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墜夏“我的心上人啊,你終于來我身邊……
又是一年畢業季。
不管是畢業后繼續學習,還是進入社會,每一次的畢業,都是一生中僅有的一次,只能往前走,不能回頭看。
程幼雪在研一期間開始創業,成立了“x”文化藝術傳播工作室。
她之所以沒有直接投身到公益事業中,是因為做公益需要錢,她得先有錢了,才可以真正去做公益。
工作室的經營范圍主要是承接策展,還有文化推廣,線上線下都可以。
不創業不知其中艱難。
程幼雪只有一個人的時候,要包攬所有的工作,而她接到的第一筆單子,對方是個老油條,她也沒有經驗,簽合同時叫人家鉆了空子,最后白干了三個月。
因為這事,程幼雪病了一場。
倒不是氣的,而是累,太累。
韓惜給她打電話,聽出她的疲憊,問她是不是工作上遇到坎兒了?
何止是遇到坎兒?
是可能下個月就得關門大吉了。
但程幼雪沒有說,她一向報喜不報憂,可掛了電話沒多久,韓惜就給她打來一筆錢。
那是韓惜工作后的全部積蓄。
“惜惜。”
“別整那些煽情的。”
韓惜語氣還是涼颼颼的,可那份“涼”之下,是對朋友的心疼和無條件支持。
“幼雪,我想我猜得到你要做什么。”韓惜說,“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堅強。你大膽地去做。再不濟,咱們還有顧筱琪那個鐵飯碗。”
在那之后,程幼雪拿著她和韓惜的錢繼續創業。
她一面讀研,一面工作,再累再難,她都不覺得有什么,因為每一個明天都值得期待。
而明天的明天累積下去,程幼雪也迎來她人生中的又一次畢業——研究生畢業。
寧祎特意飛牛津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程開硯因為身份原因,不能前來,但托寧祎給她帶去了禮物和寄語。
如今,程開硯已經調回北城。
整整四年,他實現了他的抱負,如愿坐到想坐的位置上,他也還正當年,未來只會越來越好。
程幼雪為爸爸感到開心,也為媽媽擴大了律所感到開心。
他們的事業蒸蒸日上,她也不想落后,所以研究生畢業后,她選擇留在英國繼續創業。
*
一年后。
“我真受不了有些人。”
小貝篩選著那些想和“x”合作的所謂的藝術家們,無力吐槽。
藝術這東西吧,它是不好準確描述的。
有的東西你看著像坨屎,可有人就能發現它的美;而有的東西很美,那些看得多了的人,又覺得俗氣,不屑一顧。
但小貝每一次篩選委托人,看到那些“屎”的時候,還是想挖開對方的腦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覺得它美!
“你著什么急?”七七跟著搖滾樂搖頭晃腦,“幼雪姐都不急著挑。咱們先做好手頭的就行。”
“那也不能坐吃山空啊?你不要……”
話沒說完,送花的快遞員來了。
小貝站起來揮揮手,熟練地接過、簽收,然后再熟練地插到花瓶里,都不用和程幼雪交待一聲。
追他們老板的人太多了。
英國的、法國的,美國的、日本的,更不用說中國人。
可小貝就沒見程幼雪對誰動過心,哪怕一點兒,都沒有。
“你說,幼雪姐以前是不是受過情傷啊?”小貝八卦,“要不怎么會一直不談戀愛呢?”
七七呵呵:“你看咱姐像是受情傷的人嗎?她給別人制造情傷還差不多。”
也是。
八卦不下去,小貝回到工位繼續看委托人的訴求。
過了一會兒,門口再次傳來動靜。
程幼雪回來了。
她穿著一件白襯衫,下身是黑色魚尾長裙,長發在腦后挽起,幾縷發絲輕盈拂動,她正和客戶講電話,說到什么,淺淺一笑,露出唇邊的梨渦。
既優雅柔和,又明媚甜美。
宛如一朵正在綻開花瓣的嬌艷玫瑰。
小貝和七七都直愣愣地看著程幼雪。
不管他們怎么不承認,當初他們愿意跟著程幼雪吃苦,70%的原因:老板太美,我上班養眼。
掛了電話,程幼雪收起笑容,看了眼時間,問小貝之前那個項目有回應了嗎?
小貝就差擦口水,聽到提問,忙說:“有了。我都整理好了,也問過惜姐了。但惜姐的意思還是想再看看。”
程幼雪點點頭,接過文件。
半年前,韓惜從公關公司辭職,加入了“x”。
她沒說為什么,程幼雪也沒問,就是苦了顧筱琪成天也想辭職加入她們,被顧爸爸和顧媽媽混合雙打了好幾頓。
看完小貝整理的數據分析,程幼雪心里大概有了數,待會兒得再聯系一下韓惜。
韓惜的簽證不允許她在英國久留,程幼雪這段時間有心把工作室遷回國內,就是還沒想好具體去哪個城市。
“一會兒你惜姐上線了,叫我一下。”程幼雪囑咐。
小貝說好的,坐下時,不小心劃到桌面上的文檔,一摞委托人的資料嘩啦啦掉在地上。
程幼雪和七七幫著小貝撿。
撿到一半,程幼雪看到一份資料時,愣住了。
小貝也湊過去看看,一見上面的抬頭,了然:“這大爺可有意思了。居然要推廣他家鄉的歌謠。歌謠還用推廣?你直接掛網上不就完了?”
聞言,七七拿過資料也看了看。
是挺搞笑的,但別的不說,大爺也是個知恩圖報,熱愛家鄉的好大爺。
他在項目書里寫自己小時候是聽著歌謠長大的,他現在事業小成,想帶動家鄉的旅游業,就想推動當地的特色歌謠。
“推旅游業,不用非推歌謠啊。”七七說,“大爺也是個建議吧?要想推廣他家鄉,可以從多方面入手。”
小貝說是,但大爺強調歌謠是他們家鄉的精髓,必須得把歌謠給他推火了。
七七說那就推啊,怕什么?
小貝反駁歌謠還用推?砸錢投放不就好了?
兩人在那里掐起來,而程幼雪看著資料上的“璃鎮”二字,久久不能抽離。
那些她以為已經離她很遠的回憶像奔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待浪潮退下去后,留下滿岸斑駁。
*
七月初,海城氣溫突破37度。
整座城市像是一座巨大的蒸籠,悶罩著所有人,大家被熱得團團轉,逮著機會就往有空調的地方鉆。
周述開車回到海城大學。
讀博的最后一年,他回校的次數越來越少,基本每天不是去水利廳的設計院,就是在局里畫圖測算。
下了車,熱浪襲來。
周述穿著黑色西褲和藏青色襯衣,因為實在太熱,解開了兩粒衣扣,鎖骨在衣料之下若隱若現,衣袖也翻折了上去,挽到手腕,露出精瘦的手臂。
遠遠看過去,這身打扮未免有些單調刻板,尤其這天氣還熱得嚇人。
可若是稍微近觀,又會發現穿衣服的人穩重之中透著股清爽干凈,那沉靜的氣質像是冬日里的松柏,哪怕烈日當空,也能讓靠近的人感到舒涼心靜。
周述鎖好車,進入教學樓。
幾個放了假還沒回家的學妹從樓里出來,和學長打招呼。
周述頷首回應,兩個學妹便紅了臉,小聲嘀咕著什么,你推我攘的,頻頻回頭看了學長好幾眼,才離開。
來到辦公室前,周述敲門。
“進。”
周述推開門,馬教授正在小桌前沏茶。
“來一杯?”馬教授說,“是碧螺春。”
周述沒推脫,向教授道謝,過去接替了教授手下的工作。
隨后,師生倆坐到沙發上品茶。
馬教授老了。
過了今年,不管學校怎么返聘,他也不想再回來教書,只想騰出時間好好陪陪老伴兒。
周述是他最后一個關門弟子,也是他眾多學生中最叫他得意,還最叫他操心的。
“想好了?就去七局?”馬教授問。
不待周述回答,馬教授又說:“七局也好。但我總覺得研究院也很適合你。你性子靜,適合搞研究。還有啊,還有。”
這人歲數大了,說話也是絮叨了些。
“老孟一直和我打聽你。”馬教授說,“問你有興趣到國家水利部去嗎?你會技術,理論基礎也強,真去了,升得應該會很快。”
聽著馬教授的話,周述心里是感動的。
老師對他,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心盼著他好。
所以周述也不和教授虛偽,直言:“老師,您知道的,我還是想多實踐幾年。去了研究院,是能到實地,但和真參與工程還是不一樣的。再有就是,我也得考慮薪資待遇。”
馬教授明白。
其實周述能留在國內,沒被國外20萬美金的年薪挖走,他已經是老懷安慰。
“你能有這份做實事的心,老師支持你。”馬教授說,“以后你就好好干,踏實住了。我教過三個院士,我希望將來你也會是其中一個。”
周述微笑:“我不會忘了您的教誨。”
師生二人繼續聊飲茶閑談。
過了會兒,馬教授也該回家找老伴兒去了,便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上次相親怎么又不行?”馬教授嘆口氣,“你師母說那姑娘長得好,工作也好,父母都是教育領域不小的人物,這條件還不夠得你青睞?人家對你可是挺滿意的。”
人上歲數的另一個毛病:好做月老。
周述無奈道:“老師,您和師母就別為這事費心了。我……沒有戀愛的打算。”
馬教授也知道一些當年的事,可他認為事情過去這么久了,周述必定早放下了,還不肯找,就是還沒遇到心動的。
也罷,他和老伴兒再多多留意就是。
結束和教授的會面,周述又開車去了設計院。
他并不會在設計院掛職,但在七局工作,以后和設計院打的交道只會多,不會少。
所以在這里,周述都是以晚輩的姿態,謙遜好學,待人有禮,前輩交給的任務,能做的,絕不推辭。
眼下,他一進辦公室,楊工就說有個事可能得他走一趟。
周述詢問是什么項目?什么時候動身?
聽了答復,很不巧,和他論文匯報的那幾天撞上了。
楊工一聽,也不好意思死乞白賴地拽人家去,到底不是他們院的,而且實話實說,他們這群人都挺“敬”周述的,別看是個晚輩,但將來,指不定得他們求人家做技術支持。
“那我再看看別人。”楊工搓搓有些光的腦袋,“主要就是里面的這個土質結構……”
周述說:“這樣,您先把資料發我。能擠出來時間,我一定去。”
楊工這就又笑了,說行,發來了資料。
而周述一看到項目地點,整個人就定住了。
楊工在他身邊,還在不停說著技術難點,他一概聽不到,人好似被拽到了一處時空縫隙之中,叫他重見了那些他藏在心中太久的畫面。
“我去。”
楊工正拿筆比劃著構建模型,乍一聽這話,以為周述爆了個粗口,還納悶這孩子不是可有禮貌了嗎?
反應了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他去這個項目。
當晚,周述直到回到公寓都是暈的。
等清醒過來一些,他才意識到去了有什么用?
那里不會有她。
周述長嘆了口氣,仰倒在沙發上,余光的一角瞥在廚房的方向。
她和他說“夫妻樹”時的樣子,他還記得。
嘴角不覺彎了彎,周述再要坐起來,有什么跳到了他身上。
“喵~”
笑意更深,周述摸著小貓的腦袋,說:“要出差一段日子,得拜托你看家了。”
*
這是程幼雪五年來第二次回國。
上一次,是程幼雪爺爺去世十五周年,她必須回家參加祭拜。
踏入自己祖國領土的那刻,感受很神奇。
那種神奇無法用言語形容,只能說那是血脈里自帶的,是祖先刻在他們基因里的。
飛機落地L省省會廉城。
出了機場后,程幼雪和小貝七七沒耽擱,快馬加鞭又往火車站趕。
璃鎮那邊沒有航班,每天也只有早晚兩趟火車會途徑,趕不上,就得多等
一天。
三個人風塵仆仆,快二十個小時沒休息過。
到了璃鎮當地的民宿,他們二話不說,先各自回屋補覺。
等再見面,是第二天中午。
早午餐時,小貝哈欠連天。
她有點兒擇席,即便很困很累,也難以入睡,再加上有時差,算下來,沒睡幾個小時。
“姐,咱們一會兒先四處轉轉?”七七問,也打了個哈欠。
程幼雪忍了下來,揉揉眉心,點頭:“這兩天都放松適應下,不急。”
小貝和七七都有些不太理解程幼雪為什么要接這個推?
又遠又不好推,還沒什么錢。
程幼雪給的回復是他們要轉戰國內,那就不如先接個國內的項目看看情況。
這不是程幼雪找的借口,是她認真考量過的,至于其他,她忽略掉就是。
三個人休息的差不多,在鎮上觀光起來。
璃鎮因為并未開發旅游業,鎮上的古城大多保留原始樣貌,做生意的人家很少,商業化極低,基本都是當地住戶。
這樣挺好的,就留著這份古樸。
可委托程幼雪他們的大爺也說了,好是好,窮也是真窮,留在家里掙不到錢,青壯年都跑出去,大量老人和孩子留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鎮上的生氣越來越少。
長此以往,終究會人口凋零。
程幼雪沿途拍了些照片,也和小貝還有七七時不時討論下哪個點值得深挖一下。
她得讓自己忙起來,才能管住嘴不去問那對銀杏樹在哪里。
可銀杏樹是璃鎮的“活招牌”,想做推廣,就不可能繞開,程幼雪不知道自己在擰什么?好像她不去問,她保留的記憶就還是美好的。
路過一個大十字路口時,幾輛卡車開過去,揚起沉沙滿天。
這陣仗在鎮上很少見,有阿婆說:“來我們這邊修工程的,也不知道要修個啥。”
大家都并未在意。
一逛逛到了黃昏,程幼雪他們從醒后就吃了一頓飯,這會兒都有些餓了。
看見一家小賣鋪前面有茶攤,程幼雪就說大家歇會兒,喝喝茶,順便也商量下待會兒吃些什么好。
小賣鋪的主人是位老奶奶,店員是她正在放暑假的孫女,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
小女孩躲在奶奶的身后,吃著手指巴望程幼雪。
程幼雪沖女孩笑笑,問:“你叫什么名字?”
“茜茜。”
“謝謝茜茜幫我上茶。”
茜茜害羞地抓抓小辮子。
女孩奶奶笑著點點孫女的小腦袋瓜,問:“叫你給旅館那邊送的東西送了嗎?”
“送了。”茜茜說,“有個特別帥的哥哥還多給了我五塊錢。”
說起旅館那邊,奶奶問程幼雪他們也是住鎮上的旅館嗎?
小貝說他們住的是東邊的那家民宿,奶奶說那就好,最近他們鎮來了一幫搞工程的人,就住在前面的旅館。
“你們要是也住那里,估計得被吵到。”奶奶說,“他們總開著車往山那邊走,不消停。”
之后,有顧客來買東西,奶奶去招待了。
程幼雪他們喝完茶,也該告辭,可就在這時,在一邊玩的茜茜唱起了歌。
程幼雪和小貝七七都愣了下。
茜茜唱的是當地方言,外人聽不懂。
但稚嫩清脆的童聲仿佛自有魔力,聽得人心里靜靜的,莫名就動容起來。
小貝喃喃道:“大爺就想推這個?好像……有點兒東西啊。”
程幼雪過去,問茜茜可不可以再唱一遍?
茜茜歡歡喜喜地說好啊,就繼續唱起她家鄉的歌謠,唱到某一句的時候,她還拉著程幼雪跳舞。
程幼雪學著茜茜的樣子,一大一小胡亂跳了會兒。
程幼雪雖穿得是平底鞋,但鞋底很薄,古鎮的地面又是用那種粗糙坑洼的石塊鋪的,她一不小心就被絆了一下,人往后踉蹌。
然后,一雙有力溫暖的手及時扶住了她。
接觸到那一霎那,程幼雪心臟驀地一跳,似有什么在體內激蕩了一下。
她定了定,轉頭看去,對上了那雙漆黑干凈的眼。
一時之間,心聲轟鳴。
小貝和七七都在給茜茜錄視頻,茜茜也在歡快地唱歌,他們是現實世界里的,而程幼雪這里卻是天旋地轉,如墜夢幻。
她怔怔地看著周述,周述也愕然地看著她。
明明還是最熟悉的樣子,明明那些擁抱、親吻、牽手,是他們日日都要溫習的安撫劑,可此刻那個人就在你面前時,他們卻不敢相認了。
程幼雪動了動唇角,沒能發出聲音來;周述握著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始終沒有拿開。
盛夏黃昏,清風微拂。
他們站在原地,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他們流逝掉的那些時光。
前邊,小貝問茜茜:“剛才有句話,你唱了好幾遍的,是什么意思啊?”
茜茜捂著嘴咯咯笑,紅著臉說:“我的心上人啊,你終于來我身邊了。”
第52章 墜夏他還是學不會在她面前隱藏愛意。……
程幼雪從未構想過她和周述的重逢。
她從小嘗過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怕了。
可有的人不是你不去想,就能不想的。
因為任何一個不經意的瞬間都有可能讓這個人從你心里冒出來,他就像是長在你身體里的一部分,讓你根本無法將他驅趕。
所以,他們的重逢,是她千萬次強制的回避,也千萬次情不由己的期盼。
“你……”
“你……”
兩人同時張開口,又同時止聲。
程幼雪先站好了,穩定后,她想整理衣擺,周述才松開了手。
小貝和七七在這時注意到他們,還沒說話,茜茜跑出來沖周述喊了聲“大哥哥”。
周述很想朝小姑娘笑一下,可眼下的他,身體已經不聽話。
“幼雪姐,你沒事吧?”七七問。
程幼雪搖頭,目光有些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只好說:“剛才錄下來了嗎?”
七七和小貝打量著程幼雪身邊高大英俊的男人,心說錄誰?這個帥哥嗎?
“茜茜。”程幼雪服這倆顏狗了,“茜茜唱歌錄了嗎?”
小貝“哦”了聲:“錄了,都錄了。姐,我覺得這個推,咱們能做好。”
程幼雪點點頭,又搜腸刮肚地琢磨還能說些什么好?她現在不能靜,一靜,她就會把注意力全給到她身邊。
周述和她一樣。
他也想說什么,可卻不知道能說什么,一顆心砰砰直跳,剛才握著她手臂的觸感,還在灼燒著他的掌心。
就在兩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候,周述的幾位同事來了。
一共六位,有的文縐縐的,一看就是搞設計的,也有的魁梧粗獷,像是在工地里發號施令的。
幾個人看見周述和一位漂亮姑娘站一起,還挺新鮮。
他們這個圈子里,誰不知道周述跟個和尚似的,和女性完全絕緣。
“怎么了這是?”有位上了年歲的前輩打趣周述,“闖禍了?”
周述抿抿干澀的嘴唇,沒說出話來。
程幼雪自覺不能再這么站下去,她不想失態,也不想周述在同事面前不自在,便說:“小貝,七七,你們選的那家餐廳在哪兒?咱們過去吧。”說著,就趕緊走了。
周述見狀,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差點兒就要去拉住人。
可最終,他還是克制了,沒有上前。
程幼雪也沒有回頭。
*
小貝選的餐廳離小賣鋪不遠,走路也就十分鐘。
這十分鐘里,程幼雪大腦紛亂到接近空白。
她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眼前都是周述剛才的模樣。
他成熟了,五官深邃,輪廓硬朗,學生時代的青澀褪去了很多。
不過眉眼沒有變化,眼睛還是她記憶里的澄澈明亮,有些濕漉漉的,跟只小鹿似的。
捕捉到這一點未曾改變的地方,程幼雪笑了笑。
小貝瞧見了,問是有什么開心事嗎?
她一頓,趕緊壓下嘴角,否認:“沒什么。點菜吧。”
程幼雪平復著心緒,既是在回味著什么,也是在想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但周述沒給她這個時間。
他們這邊坐下來不久后,周述和同事也來了這家餐廳。
兩人再次相遇,一坐一站,視線在空中的某個節點上一觸而分,不留痕跡,卻又似有暗絲牽連。
周述和他的同事坐在程幼雪他們隔壁。
程幼雪的位置面向的是餐廳大堂,周述則面對著她。
程幼雪指尖摳著手心,她很想把頭發放下來擋住她的臉,又怕那樣太刻意,見手邊有剛斟好的茶水,她想都沒想拿起來喝了一口。
結果燙得她捂住了嘴。
隔壁桌也在這時候傳來“嘩”的一聲。
“怎么了?”同事見周述半起著身子。
周述目光從前方滑過,緊握的雙手依舊在極力克制,幾秒后,他搖搖頭,又坐了回去。
之前打趣周述的前輩是楊工過去的同學,對周述早有耳聞,知道人家是大佬的嫡系,也知道人家有真才實學,心中很是佩服。
“小周,我沒想到你會來這個偏僻地界。”前輩說,“楊工說你早就不看小項目了。”
周述拇指按在玻璃杯上,留下深深的指痕,松開手,他說:“不會。項目不分大小。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隨時說。”
其他人一聽這話,也都面露欣賞。
誰不喜歡一個又厲害又謙遜的晚輩呢?
“小周,那依你看巖層該怎么破除會好些呢?山體那邊的震蕩還能不能再降低些?不然我怕……”
針對前輩們的問題,周述一個一個給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議,有的地方都是理論知識,實操起來的話,他也沒譜兒,還是得請教有經驗的前輩。
他們越聊越深,說的全是專業上的事。
程幼雪這邊也在討論他們的工作,兩桌人各聊各的,各吃各的。
只是每當服務生上菜的時候,這兩桌中便會有一個人抓住大家注意力轉移的那幾秒,往一處看去。
可即便有這處掩護,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只能小心翼翼。
小貝說:“我現在覺得大爺有點兒想法。這個歌謠真是不錯。”
“是挺好的,很有特色,關鍵還有感染力。”七七說,“可要是推廣的話,用什么方式好呢?”
小貝打了個響指:“給它安排進民國電視劇里怎么樣?”
小貝是個想法天馬行空的女孩,這也是程幼雪當時錄用她的原因。
聽她提出這個構思,程幼雪也覺得還不錯,順著她的話,和她展開聊了聊,想看看還能碰出什么新想法來。
有時候“創意”就是這么聊出來的。
程幼雪思緒分散了些,緊繃的四肢也稍稍松快下來。
然而,在這不大的餐廳中,光線過分的明亮,有時抑制不住的余光在這片亮堂之下,會產生重影。
尤其當程幼雪的視線再次和周述的撞上。
那一瞬間,程幼雪恍惚看到了過去的他,那個總是背脊挺得板正,看著她時,就滿眼都是她,以至于任何東西都裝不下的那個他。
程幼雪心口一揪,忽然有些喘不暢氣,她和小貝七七說了聲,往衛生間去了。
直到把自己關在狹小的空間里,程幼雪才終于可以長吁口氣,暫時不用再去維持成年人的體面。
她擰著眉,隨意別了別耳邊的長發,在鏡子前不停踱步。
她看到鏡中的自己,還是那張臉。
可整整五年,她可以做到容貌上沒有變化,卻做不到在別的地方也沒有變化,不管是心境,還是思想,她和以前總歸有了不同。
而這樣的不同會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
時間能改變的東西太多,能抹殺掉的東西更多,誰都逃不過時間的審判。
程幼雪總以為當她再次見到周述的時候,會是向他奔跑而去,撲進他的懷里,可等真的見到了,她才發現她沒有那個勇氣。
她變了,他肯定也變了。
那他們變了嗎?
程幼雪不敢深想下去。
十分鐘后,程幼雪調整好情緒,從衛生間出來。
這家餐廳是私家菜,店面類似北城的小四合院,前面是飯堂,后面是廚房和雜物間、衛生間,圍起來的中空位置是庭院。
庭院里種著棵枇杷樹,周述站在樹旁。
夜色漸深,晦澀不明的光暈籠著他周身,像極了程幼雪夢中的他。
程幼雪咬了咬唇,回歸現實,走到周述身前。
兩人面對面,先是一陣沉默。
不遠處,炒菜的鍋碗瓢盆聲叮叮當當,歸巢的鳥兒飛過空中,發出幾聲鳴叫。
周述在如夢似幻的虛浮中,找到自己的聲音:“怎么來這里了?”
程幼雪簡單說了下工作上的事,周述說他也是來這邊勘測,離璃鎮三十公里外的地方,要建一座水庫。
兩人交代完之后,就又是一陣沉默。
再開口的,還是周述。
“我聽張昇提過一些,他說你辦了工作室,做的很不錯。”周述眼含笑意,“恭喜你。離理想又近一步。”
程幼雪也是莞爾一笑:“你也博士畢業了吧?”
周述點頭:“今年。”
如今的局面,大概就是當年他們規劃中的最優解。
可實現之后,他們又赫然發現最該留在身邊的那個人早已經離開,如果這就是所謂命運的安排,那命運真是太愛捉弄人,也太會折磨人。
程幼雪靜默不語,一側的長發虛虛擋著她的側臉,朦朧微光中,她白皙無暇的肌膚似浮著一層柔光。
曾經,周述的手可以抓住這樣的柔光。
心口堵的厲害,周述還想說什么,偏偏服務員這時端著一大盆的水煮魚從后廚出來。
菜上滋滋冒著油氣。
程幼雪下意識想離的遠點兒,還沒動,周述就輕輕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帶了自己的身后。
換位的那一下,他們肩臂交錯,呼吸交纏。
程幼雪聞到了熟悉的清爽皂香,周述聞到了叫他魂牽夢縈的香草甜。
他們看向對方,目光一對接上,時光就仿佛又一次發生偏移,將他們吸到以前的那些日子里。
周述的手指顫了顫,他還在極力克制著,卻也還是無法自控地想把手從手腕移到她的手上。
他想包裹著她,就和從前一樣。
周述氣息漸重,他低下頭靠近,正要去牽手時,前面又有人來了。
小貝見程幼雪半天沒回來,過來瞧瞧。
不想一進院子,就看見她家老板和之前那位大帥哥站在枇杷樹下。
那幅畫面委實浪漫唯美,以至于小貝都忽略了這倆人為什么挨那么近。
“幼雪姐,你沒事吧?”小貝問,“是不是不舒服?”
程幼雪掙了掙,不費力地脫離了周述。
只不過兩人分開時,周述的指尖在她的靜脈之上緩緩地掠了一下。
程幼雪的那片皮膚頓時刺癢發麻,她蜷縮起手指,回道:“我沒事,回去吧。”
小貝這才又看向周述,再看看程幼雪,察覺出不對勁兒來了。
這也沒什么好瞞著的,程幼雪說:“這是我同學。”
怪不得呢。
小貝之前瞅他們之間的氣氛就不太一樣。
她笑嘻嘻說:“幼雪姐的同學也長得好看。你好啊,我是小貝,是幼雪姐的創意策劃。”
“你好。”周述頷首,“周述,小……你幼雪姐的同學。”
小貝就好和帥哥美女聊天,還想再套套近乎,程幼雪攔住她,說他們也該回民宿了。
老板發話,那就不好再聊了,小貝便沖周述擺擺手,和程幼雪走了。
邁出后院前,程幼雪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周述也在看著她。
就和以前他們每一次分別時一樣,他都要目送她的背影離開。
*
這一夜,程幼雪輾轉反側。
她怎么都沒想到會在璃鎮見到周述。
她能感覺到周述和她的感受是相似的,他們都處于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狀態,畢竟重逢來得太過突然,叫人
措手不及。
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這個狀態也恰恰說明了他們隔著的這五年鴻溝,為他們埋下了太多不確定性和未知性。
時間帶來了改變,也拓寬了他們眼界,讓他們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多面性,他們都懂得了有些“成見”是根深蒂固,很難改變的。
再在一起,周述還是要承受巨大的壓力,他會愿意嗎?
程幼雪忽然很怕,怕邁出那一步,怕他們都屈服于現實,更怕他們的感情早已經面目全非……
周述和同事們回到旅館后,又獨自出來了。
鎮上的民宿并不多,都加起來也不過三四個,他挨個問了一遍,很快就知道程幼雪住在哪里。
站在民宿外,周述看著幾個亮著燈的房間,猜她會住在哪一間。
這五年來,周述每次堅持不下去了,就會想象再見到她的畫面。
想得太多,有時都麻木了,他甚至覺得要是這輩子都能保留住這個想象,也能支撐他了。
此刻,想象變成現實,周述激動之余,也慌了,亂了。
他不知道現在的他夠不夠好了?
也不知道現在的他該怎么去表達這些年壓抑又澎湃的思念,更不知道她看過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后,還會不會接納如此渺小的他。
她是否還喜歡他?
周述在民宿外站了很久,直到那些房間的燈光熄滅。
他迎著月光往回走。
這一路上,他又追憶起很多他們過去的點點滴滴,那些細節,她眼睛彎起的弧度,梨渦綻開的大小,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也正因為他記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沒有忘記當初分手時,他的悔恨和自責。
他在還沒有能力時泄露了他的愛意,導致她不得不和他一起承受分手帶來的苦果,現在,倘若他足夠幸運,還能被她選擇,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運氣了嗎?
周述抬頭望向天空,沒有答案。
他唯一清楚的是:五年了,不管如何壓抑克制,他還是學不會在她面前隱藏愛意。
第53章 墜夏至死,愛你。
轉天一早,程幼雪出發前往廉城。
這不是她故意想要逃避,而是因為工作。
原本,客戶約的是三天后面談。
可昨晚快九點時,對方臨時改了行程,說只有今天中午有空余時間,程幼雪不得不配合。
從火車站出來到對方公司的路上,程幼雪補了補妝。
別的地方都還好,就是黑眼圈太重。
小貝早注意到程幼雪今天狀態不佳,再聯想昨天程幼雪和她老同學之間微妙的化學反應,想不八卦都不行。
“姐,那位周同學是你什么時候的同學啊?”小貝賤兮兮地笑著,就差把“你倆有什么奸。情”刻在腦門上。
程幼雪這會兒頭還暈著,沒精力應對小貝,說:“你想想待會兒和葛老先生怎么溝通。別老想些有的沒的。”
“姐~”小貝蹭過去,“我這巧舌如簧的,不用想。你就和我說說嘛。你和……”
“高中加大學同學。”
小貝嘴巴圓成一個“O”:“這么有緣呢!那有沒有點兒其他故事啊?”
“……”
程幼雪心累,想來個干脆的,就說前男友。
可話到嘴邊,她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從未親口說過分手。
*
到了葛老先生的公司,他的侄女,也是他的助理,出來迎接程幼雪和小貝。
四人會面,程幼雪把一些想法和葛老先生講明。
葛老先生聽后非常滿意,他是那種非常開明的老人,沒有守舊思想,又喜歡研究年輕人的那些東西,還給提了不少意見。
大家聊得特別投緣,也高興,葛老先生拍板說就和程幼雪合作,還要追加費用。
程幼雪笑道:“這都不急,老先生。還是等我們把更加系統的觀念呈現給您,您再決定。我們現在可以先簽意向書。”
葛老先生看著程幼雪,心中不由得感嘆這么漂亮的女孩子,能力還這么強,要是他家那幾個小的能有人家一半出色就好了。
正想著,葛老先生的孫子就來了。
對方一見到程幼雪,當場愣了好幾秒。
之后再談話,小葛先生全程都在,等談話結束,程幼雪她們該離開了,小葛先生又非要送程幼雪回璃鎮。
“你們要是坐火車還得等。”小葛先生說,“我開車,最多一個小時就到。就別客氣了。”
盛情難卻,程幼雪只好上了小葛先生的車。
路上,小葛先生問題不斷,程幼雪一一禮貌回應,不給對方任何遐想空間。
但俗話說,裝睡的人是無法叫醒的,小葛先生鐵了心想追程幼雪,小貝在一旁聽著,都佩服小葛先生臉皮的厚度。
送到民宿門口,小葛先生跑下來給程幼雪開車門。
他想加程幼雪微信,還拿溝通工作做借口,程幼雪只得把話說的不能再明白:“葛先生,您的抬愛,我很感謝。但我工作就是工作,不會夾雜其他的。”
小葛先生張張嘴,程幼雪微笑著又說:“當然,如果您覺得我們‘x’不行,想要取消合作,也是隨時可以的。煩請您那邊這兩天回復我一下就好。”
如此,給小葛先生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小葛先生敗興而歸,程幼雪和小貝進了民宿。
不遠處,周述看見這一幕,臉色很不好。
他并未看到小葛先生的失落,只是看著程幼雪的一顰一笑,再看看她追求者開的豪車,內心五味雜陳,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又咽了回去。
周述在樹下徘徊不前。
恰好負責工程實施的趙隊給他打來電話,說有個情況得他親自過來看看,周述又只得先去忙工作了……
回到民宿的程幼雪叫上七七,三人開了個十分鐘短會。
等情況都交待清楚了,小貝說:“姐,聽說這邊有一對特別有名的銀杏樹,咱們去看看嗎?也找找靈感。”
程幼雪一頓,回道:“我有些累了。你們先去看看吧。”便回了房間。
可回去之后的她也并沒有得到安寧。
當她無事可做的時候,周述就像空氣,無孔不入。
程幼雪對著手機發呆,幾次點進去,又退出來,弄到后面,韓惜打進來電話時,她都是秒接。
“你在守著手機嗎?”
“……”
程幼雪清清嗓,站到窗臺前看向外面被夕陽染得發黃的草木,說:“沒有。打電話是有什么事嗎?”
“我明天十一點到廉城。”韓惜說,“你就別接我了。”
程幼雪說還是接一下,反正她也得給自己多找點兒事做。
韓惜見她堅持,也沒再拒絕,又問:“咱們回國在哪個城市落腳,想好了嗎?”
程幼雪差點兒就要答海城怎么樣?
話到嘴邊,她又自嘲地笑笑,什么都不確定,什么都不知道,沖動什么?
她早已經過了沖動的年紀了。
“等你來了再商量吧。”程幼雪說,“也得聽聽小貝和七七的意思。”
“行,那明天見。”
掛了電話,程幼雪對著手機又發了會兒呆。
她知道周述這些年沒變過電話號碼,只要她撥下去,就可以聯系到他,聽到他的聲音。
只是撥通之后,說什么呢?
程幼雪嘆口氣,她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想去外面轉轉。
她漫無目的地在小鎮里走,從黃昏走到傍晚,走著走著,走到了茜茜她家的
小賣部。
小賣部前面,就是周述住的旅館。
程幼雪停下了腳步,茜茜看到她,邀請她到茶攤喝茶。
她謝謝茜茜,坐下后,身后的攤位也坐下了人,是三個女孩,看起來年紀都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
其中有一個穿著水利水電工程七局的安全馬甲。
由這個女孩起頭,她說:“我勸你們別打周述師哥的主意了,不會有結果的。”
*
周述跟著工人們深入到開鑿內部,勘測土質強硬度。
出來后,難免灰頭土臉,趙隊遞去毛巾,問:“怎么樣?按原計劃能行嗎?”
為求穩妥,周述請趙隊麻煩工人們再往里挖挖。
“還挖?”趙隊皺眉,“這就夠深的了。”
周述堅持。
趙隊無奈,只好和工人們說,今夜怕是得拉晚了。
大家都不容易,周述作為建議者,肯定也得留下來和大家共進退。可他心里掛著事,盒飯沒吃兩口,人總出神。
趙隊瞧出來了,想問問怎么了?
話沒出口,工人這時候來匯報,說照著周工說的位置又挖了半米多后,土壤里的水分真增加了。
這是個重要參照,知道這個了,后面再開展地下工程就能省好多事。
趙隊高興壞了,夸贊周述:“聽你小子還真對了!這肚子里有墨水就是不一樣。”
周述禮貌地笑笑:“趙隊您就別取笑我了。有沒有這點兒墨水,您實操經驗那么豐富,肯定也會再往后挖。”
這話說的趙隊心里舒坦。
他看周述越發順眼,也不弄那些場面話,只說:“你是不是有事?有事就走吧。這邊我盯著就行。”
“我……”
“有事就去。”趙隊點點他,“看你這心不在焉的。”
*
程幼雪沒想偷聽人家三個女孩說私房話。
可聽到“周述”二字,她又管不住自己,悄悄往后挪了挪小板凳,耳朵也豎了起來。
“為什么啊?”有個女孩問穿馬甲的女孩,“我就是為了周學長才申請這次過來實習的,要不我可不受這罪。”
馬甲女孩說:“那你怪誰?反正啊,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
“你總得給個理由吧!”
女孩不高興地跺跺腳,另一個短發女孩也問理由是什么。
馬甲女孩又說:“我們老師還有我們局里的領導前前后后給師哥介紹了好幾個姑娘,每個條件都特別好,長相也沒的說。可師哥一個都沒同意,他心里的位置早就被占了。”
聞言,程幼雪握著杯子的手一緊。
她心跳如鼓,想聽女孩說出占著周述心里位置的人是誰,又害怕聽到的答案不是她所想的。
程幼雪無比忐忑,屏住了呼吸,然后——
“你說的該不會是那誰吧?”女孩呵呵,“開什么玩笑!”
馬甲女孩說:“怎么就開玩笑?現在這種不是挺普遍的?再說了,哪個男人不喜歡可愛又會撒嬌的?我告訴你,我師哥可上心,可喜歡了。不管每天在局里加班到多晚,他都得回家,就是為了能多陪陪。他根本就離不開——”
咣當!
話音戛然而止,三個女孩齊齊看去,就見她們隔壁的女生站了起來。
女生臉色不好,但長得實在是漂亮,漂亮到有點兒不像三次元的那種。
明艷靈動,又不失甜美清純,一雙杏眼,更是晶亮如星,此刻含著水光和嗔意,讓“明眸善睞”這個詞徹底具象化了。
三個女孩盯著程幼雪,程幼雪死咬著嘴唇,看向穿馬甲的女孩。
女孩對上程幼雪目光,沒由來地有些害羞,但她再細看看程幼雪,又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
“有……有什么事嗎?”馬甲女孩問。
程幼雪想問對方周述和別人同居多久了?
但這樣的話要她怎么問?!她光是這樣想一下,都會心如刀割。
最終,程幼雪只說了聲抱歉,轉身離開了……
周述用最快的速度趕回鎮上。
到了民宿,他想拜托老板幫他叫下人,沒來得及開口,先遇上了吃完晚飯回來的小貝和七七。
兩人都對周述印象深刻,問他有事嗎?
周述定定心神,說:“你們好。能麻煩聯系你們老板出來一下嗎?我有事和她說。”
小貝上下打量周述。
真是不錯,臉好,身材更好,而且絲毫不娘,有男人沉篤穩重的氣質。
“幼雪姐應該還在外面自己轉呢。”小貝說,“你晚些再來吧。”
不能立刻找到人,周述就慌。
可他沒別的辦法,便點了下頭,想自己出去找,反正鎮就那么大。
剛要離開前廳,小貝又喊他一聲,問:“你到底是幼雪姐什么人啊?只是同學?”
七七服這女人,太愛八卦了。
可他自己也側著頭想聽。
周述站在門邊,一邊的身子融進外面懸而未決的夜色中,一半留在廳內的光明中。
半晌,他說:“我是誰,她說的算。”
*
程幼雪來到了銀杏樹下。
兩棵樹的樹干早已經合二為一,分不出你我,樹干向上延伸,茂密的綠葉像撐開的巨傘,擋住了半邊星空。
聽說等到秋天時,滿樹金黃色的葉子,景觀會更加震撼。
程幼雪靜靜站在樹下,抬頭仰望。
過了會兒,她隨意坐在路邊,打開了剛買的啤酒。
小鎮里人口少,又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這個時間,這里空無一人,只有寥落的街燈散發著微弱光亮,陪著她。
程幼雪以前滴酒不沾,唯獨在大四的寒假,醉了一回。
那天正好是中國的除夕夜,牛津下了好大的一場雪,白茫茫的一片,把什么都給蓋住了。
她在窗前看雪,看著看著,就問合租的室友要了幾罐啤酒。
啤酒并不好喝,苦苦的。
但很奇怪,她喝了一罐后,就還想喝第二罐、第三罐,她想著要是可以用酒精把她以后的日子都給麻醉了才好。
她不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淺,又本心想放縱一把,酒越喝越多,大有不管不顧的架勢,但喝到一定程度,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可以喝了。
這里是國外。
她必須防人之心不可無,做事情更得留有后手。
她鬼使神差地又停下了,然后爬起來鎖上臥室的門,再給自己關進自帶的衛生間里,也鎖上門。
這樣過了一夜。
宿醉后的感覺難受至極。
從那次起,程幼雪就不碰酒了,反正醒著醉著都不好過,就那樣吧。
可此刻,程幼雪不知道自己除了用喝酒的方式麻痹自己,她還能怎么辦?
周述不要她了。
他有了一個可愛又愛撒嬌的女朋友,他們已經住到一起,他心里想的都是他的女朋友。
那她怎么辦?
她以后心里該想著誰?
程幼雪又灌下去一大口啤酒,混著眼淚,滋味更加苦澀。
她也知道,這個世上沒有誰會留在原地等著誰,但那個人是周述,她就以為她會是他的例外。
可原來,人都是這樣的,沒有誰會是誰的例外。
程幼雪抹掉眼淚,把臉埋在臂彎里。
一陣涼風吹來,吹得她哆嗦了一下,手機也滑溜到了地上去。
她看著手機屏幕,也不知道自己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撥下了那個號碼……
周述從茜茜家的小賣鋪經過。
茜茜在幫她奶奶收拾東西,見到他,和他打了招呼,還說漂
亮姐姐今天也來過。
周述向茜茜了解了下情況,但茜茜到底還小,也不知道程幼雪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說她又回來買了些啤酒,就走了。
一聽啤酒,周述就不放心了。
他后悔剛才沒問小貝要程幼雪的電話,正想著去民宿再問問,手機響了。
一接通,就是一句非常大聲的:“周述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茜茜和奶奶都聽到了,蒙蒙地看著周述,周述卻不覺得尷尬,他甚至有那么一點點暗喜。
他沖茜茜和奶奶示意了下,快步離開小賣部,回了一句:“小雪。”
電話那頭的女孩被這個稱呼觸到,半天沒有說話,聽筒里只有他倆的呼吸聲。
可再等等,程幼雪又大喊道:“誰讓你這么叫我的?我不許你這么叫我!”
“小……”周述一卡,語氣分外溫和,“不生氣。告訴我,你在哪里,好嗎?”
“我憑什么告訴你?”程幼雪“哼”了一聲,“周述,我真是眼瞎,居然現在才看清了你。你就是個混蛋!我恨你!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
這下,還什么暗喜不暗喜的,周述只想趕緊找到人。
他輕聲哄著:“都是我不好。告訴我你在哪里,我們見面說。我讓你隨便罵,隨便打。”
那邊又是沉默。
片刻后,程幼雪說:“我再也不會讓你找到我了。”
“……”
周述呼吸一滯,手指抑制不住的抖了抖,一股鉆心的涼意刺痛著他。
他張著嘴,一時沒能找到言語,一抬眼,倒是看到前面的路牌上寫著:百年夫妻樹,前方500米。
周述那邊不說話了,聽筒里又變成風的呼嘯聲。
程幼雪吸吸鼻子,站起身,一腳踢飛身邊的易拉罐,說:“你以為就你有人追啊?我告訴你,追我的人可多了呢。還好多金發碧眼的大帥哥。”
周述跑得很快,他得調整呼吸,不太好在這時候開口,但一聽這話,他還是問了句:“你喜歡他們嗎?”
程幼雪說:“你管我喜不喜歡?我喜歡誰都和你沒關系。周述,你既然有女朋友了,那你以后就好好對人家。你放心,我也不會纏著你。你看這五年,我找過你嗎?”
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
周述一頭霧水,但他沒急著問,他已經看到銀杏樹的樹冠了。
而程幼雪沒等來回答,就以為這是默認,僅有的僥幸也沒有了。
她心口擰著疼,眼淚也怎么都抹不完,哭著說:“可你有女朋友了,那我是什么?你怎么能這么對我呢?你怎么忍心?”
周述重重喘息:“小雪……我……”
“周述,你不喜歡我了是嗎?”程幼雪問,“你真的不喜歡我了嗎?”
話落,程幼雪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她轉過頭,在光的那邊,看到了胸口劇烈起伏著的周述。
他們兩個舉著手機,在這一對巨大的銀杏樹下遙望彼此,視線連結成橋,過去相愛時的點滴再一次從他們之間淌過。
程幼雪掛掉了電話,想把眼淚擦下去,她不想示弱,顯得自己很可憐。
可她還沒擦完,周述就向她奔跑而來。
她愣愣地站著,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和自己的距離越縮越短,看著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翻滾著什么,看著他沖自己伸出了手。
那只手撫過她的臉,穿進發絲之中,按在了她的后頸上,繼而帶著強勢的力道,將她帶到了他的懷里,他的唇間……
周述這一生,經歷過許多低谷。
他不信命,也不能信命,因為他要是信了,那他就該老老實實做一只蜉蝣,任由這個世界的無情將他掩埋吞沒。
可他不信命,卻渴望人能有靈魂。
因為若有靈魂在,那么他的靈魂不管經歷過多少次輪回,都可以保留下愛她的印記;可如果人是沒有靈魂的,那么在他消散前,他的思想也一定會飄到有她的地方,尋求他最后的安息。
她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她了?
這個問題,周述回答不了,因為——
“我愛你,小雪。”
至死,愛你。
第54章 墜夏它只能證明:我一直愛著你。……
程幼雪喜歡和周述親密。
說是沉迷,也不為過。
可即便是五年前他們熱戀期,她也沒有和他在大街上這樣深吻。
雖說不會有什么人經過,但銀杏樹后面是觀音廟,他們在神佛的眼皮子底下纏綿相擁,未免太過了。
所以當周述吻掉了她的眼淚,額頭抵著她的時候,她推了推他的胸膛。
周述呼吸還是亂的,他抓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輕啄,然后又用拇指撫掉她眼尾僅剩的水紅,拉著她離開了銀杏樹下。
晚風沁涼,吹走了些許醉意。
程幼雪迷糊又明白。
她望著前面牽著自己的那個人,又看看他和自己緊握在一起的手,心里甜甜的,也有些擔憂。
他們分開了五年。
這五年帶給他們的變化還能叫他們沒有任何嫌隙的在一起嗎?以及,這一次他們在一起了就不會再分開嗎?
程幼雪再次陷入重逢后的害怕和不安之中,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周述帶回了他旅館的房間。
門打開,周述將卡片插入凹槽,玄關的頂燈亮起來。
程幼雪瞇了瞇眼,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后的門便又關上,她被抵在門上,下一秒,鋪天蓋地的,全是周述的氣息。
周述吻得很深很重,像是在極力尋找什么,也像是極力在證明什么。
程幼雪被酒精影響,木然地承受著,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可漸漸地,在周述一次次溫柔又急切的攻勢之下,她就被勾起來了渴望。
這感覺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不需要去回憶以前的他們是怎么接吻的,她就可以雙臂自然而然地抱住周述的脖子,再踮起腳尖,本能地去回應他。
周述也感受到了。
他更加用力地吻著她柔軟的雙唇,摟緊她的腰肢,讓她踩在自己的腳上,以防吻得久了,她脖子會酸。
他清楚知道什么時候該放她呼吸,什么時候該去輕撫她的面龐,什么時候又該一絲不留,將她牢牢包裹。
程幼雪也同樣清楚。
清楚他克制下的情難自禁,清楚他掌心的潮熱濕粘,還清楚她的手放到哪里會引起他背脊繃緊,身軀震顫。
原來,五年的時間什么都不算。
它只能證明:我一直愛著你。
分開時,兩人都在顫抖。
周述如愿看到比桃花還粉潤嬌柔的女孩。
她的嘴唇上染著他印上的瀲滟春光,她的臉上暈出他揉開的一片緋紅,還有她的眼睛,里面是顫巍巍的他。
這一切,抵消了周述這些年來所有的愁苦難過。
“小雪。”周述半闔上眼,蓋住滿溢的熱烈情愫,又去吮她,“小雪……小雪。”
程幼雪叫他這一聲聲又灌醉了,人無力地掛在他身上,去親他的下巴和嘴角,還有喉結。
她好久沒這樣和他親昵,她想和他撒撒嬌,也想他再不要放開自己。
可一想到“撒嬌”,程幼雪頓時又酒醒了大半。
她用了全部力氣將身上的男人推開,羞紅的臉嬌艷欲滴,表情卻很憤怒,她大罵面前的人:“渣男!”
“……”
“你這個渣男!”
程幼雪真是瘋了!
居然叫這個混蛋迷惑了自己,做出這樣不道德的事!
程幼雪氣得不行,轉身開門想要跑。
周述反應過來,抬手將門按住,也將人困住,他不敢冒然抱她,只能小心地問:“小雪,我犯什么錯了?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還帶著洶涌之后的余韻,性感到能勾人犯罪。
程幼雪不爭氣地心尖酥癢,轉過身,手指戳開人,說:“誰讓你叫我小雪的?我說沒說不許……”
“小雪!”周述急躁,語氣卻是軟的,“別這樣對我。”
他這么說,眼里含著的光像是
要碎掉,程幼雪也就更加不爭氣地心軟了。
她狠狠地打他,質問:“別這么對你?我怎么你了?倒是你,你這么對我,對得起你女朋友嗎?周述,虧我以為你是個老實人,結果你居然……”
“什么女朋友?!”周述等不及打斷了程幼雪,“我什么時候交過?我只有你!”
程幼雪叫他給氣笑了:“只有我?你怎么敢這么說?我都聽見了!你有個可愛又愛撒嬌的女朋友,你們都同居了。你每天不管工作到多晚,都會回家陪她……都這樣了,你還說你沒女朋友?”
周述完全叫程幼雪說蒙了。
他大腦轉不過彎來,看著她,想的就都是她,根本無法思考。
可眼見她看自己的眼神又氣憤又傷心,他又不得不逼自己冷靜下來去想想他這位“女朋友”。
幾秒后,靈光一閃,周述無奈地笑了聲。
程幼雪看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詫異極了。
這還是她認識的正直的周同學嗎?
她搖搖頭,再次想開門離開,而這一次,周述從背后抱住了她。
“是小小。”他說。
小小?
叫著這么親密!
程幼雪快爆炸了,她甚至差一點就要用手肘撞他,結果又聽:“一只三花貓。”
*
看見小小照片的第一眼,程幼雪就知道周述為什么會收養它。
小小和福寶好像。
圓圓的大眼睛,粉粉的鼻頭,稍有不同的,就是它們臉上毛色的分布是相反的。
福寶是左眼被黑色的毛覆蓋,小小是右眼。
程幼雪一張接一張翻看周述手機上的照片,直到周述給她斟了杯溫水回來,才停下。
“你收養它多久了?”程幼雪問。
周述坐到她身邊,回道:“今年是第三年。”
初遇小小,是周述念直博的第一年。
那一年,稱得上是周述至暗的一年。
博士課程復雜難懂,他每天得花大量時間去消化、實驗,根本擠不出閑工夫去掙錢。而他不出去掙,他就完全沒有收入。
周述不是沒想過向趙星巖他們求助。
他知道,他的朋友們心善,愿意慷慨解囊,也不會為此瞧不起他。
可借錢這件事,在周述心里是根拔不掉的刺。
他爺爺當年就是挨家挨戶找鄰里借錢,供他念書。
那么大歲數的老人,背已經佝僂,可為著他,還要再低、再低,恨不得低到塵埃里。
后來,爺爺的身體惡化得那么快,也是因為之前不停掙錢還債,才會積重難返,都來不及去醫院搶救,就走了。
所以,周述不想借錢。
借錢會讓他想起爺爺,他怕他會就此陷進過往,再難爬出來。
周述為節省開支,一天只吃一頓飯。
某天正忍受饑腸轆轆時,他在垃圾桶旁邊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小小。
他把小小帶回公寓,給它保暖,給它熱水,他就剩了一丁點兒錢,卻不吝惜地給小小買了羊奶。
那一晚,空蕩的房間里,小小是他唯一的慰藉和救贖。
幾天后,周述之前給學長做的項目回了筆款,學長分給他一些,雖不多,但也夠他熬一陣,難關便渡了過去。
而小小,也被他收編了……
這些,周述都沒有告訴程幼雪。
都是過去的事,沒必要拿出來講,他只說看小小可憐,就把它帶回去照顧,然后就一直養著了。
至于小小像福寶,確實,它們的相像是讓周述產生惻隱之心的原力,但他也并沒有拿小小當做福寶的替身。
福寶是福寶,小小是小小。
聽周述這么說,程幼雪咕噥了句“這還差不多”,要是他拿小小當替身,那就是對不起兩只貓。她最討厭替身文學了。
“小小乖嗎?”程幼雪問,“它怕生嗎?”
周述說:“還好。有學弟學妹去找我的話,它不會躲起來。”
一提“學妹”,程幼雪就又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今晚的周述就是個錯題本,程幼雪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撂下手機,她抱臂冷眼看人:“聽說你的老師和領導給你介紹了好多個相親對象,她們個個都很優秀。”
“……”
哪有好幾個?最多四五個。
而且還是周述沖著前輩們的面子,不得不去,每次都是和女方保持絕對距離,再表明自己并無戀愛打算,最后恭恭敬敬給女方送走。
“沒有愛戀打算?”程幼雪噘噘嘴,“你就不會說你……你……”
“心有所屬。”
周述替她說出來,換來被抱枕重錘。
周述坐著一動不動,隨程幼雪撒氣,等她一要撤手,他就拉過她手腕,往她身邊又挪了挪。
這個事,不是周述不想這么說,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愛的人是程幼雪才好。
可他得考慮程幼雪的名聲。
認識他的,都知道他就談過程幼雪一個女朋友,如果他表現得戀戀不忘,勢必就會叫別人議論程幼雪。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因為他,給程幼雪帶來影響。
他寧愿叫外人說他眼高手低、不自量力,也不想有人說半句程幼雪哪里不好。
她在他心里是所有美好的化身。
程幼雪見周述垂著眼眸,和自己解釋他的顧慮,再看著他紅了一路的耳垂顏色又加深了幾分,她忍不住,伸手揪住了他的耳垂。
周述愣了下,隨即抬眼看她,濕漉漉的眼眸中又一次盛滿了她。
程幼雪心動不已,想說什么,周述卻有些委屈,低聲說了句:“追你的人不知道比我這相親的多多少。”
“……”
“連金發碧眼的外國帥哥都有。”
“……”
“更不要說開名車的中國人了。”
這下又輪到程幼雪愣了愣。
外國帥哥她認,她自己剛才口出狂言,可開名車的中國人又是什么?
她回想了片刻,驚訝道:“你下午的時候見過我?”
周述不言語,長密的睫毛斜垂著,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微小的影子。
欺負老實人的“小惡念”滋溜冒出來。
程幼雪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故意說:“那你以為呢?我的受歡迎程度可不一般。英國那邊的畫家為了追我,還給我畫肖像呢。”
“我也會畫。”周述坐直了。
程幼雪覷他:“人家畫的是油畫,你會?”
“……”
“我可以學。”他說,“未必就比那些人差。”
程幼雪“哦”了聲,手肘撐著沙發扶手,懶洋洋的,又問:“那有音樂家把我寫到了歌里,音樂這方面,你也精通?”
“……”
“還有為我寫詩的詩人,各種現代詩,你也寫?”
“……”
程幼雪越說,周述挺直的腰板就越矮下一分,矮到后面,周同學都要扎到沙發下面去了。
程幼雪瞧他快哭了的樣子,是又得意又心疼。
自然,心疼永遠超過得意,她得逞這一小會兒,就該哄人去了。
可周述沒讓她哄,而是自己又坐直了,反問她:“那你看這些人一眼了嗎?”
“……”
“你沒有。”
說罷,他看著她,把她給他的偏愛,光明正大地拿出來招搖炫耀。
程幼雪罵他煩人,心里卻軟得一塌糊涂——她喜歡的這個人,把她對他的喜歡當成他的驕傲和榮光。
想到這里,程幼雪又驀地眼眶發酸,她這輩子恐怕再找不出比周述更愛她的人了。
“你既然都知道,還問?”她別過頭,“有癮啊?”
周述去牽她的手,攥在手心里,說:“只是有些吃醋。”
整整五年,我都不能守在你身邊。
程幼雪何嘗不懂周述的心情?
那缺失的五年,她也很在意,在意他身邊會不會有別的人出現?在意她在他心里還是不是無可替代?在意他對自己的愛還有多少。
萬幸,這些在意都是多余的。
在他們分開的這些年里,她和他是都有了變化,可他們的感情,絲毫未變。
周述再度抱住程幼雪,僅僅是剛才的吻遠遠填補不了他的思念,必須要更多,多到最好再不停下的那種。
程幼雪也這么想。
可當周述壓過來的時候,她想起個事兒來,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了?”周述問。
程幼雪甕聲甕氣:“我喝酒了,都是酒味兒。”
周述輕輕一笑。
他的女孩還是那么愛美愛形象,他該順著她才是,只是這一次,他要逆她的意了。
周述拉下那只溫軟的手,低頭用鼻尖蹭了蹭程幼雪,說:“我只嘗得到你的味道,甜的。”
程幼雪叫他說得臉紅心跳,準備放棄掙扎,可周述吻上來時,她又捂住了周述的嘴,問了他最后一個問題。
——為什么給貓取名小小?
周述說:“因為發現它時,它還沒有我手掌大,非常小。”
他說得合情合理,一本正經,程幼雪卻挑挑眉,存了心叫他耳朵紅上加紅。
不出三秒,該紅的地方果然紅了。
該說的話也都得說了。
——因為,小就是幼,幼就是小。
——因為,我好
想你。
第55章 墜夏“我來接你。”
吻到一半的時候,有同事來敲門,兩人慌亂分開。
耽擱了會兒,周述過去開門,同事開口第一句:“周工,你喝酒了?”
“……”
躲在衛生間里的程幼雪聽到這話,人快熟了。
周述還算鎮定,拽了下微皺的襯衣,說天氣太熱喝了一點兒。
同事見他確實也是清醒的,沒醉,又想著都是男人,晚上小酌也正常,沒再多問,請教了幾個問題,離開了。
關上門,周述立刻去衛生間找人。
程幼雪等著了呢,門一開,就拿身體撞了撞他,說她得回去了。
周述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人站在門口,不動彈。
他這樣,就和當年他們偎在公寓里那時似的,各種磨蹭,不愿意走,每次都踩著門禁的時間回宿舍,最后遭到宿管阿姨的視線警告。
程幼雪上前,周述不看她,依舊堵著門。
“干什么啊?”程幼雪忍笑,給某人系上襯衣的扣子,“周工,你可不能公私不分啊。”
“周工”這個稱呼莫名搔了下周述,他背上的肌肉繃了繃,藏在襯衣之下,無人察覺。
垂著眼,他啞聲說:“現在都是我的私人時間。”
程幼雪噗地笑起來,本想逗逗人,又舍不得,環上他的腰,靠到懷里:“你的私人時間可不止這一天。”
“……”
“我們也不止這一天。”
周述認輸。
半小時后,周述送程幼雪回民宿。
鎮上入夜那時就已經沒什么人煙,這會兒過了十點,繁華都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場,這里已經萬籟俱靜。
程幼雪和周述十指緊扣,走得不慌不忙。
那感覺很像又回到他們的校園時代,天真肆意,無憂無慮,任由路多長,他們年輕,可以一直走下去。
“我明天得去廉城接韓惜。”程幼雪說,“等晚上回來,你要和我們吃飯嗎?”
周述說:“幾點接?”
程幼雪報了個時間,周述覺得他待會兒回去加加班,明天可以開車送程幼雪過去,免得她起那么早趕火車。
程幼雪笑道:“你可別啊。你是來這邊是工作的,哪兒能叫你假公濟私?”
“可是……”
“你這是怕我跑了嗎?”程幼雪隨口玩笑。
但周述卻皺了下眉,神色嚴肅……
眼看前面就是民宿,程幼雪和周述站到樹后,看著彼此。
周述問:“小雪,這不是夢,對嗎?”
經歷了這兩天過山車式的大起大落,現在的周述人是飄的,雙腳雖踩在了地上,可卻踩得不實。
他怕他只要踏錯一步,就會跌回到那個漆黑的深淵里,再爬不出來。
程幼雪叫他略顯幼稚的問話弄得心中酸脹。
人有時就是這樣,天天懷揣美夢,希望美夢成真,可真成真了,卻又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倒退兩天,程幼雪也絕對不會相信自己又能回到周述身邊,享受他的懷抱和親吻。
可現實就是現實,他們再一次“愛”上了彼此。
“周述。”
程幼雪握緊他的手,讓他感受自己的體溫,問:“夢里的我和你說過這句話嗎?”
周述:“什么?”
“我也愛你。”
愛到如果你說現在的我們是一場夢,那我愿意和你一起長眠不醒。
*
第二天清早,程幼雪前往廉城。
和昨天的滿腹心事不同,路上,她有了打發時間的“工具人”。
周述只要一得空,就會給她發消息。
雖說發得不連貫,總是得叫程幼雪等等,但程幼雪覺得等待的滋味也沒那么不好,在對的情況下,還是很甜的。
只不過她到了機場后,接上韓惜,就也得投入工作,沒辦法隨時回復了。
“精神不錯。”韓惜打量程幼雪,“聽小貝的意思,我還以為你嚴重睡眠不足,都怕你今天接不了我。”
程幼雪不和打小報告的某貝計較,說:“找個餐廳先吃飯吧。去璃鎮的那班火車得六點發車了。”
兩人就近找了一家帶小包間的日料店。
吃飯時,她們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遷工作室。
韓惜的意思是英國那邊也別關張,留下七七維護資源,當務之急,是他們得確定好去國內哪個城市。
程幼雪問:“你想選哪個?”
“三個考慮項。”韓惜說,“華城、海城、北城,你要問我傾向哪個,我選北城。”
北城是中國第一大城市,不僅資源豐富,文化底蘊也足夠濃厚,真要落腳,前幾年可能是會比較吃力,得一步步打開市場,但北城值得深耕。
程幼雪認同韓惜的觀念,可她選海城。
韓惜不以為然,想問程幼雪為什么?
不巧程幼雪這時接了一個工作電話,等掛了電話后,她們又就著電話里的事研究起別的來,工作室選址的事就沒再提起來。
兩人處理了一下午工作,等時間差不多,又出發前往廉城火車站。
七點整,火車到達璃鎮。
從檢票口出來的時候,程幼雪覺得她有必要給韓惜打打預防針。
這些年,韓惜和周述他們幾個男生雖然沒有完全斷了聯系,但畢業后,大家各奔東西,關系肯定還是不如上學那時親厚,所以——
“惜惜,有個事兒我得和你說下。”
程幼雪抿抿唇,挺大的一個人了,這會兒還緊張害羞了起來。
韓惜正給客戶回消息,嗯了一聲,抬起頭想說“你說吧”,可話到嘴邊,變成了:“你等等的。”
韓惜懷疑自己眼花了,要不然她怎么看見了周述?
他還拿著一支向日葵?!
程幼雪沒想到周述這就出現了,她以為接站口在前面,還看不到他。
她不知道的是,像璃鎮這樣的小火車站沒那么講究,總共巴掌大的地方,周述不用非等在指定區域。
看著好友一臉的詫異和難以置信,再看看拿著向日葵的某人,程幼雪笑了。
算了,那就直接見吧。
程幼雪等著周述過來,看他紅著耳朵向自己獻上花,猜他這會兒必定心里打鼓,怕惹她不高興。
她故意不接花。
周述是有些局促。
他也想了,他早不是以前學校里的大學生,非得帶著花來接她,不免顯得太刻意,特別是他拿的還是向日葵。
可問題這邊幾乎沒有花店,這還是他從工地回來,路過田野時看到的,和人家農民老伯好說歹說,才買下來的一朵。
周述見程幼雪不肯接,又往前伸伸手,眼睛巴望著她。
兩人對視幾秒,周述眼里軟乎乎的,和過去一樣,很會服軟。
目的達成,程幼雪也顧及韓惜還在身邊了,接過花,笑著挽上了周述手臂。
周述舒了口氣,和韓惜打招呼。
韓惜看著這倆人,想她一個高冷御姐,臉上能出現“蒙”這種表情,也是實屬不易。
確定自己眼沒花,韓惜氣笑了:“要不要搞這么大的驚喜啊?”
程幼雪和周述相視一笑:就是要搞大的。
*
周述開車,三人回到鎮上。
小貝和七七已經在餐廳等,看到程幼雪和周述手牽手一起出現,是驚訝也不驚訝。
就這兩人眼神拉絲的程度,沒有“奸。情”才怪了。
大家落座后,該公開的公開,該道恭喜的道恭喜。
周述和韓惜也快兩年沒見了,上次見面還是冬天的時候,張昇攢的局,慶祝他的小說終于開始掙錢。
“我聽顧筱琪說,這半年來,掙更多了。”韓惜說,“都快實現財富自由了。”
這多少有些夸張。
不過張昇的小說確實挺賣座,不少影視公司還要和他談版權。
韓惜想起大家當初都勸張昇別那么執著,寫小說不穩定,還是把握好應屆生的身份找個工作才是正路子。
可張昇不撞南墻不回頭,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也要寫。
現在,也熬出來了。
就像她面前這二位。
“恭喜。”韓惜再次舉杯,“苦盡甘來。”
“謝謝惜惜。”
“謝謝。”
大家邊吃邊聊,小貝的八卦之火燒得可旺,問題不斷。
程幼雪回答了幾個后,就用“領導”身份成功讓小貝閉上了嘴,七七在一旁無情嘲笑,這倆人就又掐起來了。
中途,程幼雪去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韓惜正在水池前洗手。
這邊的盥洗區域是公共通用的,程幼雪也過去洗手,韓惜問她:“選擇海城是因為周述?”
“……”
程幼雪不能騙韓惜。
選擇海城,要說沒有一丁點兒周述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但這不是主要的理由。
程幼雪反復考量過,北城是好,但相對海城,它的地理位置要欠缺一些,不如海城更加國際化。
工作室遷回國內后,工作重心偏向國內,但國外的業務他們也并沒有打算放棄,所以相對北城,海城更能維護他們的國際客戶。
基于這些原因,程幼雪再考慮周述的工作地點也在海城,所以她選擇海城。
“行。沒叫愛情沖昏頭腦。”韓惜笑了笑,“我同意去海城。”
程幼雪也笑笑,還要說什么,韓惜又用她慣用的涼颼颼的語氣說:“那你想好這次怎么說服你家里了嗎?”
其實,以周述現在的條件,別說普通人,就說一些知識分子家庭和中產家庭能培養出來到他這種程度的,也是難得了。
年薪加獎金、國家津貼,一年少說七十個,且工作也夠體面,社會認可度高。
但這些和程家相比,還是不夠。
程幼雪走到紙盒旁邊,抽了張紙擦手。
擦干凈后,她把廢紙扔進了垃圾桶里,說:“不用想。”
韓惜沒明白這話什么意思,但程幼雪沒有解釋的意思,兩人便沒再多說,回了餐位。
桌旁,周述沒在,程幼雪問他人呢?
小貝說:“也去衛生間了啊,你們沒看見?”
聞言,程幼雪看向衛生間的方向,卻見周述從另一邊過來的。
他坐回到她身邊,她問他干什么去了?周述說去安靜地方接了個工作電話。
程幼雪不疑有他。
兩人的手很自然地在桌下去尋彼此,交握在一起的時候,程幼雪覺得周述的手有些涼。
*
接下來的一周,程幼雪忙葛老先生的項目,周述忙水庫工程。
他們的相處方式依舊像上學那時,該忙的時候各自忙,不忙的時候就二人世界。
只是相對上學那時,留給他們獨處的時間必然是大大減少了的。而且,程幼雪處理完手上的事項后,也不能繼續留在璃鎮。
她得回倫敦了。
程幼雪和周述說她的安排時,周述并未有多余的表現,只說他送她去機場。
離開那天,氣氛有些低沉。
盡管這份低沉并不明顯,但程幼雪還是能感到周述情緒上的低落,都寫在他眼睛里了。
到了機場,一同回去的七七很識趣地跑去星巴克,給程幼雪和周述留下空間。
周述還是老樣子,會囑咐程幼雪些事,一些他也知道她能做好,可他還是不放心,總要叮嚀幾遍才踏實的瑣事。
而說來說去,周述都沒有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他在忍,一直在忍。
他不想給小雪造成逼迫感,她有她的事業,該去好好經營。
可一想到那天在餐廳衛生間外聽到的話,周述心里就忐忑不已,那種感覺很像五年前他見到寧祎時的恐慌不安。
他怕只要他松開一點手,就又會失去她。
周述的隱忍令程幼雪心疼。
分開的這五年,他們是各自有了成長,但周述對待他們感情的謹慎小心,仍然沒有變。
程幼雪在心底嘆了口氣,正想去握周述的手,卻被他先一步反握住了。
“小雪,有幾句話,我想和你說。”
“你說。”
周述沉沉氣,鼓起勇氣:“小雪,我必須告訴你,現階段,我應該是不可能達到更高階層了。但我的工作還算體面,不至于給你丟臉。未來我也不會懈怠,能掙多少,我全部都會掙,加倍掙。我知道叔叔阿姨對我不會滿意,我也知道你夾在中間會很為難,但我實在是——”
程幼雪食指抵在周述的嘴唇上,制止住了他后面的話。
“你有地方說錯了,我得糾正你一下。”
“什么?”
程幼雪笑道:“未來不止是你不會懈怠,是‘我們’,都不會懈怠。”
當年的那一場分手,可以說是程幼雪除外婆去世外,遭受的最大打擊。
而這份打擊中,和周述的被迫分離是叫她痛苦傷心,但寧祎那時說的話,同樣像一把刀,懸在她的頭上。
寧祎說她吃程家的、用程家的,沒有程家,她什么也不是。
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因為如果她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那她活著的意義和價值是什么?
所以這五年,不僅周述在拼命變強,她也是如此,她在逐步“脫離”程家,在成為一個“獨立”的人。
因為只有獨立了,她才能有選擇權。
她的選擇,就是周述。
這個世上,除非她選擇不要他,否則誰也不能讓她“不要”。
“小雪……”
周述被程幼雪的話震顫到了。
他疼惜他面前的這個女孩,但更多的,也是深深的欽佩。
而程幼雪只是笑笑,她的笑容有多溫柔,她的內心就有多堅定。
程幼雪說:“周述,人的背景是無法改變的,那我們就干脆不要管它。”
周述張了張嘴,程幼雪了然:“可我也知道,你是個不服輸的人。如果你還是在意的話,那就把我當你的‘背景’,當你的底氣。”
就算全世界都不看好你,我也會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
周述低下頭。
眼中的酸澀叫他有那么一瞬看到了他這些年走來時的狼狽和艱辛,他真的很累很累了。
可這一刻,他也全部釋然了。
因為不管命運如何磋磨他,兜兜轉轉,還是把她帶到了他身邊,那就是最大的值得。
周述上前抱住程幼雪。
他把臉埋進她的頸窩,把他的脆弱交給她,對她說:“謝謝你,小雪。”
程幼雪抿著唇,抱緊了周述。
二十分鐘后,機場廣播通知程幼雪搭乘的航班可以登機了。
七七回來找程幼雪。
在小貝剛剛的“提示”下,他特意看了看老板的口紅花沒花。
可惜了,還是那么端莊美麗。
七七先一步過了安檢,周述則送程幼雪送到不能再送。
這情景,叫他們不約而同想起那年春節,他們還沒確定關系時,周述也是這樣送程幼雪的。
當時的他們哪里能想到自那以后,他們就徹底進入了對方的生命里,再也離不開。
周述說:“好好忙工作。我每天都會給你發消息。祝‘x’工作室的生意越來越好。 ”
程幼雪本來想說她也會每天發消息的,結果一聽他也是把“x”念成英文,頓時不太高興。
“誰告訴你我這個是字母啊?”程幼雪不讓牽了,“我念過嗎?”
周述一愣,不是嗎?
程幼雪“哼”了一聲,說:“我這是乘號,乘數的意思。”說完,氣呼呼地就往安檢口去了。
周述定在原地。
等過了幾秒,反應過來后,他急切地想要沖進安檢區域,被工作人員攔下了。
“等一下!”
一如當年的話,程幼雪的心臟也一如當年“咚”地一跳。
她扭過頭,不意外地看到周述抻著上身,目不轉睛地看她。
和身后的乘客說了聲“不好意思”,程幼雪從安檢區域又退出來,站在了離周述幾米遠的位置。
兩兩相望的二人在這一刻心跳達到同一頻率。
周述說:“早些忙完,早些回來,好嗎?”
“我來接你。”
程幼雪展顏一笑,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乘、數;程、述。
過去那么多個日日夜夜,他們其實一直都在一起。
點點頭,程幼雪說:“好。”
第56章 墜夏小小媽媽。
程幼雪這趟回去,不是三天五天就能回來的。
她要處理好工作室在英國這邊的各項事宜,還要遠程和韓惜溝通工作室遷回國內的種種細節,每天除去睡覺的那幾個小時,幾乎都在工作。
周述也同樣不清閑。
工程的事不能放松,又還得回學校進行論文答辯,有段時間,他幾乎是璃鎮、海城兩頭跑,光路上的那些顛簸,就夠受的。
但程幼雪和周述都沒覺得累。
他們見縫插針地聊聊天,每次發過去的那幾個字都像是一劑強心針,支持他們一路向前。
唯一不好熬的,就是思念太過。
程幼雪一開始說她盡量生日前回去,結果沒回成;后來又說圣誕節前回去,還是不行;拖到了元旦都過了,她也沒能敲死確切的歸期。
周述總勸她不急,可周述自己急得上火。
特別是圣誕節前的那次,程幼雪突然不理他,他急得差點兒和局里請假飛到倫敦去。
而這事,還得從一張照片說起。
程幼雪在離開璃鎮前,和周述的師妹,就是那個穿著七局馬甲的女孩孟沁加上了好友。
孟沁當初見程幼雪時就眼熟,后來見她和周述手牽手在小賣部前說話,就全想起來了。
程幼雪不就是她師哥的前女友嗎?
以前海城大學公關學院的院花、女神。
孟沁火速和學姐搞好了關系。
她正在七局實習,學姐要是能說她一句好,師哥還不得在領導面前給她美言幾句?
于是,程幼雪回了倫敦后,兩個女生還時不時會聊上幾句。
圣誕節前,孟沁發了一條朋友圈,是他們圈子里聚餐時的合影。
程幼雪點開一看,意外發現之前在茶攤向孟沁打聽周述的女生也在,并且就坐在周述身邊,腦袋略微歪向周述,是心理暗示中的親近之態。
程幼雪問孟沁這個女生是以后要在七局工作嗎?
孟沁說不是,告訴程幼雪:“她是七局領導家的孩子。專業很一般,家里想讓她在七局這邊給履歷鑲鑲邊,以后好找個坐辦公室的活兒。”
到這里,程幼雪也都沒問題,但緊接著,狗腿的孟沁又說:“姐,她可喜歡周師哥了。找機會就黏師哥屁股后頭。你可得看好師哥啊。”
更重要的,女孩爸爸也同意她和周述親近,還旁敲側擊過周述跟他女兒交往。
程幼雪一下就炸了。
她在國外累死累活,周述倒好,在工作單位招蜂引蝶!
程幼雪氣得一天都沒吃下去飯。
周述掐著時差,給她打視頻,她掛了;周述再給她發消息,她也不回;無奈之下,周述只好聯系七七,七七說幼雪姐正生氣呢。
周述便發微信哄,態度非常好,那種好不是說就干巴巴的“我錯了”,他絲毫不敷衍,是真的很有耐心的在關心她的感受,引導她把不愉快告訴他,好為她分擔。
可他怎么分擔?
這氣的根源就在他。
程幼雪那天沒什么心情工作,恰好事情也都在收尾,沒有那么忙,她就去了商場購物發泄。
逛到那些工整有型的男裝時,程幼雪一下又想到周述。
想到他穿上這些衣服,肯定比上學那時候更帥更英俊,男人身上穩重內斂的韻味現在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其實,學生時代的周述就挺招人的。
只不過水利土木學院的女生本來就少,周述性子又沉,不愛交際,很多女孩對他也就是心里泛起些漣漪,不會上前。
如今不同了,周述有事業、有學歷,還有臉有身材,縱然身世差了點兒,但在大多數人眼里,那也不是大問題。
程幼雪以前總笑話周述是個悶醋罐,現在她也酸上了。
程幼雪不服氣。
她走進店里,氣洶洶的架勢叫店員以為她是要來鬧事的。
但末了,這位“鬧事者”買了兩件男士外套。
之后,程幼雪又給自己買了不少衣服飾品,算是出了口氣。
等回到公寓,七七在樓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姐,你可回來了!”七七喊道,“你再沒消息,述哥就要來了!”
“……”
房間里,程幼雪給手機充上電。
一開機,大量消息涌進來,她都顧不得看,周述的電話就又頂了進來。
“小雪!”
這一聲,焦急之中帶著幾分后怕下的慶幸,聽得程幼雪氣焰一下萎了一截兒。
她順勢要坐在地上,剛彎下腰,又聽:“地上涼。”
“……”
這人難不成在她公寓裝攝像頭了?
程幼雪嘴硬:“誰說我要坐上了?話多。”
周述沒言語,又舒了口氣。
沒她音訊的這一個多小時,他真快要瘋了,請假報告都打好了,要不是她突然開機,他這就要遞上去了。
程幼雪夠來靠背墊在地上,坐了上去,明知故問的跟不講道理的小霸王似的:“找我有什么事?”
周述半分脾氣沒有,聲音溫和,問道:“不開心為什么不和我說?”
他就只在意她,別的都沒所謂。
程幼雪再沒法兒“理直氣壯”,把事全和他說了,其中不乏各種“冤枉”、“造謠”、“夸張”,聽得周述后背冒汗。
而等程幼雪說完,周述半天沒說話,程幼雪更不樂意,問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無理取鬧?
周述又是沉默片刻,才回道:“沒有。我是思考調換部門。”
“什么調換部門?”程幼雪驚了,“我不過就隨便說說,你可不許胡來!”
倒也不是胡來。
周述到七局之前,每個部門都搶他。
他是現在大家口中說的那種“六邊形戰士”,哪個領域都挺擅長,沒有短板。
所以,截止目前,周述并未確定好留在哪個部門,還在輪崗階段。
程幼雪一聽,松口氣,但這事不是兒戲,她告訴周述:“你按照你的規劃來。那女孩不也就是個實習生?早晚會走的。”
話是這么說,語氣也有點兒酸溜溜的。
跟程幼雪不一樣,周述要是吃起醋來,程幼雪是有些得意和竊喜的;可程幼雪要是吃醋,周述就只怕她當真。
周述跟程幼雪保證,他絕對不會和其他女生有任何糾葛,他要是做出一點兒對不起程幼雪的事,他就……
“你敢瞎說。”程幼雪攔住后面的話,“閉嘴!”
“……”
兩人都不說話了,但也都沒掛電話。
程幼雪消了消氣,去看她的戰利品,順便也把給某人買的外套拿出來掛好。
周述聽著千里之外的窸窸窣窣的聲響,也踏實,等過了會兒,他試探著搭了兩句話,都有回應,他就問了他最想問的。
“小雪,工作都還順利嗎?”周述停頓一下,“還有多久回來?”
聽這話,程幼雪心里的氣是一絲都沒有了,她壓著笑意:“催我啊 ?”
“沒有。”周述老實說,“就是想你。”
每一秒時間的增加都讓思念的重量加重,壓得他快喘不過氣,只有見了她,他才能好。
“快了。”程幼雪握緊手機,“你等我。”
“好。”
*
一月中,程幼雪從倫敦直飛海城。
她回來的這天,連續多日陰云密布的海城,放晴了。
周述從當年的國內接站口變到國際接站口,不變的,是他急迫的心情,是他滿心的期待。
當那抹淡粉色的身影遠遠出現,周述用力地揮手,程幼雪也踮著腳用力地揮手,她繞過一個個乘客,朝著前方的目標奔去。
就在他們只隔著不到三米的距離時,程幼雪停下腳步,而周述卻不再是過去那個往欄桿上撞的傻男孩,他單手往欄上一撐,輕巧地越過僅剩的阻礙,一把將程幼雪擁進了懷里。
旁邊的工作人員看見了,想上前阻止,被身邊同事攔下。
這世上有什么是比相見更美好的事?
規定什么的,偶爾放放,出不了事。
周圍人潮涌動,程幼雪一概感受不到。
她把臉埋在周述胸膛,貪婪地嗅著他的味道,一只手也是緊緊抓著他的衣擺,一刻也不想放手。
兩人也不知抱了多久,等微微松開時,就見路過的行人都在看他們。
程幼雪后知后覺紅了臉,打周述一下,小聲嘟囔:“丟死人了。快走。”
周述笑笑,快速吻了下她的額頭,接過行李,摟著她往前走去。
出了通道,周述問程幼雪餓不餓?他說食材他都買好了,回去就能開始做飯。
程幼雪肚子不太餓,但她想吃周述做的菜。
“我也給你露一手吧。”程幼雪說,“我現在也會做幾道家常菜呢。”
周述又是淺笑:“今天先不了。等你這幾天休息好了,再做不遲。到時候,我給你當——對了。”
說著,周述從大衣內側的口袋里掏出一個精致的藍絲絨盒子。
“生日禮物。”
原本,周述是要寄到倫敦,但程幼雪不讓,非要他親手送,就拖到了現在。
程幼雪打開一看,是一對珍珠耳釘。
小巧,粉潤,晶瑩。
程幼雪想到什么,看向送禮物的人,果然見他紅著耳朵,跟她說:“像你。”
程幼雪梨渦綻開,也拿出她的禮物。
一支鋼筆。
早前在璃鎮,程幼雪就發現周述還在用她送的那只鋼筆。
周述用得很仔細,可筆桿上有塊兒小凹槽,她問怎么弄的?周述說不小心磕過一下。
她沒問怎么磕的,把這事記下,這又買了一支新的來。
依舊是藍色的,但比原來的那支更有質感,也更貴重,筆桿上還刻著:yoursnow.
周述捏著鋼筆,這場夢幻般的失而復得徹底落在了實處。
他和他的小雪也又一次在機場交換了他們的禮物。
*
從機場出來,車子一路向北,往海城大學的方向行駛。
之前看小小照片的時候,程幼雪就覺得周述的住處很熟悉,可因為窺不到全貌,她也就沒深想。
直到她回倫敦后,和周述視頻,才確認了那就是她當初租的七樓公寓。
此刻,程幼雪站在公寓門前,總恍惚她這是剛下了課回來。
等稍后進了屋,她就可以坐在沙發上,看看書、聽聽音樂,等著她豐盛的晚餐。
所以當周述握著她的手進去時,她還在想待會兒去廚房打下手,她這個十萬個為什么該問些什么好呢?
還沒想出來,她的思緒就被熱吻給堵住了。
周述忍一路了,上來就吻得又重又急。
程幼雪迷蒙著,怔怔地睜著眼,看到周述顫抖的睫毛,以及他掀眸看她反應時,眼里泄露出的情潮。
她還是分不清究竟今夕何夕,只知道她終于回來了。
回到了這個有他在的地方。
程幼雪抬起手臂,抱住周述。
很快,兩人急促的喘息聲和衣服的摩擦聲再次填滿這間屋子。
周述手心溫度越來越高,貼著程幼雪腰際的皮膚緩緩揉搓,燙得她在他懷里哆嗦。
她更加用力地抱著他,貼著他,心中隱隱約約渴望著那只手能再往深處探索……
周述也想如此,他知道他離某處不過幾厘米的距離,可他不敢,他怕他一旦碰了,就會徹底失控。
但即便他能極力克制他的肢體,他在他腦子里也已經無數次把她了抱起來,抱到一個無人的空間,壓著她,和她……
“喵~”
嬌弱的聲音激得兩人都是一抖。
周述略微松開了口,唇上的濕濡還蹭著程幼雪,程幼雪眨眨眼,推他不動,只得抻了抻脖子,往前,再往下看去。
小小半探著小腦袋,正看他們。
旖旎的氣氛沒有了,至少程幼雪這邊消停了,她現在一心想摸摸貓咪。
周述沒辦法,擰著眉,不情愿地把手從雪白的襯衫里抽出來,借機再親上一口,把人放走了。
程幼雪脫下大衣,順帶再整理整理凌亂的衣服下擺,然后輕手輕腳地走到小小面前,蹲下身。
“小小。”她笑著看它,“你好呀。”
小小確實不怎么怕人,但膽子也沒有很大。
它看了程幼雪幾秒,就轉身跳到高處繼續觀察,并不敢輕易靠近。
周述簡單收拾下玄關,把行李拿進來,說:“你和它相處幾天就熟了。”
程幼雪問:“有玩具嗎?零食呢?”
周述去給她拿,接過去時,她又說:“你還記得那家寵物用品店嗎?我們明天去吧。我給小小買些禮物。”
“不用那么麻煩。”周述拿出手機,“線上商城,即時送貨。”
程幼雪湊過去看,還真的是很方便,她想說那還有家長群嗎?
沒來得及問,周述就點進一個微信群,把她拉了進去,群上寫著:歡樂家長群22。
程幼雪覷周述一眼,周述抿抿唇,明晃晃地給她看他在群里的昵稱。
兩人都不說話,就對視,看誰先出手。
程幼雪更沉不住氣一些,她轉身想把自己的手機塞起來,周述就從她背后將她牢牢裹住,帶著她的手,把她的群昵稱改成了:小小媽媽。
第57章 墜夏“你愿意帶我回家嗎?”
程幼雪和周述又擠在了廚房里。
一個洗菜監工,一個答疑解惑,小小端坐在門口,看著他倆。
程幼雪問:“我什么時候才能和小小熟起來?”
周述想想,回道:“貓喜歡聞氣味,你可以多摸摸她熟悉的氣味。”
“那它最熟悉什么?”
周述一本正經:“我。”
“……”
程幼雪手指沾了水去彈學壞了的周同學。
周同學頂著那張紅透了的臉,也羞恥自己能說出這種話來。
大概是太激動了,就愛說實話吧。
周述任由程幼雪給自己“降溫”,水珠濺在他側臉上,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巴上流,他隨手一擦,人又要壓過去。
程幼雪忍著笑偏過頭躲,周述就跟著她挪,兩人你追我趕,欲拒還迎,分開的距離超不過三厘米。
灶上的紅豆粥咕嚕冒泡,小小也還守在門口,舔它的爪爪。
膩了不知道多少次,程幼雪說真不能再鬧了,不然弄得太晚,耽誤了接韓惜和小貝。
韓惜和小貝也是今天回海城,從廉城回。
葛老先生的項目已經投入推廣,效果還不錯,各大媒體平臺都有了“璃鎮”的熱搜,韓惜和小貝辛苦了那么久,也該回來了。
就是這個航班時間趕得不太好,得晚上十點降落。
周述依依不舍地松開手,讓理智回籠,他舀了半小勺紅豆粥,吹涼了,喂程幼雪,叫她嘗嘗口感。
程幼雪說還可以再煲煲,再軟爛些。
周述就又加了些水,耐心攪拌。
“對了,周六你不忙吧?”程幼雪問,“筱琪要來海城。”
周述點頭:“張昇和趙星巖也會過來。”
朱旭的話,學校還沒放寒假,這次就先錯過了。
想起過去他們七個人一起吃飯、一起旅游,還有一起進派出所的情景,程幼雪有些感慨,嘆了一聲:“好久沒見大家,挺想他們的。”
周述淡淡一笑:“馬上就能見了。”
程幼雪又說:“筱琪說要在我和韓惜那里住兩天呢,再體驗一把寢室生活。”
說到這里,周述攪著粥的手微微一頓。
程幼雪以后要在海城工作,住處問題就得解決好了。
她和韓惜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一套復式,小貝也搬過去,三個女生合住。
這
安排不錯,既安全又兼顧辦公方便,但周述聽到的時候,心里總有根細小的羽毛在來回拂動。
自然,他也就敢拂動拂動,不敢動別的心思。
但今天,韓惜她們回來后是去住酒店,那……
周述眼神不由自主移過去,正對上程幼雪的眼睛。
程幼雪靠著大理石臺,問他想什么了?他搖搖頭,沒說話。
之后,周述準備炒菜,就不讓程幼雪在廚房待了。
程幼雪也不和他客氣,叫他飯菜好了叫她來端,一出廚房,就“小小、小小”地叫著,聲音又柔又甜,聽得周述彎起了唇角。
要是以后每天都能聽到這個聲音就好了……
半小時后,飯菜好了。
青椒雞丁、玉米粒炒肉末、芹菜蝦仁,多加一道菠蘿咕咾肉的新菜,飯后甜點照例是紅豆年糕以及花生糕。
程幼雪一上來就挨個菜嘗了一遍,有以前的味道,也有新的味道。
她和周述一邊吃,一邊聊著最近這段時間的趣事,也聊工作上的遇到的小困難,聊到沒話了,就和以前一樣,安靜吃飯。
不過現在想完全安靜也是不可能了,因為小小跳到旁邊的椅子上,加入了他們。
周述為它夾了個蝦仁,但考慮它不能吃太多的鹽,就又去水池那邊用溫水沖洗一番,之后撕成一小條一小條的喂它。
看著這幅畫面,程幼雪想到那時福寶住院,周述是怎么細心照顧福寶的。
周述也還是那個周述,永遠溫柔。
這頓飯,兩人一貓吃到了快八點鐘。
程幼雪說什么都要刷碗,不然年糕和花生糕在她肚子里就是罪孽,周述幫她一起刷。
等都刷完了,程幼雪用布擦拭碗碟上殘留的水漬時,周述又從身后抱住了她。
他用鼻尖蹭她的頸肩,程幼雪有些癢,扭了下身子,問:“干嘛啊?有話說?”
周述喉結滾動,索性就說了:“今晚留下嗎?”
咚。
程幼雪放下碟子的時候,沒控制好力道,碟子邊緣撞到了架子。
“你……”她不知道怎么說,臉上熱騰騰的,“你想……”
“什么?”
“什么什么?不是你說讓我留下?那你是想……”
周述一怔,忙說不是。
他把程幼雪轉過來,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你留下來過夜,就過夜。我……我不會做什么。”
程幼雪“哦”了聲,想轉回去,周述又不讓。
他打量著她的表情,撐在臺上的手有些用力,手背上青筋明顯,問:“那,留下嗎?”
程幼雪瞟了他一眼,搖頭。
“為什么?”周述追問,“我會管住自己的。”
這話說得程幼雪又想笑。
老實人的腦回路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
戀人留宿,又不是人品大考驗,磨煉意志力,還要管住自己?
但不管有人能不能管住自己,程幼雪今晚都不會留下。
因為她今天如果不和韓惜小貝住,她們肯定就會認為周述“沒管住”自己。
韓惜還好,難為難為情就過去了,關鍵是小貝,本來就愛八卦,要是再叫她抓住老板千里回國第一夜就按捺不住,她還有領導形象可言嗎?
這么一說,確實是周述欠考慮了。
他沒再挽留,說待會兒他開車接韓惜她們,然后送她們回酒店。
周述條理得當,語氣也不見有任何不滿,就是眼中一點點的失落,沒藏好。
程幼雪看到了,沒有安慰,拿起布繼續擦碟子。
一個碟子擦上五六遍。
急什么?
后面的日子還那么長。
*
周六,大家聚餐。
地點是韓惜定的,一家自助烤肉店。
顧筱琪和張昇依舊是高鐵搭子,兩人下了車直奔餐廳,到的最早,再來是程幼雪周述和韓惜,遲到大王還是非趙星巖莫屬。
顧筱琪性子一點兒沒變,隔著老遠就跑過來抱程幼雪,喊著好想她。一旁的韓惜目光涼颼颼地看著,顧筱琪沖她扮鬼臉。
一行人進了餐廳,找了個大卡座。
許久沒見朋友們,大家心里都高興,就是可惜了朱旭沒到。
“朱旭沒來,你也不用坐加座了。”趙星巖說,“珍惜這個機會吧。”
張昇呵呵:“我那才是正座!我還就坐那兒。”
張昇非讓服務員搬把椅子過來,他坐下后,給空出來的那個位置前擺了碗筷,還拍了張照片,發到群里,@朱旭。
張大明白:[旭,你雖不在,但哥心里有你]
張大明白:[愛你一萬年.jpg]
趙星巖看得要吐,問惡不惡心?
張昇嘚瑟說少爺不懂他和他旭純潔的友情,結果朱旭這時就回了條消息。
朱旭:[哥,我還活著]
張昇:“……”
大家全笑了。
程幼雪笑得最開心,她好久沒體會這樣熱烘烘的氛圍了,朋友之間的嬉笑打罵,透著歡樂,也透著真誠。
周述剛麻煩完服務員送些紙巾過來,轉頭見程幼雪笑得眼睛彎成小月牙,捏了捏她的手。
程幼雪也轉頭看他,正要說話,那邊張昇又拍了拍桌子。
“你倆什么時候和好的?”張昇“拷問”,“我惜姐說可有段日子了。述,要說你最牛呢,總悶聲干大事。”
顧筱琪也說:“就是!還是在L省遇上的,你倆這是早有約定還是怎么著?”
程幼雪抿著茶水不說話,周述便說:“是偶遇。還有,有一點說錯了,我們不是和好。”
——他們是一直都好。
張昇“哎呦”一聲,搓搓手臂,問趙少爺這個夠不夠酸?
趙星巖還算鎮定:“沒你鬧心。”
大家和過去似的,邊吃邊聊,邊聊邊笑。
畢業后,每個人際遇都不相同,生活也不會再像學生時代那樣,煩惱只有考試過不過。
趙星巖這幾年變化就挺大的。
程幼雪來的路上聽周述提了幾句,說是趙星巖的媽媽去年年初時查出了癌癥,為了給趙媽媽治病,趙爸爸精力分散,一時顧不上生意那邊,就讓家里親戚鉆了空子。
最難的時候,是周述和張昇陪著趙星巖,朱旭在老家那邊過不來,就時不時給趙媽媽寄些天然山珍,滋補身體。
如今,趙星巖家里沒有過去那么有錢了,但趙星巖成長了,少爺脾氣也就沖著張昇發發,在職場上,已經成為滴水不漏的張建筑師。
顧筱琪則按部就班,生活穩定得像泰山。
她之前總抱怨日子索然無味,結果顧爸爸前段時間扭了腰,在醫院里躺了半個月,嚇得她跑到寺廟燒香拜佛,以后再不嫌日子平淡。
最后剩下張昇,無疑是他們這群人中最逍遙的。
一部成功的小說不能說叫他實現財富自由,但起碼讓他有了繼續追夢的“靠山”,而這個“靠山”是如何練成的,個中辛酸煎熬,只有張昇自己知道。
“這人活著就是要想得開。”張半仙兒說,“太擔心了沒有用,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就好比……程同學,你就說我的這些玄學靈不靈吧?”
程幼雪微微一怔。
她看著杯子上折射出的光芒,仿佛一下從當下的時空掉到曾經的時空,那個時候,張半仙兒在講著緣分的妙不可言。
她當時只當故事聽,現在——
“靈。”
程幼雪看向周述,周述握緊了她的手。
*
吃完飯,周述送三個女生回去。
張昇和趙星巖另找了地方再繼續男生小聚,周述送完人去找他們匯合。
到公寓樓下,韓惜和顧筱琪先一步下車。
程幼雪囑咐周述萬一喝酒,一定得找代駕,周述叫她放心,他不喝。
程幼雪“哼”了一聲,見兩位貼心的閨蜜都快進樓了,她也不想過分膩歪,準備離開。
可周述落下了車鎖。
“你干什么?”程幼雪瞪他。
周述盯著女孩的嘴唇看了會兒,再抬眸,眼里是無聲的索取。
程幼雪錯開視線,說:“少來。快點兒開鎖,待會兒筱琪她們……”
“小雪。”
說著,手纏上來,扣住了她
的五指……
程幼雪晚了十分鐘才上樓。
虧得小貝今天也約了人出去玩,還沒回來,面對顧筱琪和韓惜,她厚著臉皮,也就忍了。
顧筱琪叫外賣送來了些零食和水果,三個人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閑話。
顧筱琪提到她現在也走上她表姐們的老路了,她爸他媽開始給她張羅相親的事,說不準今年過年就得見一見。
程幼雪勸顧筱琪別抵觸,就當去認識個朋友,不行就不聯系了。
“哪兒有那么容易啊?”顧筱琪嘆氣,“這都是熟人托熟人介紹的,我拒一個,得給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寫篇論文來解釋為什么。”
程幼雪笑笑,也知道這事不是當事人不好勸,正想轉移話題,顧筱琪忽然又問:“幼雪,你這是留學后頭一次在國內過年吧?怎么過啊?回北城還是和周述回老家?”
周述老家?
程幼雪蒙了下。
顧筱琪也是聽張昇說的,周述因為這兩年經濟條件好了,過年會回家鄉那邊拜祭父母,也會去看望以前的老師。
“我不知道。”程幼雪皺了下眉,“他沒跟我提過。”
顧筱琪也不過是隨口問問,沒再多嘴,又說起了別的,但程幼雪入了心。
不到十點,小貝聚會回來。
有她加入,四個女孩又聊了會兒天,等準備睡下時,已經十一點多。
顧筱琪和韓惜擠一個屋,程幼雪一個人休息,她躺在床上,沒什么睡意。
她和周述重新在一起不久,其中的快樂和甜蜜讓許多事都暫且往后放了放。
可那也只是暫且,該考慮的問題,一個都少不了。
比如,她該什么時候帶周述去見她父母。
程幼雪翻了個身,看著窗外的一角深空,琢磨還是等她工作室上了正軌后,再去見的好。
那周述這邊呢?
再有十多天就過年,她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去拜祭他的父母,再看望他的老師?
程幼雪正想著,周述報平安的微信發了來。
周述以為她早睡了,話語簡短,就說他已經回到公寓,然后道了聲晚安。
程幼雪看著“晚安”二字,給周述打去電話。
“小雪?”周述略微驚訝,“還沒睡?”
程幼雪“嗯”了一聲,也不和他繞彎子:“你過年什么打算?”
周述一愣。
過了會兒,他說他的想法是看她的意思,她要是回北城陪父母,他就留海城等她回來,她要是不回北城,那他們就一起過年。
只字沒提回老家的事。
程幼雪大概猜得到他的想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從到北城上高中后,周述已經很多年沒回老家,一是家里沒人了,二是他也確實不富裕,想節省路費。
現在情況好了,他能去祭掃了,今年之所以沒計劃回去,無非是不想給她壓力。
畢竟她要是跟著他回家,見父母、見老師,兩人的關系性質就不單單是談戀愛了。
哪怕現在人們對這些所謂的“見家長”也不是多在意,可周述家鄉那邊還是比較傳統的,見了長輩,那就有“定下了”的意思。
程幼雪不知道怎么開口。
周述則是不知道她想的是這個,便說:“怎么了?是叔叔阿姨很忙,過年在家時間很短嗎?那我也可以和你回北城,我在酒店……”
“你愿意帶我回家嗎?”程幼雪一下子說了出來。
她以為她說完會緊張害羞,可事實上,她說完之后心里是喜悅的,踏實的。
而電話那邊,周述聽到她的話,呼吸聲一下子重了。
“小雪,我……”
“我們去看看叔叔阿姨,好不好?”
第58章 墜夏“我想訂一間。”
周述和程幼雪商量,想開車回去。
他家那邊沒有直飛的航班,要是飛到省會,還得再坐火車過去,很折騰。而且拜祭完父母,又得再去裴老師那里,過年人流大,與其擠公共交通,不如開車舒適。
周述還和局里請了三天的年假,到時候提前出發,路況也能好些。
他把該想的全想到了,就是想讓程幼雪少受些罪。
程幼雪都知道,也就都沒反駁,隨他,不然他才要不高興。
*
出發那天,天氣有些灰蒙。
但等車子開上國道,烏云逐漸退散,陽光灑了下來。
這一趟少說要開十個小時的車。
程幼雪怕周述辛苦,幾次說和他換著開,周述都不讓,最后還是程幼雪強調疲勞駕駛最危險,周述才同意。
他們是早上六點出發的,到的時候天已經擦黑。
程幼雪能明顯感到周述的拘謹局促隨著他離家越近而越發加重。
周述的心情是比較復雜,他不僅是近鄉情怯,更因為是程幼雪和他一起回來。
到的第一天,周述不急,直奔旅館,先讓程幼雪好好休息一晚。
說到旅館,程幼雪就想笑。
訂房間的時候,某人問她訂一間還是訂兩間?
她看某人說這話時看都不看她,就說那訂兩間吧,免得有人回頭“嚇”得睡不好。
可等她說完了,卻沒人執行。
她問這什么意思啊,周某憋了半天,說:“我想訂一間。”
然后就偷偷全訂的一間房。
所謂掩耳盜鈴,可以找周同學做代言了。
在前臺辦理好入住,程幼雪和周述上樓。
周述不讓程幼雪沾手,自己一手一個大行李箱子,讓程幼雪拿最輕的背包。
坦白講,周述家鄉這幾年發展得還不錯。
有國家的大力扶持,政府搞得也都是因地制宜的致富路子,除去種植業和花卉業,還有些農家樂之類的,方便周邊市民過來過周末。
可發展歸發展,和真正的城市相比,還是比不了的。
單看旅館的條件就能看出一二,電梯都沒有,設施和裝潢也比較陳舊,而這還是周述家這邊很好的旅館了。
程幼雪大致看看后,見周述低著頭,嘴唇抿得緊緊的,知道他是過意不去,便過去挽住他的手臂,又揪揪他耳朵。
“你要是敢說對不起之類的,我現在就再開一間房。”
她這么一“威脅”,周述笑了。
進入房間,放下行李,周述讓程幼雪歇著,剩下的事他來。
程幼雪是有些累,但也沒有那么夸張,她幫著周述把帶來床單被罩都套好,然后又和他下樓去小超市買了半箱水。
等再回去,她靠在沙發上瞇了過去,周述則把衛生間消了一遍毒。
這一晚,兩人相擁而眠,睡得都很沉。
*
轉天一早,程幼雪和周述起來后,往周述家的方向去。
周家很早就讓鎮上收走了,現在住的是別人。
對方不認識周述,但聽街坊鄰里提過,說原來住在這家的孩子可出息了,在大城市落了戶,還掙了錢。
這兩年過年,都會給鎮上七十五歲以上的老人買營養品,是個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周述在鎮上的“名氣”是不小。
一出現,人們就駐足看他,更看他身邊的漂亮女孩。
這些人還都是和周述不熟的,再往里走,就有人認出周述來了。
其中有位步履蹣跚的奶奶,說話已經口齒不清了,看見周述就“啊啊啊”地哭。
周述眼眶也紅了一瞬,他來到老人身邊,蹲下問奶奶好,然后和程幼雪說,這是他奶奶生前的“閨蜜”,很疼他,他以前肚子餓了,沒少去奶奶家蹭飯。
程幼雪一聽,也蹲了下來,叫了聲奶奶。
奶奶看看她,又看看周述,滿是褶皺的手在他們之間指了指,眼淚更兇了……
程幼雪和周述哄了老人好一會兒,老人才有笑模樣,沖著他們,一個勁兒豎大拇指。
周述說:“奶奶,我先去鎮長家,晚些時候再來看您。”
“啊!啊!”奶奶點點頭,又憐愛地輕拍了下程幼雪的手。
告別了奶奶,程幼雪先是舒了口氣。
這才只是剛見一位長輩而已,她可不想眼淚汪汪的,惹得周述更難受。
隨后,他們去拜訪了鎮長、鎮書記。
沿途遇上認識周述的長輩,他們一一問候,長輩們都夸周述有本事了,還說他有福氣,找了個這么好看的對象。
到了鎮長家,鎮長熱情招待了他們。
周述是鎮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又沒有忘本,鎮長對他很看重,說是晚上在小廣場那里擺了席,歡迎他回家。
周述并不覺得自己值得大家這么興師動眾的,他想婉拒鎮長的好意,但鎮長執意要熱鬧熱鬧。
說著,還看向程幼雪,笑道:“你小子找了個這么俊的姑娘,還不顯擺顯擺?”
周述不言語了。
程幼雪和周述在鎮長家小坐片刻,鎮長想留他們吃午飯,但周述說還要去山腳那邊,鎮長就沒挽留。
鎮長送他們出去,問:“在家待幾天啊?后天三十兒,來我這兒過吧。”
“不了,謝謝您。”周述說,“明天就去儀城了,看看裴老師和師母。除夕的話,也在儀城過了。”
鎮長說那就好。
他是看著周述這孩子長大的,就怕他過年時落單,不過——
鎮長又看了眼程幼雪,心笑道:也不會再落單了。
周山和陸翎終于能放心了。
*
鎮后面挨著一座青山,山腳下有片地就是墓園。
和程幼雪想象中不同,她以為墓園多少會有些陰沉感,但這里的墓園不是。
陽光沒有完全被山體阻隔,余下了一層虛浮的光影盤旋在上空,有一種歲月沉淀下來的幽靜深遠。
這些人,這些其他人的家人、愛人,他們沉睡在這里。
周述牽著程幼雪,來到偏角落的一處位置,那里靜立著兩座墓碑,是周述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合葬墓。
爺爺奶奶的墓碑上沒有照片,周述爸爸媽媽的墓碑上則有著兩個年輕男女留在這人世間最后的肖像。
周山,陸翎。
程幼雪記下這兩個名字,在心里默默問了叔叔阿姨好。
她也記下了這兩張臉,周述的那雙眼,和他媽媽一模一樣。
周述把提前買好的貢品擺上,他還買了線香,點燃后,分給程幼雪,兩人沖著墓碑三鞠躬。
之后,程幼雪站在周述身邊,周述再次握住她的手,說:“爺爺奶奶,爸,媽,我帶小雪來看看你們。”
說完,就沒有后文了。
程幼雪疑惑地看向他,那意思是不再說些什么了?
周述搖搖頭。
他能帶一個姑娘來到父母墓前,就已經什么都說明了,父母也會知道這個姑娘在他們兒子心中是什么位置。
既然周述不說,程幼雪也不好多話。
她就在心里說,說的很少,就是讓叔叔阿姨放心,以后她會陪伴照顧周述。
他們在墓碑前靜靜地站著。
這會兒風很輕,也沒有那么涼,拂在面上,溫柔舒爽。
等到線香燒完,那一縷白煙徹底融進天地之間,周述又牽著程幼雪離開了墓園。
回去的路和來時不同,周述帶程幼雪走的是山側邊的小路。
這里的鄉間小道陽光遍地,兩邊樹木雖因寒冬變得并不茂綠,但粗壯的枝杈還是能叫人感受到生命的堅韌。
程幼雪問:“怎么帶我走這邊了啊?”
“我小時候總來。”周述給她指了指前面,“那邊一到夏天會開滿紫菀,很漂亮。”
他的媽媽最喜歡花,家里也會種花。
因為知道媽媽喜歡,他就經常采一些回去,爸爸也會,父子倆把大花小花合在一起,送給媽媽。
程幼雪笑笑,貼在周述身邊,和他說:“那夏天你再帶我來看。”
周述說:“好。”
*
晚上,程幼雪和周述去吃席。
這樣的陣仗,程幼雪只在電視里見過。
四五十張大圓桌放在廣場上,桌上擺著各種菜肴水果,還有點心瓜子,一茬兒一茬兒的人端著碟子上菜。
程幼雪也終于體會了一把顧筱琪面對親戚們時的無助。
“七大姑八大姨”將她團團圍住,好多人同時開口,夸她好看,夸她有眼光,看上了周述,說周述多么多么優秀,打小就是他們這里最有能耐的孩子……程幼雪耳朵都要聾了。
不止如此,這些長輩們也都極為熱情,每個人都從家里帶了東西出來,光是活的大公雞都備了好幾只。
程幼雪特別理解他們的心情,也感動這份好意,只是這些東西她要怎么帶回海城?
就在她快要應接不了的時候,周述從一群伯伯叔叔們中殺了出來,擋在她面前,把這些好意一一承下,也一一化解了……
回到旅館,已經是九點多。
程幼雪說話說得嗓子都啞了,周述用自帶的熱水壺給她倒了杯溫水,她一口氣喝下去了三杯。
喝完之后,也還是有點兒蒙,看向周述,周述更蒙。
臨回來的時候,有幾只大公雞從簍子里跑出來,周述幫著捉了兩只,這會兒頭發上還有根小雞毛呢。
程幼雪捏下來,沖著周述一吹,兩人都笑了。
程幼雪撲過去抱住周述,說:“大家都很喜歡你,對你很好。”
周述摸摸她的臉,笑意柔和:“更喜歡你。說我上輩子做了大好事,才能遇見你。”
“知道就好。”程幼雪咬了口周述的下巴,“我得洗澡去了。明天咱們還得去儀城呢。”
“嗯,去吧。”
程幼雪帶著她的兩個洗漱包進了衛生間。
片刻后,周述聽到衛生間傳來的水流聲,他靠在沙發上,悠悠地吐了口氣。
他望著窗外的月亮,出神地看了好一會兒。
想起了父母,想起了爺爺奶奶,也想著今晚吃飯時的那一張張笑臉……是啊,他上輩子肯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周述笑笑,斂起思緒,叫前臺幫忙買了些話梅送上來。
今晚吃得有些油膩了,他怕小雪胃里會不舒服,等她出來叫她含一顆。
四十分鐘后,程幼雪包著頭發出來。
她身上冒著香甜的騰騰熱氣,皮膚像是喝飽了水,嬌嫩粉潤。
周述已經整理好床褥,見狀,移開些視線,遞過去了話梅。
程幼雪叫他喂,他拈了顆圓乎乎的放到她嘴邊,收手時,指肚捏了下柔軟的唇瓣。
含著酸酸甜甜的果肉,程幼雪含糊道:“你也秋洗吧。”
周述笑了下:“我給你吹頭發。”他去拿吹風機。
程幼雪說不用,他也忙一天了,早洗完早休息。
見她堅持,周述沒和繼續她爭,拿上換洗衣物,也去了衛生間。
過了會兒,程幼雪吐掉話梅核,插好吹風機,開始吹頭發。
她頭發多,又長,吹起來費些功夫,所以周述連她的吹風機都給帶著了,就怕外面的吹風機吹得慢。
程幼雪照習慣把頭發吹到微微潮濕的狀態,剩下就等著自然干。
她收起吹風機,想點上周述給她帶的香薰,也好放松下身心,正翻著行李箱,隔壁忽然傳來咚、咚、咚的聲響。
很有節奏,像是在用什么撞擊墻面。
程幼雪愣了下。
她再聽,咚咚咚聲不僅還在,還又有了啪啪的響動,就跟有人在扇人巴掌似的。
心下一驚,程幼雪琢磨該不會是有什么命。案吧?懸疑劇里不都這么演的?
她想給前臺打電話匯報下情況,周述這時候出來了。
他穿著一身黑色家居服,頭上罩著毛巾,可能是出來得比較急,他T恤下擺的一角還窩在里面,露出了一截精壯的窄腰。
他反手將衣服拽了拽,見程幼雪站在床頭前,臉色不太好,立刻問怎么了?
程幼雪沖他“噓”了一聲,跑過來,小聲說:“隔壁好像在打人。”
周述一怔,毛巾隨意放到一邊,先握住了程幼雪手腕。
兩人一起來到床頭前,聽聽到底怎么回事。
拍打和撞擊聲很明顯,但再稍微細聽,里面還夾雜了一些氣聲,以及呻吟。
第59章 墜夏“難不難受?”
程幼雪少有如此丟人的時刻。
她居然把人家那什么當成了兇。案現場,她是什么型號的傻子啊……
程幼雪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羞赧地低下頭,而這一低,恰好讓她看見周述握著她手腕的手,背上青筋鼓了鼓。
她又抬起頭,周述也轉過頭,兩人視線一觸,心弦一顫。
程幼雪臉上熱起來,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好;周述看著她微微彎起的雪白側頸,抿了下發澀的嘴唇。
他抬手摸摸程幼雪的頭發,聲音略低:“是不是還沒吹干?”
“這樣就好。”她說,聲音也小小的,“我待會兒還得涂精油。”
“嗯。那去刷牙吧。水杯我放在水臺……”
咚!
隔壁猛撞了下他們這邊的墻壁。
周述背脊的肌肉隨著這一聲,像是提線木偶似的被揪了下,他又抿抿唇,還想找些話說,可又思考不出來,靈機一動,他松開人,去了行李箱那邊。
離開床頭,那動靜多少還能小點兒。
程幼雪松口氣,跟過去,問這是要找什么?
周述翻到行李箱側邊的小拉鏈里,從里面取出來兩對耳塞。
“……”
掩耳盜鈴是讓周同學給學得透透的了。
但眼下,程幼雪也想掩耳盜鈴,不然這也太尷尬了。
兩人各自戴上耳塞,把睡前該忙的事忙完,躺到了床上。
周述留了走廊小燈,以防程幼雪半夜起來去衛生間看不清路,他們一人躺在床的一邊,昨晚還很自然地相擁而眠,這會兒卻不太敢自然了。
隔壁還沒完事。
程幼雪聽不見響動,但偶爾能感到墻壁在震。
她閉上眼,試著讓自己忽略,可她耳朵是被塞住聽不見,她的心跳卻重重地敲擊著她。
那種沒有音量的聲動,才是最清晰有力的。
程幼雪躲不掉,她腦子里亂糟糟的,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就見周述那邊正小心翼翼地也在翻身。
兩人視線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對接上。
這一次,沒有分開。
周述一下壓了過來,程幼雪順著他轉動,平躺下去,身上便被他完全罩住了。
周述還是喜歡將手探入程幼雪的發絲中,略微粗糙的拇指摩挲著女孩細膩的肌膚,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用他的指紋描畫他最愛的模樣。
兩人抱在一起親吻,周述氣息滾燙急促,燒著程幼雪。
程幼雪覺得好熱,熱得她的身體和內心在變得干涸,她情不自禁地揚起些下巴,像是盼望雨水滋潤的趕路人,仰起臉,等待雨滴打落……
周述幾乎是一把將被子掀到床尾。
他不想要任何阻礙,他想將他的手撫過他想去的每個地方。
染著香氣的黑發在潔白的枕間散開糾纏,程幼雪在周述的手心里顫抖著綻放,她的耳塞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周述的也是。
但掉與不掉的,他們除了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根本也聽不到別的。
周述撐起上半身,昏暗的房間里,他的眼睛像一顆星,明亮深邃,還藏著極大的吸力,程幼雪一下就了跌進去。
她摸摸他的臉,上面有汗。
他抓著她的手,輕含了下手指,想問她:可以嗎?
這三個字是鎖著周述理智的最后一道鎖鏈,只要程幼雪點頭,他就會失控。
可這個三字就繞在他嘴邊呼之欲出時,周述瞥到床頭上方的一抹蚊子血。
一抹已經發黑結痂,一看便是落在墻上許久了的蚊子血。
就是這么個小小的紅點,讓周述在那一瞬間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這里是什么地方?
一個連洗熱水澡都不是二十四小時供應的老破屋子,他居然想在這樣一個地方和她……
欲念消散,周述弓起的背卸掉了幾分力氣。
程幼雪察覺出來,問:“怎么了?”
“對不起,小雪。”周述下頜緊繃,“這里不行。這里……太差了。”
程幼雪皺了皺眉,沒太明白,但看著周述難掩的頹廢和壓抑下艱難褪去的情潮,就又懂了。
她抬起手,指尖滑過周述蹙起的眉心,心里暖暖的,也有那么一點兒小埋怨。
都到這節骨眼了,他就非得事事都想著。
“那你……”她不敢動,怕腿會碰到,“難不難受?”
周述搖搖頭,他發著抖給程幼雪把睡衣扣子系好,說他去趟衛生間,叫她困了就先休息,便翻下床跑走了。
很快,浴室里傳來嘩嘩水聲。
程幼雪呆呆地躺著,還不太適應沒有高熱環繞的冷清。
她想蓋上被子,摸了半天都沒摸著,就又笑了。
坐起來,程幼雪看著滿床的凌亂,再看看某人給她系錯位的扣子,笑到停不下來……
周述再出來時,走廊的小夜燈關了。
他摸黑回到床邊,看著床一側鼓起的小包,又摸了摸自己身上,不算太涼。
他輕手輕腳掀開被子躺進去,仰面看了會兒天花板,確定平靜了,他慢慢轉過身,想把人撈到懷里。
結果剛要伸手觸碰,懷里就滾進來一個溫軟的女孩。
程幼雪眨著晶亮的杏眼,笑得俏皮:“我夠意思吧?等你呢。”
周述心里毛絨絨的,低頭吻女孩額頭,再想吻她鼻尖,想起什么,又松了松懷抱:“我身上會不會太涼?”
“還好。”程幼雪說,“你抱抱我,一會兒就暖了。”
兩人交換了一個溫柔如水的吻。
吻到一半,隔壁又傳來了動靜,但不是那種動靜了,是正常的行人走動。
要說這房間的隔音是真的不好。
程幼雪住的第一晚因為旁邊沒人住,也就不覺得,現在,她明白了辦理入住時,前臺大姐為什么別有深意地看他們了。
估計是覺得周述……比較高大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程幼雪對這事都是通過書籍了解的,身邊有過實戰經歷的,也就是她合租的那位室友。
而室友很規矩,從不帶男友回來,兩人都是去酒店。只是每次從酒店回來,室友都很累,一躺躺一天那種。
那事這么耗體力嗎?
程幼雪越想越好奇,她看周述也還沒睡,問他:“你說,隔壁這種時長,屬于長還是短?”
周述一開始沒聽明白,等咂摸過來后,剛平靜下去的,又要冒頭。
他無奈地喚了聲“小雪”。
可程幼雪是真好奇啊。
“不知道。”周述只好實話實話,他也沒經驗。
“那你說……”
“小雪,我們還是睡吧。”
周述語氣哀求,不然再幾個問題問下去,他也不知道去衛生間還有沒有用。
程幼雪咯咯笑,像個沒心肝的小壞蛋。
揚起頭,小壞蛋吻了下“受害人”周某的嘴角,軟聲說:“那晚安吧。”
周述抱緊她:“晚安。”
*
轉天,兩人起的比預計時間晚些。
但自駕的好處就是這個了,時間有彈性,不用太趕。
周述有條不紊地收拾好大大小小的行李,程幼雪就負責打扮好自己。
等東西都整理完畢,周述確認好沒有什么遺漏的,和程幼雪從房間出來。
恰好,隔壁的男女這時候也出來了。
那二人看著比程幼雪周述年長一些,男的個子中等,和女的差不多高。
女人看見周述的第一眼,挑了下眉,程幼雪不悅地往前站站,女人又看看她,然后就和男友嬌笑著嘀咕什么,走了。
“你看看人家的男人,人高馬大的。”女人說,“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男人不屑一笑:“你以為長得高就厲害?”
“不然呢?”
男人在女人耳邊說了句什么,女人笑著錘他。
——守著對象一晚上半點兒響動沒有,能有個屁能耐!
周述并不知道自己落了個這樣的評價,他把行李一一搬上車,帶著程幼雪前往儀城。
儀城不是省會,但繁華程度卻不比省會差。
周述當年在這里念初中,常常會被夜晚的霓虹燈迷了眼,也會為城市里的車水馬龍感到畏縮,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配不上這里。
現在的話,就都是平常心對待了。
程幼雪從海城那邊帶了不少特產和禮品來,但都快要到裴老師家的小區時,她又改了主意,說要去這邊最大的商場再看看。
周述說不用,夠多了,可程幼雪非要去。
在程幼雪看來,裴老師和師母曾老師是周述年少歲月里僅存的親近的人了,也是恩人,絕對不能怠慢 。
兩人來到商場。
程幼雪聽說裴老師和曾老師有個上初一的兒子,路過蘋果店時,想進去看看AppleWatch,被周述攔下了。
“太貴重了,會叫老師有負擔。”周述說。
程幼雪想了想,也是,送禮講究的是心意,一味追求量多或者價格,反而不好。
她聽了周述的勸說,兩人逛了一圈后,就買了些滋補品,之后實在找不出要添的了,他們再次前往裴老師所住的小區。
車子停好后,程幼雪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儀容。
周述見她這么上心,心里發暖,說:“你就是素面朝天,也很漂亮。”
程幼雪覷他一眼:“少來甜言蜜語。”
“真的。”周述靠過去,“你什么樣子都美。”
如今的周述,底氣是越來越足了。
雖說求吻求抱的還是會紅耳朵,但那也是紅著也要,而且不吻到滿足,根本不會放人。
程幼雪總是被他弄得手腳發軟,面紅耳赤,嗔怪了,也不起作用。
沒辦法,這底氣就是她給的,她找誰說理去?
可這會兒馬上就要見長輩了,程幼雪必須把“底氣”收回,她警告:“你要是敢弄花了我的妝,看我怎么收拾你。”
“……”
周述不敢上前,但那雙眼睛不錯眼神地巴望。
程幼雪叫他看得沒脾氣,別過頭說:“不行就是不行。”
“就一下。”周述說,“親臉,好嗎?”
程幼雪猶豫了,而就這半秒鐘的工夫,周述見縫插針地親了她的嘴角。
于是,周述唇邊也沾上了口紅。
“……”
程幼雪氣得打人。
兩人在車里膩來膩去,打打鬧鬧了好一陣兒。
過程中,不知不覺的,程幼雪的那些緊張也都消失了。
等他們再整理好著裝儀表,兩人拎著大大小小的禮盒,進了樓。
裴老師家住的是教師樓,六層到頂的那種老住宅,樓齡比較久,樓梯也相對要陡些,程幼雪穿著高跟鞋,周述牽她牽得很小心。
到了四樓,周述要按門鈴。
程幼雪說了聲“等一下”,又幫周述調整了下衣領,再三檢查他臉上脖子上沒有唇印,這才放心。
周述淺淺一笑,捏捏她的手,按下門鈴。
鈴聲一響起,屋里面就傳來一聲“來了”。
開門的是周述的師母曾老師。
曾老師人有些瘦,戴著副眼鏡,頭發在腦后盤成一個卷兒,松弛又利落,人看起來格外親切溫和。
“早就等著你們了。”
曾老師拍拍周述手臂,再看向程幼雪,笑容欣喜極了:“來,快進來!快!”
第60章 墜夏垂絲茉莉。
曾老師迎程幼雪和周述進了屋。
老房子房型都很格局,遵循以前蓋房的特點,客廳略小,臥室大。
屋內打掃得一塵不染,裝飾不多,有個葫蘆花瓶,還有幾張家人們的合影做點綴。
裴老師舉著鍋鏟從廚房小跑出來。
程幼雪聽周述說裴老師是教語文的,還以為對方是那種書卷氣很濃、文質彬彬的模樣,不想竟是個一米八幾的魁梧男人。
不像語文老師,像體育老師。
曾老師看出程幼雪面上一閃而過的驚訝,笑道:“老裴有次去教育局開會,沒帶證件,人家死活不讓他進去。說他看著就不像老師!”
裴老師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說什么,看自己還舉著鍋鏟,更不好意思了。
“坐,先坐。”他只好如此說,趕緊回去把鏟子放下。
另一邊,曾老師和裴老師的兒子小禹早站好了,就等著叫人了。
周述說:“一年沒見,小禹又長高了。”
小禹開心地笑笑:“小述哥也更帥了!哥,這就是嫂子嗎?”
嫂子?
程幼雪臉一紅,飛快看了周述一眼,她倒不是羞,而是這稱呼也太一步到位了。
周述攥了攥她的手,沖小禹使眼色:“叫幼雪姐就好。”
“哦~那哥你可得加油了啊。”小禹人小鬼大,什么都懂,“幼雪姐,過年好。”
程幼雪笑道:“小禹過年好。我給你挑了幾件小禮物,你看你喜不喜歡?”
一說禮物,曾老師嘆口氣。
她之前反復囑咐周述不要帶東西來,這可好,不僅帶了,還帶那么多。
“都是小雪給你們買的。”周述說,“她的心意。”
曾老師這又看向程幼雪,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歡,她知道周述優秀,找的女孩差不了,卻不想這一找就找到個最好的。
曾老師拉著程幼雪到一旁坐下說話,小禹和周述拆那些禮物。
“這趟過來,辛苦了。”曾老師遞去溫水。
程幼雪雙手接過,說:“不辛苦。周述安排得特別周到。”
兩個女人閑話幾句,過了會兒,裴老師關了燉肉的鍋,也出來了,幾個人圍坐在沙發上說話。
裴老師看程幼雪,也是打心眼兒里喜歡,他笑著問:“晚上在哪兒住啊?都怪家里太小,不然你們就直接住下,省了麻煩。”
周述說都提前預訂好了,報了個酒店名字。
裴老師一聽,點點頭,放心下來:“那個酒店好。這邊新開的五星級,也就營業了兩三年吧?聽說設施環境都挺不錯的。”
長輩順口一說,程幼雪心里卻不合時宜地起了絲漣漪。
來裴老師家前,周述先帶她去酒店辦理了入住,他訂的豪華大床房,兩人當時進去后,都很沉默,就覺得……
程幼雪余光往一處掃去,看到周述發紅的耳垂。
隨后,曾老師和程幼雪周述聊了些家常話題,裴老師又談了談工作,小禹偶爾插進一些年輕人的小玩笑,氣氛一直溫馨輕松。
稍有凝滯的,就是裴老師說了一句:“小程,你先來看我們,你父母那里沒關系嗎?應該讓小述先去看望你父母啊。”
程幼雪卡了一下,周述一時也沒接上話。
曾老師見狀,立刻說:“人家倆人肯定是商量好了的,用你指揮?瞎操心的命。”
裴老師愣了愣,看出妻子的用意,忙笑著說是啊,然后就打岔聊起了別的。
程幼雪便也就笑笑,沒多解釋什么。
聊到快四點多,裴老師還要繼續準備晚飯,周述過去幫忙。
程幼雪則和曾老師去了書房,看周述以前上學時的照片。
照片不多,大多是集體合照,糊得都快看不出人的五官,只有個別幾張周述和裴老師的合影還算清晰。
程幼雪看到某張照片上的背景建筑時,問:“這是在北城拍的嗎?”
曾老師點頭:“是啊,北城。小述當初去北城上高中,是老裴送他過去的。十五六的孩子,一個人離鄉背井的,也是可憐。”
程幼雪鼻尖一酸,接過照片又仔細看了看。
照片上面的男孩十分清瘦,面容嚴肅刻板,
那雙眼睛干凈是干凈,但也透著怯,不過個子是真高,站在裴老師身邊,一點兒不顯矮。
程幼雪輕輕摸了摸男孩的臉,再看看,想起了照片背景是北城的哪里。
老商業街。
那里有個老字號商場,民國時期就有,建筑風貌一直保留維護著,是北城的一個地標了。
原來周述也去過那條老商業街,她還在那里參加過志愿者活動呢。
程幼雪心覺兩人還挺有緣分的,問了曾老師,得到首肯,用手機把這張照片翻拍了下來。
六點多,大家一起吃晚飯。
曾老師說今天準備的是家常菜,等明天除夕年夜飯,她親自下廚做幾道大菜。
話是這么說,但裴老師這就已經做了整整十二道菜,有魚有蝦有肉,相當豐盛。
程幼雪過意不去這么麻煩長輩,但裴老師和曾老師都很高興,叫她拿這里就當自己家,千萬不要客氣。
這頓飯吃得很開心,但沒有吃到很晚。
裴老師和曾老師體諒程幼雪和周述上午舟車勞頓,叫他們早回去休息。
所以八點一過,程幼雪和周述就開車回了酒店。
回去的這一路,兩人話都不多,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單純不想說話。
等進了房間,他們更是誰都不主動言語,就各自整理自己的東西,再各自控制不住目光,眼神往那張大床上瞟。
周述幾次欲言又止,最終也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要說周述這個年紀,沒有需求,那是虛偽。
可面對程幼雪,周述的愛欲要遠遠超過其他欲求,昨晚他是被刺激到了,才會血氣上涌,一時沖動。
靜下來后,周述就想著還是不要太急,要給小雪預留好準備的時間。
尤其他也還沒見小雪的父母。
再等等吧。
周述沉沉氣,翻出新的床單被罩去換。
程幼雪一看,過去幫忙。
兩人圍著床轉了兩圈,程幼雪手臂不小心撞了下周述的手臂,兩人相視一眼,周述的克制暫且一松,扔了被子抱住人。
“小雪。”
聲音黏黏糊糊,少了平時的清朗,像塊兒化了的巧克力。
程幼雪摟著他的腰,沒有應聲。
她也不是不想,只是沒了昨晚意亂情迷的沖動,這么為了“主題”而“主題”,總叫她丟不下矜持。
而周述這個人,是只要她不點頭,他憋到死也不會勉強她……
就在程幼雪猶豫矜持這東西有時是不是也可以放放的時候,周述手機響了。
兩人做賊一樣,都是一激靈,激靈過后,心思倒是散了些。
程幼雪松開手,說:“去吧。”
“……”
周述嘆口氣,過去接了電話。
也虧得是沒有耽誤,這是個很重要的工作電話,周述一和對方交談上,也就顧不上別的了。
程幼雪不擾他,忙自己的事。
等洗好澡吹好頭發出來,周述開著筆記本還在處理事情,她就拿出iPad看項目書,也處理下工作。
中間,周述為了不吵她,幾次去陽臺講電話。
程幼雪怕他冷,想給他披件衣服,剛下床,她自己的手機也響了。
一看到來電顯,程幼雪一頓,然后若無其事地去了衛生間接通。
“麗茹姐。”關上門,她叫人。
徐麗茹現在給程幼雪打電話,得看她忙不忙,知道她方便說話,才問:“今年回家過年嗎?”
不待程幼雪回答,徐麗茹又說:“你爸和你媽今年初二以后可都回。為了等你。”
“……”
這句“為了等你”扎了下程幼雪。
“幼雪,回家看看吧。”徐麗茹輕嘆一聲,“你媽媽這兩年也感覺出來你在疏遠這個家了,她也在試著軟化。今年過年期間的工作,她能推都推了。”
程幼雪并不理解寧祎認為的“疏遠”二字。
她只是這幾年過年沒有回過家而已,還不是故意不回,而是有工作要忙,以前寧祎和程開硯不也是如此?
過年是他們最忙的時候,忙著慰問、忙著維系人脈、忙著社交,怎么到了她這里就成疏遠了呢?
程幼雪心里有些酸堵。
她不想和徐麗茹去算她的童年“舊賬”,只說:“如果有時間的話,我看看能不能回去。”
掛了電話,程幼雪又在衛生間里靜立了一會兒。
等再出來,周述還在陽臺上通話,她出去給他披了件外套,說她想先睡了。
周述摸摸她的臉,點點頭。
程幼雪獨自躺回床上。
這一天下來,也累了,她本以為能很快入睡,可卻怎么都睡不著。
她在琢磨回北城的事。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擰巴什么。
明明周述也暗示過想去拜訪她的父母,周述都不怕,她怎么反而退縮了呢?
可能是她答應了周述要做他的底氣,她就總想等國內的工作室上了正軌,她做出些成績來,挺胸抬頭地帶他去見父母吧……
亂七八糟地想了許多,直到周述也回來了,她才抽出神。
周述見她還沒睡,問:“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程幼雪揉揉眼:“沒,事情處理好了?”
周述“嗯”了一聲,張開手臂,程幼雪就鉆到了他懷里。
這才幾天的工夫?
她就已經習慣了他在身邊,剛才睡不著,也是他沒回來,她心里不踏實。
“周述。”
“怎么了?”
程幼雪想和他商量回北城的事,可話到嘴邊,又還是沒說出口。
“沒事。”她說,“困了。”
“那睡吧。”
周述輕吻她的額頭。
*
轉天除夕,程幼雪和周述吃完午餐后,去了裴老師家。
還沒進門,就先聽到曾老師在嚴厲批評裴老師。
“我都說多少遍了?這個牌子的醬油太咸,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吃這么咸的!你還買這個牌子,想氣死我是吧?”
裴老師不敢頂嘴,說他現在去重買。
打開門,見周述和程幼雪來了,裴老師那為人師表的面子啊,只能是繼續不好意思。
程幼雪笑笑搭了臺階:“要不還是我陪曾老師去超市逛逛吧。順便也看看還有其他什么需要買的。”
曾老師高興了,這就和程幼雪出了門。
除夕采購這事,程幼雪還是有些經驗的。
而且她也發現了,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是在中國,人們過春節的熱情就絕對不會消退,超市里必然人山人海。
身邊的曾老師就是例子。
典型的來都來了,就再買一圈,反正過年都是要吃的。
程幼雪幫曾老師推購物車,曾老師笑著說麻煩她了,順帶也就問了她和周述目前的感情進展。
程幼雪如實說了幾句,沒有避諱提到她的父母。
曾老師知道一些情況,她沒過多干涉什么,只說:“你們都還年輕。慢慢來,不急。”
又是慢慢來。
當初程幼雪就是想著和周述慢慢來,可他們壓根沒有這個機會,就被迫分開了。
現在,還要慢慢來嗎?
程幼雪當然不想如此,可她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絲抗拒現在去見父母。
僅僅是因為她在工作上還不夠出色?
可“出色”是沒有標準的,也沒有盡頭的,要是硬要等到她認為自己足夠出色的那天,又是哪天呢?
程幼雪忽而有些煩躁,她看向曾老師,有幾分傾訴的欲望,但曾老師恰好這時去拿貨架上的調料。
那瓶調料是損壞的,料汁泄露了不少。
曾老師沾了一手汁,程幼雪見狀,去包里翻找紙巾,掏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把她的鑰匙也給帶了出來。
鑰匙掉到地上。
程幼雪彎腰撿起,曾老師看到拴著鑰匙的白花鑰匙扣,怔了下:“這個是……”
“怎么了?”程幼雪攤開手掌。
曾老師指了指鑰匙扣上的白花刺繡,笑嘆一聲:“這是小述媽媽親手繡的垂絲茉莉。”
也是周述爸媽的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