咐了程幼雪。
他沒去過國外,也不知道人家那邊的生活是什么樣的,他讓程幼雪一定要防人之心不可無,事事都要備有后手。還有,如果吃不慣國外的飲食,也可以適當學著自己做些菜。
周述寫了幾個菜譜,用的程幼雪送他的鋼筆。
菜都是那種特別簡單的傻瓜菜,只要會開火,幾歲小孩都可以做。
程幼雪看著他寫,還挺不服氣:“干什么?瞧不起誰呢?寫點兒難做的,我動手能力也是一流的。”
周述眼里含笑,望著她,說好。
又寫了兩道菜,程幼雪手機響了,徐麗茹說她到公寓樓下了。
程幼雪和周述都是一愣。
那一剎那,程幼雪腦子里就一個念頭:抱緊周述!
去他的英國!去他的未來!
她連現在都過不下去了,還要什么以后 ?!
可緊跟著,她也就又想起寧祎的那句:你的未來,還長。
不僅是她的未來,還有周述的未來。
周述孤身奮戰到今天這一步,不能因為她毀了。
寧祎有一萬種方法叫他們分手,無論哪一種,傷得最深的,都只會是周述。
程幼雪偷偷呼了口氣,別過頭:“麗茹姐來了。我一會兒也得回酒店了,還好多東西沒收拾呢。”
周述點頭,握著鋼筆的手,指蓋一半煞白,一半血紅。
他站起來,身體碰到了椅子,發出嘎吱一聲,藏住了他聲音里的顫抖:“那我也走了。你收拾的時候仔細些,不要落了什么東西,萬一國外那邊不好買,就麻煩了。”
程幼雪梨渦綻開,戳他:“屬你最啰嗦,放心吧。”
周述定定地看著她,看了一秒、兩秒、三秒,最后,不知道第多少次說:“好。”
程幼雪沒送周述,她說她還沒吃飽,想趁熱再把菜都吃吃。
周述獨自走到門口,那每一步是怎么走的,他都沒有知覺,只機械地在走。
他不能停。
一旦停下來,他怕他會失控,會瘋狂,會讓她為難。
伸出手,周述準備按下門把手,這時——
“周述。”
“……”
“我在。”
“周述,我會好好的。”
“我會繼續為我的理想努力,我會參加更多的公益活動,傳播能量。我也會繼續跳舞,散發我的光和熱。”
周述閉上了眼。
其實周述早有感應。
從見到寧祎的那一秒起,他就知道他守不住了。可他不死心,因為只要一絲希望,他都想和她在一起,寸步不離。
但早上見到她時,那一絲希望,破滅了。
他不是不想挽留,今天這整整的一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辦法挽留。
可他用什么挽留?
現在的他一無所有。
難道就用幾句保證讓她去違背和反抗父母?
周述只恨自己當初沒有管住自己,任由洶涌的感情瘋長滋生,纏到如今這步,害她和自己一起承受苦果。
可即便如此,他的小雪沒有半分怨恨他。
她今天一直對他笑,她給他買衣服,給他做白糕,她和他說:我會好好的。
周述睜開眼,干凈澄澈的眼眸一如她喜歡的樣子。
“我也會繼續好好學我的專業。我會回到家鄉建水壩,幫家鄉的人減少洪澇災害帶來的損失。我還會到很多很多地方,只要是需要我的,我都會去貢獻我的力量。”
“小雪,我也會好好的。”
——我不會讓自己失望,更不會讓你失望。
*
轉天,周日。
朋友們到機場送程幼雪。
顧筱琪和韓惜說了,她絕對不哭,可一看到程幼雪,眼淚還是止不住。
程幼雪的狀態也不太好。
盡管她一上午都在冰敷眼睛,但還是能看出紅腫。
“到了國外照顧好自己。”顧筱琪抱著程幼雪哽咽道,“不過你那么獨立,肯定也不會有什么問題。我就是……幼雪,我還是有點兒接受不了。”
他們原本的計劃不是好好的嗎?
考過這次期末,然后去L省旅游……之后就是暑假,他們發發微信,吐槽吐槽親戚,再接著,就又開學了,他們迎來大三。
明明都是好好的,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傻筱琪。”程幼雪拍拍好友,“計劃一直在變啊。”
沒有什么是會不變的。
松開顧筱琪,程幼雪又分別給了朱旭、趙星巖、張昇一個告別的擁抱。
朱旭和趙星巖勸她保重,張昇則笑呵呵跟她說:“程同學啊,緣分這東西也講究時效的。咱們這是暫時失效,我相信,肯定還會‘再續前緣’。”
“嗯。”程幼雪笑笑,“我特別愛聽你講玄學,希望以后還能有機會聽。”
最后,是韓惜。
韓惜問程幼雪東西都帶齊了?
要是沒帶齊,國外又不好買,就告訴她和顧筱琪,她們買了,給她寄過去。
程幼雪說都帶全了。
真的是什么都帶了,只有她的心,遺留了下來。
程幼雪望了望遠處人來人往的大廳,收回目光后,囑咐韓惜:“你和筱琪也照顧好自己。你多督促督促筱琪看書。”
韓惜“嗯”了一聲。
她快速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寧祎,借著擁抱的這一下,在程幼雪耳邊說:“我們都會關照周述的。”
眼眶一熱。
程幼雪無以表達,只能是發自肺腑地說了聲:“謝謝。”
時間到,該登機了。
這一趟,徐麗茹會陪程幼雪去巴黎,打理安頓她的生活起居。
寧祎一直都沒有說話,這時候才開口:“到了表姨那里,靜靜心。如果喜歡的話,就讓你表姨帶你出去轉轉。”
“知道了。”
“你爸這里的事,還得我親自處理。你有什么,都叫徐助理給你辦。”
“嗯。”
“一路平安。”
說罷,寧祎上前想給程幼雪一個擁抱,程幼雪下意識躲開了。
程幼雪不是故意的,更不是鬧脾氣,真就是無意識的舉動。
寧祎動作一僵,看向程幼雪。
程幼雪也看著她,那個眼神有些陌生,叫她的心無端墜了墜,好像有什么從她身體里流走了。
寧祎并未捕捉到流走的是什么,回過神時,程幼雪已經進了登機口。
等待工作人員核驗的時候,程幼雪再次望向人潮。
她渴望看到一抹藍色。
也怕看到那一抹藍色。
*
回到公寓,接近黃昏。
屋子里空空蕩蕩,一束橘黃色的光穿過窗戶,落在茶幾上。
周述放下背包,脫下夾克,去沙發那里坐下。
這一坐,坐到了天黑。
屋子里又變得黑黢黢,寥落的月光灑進來,慘淡虛無。
手機震動起來,周述動了下僵硬住的身體,接通電話。
“同學,是我。”房東阿姨說,“你確定續租你同學的這套公寓了哈?”
“嗯,確定。”
“行。”
房東阿姨是個爽快人。
她雖不知道好端端的房子為什么說不租就不租了,但她看得出周述是個實誠的小伙子,公寓給他住,她也踏實。
“小伙子,阿姨和你就不外道了。你同學走得急,租期還有三個月,她也不要我退還。這樣,阿姨這三個月也不收你錢了。等回頭咱們簽約,直接從后面簽。你看行嗎?”
“謝謝您。”
掛了電話,周述又坐了片刻,然后起身去廚房做水。
打開燈時,刺眼的光線襲來,他狠狠擰了下眉頭,抬手擋了擋光,等適應后,來到大理石臺前,取下燒水壺。
灌好水,他把壺再放回加熱盤上,按下開關。
沒一會兒,水咕嘟咕嘟冒起泡,壺嘴那里升騰起白煙。
周述盯著這縷白煙,忽然聽到:“飯還沒好嗎?我中午沒怎么吃,就等周大廚你了。”
他嘴角牽動,揚起弧度,正要回答,又聽到身后傳來細小的動靜。
“要不要看電影啊?”女孩扒著門框探出腦袋,晶亮的杏眼眨了眨,“這次選的動漫,我看你還怎么‘借題發揮’。”
她不懂,有沒有電影,他都可以“借題發揮”的。
“你想得美!待會兒給我老實看。”
說著,女孩面頰暈開淡淡粉紅,像玫瑰,像蝴蝶,轉身往客廳跑去。
周述說等等,伸手去抓她,抓到的卻是冰冷的空氣。
看著空了的手,周述茫然地站在廚房門口。
過了幾秒,他又四下張望。
原來,沒有人。
沒有她。
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孤寂和思念將周述整個吞噬。
他扶著門框,另一只手捂住心口,死命地捂,卻還是緩解不了一分這撕心裂肺的劇痛。
他被擊潰穿刺,不得不跪到地上。
而后,壓抑痛苦的嗚咽聲填滿了空屋子。
第49章 春沉“有些事,別人是幫不了忙的。”……
程幼雪到巴黎后,原來的手機就徹底不用了。
她辦了新的號碼,微信加了顧筱琪和韓惜,但她們三個人也沒有經常聊天。
國內到了期末月,顧筱琪和韓惜都得復習,而程幼雪也不是什么天縱奇才,乍然要接受國外的教育,更有的學。
表姨怕程幼雪學傻了,幾次說帶她去馬賽、里昂這些城市轉轉,程幼雪都拒絕了。
徐麗茹又說要是不想去遠地方,那就去香榭麗舍大道那邊購購物,可程幼雪同樣拒絕,她說自己沒錢。
沒錢?
寧祎的附屬卡沒有限額,怎么會沒錢?
徐麗茹只當程幼雪還因為分手的事和媽媽鬧別扭,也不戳破,轉而說:“那你不是有你的小金庫嗎?那些獎學金什么的加起來,也得有幾萬塊吧?還不舍得請你姐喝個咖啡?”
程幼雪搖頭:“沒了,花了。”
如此,徐麗茹也不好再說什么。
程幼雪每天在表姨家就看書,鉆研專業上的東西,要是學累了,她就早上去跑跑步,順帶聽著法語,把法語學了。
就這么過了兩個月,寧祎那邊傳來消息——程開硯外調了。
上面調查清楚這次的事后,知道程開硯并沒有違反紀律,也知道程幼雪沒有問題,但事情在外面引起的言論還是不好的。
所以上頭綜合考慮,給程開硯調到了外省去。
不過雖是外省,但職級沒降,甚至還高了半級,只是這么多年在北城打下的地基,仍然動搖了一下,要想再調回來,又得花費四年的苦心。
最重要的事塵埃落定。
與此同時,寧祎也找到了事情的背后推手——北城胡家。
聽徐麗茹說到胡家的時候,程幼雪背脊一涼,很快就什么都想通了。
是胡佳怡。
胡佳怡在海城大劇院撞見她和周述后,回去告訴了家人。這些人都知道她原本的男朋友是梁家的小兒子,忽然換了人,肯定會調查一番。
“是,就是你想的。”徐麗茹點頭,“我后續截的帖子不是扒你和那位周同學的,就是扒你們和梁家小兒子的三角關系,估計這些才是胡家一開始想發的。”
起初,胡家是想拿程幼雪“出軌”梁逸之兄弟的事做文章,沒想到那么巧,謝以檬在這時候自殺了,事情一串聯,簡直是天助胡家。
要不然就扒扒程幼雪的戀愛,還不至于有那么大的熱度。
得到真相,程幼雪也就不是個糊涂鬼了。
只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
大三開學,程幼雪的學業再度步入正軌。
徐麗茹為她妥善安排好了所有的事,也該回國去,程幼雪到機場送她。
分別時,徐麗茹還是忍不住勸了幾句。
“別記你媽媽的仇。”徐麗茹說,“你爸這次是沒事了,可要有事呢?你不會好過的。現在你在國外,脫離國內,很多事不管有沒有,就都不會牽連你了。”
“我知道。”
“還有,周同學的事。”
說到這里,徐麗茹嘆了口氣。
她事前并不知道程幼雪有了新戀情,這丫頭謹慎得很,她要是知道,早就勸著分了,也不會叫她現在這么痛苦。
徐麗茹說:“幼雪,成長環境很重要,圈子也很重要。激情早晚會過去的。”
程幼雪點點頭。
其實,不管是徐麗茹說的,還是寧祎說的,她都懂,也都認可。
但她想問的是:如果她就是不喜歡同圈層的人,她是否可以選擇終身單身?
“什么終身單身!”徐麗茹瞪眼,“你們家怎么會叫你一個人?你可不許走極端啊。”
所以,選擇權不在程幼雪手里,在程家,在她父母手里。
程幼雪已經了然,說:“麗茹姐,我熱愛生活,不會走極端。但前提是,這是我想要的生活。”
直到坐到飛機上,徐麗茹都沒弄明白程幼雪最后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有種感覺,她覺得這個姑娘變了,至于是哪里變了,她也說不上來……
大三第一學期,是程幼雪最難的一個學期。
她一要跟上這邊的課程,二要適應習慣這邊的生活。
她很努力,可不管她怎么下功夫,怎么熬夜,她把全部的時間都用到功課上,期末成績也只是中下游。
她感到深深的疲憊和無力。
起點不同的人,后續想要追,真不是一句“加油”就行的,背后要付出如何的艱辛和煎熬,外人根本體會不到。
但也正因為程幼雪體會不到,她就越心疼周述。
周述已經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九個月零三天。
在巴黎的那段日子,程幼雪偶爾還會夢到周述,可漸漸的,他不再來她的夢里,她也必須靠做些什么,去鞏固周述的樣子。
她跑去給外國小孩做漢語家教。
不教不知道,這也是個苦差事,她不僅要教孩子學習,還得抓住孩子的注意力,有時更不得不忍受聒噪和無禮。
但程幼雪也都做下來了。
除了家教,她也試著做翻譯,周述是西譯漢,她是法譯英。
這同樣是一個不好干的差事,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非常耗時費心,遇上那些涉及異國國情的內容,光是翻資料都能叫人崩潰。
程幼雪還是做下來了。
某天,程幼雪上完家教回學校。
路上,她途徑一家烘焙店,里面正在賣剛做好的司康。
程幼雪聞著點心的香氣,眼看店里的小男孩當場掰開一塊司康塞到嘴里。
那碎了的面屑看起來都酥酥的。
程幼雪站在櫥窗前看了好久,久到店員出來問她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她回過神,低頭拂拂臉,又看了一眼那些司康,和人家道了聲沒有,離開了。
快到學校時,程幼雪接到一通陌生電話,是海外號碼。
她本人如今也在海外,就沒多想,利落接通。
幾秒后,梁逸之的聲音傳來。
梁逸之也是幾經輾轉才要到程幼雪的新號碼。
他已經知道程幼雪和周述分手的事,也知道程家的事,打這通電話,不是有什么歪念頭,只是告訴她:謝以檬醒了。
這稱得上是個醫學奇跡。
謝以檬醒來后,一見到守在她身邊的媽媽,情緒就不太對,哪怕她躺了那么久,根本動彈不了,她的眼睛也在強烈抗拒她的媽媽。
原來,謝以檬是個重度抑郁癥患者。
她平時看起來并沒有大家刻板印象里的陰郁消沉,只是性子稍顯安靜而已,可實際抑郁癥已經困擾她很多年。
謝以檬是單親家庭。
她的媽媽非常要強,對她的要求也極為苛刻,高中時,謝以檬只要不是年級第一,就會被罰站在客廳站一宿。
后來,謝以檬考上國內一流大學,可她媽媽不讓她上,非要送她出國,還不惜為此賣了房子。
“媽媽都是為了你。你一定要爭氣!一定!我們不能讓你爸和那個賤女人看輕咱娘倆兒!只要你好,媽媽吃糠咽菜都高興。”
謝以檬又被迫來了美國。
她不擅社交,也不適應國外生活,每天都過得很不快樂。
而因為種種的不適應,她的成績也一直不上不下,她的媽媽就又開始歇斯底里,每天打十幾個電話督促她學習。
積壓之下,謝以檬的抑郁癥已經不能靠藥物控制,她不得不停止學習,回家治療。
但她的媽媽認為她是無病呻吟,還說她這樣很叫媽媽失望,也是叫外人瞧不起她們母女……謝以檬終于萬念俱灰。
“她現在正在復建,知道你的事后,她很抱歉。”梁逸之說,“她讓我打電話幫她轉達歉意。”
程幼雪聽了謝以檬的事,只有痛心和惋惜,怎么會怪罪?
程幼雪說:“祝愿她早日康復。還有,抑郁癥一定要重視。你要是可以的話,幫她介紹個好醫生。”
梁逸之說他會的,之后很小心地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好”還是“不好”,很難界定。
程幼雪在世界頂級學府念書,不愁吃、不愁喝,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可每到了晚上,程幼雪望著窗外的月亮,常常會莫名其妙地哭泣。
她也怕自己有心理疾病,還去看了醫生,醫生說
她并沒有抑郁傾向,可她,也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所以,她到底好不好呢?
“就那樣吧。”程幼雪輕笑一聲,“馬馬虎虎。”
梁逸之沉默。
過了一會兒,程幼雪快下車了,梁逸之才說:“我能為你和周述做些什么?”
對梁逸之來說,程幼雪是他忘不了的初戀不假,而周述,也是他高中最好的哥們兒。
他沒能如愿追回程幼雪,是他的問題,他心里雖然難免有怨有悔,卻也不想看著他兩個很重要的人這么痛苦。
程幼雪聽出梁逸之的自責和難過。
但她聽說,梁家的生意因為那件事也受到了一些影響,梁逸之的爺爺還氣得住了院。
可梁逸之又犯了什么錯呢?
所以,真的就是誰都不想,可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逸之。”程幼雪喚他,“有些事,別人是幫不了忙的。”
“……”
良久,梁逸之嘆了口氣。
他沒繼續多說什么,這次以后,也再沒有打擾過程幼雪。
*
為了適應英國這邊的學習生活,程幼雪寒假沒有回國。
寧祎和程開硯也忙,回不了家,所以對程幼雪不回去,也沒有太大異議。
利用寒假的時間,程幼雪參加了不少公益活動。
她不再滿足只做個參與者,她關注起人家是怎么主辦這些活動的?這些活動的展開對社會的意義又落實在哪里?
她以一個發起人的角度,重新審視“公益”二字。
國內那邊,顧筱琪一到過年,仍舊飽受親戚們的折磨。
但眼看大三都過了一半了,顧爸爸也和家里其他長輩商量起顧筱琪未來的職業規劃。
坦白講,顧筱琪沒什么理想,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但她聽得進去話。
她有一個表哥在人事局工作,對方建議顧筱琪還是考公務員,如果公務員不好考,就考事業編。女孩子工作穩定,是第一位的。
于是,顧筱琪自寒假起開始了題海戰術,再沒工夫八卦她姐姐們的婚戀情況。
韓惜的寒假則是在海城度過的。
她得到了海城一家央企的實習資格,人已經快被磨煉成半個職場人。
張昇說惜姐就是拼,還說除了趙少爺心大能繼續世界各地四處玩,大家都挺拼的。
朱旭問他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嗎?
進入大三后,張昇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開始寫起小說來了。每天不是在看看看、就是寫寫寫,專業都快廢了。
“旭,你不懂哥的精益求精。”張昇說,“你就祈禱哥能火。到時候來個千萬版權,你們還都愁啥?哥天天帶你們吃香喝辣的。”
朱旭抬了抬眼鏡,繼續埋頭看書,周述這時候回來了。
帶著一身的寒氣。
朱旭和張昇不約而同停下手里的活兒,看向周述,一時半會兒都沒敢言語。
要說佩服,張昇只服周述。
當初程幼雪離開的時間離期末已經不遠了,周述頂著那樣大的傷痛,硬是在期末考試中仍坐上第一的位置。
之后的暑假,周述去水利水電局實習,也是收獲一幫前輩的肯定。
現在,教授有什么事都不交給大四生,全交給周述,這架勢,儼然是收周述當了關門弟子。
周述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學霸,也還是優秀到叫人望塵莫及。
可有時,張昇又覺得他不太認識周述了。
明明人是那個人,但哪里又不同了,趙少爺難得酸呼呼一回,說是眼睛不同了,后來張昇一琢磨,還真是。
以前的周述,眼里是澄澈的清泉,現在則是一汪死水。
丟個石頭進去,都不會掀起波瀾。
“你回來了?”朱旭站起來,“吃飯了嗎?待會兒三食堂?”
周述搖頭:“外面吃過了。”說著,走到書桌那里,卸下沉重的背包。
朱旭看了眼張昇,張昇點點頭:“述,你寒假不是接了你學長給你的一個大活兒嗎?要我說,志愿者活動是不是稍微停停?你這鐵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
“沒事。”周述說了句,又去衛生間洗手。
門一關上,朱旭就跑到張昇跟前,比劃著這可怎么辦?
“我哪兒知道怎么辦?”張昇小聲說,“一學期都這樣了。”
“那以后不會也……”
“不好說。”
朱旭搓搓腦門,心想這可不是個事,剛想和張昇討論出個辦法來,就聽衛生間里咣的一聲。
兩人嚇了一跳,趕緊進去,就見周述倒在了里面。
他們二話不說,先扶人起來,張昇摸到周述的身體,一驚,滾燙啊!
“肯定是累的。”朱旭嘆氣,“他一天睡不夠五個小時。”
張昇也是嘆氣:“別說了。先給抬床上去。”
一個小時后,周述醒了。
醒來的他眉頭快擰成一個疙瘩,朱旭以為他是燒得難受,問他用去醫院嗎?
周述掃視著四周,半晌沒說話。
張昇又以為他是燒迷糊了,覺得自己在公寓,周述有時忙得晚了,總去公寓那邊過夜。
“這是寢室。”
“……”
“你感覺怎么樣?”張昇又問,“要去醫院嗎?”
周述動了動干涸的嘴唇,啞聲說不用。
都是年輕人,張昇也覺得不用非得往醫院折騰,遞去藥和水杯:“那你把退燒藥吃了吧。吃了藥,睡一覺,估計也就沒事了。”
“嗯。”
交代好周述這邊,張昇和朱旭也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周述喝下一杯水,至于退燒藥,他趁室友們不注意,塞到了枕頭下面。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她了。
但剛剛,他夢到了。
第50章 春沉“我很想他。”
一進入大四,時間更像是插著翅膀飛了起來。
程幼雪把自己的日常安排得滿滿當當,除去做公益、做兼職、學習專業課,她還開始自學藝術史,她想讀研,讀藝術管理。
因為實在太忙,大三的暑假和大四的寒假,程幼雪也沒有回北城。
寧祎以為她還在鬧孩子脾氣,都隨她,直到她發現程幼雪除了學費,已經很久沒有用過她的卡,才覺出不同。
抽了兩三次時間,寧祎飛去牛津。
她以為她會和程幼雪大吵,可等她看到程幼雪的生活后,她也又明白程幼雪不是在鬧,是真的很忙。
寧祎詳細了解了下程幼雪的學業規劃,認同女兒的思路,至于錢的事,程幼雪說她有獎學金,足夠覆蓋開銷,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四下學期,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畢業生們都將面臨諸多選擇。
程幼雪的選擇早已經做完,她不慌不亂,有條不紊地繼續把日子推動下去,在此期間,顧筱琪說她攢夠了機票錢,要來英國看她。
顧筱琪是在四月中旬來的。
那天的天氣不錯,程幼雪站在接機區域,等候著好友。
顧筱琪頭一次出這么遠的門,還是自己,下了飛機就有點兒緊張,東瞅西看的,哪兒都新鮮。
隔著人潮,顧筱琪一眼認出了程幼雪。
她就說嘛,她姐們兒的體態是無敵的。
顧筱琪踮著腳沖程幼雪用力揮手,程幼雪也朝她揮手。
顧筱琪加緊腳步,而等她瞧得更清楚了些,她的心沒由來地抽了下。
幼雪和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的程幼雪愛穿鮮艷的顏色,粉紅、鵝黃、淺綠、baby藍。
可眼前的程幼雪穿了件中長款黑色風衣,下面是牛仔褲,人還是美的,像一只黑天鵝,就是過去那種明艷的感覺,不見了。
“怎么這么久啊?”程幼雪上前給了顧筱琪一個擁抱,“等得我都快急了。”
顧筱琪收斂起心中酸澀,和她小聲說:“過檢的工作人員老帥了!我多看了幾眼。還有,我和一個英國老太太打聽了一下這邊的美食。”
程幼雪笑著搖搖頭,她的好友一點兒沒變。
兩年沒見,程幼雪和顧筱琪有許多話要說。
程幼雪先帶著顧筱琪去公寓那邊放行李,她是和一個新加坡女孩合租的公寓,對方人不錯,大方熱情事
兒也少,同意她把朋友帶回來。
“你還真和人合租啊?”顧筱琪問,“韓惜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搞錯了。”
畢竟以程幼雪家里的條件,不再這邊直接給她買套房就算節約了。
程幼雪笑道:“合租挺好的。這樣我有什么事,不也有人幫襯一把?”
這倒是有道理。
顧筱琪是個直心眼,想不到其他關竅,撂下行李就說自己好餓,程幼雪帶她去了一家英國菜餐廳。
顧筱琪吃飽喝足,話匣子就打開了。
她說他們幾個人,現在是“勞燕分飛”了。
韓惜最牛,一個本科生愣是進了一家top前三的公關公司,以后要在華城混了;
朱旭的話,按部就班,穩穩當當,家里人有意再供他念研究生,但他不想再讀下去,等過過畢業證一到手,直接回老家當朱老師;
趙少爺倒是要讀研,還讀本校的,張昇說他這是沒浪夠,還想當學生接著浪。
“張昇也就嘴能耐,天天說人家可好意思了,他自己呢?”顧筱琪“嘖”了聲,“最沒著落的就是他。”
張昇一門心思想寫小說。
可他的小說發表到網上,除了他們五個讀者,就是“路過”的留個爪,根本沒人看。
但張昇非要繼續寫,壓根兒沒考慮過畢業后。
程幼雪抿口薄荷水,說:“大概是找到真正熱愛又想做的事了,張昇這人看事情,其實蠻透的。”
顧筱琪擺擺手:“透什么?趙少爺說他就是腦子讓驢踢了。除了周述,沒人和他……”
話音戛然而止。
顧筱琪張著嘴,看到程幼雪也是愣了下。
不,不是愣了下,應該是激靈了一下。
就像是那種在寒夜里走了太久的旅人,頂著無邊風雪,冷不丁的,手指碰到了火爐,第一下,根本沒知覺,只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幾秒后。
程幼雪放下杯子,手收到桌下去,碾了碾衣擺。
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周述的消息,甚至她的生活里“周述”兩個字也被封印在她離開的那一天,再未解開過。
所以,她也忘了她有多怕聽到這個名字,更忘了她又有多么熱切地渴望著有人能和她說起這個名字。
“他……”程幼雪扯了扯笑,“是要去局里工作嗎?”
顧筱琪給她推過去一道甜品,說:“沒有。”
周述直博了。
在所有的選擇中,他選了最難的那條。
水利土木學院的水利水電工程專業已經快十年沒出過一個直博了。
除了難度確實大以外,就是時間成本太高,而水利水電這樣的專業更多的是需要實踐,理論知識相對顯得次要一點。
所以,那些想趕緊工作掙錢的,不會考慮讀博,而想讀博的,又沒幾個能有這個本事。
周述做到了。
只是這個博士讀起來,會很難。
周述無依無靠,學費得自己掙,生活費也得自己掙,什么都得用錢。
他要是去工作,這些也就都不用愁了,可他偏偏還要往下讀。
“好幾個水利局搶他,他都拒了。”顧筱琪說,“國外一些工程公司也有要的,條件開得特別好,他也沒答應。”
趙星巖因為這事不止一次和周述吵。
吵急眼了,趙少爺還喊著:“你是什么家庭?錢怎么來?你以為讀博士是義務教育啊?你能不能現實一點兒?難道你想累死你自己嗎!”
周述聽后,很平靜地說道:“我不累。”
直博的事就拍板了。
之后,周述和趙星巖都會繼續留在海城大學念書。
程幼雪聽后,半晌,說了一句:“直博也挺好的。”
深造和沒深造必定是不一樣的。
周述要是可以站得更高,也就可以看得更遠。
程幼雪拿起小勺,想挖一口芝士蛋糕,卻不想因為手抖,第一下沒挖下來。
她尷尬地笑了下,再挖,顧筱琪也笑,當什么都不懂。
程幼雪也當自己什么都不懂。
這樣,她就不會去想周述在接下來的三年要遭什么罪。
*
顧筱琪會在英國待十天。
這個節骨眼,畢業生們都忙翻天,也就她這種堅定回家考公的,還能心大一回。
程幼雪帶著顧筱琪四處游玩,找機會,她還親自下了兩回廚,做的都是最簡單的家常菜,西紅柿炒雞蛋,土豆青椒之類的。
她之前總做,是熟練工,味道說得過去,顧筱琪吃得挺喜歡。
程幼雪盡可能地陪顧筱琪,如果遇上她也有事脫不開身,顧筱琪就自由活動,但程幼雪建議最好別離開牛津。
程幼雪把自己的公寓鑰匙卸下來給了顧筱琪,叫她有備無患。
顧筱琪看到拴鑰匙的鑰匙扣有些眼熟,但也沒多話,只叫程幼雪該忙忙,不用操心她。
幾天后,牛津這邊下了場不小的雨,巧的是,海城那邊也下了場雨。
這天,周述難得有些個人時間。
他想去市圖書館借幾本書,張昇也有想看的書,想一起去,趙少爺給他倆當司機。
到了市圖書館,趙星巖沒下車,說要去附近找個咖啡店坐著,叫周述和張昇麻利點兒。
“你要有事你就走。”張昇說,“我們這是去暢游知識的海洋,怎么能催呢?”
趙星巖懶得搭理一個看閑書的,開車先走一步。
事實證明,趙星巖說的“麻利”就是在針對張昇。
周述早有規劃,到了圖書館利落借書,半點兒時間不浪費,可張昇呢,看這本不錯,那本也好,根本不知道借哪個。
周述叫張昇再想想,一個人先出了圖書館。
圖書館附近的環境建設得很好,挨著海城的黎河,黎河兩岸寬闊,林蔭道修繕得整齊漂亮。
這會兒雨已經停了,周述站在河岸邊望著河面出神。
十來分鐘過去,他見張昇還沒有出來的意思,就去了林蔭道上散步,然后便聽到有個聲音在喊救命。
他跑到河邊一看,一個小男孩正在河里掙扎……
程幼雪在雨停后回校和教授商討論文的事。
她買了最新的歌劇票,約顧筱琪今晚去看,怕時間來不及,她發消息讓顧筱琪早些從公寓出來,到學校找她。
和教授確定好了修改的地方,程幼雪又回了趟宿舍。
她的宿舍里還存放了她不少的書以及雜物,兩位室友也在,見她回來,紛紛打招呼。
程幼雪的英文名是“雪莉”,Shirley,室友叫她,問她是要去看歌劇嗎?
她們簡單交談了幾句,程幼雪答應室友回來反饋觀看心得,可說到一半,她的心口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疼得她登時撲跪在了地上。
兩位室友嚇了一跳,大聲問這是怎么了?
程幼雪根本回答不出來,她不僅心絞疼,而且還呼吸不暢,好像有什么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叫她喘不過氣起來。
但最疼的,還是心臟。
像是要活活被人掐碎。
程幼雪倒在地上,兩位室友趕緊叫來其他同學,也叫了救護車。
顧筱琪到學校的時候,正碰到程幼雪躺在擔架上被推出來。
顧筱琪也嚇傻了,呆了幾秒才跑過去,一邊喊著“幼雪”,一邊問周圍人這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上一秒還好好的。
“幼雪,你別嚇我啊。”顧筱琪死死握住好友的手,“幼雪!幼雪!”
程幼雪意識已經混沌了。
她感覺自己泡在無盡的冰水之中,眼耳口鼻脹痛不已。
而就在她徹底要失去意識前,她的腦海里浮現出周述的臉……
“周述!周述!你挺住啊!”
河岸邊,張昇和趙星巖來回給周述做了好多次復蘇,都不見周述有意識,救護車也還沒到,兩人真是快要崩潰了。
周述的臉越來越青白。
圍觀的路人都替他著急,有位大娘還哭了,說這救人的人要是沒了,得多可惜啊。
張昇和趙星巖對視一眼,臉色也是煞白。
“起開!我來!”
趙星巖接替張昇,他撕開周述的衣服,讓周述身體擺脫束縛,好能恢復自主呼吸。
他剛要繼續按壓,就聽沙沙一聲,有什么從周述口袋里滑出來,在草地上滾了滾。
張昇撿起來一看,是一支鋼筆。
鋼筆的筆桿上刻著:yoursnow.
那一刻,張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就舉著那支筆,和周述喊:“周述,你想想程同學!想想程同學!”
他怕周述聽程同學不夠刺激,又直接叫出了名字:“程幼雪!周述,你還想不想見程幼雪?想見你就得活著!周述!程幼雪!”
“程幼雪!!!”
話落,草坪之上,只余眾人微弱的喘氣聲。
張昇狠狠揉了揉眼睛,趙星巖咬著牙,也是雙眼通紅。
就在他們以為周述不行了的時候,之前還陰著的天突然放晴,一道陽光穿過厚重的積云,照在了河面上。
周述一下睜開眼,嘔出了河水。
周圍人歡呼起來。
趙星巖和張昇攤在一邊,趙星巖頭一次踹了周述一腳,不過沒使勁兒。
“嚇死我了,真他媽的嚇死我了。”趙星巖捂著臉,“這都什么事啊。”
周述問:“那孩子呢?”
“那兒呢。”張昇給指了下,“孩子媽看著了,沒事。”
周述放下心,手指動了動,想往一邊挪。
張昇看見了,問他想干嘛?
“筆。”周述說,“我的鋼筆。”
張昇趕緊給他,然后就見他握在手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救護車上,程幼雪昏迷了一陣兒,又蘇醒過來,之前的癥狀忽然都消失了。
醫護人員都很驚異,給她簡單做了些檢查,確實顯示健康無虞,但顧筱琪說不能掉以輕心,還是得去醫院檢查下才穩妥。
結果檢查后,程幼雪一點兒毛病沒有,就是有些瘦,醫生建議多吃。
“這是怎么回事啊?”顧筱琪覺著自己剛才跟做了場夢似的,“你不知道,幼雪。你當時臉色又青又白,可嚇人了。”
別說顧筱琪,程幼雪回想剛才的疼痛都心悸,當真是撕心裂肺。
尤其是那張一閃而過的臉。
程幼雪實在不放心,給韓惜打去了一個電話。
韓惜正忙著了,接到程幼雪的來電有些驚訝,問怎么了?
程幼雪咬咬唇,她知道她不該問,可不問,她今天過不去。
“惜惜,你能幫我一個忙嗎?”程幼雪說,“打聽下他怎么樣。別讓他知道。”
韓惜沉默片刻,應了聲好。
之后,程幼雪就開始等韓惜電話。
顧筱琪看她強忍焦急和擔心的模樣,自己先忍不下去了。
顧筱琪已經想起來那個鑰匙扣是在哪里見過的了。
就是當年程幼雪新租公寓后,周述送的那個白花刺繡,程幼雪居然到現在都還留著。
其實,顧筱琪一直也都知道程幼雪沒有放下,而且何止是程幼雪,周述同樣沒有放下。
顧筱琪這個人腦子簡單,她就覺得兩個明明深愛對方的人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她不舍得她的好朋友這么難過痛苦。
“忘不了就去找他吧。”顧筱琪哽咽,“你別苦著自己。”
程幼雪一愣,那個“他”在心頭繞了繞,積蓄多日的眼淚也滑落了下來。
她已經好久沒哭過了。
早在到巴黎時的每個夜晚,她就把眼淚都流干了。
可時隔兩年,當他的名字稍稍被提及,她便依舊會為他流淚,她也知道,不管過去多少年,“周述”都會成為她永遠抹不掉的記憶。
甜蜜又傷痛,刻骨銘心。
只是,她不能去找他,他也不能來找她。
現在的他們依然不具備相愛的條件,即便在一起了,結果也還會和兩年前一樣。
顧筱琪問:“那你要怎么辦?就這么熬下去嗎?”
“我不知道。”程幼雪說,“我不知道我和他還會不會有可能,我……筱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想他。”
非常想。
想到幾乎是在遺忘來紀念,用遺忘來把那些細節反反復復地重溫加固。
顧筱琪上前抱住了程幼雪,兩個女孩都在哭泣。
過了會兒,韓惜那邊回了電話,她說周述那邊一切如常,沒有問題。
程幼雪擦掉眼淚,這才舒口氣——只要他好好的就行。
她不知道的是,周述的“如常”是剛經歷過一場生死的。
韓惜給張昇打電話的時候,他們人在醫院,周述剛進診室,正接受醫生的檢查。
張昇詫異韓惜怎么會打電話來問周述的情況?
韓惜詫異周述還真的遇上了事……
等想明白其中關聯后,他們都是一聲嘆息。
原來相互深愛著的兩個人真的會有心靈感應。
哪怕相隔千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