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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81章煬帝發瘋

    姜夕一直沒有什么選擇的權利。

    對于孫少州的做法,煬帝并沒有任何異議,“傳下去,六公主姜夕為朕侍疾,孝心可嘉,賞黃金百兩。”

    “諾。”

    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姜夕一句意見。

    煬帝看了呆滯的姜夕一眼,接著忽然皺了皺眉,孫少州識相地上前,扶著煬帝坐在龍床上,“陛下,頭又疼了?”

    孫少州給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太監就立刻轉過身去,出了門。見狀,孫少州將其他人一并打發走了。

    因為疼痛,不過須臾,煬帝的眼底已經有了薄怒,他看向姜夕:“你知道朕為何叫你過來。”

    “不知道。”

    “哼,”煬帝忽然起身,大步行至姜夕眼前,“你可知道,你的好阿姐,竟然聯通外人一起謀害于朕,意圖竊取姜家的江山!”

    暴怒的吼聲回蕩在大殿中,煬帝似乎氣急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全然沒有以往的自信。

    姜夕依舊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盯著地板,仿佛要將地上的繡花盯出一個洞來。煬帝的話指向性太強,竊取江山?那就說明姜若幫的是非姜姓的外人,除了謝纓,她想不到還有第二個人選。

    但從前的煬帝,是不會如此失態的。

    哪怕知道了謝纓超出了他的掌控,擁有了可怕的財力,哦,或許還豢養了自己的私兵,但煬帝任然是勝券在握,唯一的區別就是與謝纓一戰所付出代價的多少而已。

    但今日,自打姜夕見到煬帝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局勢逆轉了。

    煬帝的臉色……實在了太不好看了。眼底青紫至發黑兩頰凹陷,眼珠渾濁步履發虛,一副……癮君子的模樣。

    但很明顯,即便是孫少州,也沒有想過那個方面。

    眼見煬帝氣息不穩,孫少州上前替煬帝說完了接下來的話,“陛下近日莫名頭疼,定然是被賊人下毒所害,你為人女,為臣子,理應為陛下排憂解難,如今就是你表現的機會。”

    姜夕緩緩抬起頭來,好像這才聽懂了他們的目的,“我要給吃食試毒嗎?”

    孫少州點頭。

    其實無論是孫少州還是煬帝都說不準這種頭疼心慌易怒的癥狀從何而來,是吃食,是熏香,還是巫蠱之術?他們都不得而知,但做好完全的準備總沒有錯。孫少州說得沒錯,姜夕向來體弱,假如飯菜中真的被動了手腳,她也會比自己更快毒發。又或許會使得謝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繼續動手腳……無論如何,這都有利于他們這一派。

    姜夕也想明白了這一點,她忽然看向了煬帝,許久沒有挪動眼睛。

    煬帝此時卻無暇注意,劇烈的疼痛使得他的眼睛都抽搐地微微瞇起,不自覺地留下了眼淚。

    見小太監遲遲不回,孫少州只好大膽從柜中拿出一個玉瓶,“陛下,這里面還有幾粒。”

    “沒用的東西。”煬帝低吼一聲,打翻了瓶子。

    孫少州不敢再言語,只能期盼去太醫院取藥的太監速速歸來。

    這幾日,煬帝的頭疼越發劇烈  ,發作也越發頻繁,尋常的止疼藥已經不起作用了,最后翻遍整個太醫院,竟然只剩下一副九靈散能夠止疼,這些天,煬帝就是靠著這些東西止疼。

    就在屋內幾日幾乎快要承受不住煬帝怒火的時候,取藥的太監終于回來,匆匆將其兌在酒中,為煬帝獻上。

    煬帝接過酒壺,完全無視了一旁的酒杯,直接一飲而盡,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不多時,他的眼睛中就多了光亮,“來人,將今日的奏折呈上。”

    孫少州見皇帝恢復了神志,才悄然松了一口氣,同時讓人備好飯菜。

    姜夕自然是被推上去第一個嘗試的,只不過她的動作一貫遲緩,半天才嘗了八道菜,孫少州一邊與煬帝商議國事,一邊忍不住去觀察姜夕。

    “在若兒上朝的那段時間,有不少朝臣生出了除掉她的心思,如此看來,這些臣子是忠于朕的……”皇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注意到了孫少州的異樣。

    煬帝的眼神閃了閃,“愛卿可看出什么異樣了?”

    “啟稟陛下,并無,還有觀察些許時日。”若飯菜沒有被下毒最好,就是怕姜夕提前拿到了什么解藥。

    就這樣過了一連七日,姜夕都沒有表現出什么不適,倒是煬帝的頭疼之癥一日比一日烈。性格也越來越暴躁易怒,光是這幾日姜夕見過被杖殺的宮人,就下十人。

    姜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日姜若所提醒的并沒有應驗,起碼這幾日她的確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舒服,若是煬帝吃了什么,但自己又沒有入口的,除了那所謂的九靈散之外,她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但奇怪的是,為何無論煬帝還是孫少州,都不曾懷疑過呢?

    姜夕的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忽而,頭皮一陣發麻,一種寧人惡寒的視線從頭頂傳來。

    “飯菜好吃嗎?”

    姜夕還未來得及抬頭,煬帝就一聲令下,“來人,今日看著六公主吃完所有的飯菜!”

    眼前一花,姜夕就被壓在了飯桌前,“公主,請。”

    而身后則傳來煬帝摔東西的聲音,“沒有的奴才,拉下去斬了。”

    接著就是如同往常一樣的求饒之聲。

    煬帝捂著腦袋,眼底一片猩紅,忽而猛地起身,抽出一旁的寶劍來,“你們都想害朕,你們都要要朕死!”

    接著,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下,竟然一劍砍死了身旁端著水盆的宮女,濃郁的血腥味在殿內蔓延。

    但雙目赤紅,單薄的褻衣大敞著,整個人仿佛一團爆照的火焰,理智全無。

    他提著還在淌血的劍頑固四周,忽然盯上了唯一一個還坐在椅子上的人。

    姜夕忽然覺得頭皮傳來劇痛,就被人抓著頭發一把提起推到了地上,連同她一起倒下的還有滿桌的飯菜,“給朕跪著吃完!”

    姜夕沒有發出一聲痛呼,默默低著頭,就和這大殿里面的任何一個宮人一樣,只要不發出聲音,不去刺激煬帝,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姜夕伸手去抓地上滾落的蟹黃包,忽然一只鞋踩了上來,姜夕看見了,卻躲不過,也不敢躲。

    那只腳的主人無需抬頭,就能猜到。當再次挪開的時候,姜夕的右手已經是獻血淋漓。

    看起來就很痛的樣子。

    姜夕宛如一個冷漠的旁觀者評價著,這具身體格外地遲鈍,連疼痛也是綿長又細密的,不至于讓她被這一瞬間的劇痛擊倒。

    不多時,孫少州從太醫院取完藥回來,服下之后,煬帝才重新找回了理智。

    看見滿地的狼藉,他剛想吩咐人處理干凈,卻忽然看見孫少州撲通一下跪倒,“陛下,太醫院那邊說,這是最后一劑九靈散了,其中一味藥材已經用光,下一批還未炮制好……”

    “荒唐,朕要誅他的九族!”

    煬帝氣急敗壞,竟然穿著睡衣直接朝著門外走出,在姜夕的時候帶起一陣勁風,卻未曾看這個女兒一眼。

    直到天黑,煬帝也沒有回來,姜夕站起身,卻注意到了四周逐漸包圍過來的宮人們。

    其中一名太監出聲,“公主,陛下說,這些都要吃完。”

    姜夕盯著地上早已經凝固的油脂,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

    實話實說,她不愿意。

    她要去找姜若救自己。

    可忽然,卻被所有人攔住了去路,陰影從身后落下,已經有人站在了她的背后,只要自己再有離開的動作,就會被牢牢抓住四肢。

    “會生病的。”姜夕小聲的說。

    但耳力極好的宮女們卻聽見了,“六公主,委屈你了。”

    姜夕重新坐下,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從地上撿起自己的發簪,當做筷子去夾還算完整的飯菜。

    姜夕并沒有多大的恥辱感,很久之前,自己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但是,誰又喜歡被人逼著呢?

    要不,下次弒君好了。

    姜夕悄悄地擰動了發簪,手心里傳來細微的震動,將里頭的東西封得更緊了一些。

    可得小心,別吃下去了。

    第82章 第82章察覺

    天色將黑的時候,煬帝從外面回來了。衣裳并沒有換下,但手中的長劍已經不見,癲狂的神情也從臉上消失。

    他踏入宮殿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被一群人包圍的姜夕。仿佛還對這個女兒保留著些親情,他開口道:“下去將自己弄干凈。”

    這一句話算是解了姜夕的酷刑,宮人們提著心收拾起狼藉的地面來,姜夕則是走出了宮殿,卻不知道去哪兒?

    自己是熟悉皇城每一條小路沒錯,但這并不包括皇帝的居所。

    好在,有宮女開口,“還請六公主隨奴婢來。”

    姜夕跟著宮女來到了下人房居住的院落,宮女將大通鋪打掃出一片地讓她坐下,“公主歇息一會兒,奴婢去找些熱水來。”

    “好哦。”姜夕坐在床上,顯得像個瓷娃娃。

    只不過這瓷娃娃看起來臟兮兮,破破爛爛的。宮女心里嘆了一聲,看起來怪可憐的,但也還輪不到自己操心。

    姜夕等了片刻,忽然聽見了推門的聲音,只看見一個背著藥箱的太醫低著頭走了進來,“奴才來給公主處理傷口。”

    姜夕正奇怪,煬帝既然沒有開口為她招來太醫,其他宮人自然不會自作主張,但當聽見那把聲音的時候,姜夕就知道原因了。

    是姜若。

    姜若將藥箱放下,正好宮女也端來了熱水,發現屋內多了一人,宮女沒有任何的驚奇,只是默默地把水盆放下就離開了。

    “先洗洗手。”

    姜夕其實早就把手掌上的碎瓷片擠出來了,如今洗手也不過是洗干凈上頭的油漬。

    可即便是溫水,當手掌完全沒入的時候,還是有貞貞鈍痛傳來,只不過姜夕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姜若用絹布細心地吸走姜夕手上的水分,然后拿起一瓶藥膏來為姜夕涂抹。

    “忍忍,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過去了。”

    姜夕十分平靜:“父皇癲了嗎?”

    如此直白的話,將姜若都震了一下,半晌才繼續動作,“差不多了。”

    姜夕的眸子盯著姜若發旋,“那我也會瘋嗎?我吃了那里頭的東西。”

    “不會的。”姜若的語氣軟了軟,“那只是以前。”

    姜若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又抬起了姜夕另一只手仔細觀察,發現只是有微微的破皮,但即便如此,還是心疼不已。臉上極快地散過一絲慍怒,但很快就被藏好。

    姜若不能做太多,連藥膏都特意選了無色無味的那種,就是為了不讓煬帝起疑,雖然他風光不了多久了,但自己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自然得更加小心周全。

    煬帝給姜夕放風的時間沒多少,只不過剛擦好了藥,剛才的宮女又重新走了進來,“公主,我們該回去了。”

    姜若也知道留給她們說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仗著身高摸了摸她的頭,“過幾日,阿姐就接你回來。”

    姜夕看了她一眼,卻不覺得自己就會被如此輕易地放過。

    再則,她的心里還裝著另外一件事,什么叫做‘以前’,以前飯菜里有東西,吃了會‘發瘋’,但如今不會了?

    姜夕重新回到殿內,只見煬帝正坐在塌上,一手拿著酒壺,一手翻開今日的奏折,不一會兒就暴怒地扔到地上,“豎子竟敢贊譽珍瓏閣,砍了,給朕拖下去砍了!”

    姜夕靜靜地觀察了他一會兒,還是覺得現在煬帝的腦子也不太正常,而且,似乎已經到了什么極端的地步。

    他似乎十分地懼熱,卻又喜飲酒  ,是為了緩解頭疼頑癥嗎?

    腦中的靈光一閃而過,姜夕開始思索起煬帝是什么時候有了頭疼的癥狀,又是什么時候需要服藥來壓制頭疼?

    姜夕與煬帝鮮少相見,上一次還是姜若被打入天牢的時候,那一段時間,似乎還是正常的。但無論如何,定然是頭疼在先,吃藥在后。再聯合起這段時日,唯一煬帝入口,而自己沒有入口的東西就是那些止疼藥,所以……姜夕腦中有了一套猜測。

    是姜若現在吃食上動手腳,造成了頭疼的癥狀,再讓煬帝服用所謂的止疼藥,而到了后期,真正取他性命的早就不是桌上的山珍海味,而是他視為救命稻草的靈藥。

    頭疼之癥是在服用藥物之前就有的,所以無論是煬帝還是孫少州,都不曾懷疑過藥物,更別提他們所服用的藥物一直在更換,而之后伴隨的易暴易怒,嗜血癲狂不過是劇烈疼痛之下的伴生癥狀,畢竟沒有那個人被活活疼了幾個月還能有好脾氣的,更別提煬帝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就連他少年的側妃宜貴妃都有遷怒打殺下人的習慣,更別提他可是一朝皇帝。

    只是,他們卻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從前的頭疼,與如今的頭疼,或許是兩種癥狀。

    ——從前是單純的疼痛,如今,卻說不定是戒斷反應。

    回來之后,姜夕想像平常一樣蜷縮在角落降低存在感,卻不料忽然被煬帝叫住。

    “小六。”

    姜夕抬頭,忽然,一把竹簡猛地朝自己額頭砸來,伴隨著沉悶的一聲,姜夕忽然覺得一陣暈眩,手腳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感覺不到痛,卻依稀覺得被命中的地方在發熱,膨脹,最后留下了濕漉漉的觸感。

    流血了。

    煬帝停在了她的眼前,用一種陰惻惻的聲音道,“根據衛裘鷹的來報,謝纓……似乎求娶過你?”

    一瞬間,姜夕忘記了呼吸。

    煬帝則是居高臨下得打量這個沉默寡言又格外笨拙的女兒,根據衛裘鷹的來報,他這個女兒似乎并不是完全癡傻,只不過反應遲鈍。

    耳邊回響起衛裘鷹的進言,【也許,淮陽王每次并不是借著六公主的名頭暗地里與大公主私會,而是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與六公主相約呢?】

    一種被戲耍的憤怒從煬帝的心中升起!

    他竟然不知道,這姜家皇室里有那么多吃里扒外的東西!

    第83章 清君側煬帝扭曲的面容一分不差地……

    煬帝扭曲的面容一分不差地落入了姜夕的眼中,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剛才的一瞬間,自己的的確確感受到了殺意。

    煬帝死死盯著姜夕的動作,似乎想從那種呆板的臉上瞧出什么破綻來?是惜命?是愛財?美色名望……什么都行,只要有弱點,就能為自己所用。

    可忽然,煬帝的腦中一片空白。他忽然發現,自己對待這個女兒,竟然是無比地陌生。

    陌生到他根本分不清此時的姜夕與平常有什么不同,陌生到他根本不不了解這個女兒的欲望,不像姜若一般渴求權勢,也并非如同其它存在感不強的子嗣一樣渴求親情,以至于如今他一時之間居然不知如何拿捏姜夕。

    煬帝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挫敗,這絲挫敗很快就轉化成了惱羞成怒,“姜夕,朕警告你,若你敢做出什么對不起列祖列宗的事,即便你是朕的血脈,朕也絕對絕不輕饒!”

    說罷,他死死盯著姜夕,似乎想從中看出什么破綻。

    可姜夕只是迷茫地抬起頭,額間的獻血流淌成一條蜿蜒的線,一路滑至頸脖。即便被傷成這樣,也依舊是呆呆的。

    煬帝忽然間沒有了繼續和姜夕糾纏的欲望,只是最后警告了一句,“記住你的本分,否則別怪朕不顧血脈親情。”

    許久,姜夕才從地上站起來,宮女好心地端來一盆水給姜夕整理儀容。當然,這盆水有著皇帝的示意,否則區區宮女絕對不敢擅作主張,不過皇帝的確對自己起疑了,只是讓人打了一盆水給她,不讓自己離開他視線半步。

    但……哪又怎么樣?

    煬帝的身體快到極限了。

    即便是姜夕這種不通藥理的人,也知道當癥狀完全體現在體表的時候,往往已經為時已晚。

    而接下來的幾日,則是完全應驗了姜夕的猜測。

    太醫院說九靈散斷了,那就是真的斷了,下一批得等到秋天才能用。

    煬帝剛開始的時候還想努力控制住自己,開始逼著自己練字,彈琴,到最后甚至將自己關入了佛堂,但不出半日,他就一身血腥味地出來了。

    姜夕跪坐在佛堂的蒲團上,身前是僅僅是由于太過勞累而悄悄動了動身體的太監的身體,他被煬帝一腳踹在了心口上,接著就倒地抽搐不止,口角溢出了鮮血。

    姜夕回頭看了一眼,普度眾生的金菩薩面容慈悲地望著眼前的一切,莫名地諷刺。

    姜夕揉了揉發麻的膝蓋,站起來,然后追了出去。

    這些天煬帝仿佛將自己當成了敵人戒備,而隨著他精神狀態的不穩定,那殺意時有時無,若是自己這回不跟上去,指不定回來就要被安上什么私通外敵的名頭。

    姜夕出門的時候,只能看見一片明黃色的衣角,努力跟上去,但這具身體不夠健康,煬帝步子又大又急,不知不覺中距離越拉越開,但好在,她認出了煬帝前進的方向。

    那個位置……姜夕這才后知后覺地觀察起天色來,這個時間點,群臣都在上早朝,煬帝現在過去是要干什么?

    她不解,但也只能繼續跟上。

    “六公主,請留步。”

    姜夕爬樓梯的腳步一停,微微抬頭看著從前方而來的人,是薛山。

    薛山站得比她高,身體也比自己高大,將背后縮小的大殿遮擋得嚴嚴實實,“六公主,就到這里吧,你最好不要再上去了。”

    姜夕欲張嘴說些什么,忽而前方傳出沸騰的聲音。聲音朦朧又紛雜,聽不清其內容。但人類的恐懼是相似的,類似的聲音,姜夕在這些時日已經聽過很多回了。

    ——今日,煬帝竟然是在群臣面前,開了殺戒。

    *

    煬帝瘋了。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在一夜之間火速傳遍了京城,傳聞有一名史官當即血濺大殿,五位官員負傷,最后還是將門出身的淮陽王將其制服,大公主則是擋在了煬帝身前,冷靜地安撫全臣,召見太醫,將一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謝纓與姜若二人,一武一文,竟然將當日之事火速鎮壓下來,保全了皇家的顏面。

    只可惜,他們能在朝堂上堵住群臣的嘴,卻無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一時之間,無數風言風語傳遍了京城。煬帝這一瘋瘋得太突然,太蹊蹺,雖然自從皇帝東巡回來之后身體就抱恙,可竟然沒有人知道會嚴重到這種地步!這恐怕就連煬帝自己也沒有料到,否則他定會在自己尚且清醒的時候立下儲君,也不至于讓朝臣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皇帝子嗣還算豐盈,剔除公主,還剩下六位皇子,又剔除三歲之下的,又還剩下四位,再剔除癡傻的那位,剩下的便是九,十,和十二皇子。

    一時之間,這些皇子的母族便成了群臣拉攏的對象。

    姜夕不知道朝前起的風波,只知道煬帝又重新被送了回來,以養傷的名義被禁足了。

    藥癮發作是極為痛苦的,但也總有抗過來的時候,煬帝再次醒來之時,目光觸及到周圍陌生的宮人,一股郁氣堵在胸前,正欲詢問,卻感受到了手

    腳被束縛,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綁在龍床上!

    “不過斬殺了幾個多舌之輩……”

    “豈敢如此對待一國之君!”

    周遭的宮人仿佛陶傭一般靜靜地立著,一言不發,煬帝滿腔的怒火無從宣泄,直接涌上了喉頭。

    “陛下息怒。”宮人為煬帝擦拭干凈,低眉順眼,“太醫說陛下神志不清,唯恐傷害了自己,這才出此下策。”

    “下策?那個太醫?不要腦袋了嗎!”

    “大公主說,若陛下要追究,就追究她的責任好了。”

    “豈有此理!”接下來任憑煬帝再罵,也無人理會。

    夜半時刻,煬帝忽然覺得自己被搖醒,再睜開眼,發現是衛裘鷹。

    衛裘鷹為煬帝解開束縛,“臣救駕來遲了。”

    煬帝三兩下掙開繩索,下的第一條命令就是,“將這些宮人都殺了。”

    衛裘鷹:“臣只是用了迷藥,外面的侍衛不好對付,倒是見了血。”

    “無妨。”煬帝睥睨地看向昏睡在地的宮人,處置他們的性命不過像碾死蟲子一般簡單。

    煬帝下第二道命令,“傳朕手諭,宣護國大將軍朱永安速回京都,再去北府調來五成駐守府軍隊,你則帶上所有能調動的禁衛軍,包圍謝府……”

    煬帝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忽然看見了外邊驟然亮起的火光,一把接著一把,最后匯集成連綿的一大片。

    有熟悉又鎮定的女音響起:“宮中有刺客,兒臣得罪了。”

    接著,便是一箭破開了房門,謝纓半瞇著一只眼,手中的弓箭拉了個滿開。

    第84章 第84章逼宮?

    “你們這是……要謀反!?”

    煬帝負手而立,門前的火光映在這個中年男人的臉龐上,面容肅穆,五官深邃,恍然之間還是以往那個生殺予奪的帝皇。

    煬帝聲音有力,絲毫聽不出病態:“現在放下刀劍之人,朕既往不咎,否則當朕的禁衛軍到來之時,就是爾等喪命時刻!”

    夜風鼓動謝纓的衣袍,獵獵作響,雙方對峙,皆是無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謝纓的一聲輕笑打破了寧靜。

    “陛下何出此言,臣等不過是憂心陛下的安慰,特來相助,別無二心。”

    謝纓放下了弓箭,如今的時局已然是甕中捉鱉。

    謝纓的視線落在了衛裘鷹身上,彎唇一笑,“衛大人身為陛下的左膀右臂,竟然帶著**禁衛軍一路殺到了陛下的寢宮,居心何在?”

    衛裘鷹的臉色沉了沉,他在宮中向來沒有拘束,況且門外那些阻攔的侍衛擺明了謝纓的人馬,就動了手,再看向被他迷暈的一干宮人,此情此景,無論他說什么都百口莫辯。

    但即便如此,他也站在煬帝的身前,分毫不讓。那么謝纓真的不管不顧地亂劍射殺,第一個死的也該是自己!

    見其負隅頑抗的模樣,謝纓再下了一劑猛藥,“衛大人可是在等自己的**禁衛軍?但根據太醫來報,禁衛軍今夜的膳食出了問題,腹瀉不止,幸得大公主派去了人手照料,恐怕沒有那么快趕來?”

    “還是在等北府的將士?但近日萸須一帶來了一伙兇猛的流匪,人數不少,他們恐怕忙得焦頭爛額。”

    衛裘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幾日前,他就發覺了有不少人接二連三地潛入京城,自己本想將其捉拿,好重創謝纓,可不知為何,接下來卻無法如何也沒有找到這么些人的蹤跡。

    這些人數可不少,總得吃飯吧?如此大量的糧食就是證據,還有住的地方。這幾日他們對京城邊的宅院再三監控,卻毫無線索,這些天總不可能憑空消失了吧!

    原來……原來謝纓竟然是用了障眼法,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將其調往北府,牽制住他們所有能在短時間內大量調動兵力的地方!

    煬帝氣血翻涌,儼然又有了吐血的征兆。

    “衛裘鷹,”煬帝低聲開口,“你得出去。”

    “陛下!”衛裘鷹一瞬間就明白了煬帝的想法。

    “他們還不對朕動手,是因為他們此行的目標是你。”

    雖然不知謝纓和姜若到底在顧忌什么,可依眼前情況而言,他們并不會傷及自己的性命,而今日如此大張旗鼓,就是想將那支絕對忠誠于煬帝的禁衛軍鏟除,折斷他的左膀右臂!

    想通關鍵,煬帝當即做出了判斷,絕對不能讓衛裘鷹折損在這里!

    一旦衛裘鷹落入謝纓之手,**禁衛軍真的散了!

    “衛裘鷹,”煬帝冷聲道,“挾持朕,突出重圍。”

    “待朕鏟除奸佞,定當還你一個清白。”

    衛裘鷹沒有絲毫猶豫,“陛下,得罪了。”

    電光火石之間,衛裘鷹抽出腿間的匕首,架到了煬帝的脖子上:“放我安全離去,否則……”

    姜若和謝纓的臉色同時一變。

    “挾持當今天子,乃是誅九族的死罪!”

    “讓開!”煬帝大聲道,“你們二人是想逼死朕嗎?”

    謝纓盯著煬帝許久,眸光黑沉,終究還是讓步了。

    84

    “給他們讓路。”謝纓下令到。

    背后的禁衛軍立刻齊刷刷地往兩邊分開,讓出了一條道路。

    衛裘鷹挾持著煬帝撤退,一面警惕著謝纓會不會在背后放冷箭,迅速的離開了宮殿內。

    當然謝纓不可能眼睜睜的放走他。

    舉手動作之間,早已經埋伏在周遭警惕的弓箭手,已然做好了拉弓搭弦的準備,步步緊逼,最終衛裘鷹退到了巨大的荷花池旁。

    姜若見狀,立刻出言勸解:“你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放開陛下,我們還可以給你留一個全尸。”

    衛裘鷹根本不會聽他們的鬼話,反而是低聲對著煬帝耳語一聲:“陛下保重了。”

    隨即衛裘鷹便拉著煬帝一頭后仰,墜入了底下的荷花池。

    姜若瞳孔驟縮竟然直接出聲大喊,“放箭!”

    隨著一聲令下,四周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周遭的禁衛軍一言不發,也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視線也沒有偏離。

    姜若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他只覺得渾身發冷,此刻才意識到,這些人完全聽令于謝纓,而自己在他們的眼中宛如是個透明人一般,不但沒有任何的動作,甚至連分出一個眼色都是多余的。

    謝纓定神看著二人墜入池中,蕩起的波瀾。偌大的荷花池中,只剩下煬帝一個人拼命掙扎,不同的聲音。

    謝纓吩咐道:“薛山,你立刻帶人對宮內的水源經過之處嚴加看管,提防亂臣賊子逃脫。”

    姜若卻是咽不下這一口氣,立刻質問謝纓,“為何剛才不讓人放箭殺了他們?”

    謝依面無表情道,“圣上被挾持,我等身為臣子,保護陛下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事。”

    而姜若仿佛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謝纓,倘若你當真是個忠心的臣子,今日就不會與我上演這一出逼宮的戲碼。如今再表忠心是不是已經太遲了,淮陽王!”

    姜若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了,多好的機會呀,只要煬帝折損在這里,他們不但可以立刻清掃干凈最大的障礙,還能把自己從今日之事之中完美的摘除開。

    煬帝的死一切都是亂臣賊子所為,而也只有衛裘鷹才可以如此悄無聲息的謀害煬帝,朝堂上的大臣們會信的,天下的百姓……也都會信的。

    而此時謝纓已經讓其他人去把煬帝救上來,并且讓他們去請太醫過來。

    面對暴跳如雷的姜若,謝纓只是淡淡道,謝家永遠忠誠于大盛。

    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姜若知道自己再發脾氣,也改變不了什么,只好暫且把心中的怒火壓下,迅速揭過這個話題,問謝纓:“接下來一切按計劃行事?”

    如此迅速的變臉色,就連謝纓也忍不住多給了姜若一個眼神。

    謝纓在腦海中迅速的分析此時的事態,衛裘鷹突然發難劫持煬帝,定然是得到了其受益。而衛裘鷹不死,一定帶著皇帝的密令去執行任務,而且而煬帝接下來該做什么也不難猜到。

    無非是向周圍掌握著兵

    權的將軍求助,亦或是將今日之事通知身處自己封地的皇室宗族子弟求援,將自己這個叛賊鏟除。

    這一點倒不難,只要讓姜若下令封鎖皇城,京城,再傳詔令在每個關卡嚴加檢查,相信衛裘鷹躲不了多久。

    謝纓簡單的向姜若說了自己的想法,姜若的臉色,這才變得好看了些許,她朝謝纓行了一禮,而后神情肅穆:“謝纓,我們之間的交易還成立吧?”

    謝纓沒有想到姜若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心中的心思百轉千回,可都按下不表。

    “那是自然,本王從不失信于人。”

    *

    深夜,宮中莫名地戒嚴起來。

    即便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些善于察言觀色的宮人們已經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隨處可見的持刀侍衛說明了今夜發生了大事。

    直到宮中突然亮起了大火。

    還算平靜的氛圍在一瞬間被打破,宮人們奔走忙于救火。

    夜幕之后,謝纓并未離宮,衛裘鷹一日未被抓到,他心中總有不安。除了煬帝,沒有人可以完全控住衛裘鷹,將這的危險人物放出去,怎么能安心。

    謝纓站在高處,看著忽然被燃起熊熊火焰的宮殿。很顯然,這是衛裘鷹為了引起混亂故意放的火。

    謝纓記得那是流芳宮的下人房,是瓊嬪的宮殿,瓊嬪只是宮中默默無名的一個妃嬪,為何衛裘鷹會選擇哪里?

    不多時,又有第二處被點燃,第三處也冒起了黑煙。

    謝纓額頭間的青筋直跳,衛裘鷹到底想干什么?想把整個皇宮給毀了嗎!

    “報,清雨宮,冷宮,月輝宮,都有被點燃的痕跡,幸好火勢不到,被即使澆滅。”

    聽到侍衛傳來的消息,謝纓忽然腳步一頓,心神開始劇烈地動蕩起來,“姜夕。”

    謝纓面色陰沉,“今日你們誰見過姜夕了?”

    哪知侍衛一臉茫然,“六公主不是隨著貴妃娘娘去紫光寺了嗎?”

    謝纓不再猶豫,轉身往湘水宮走去。

    姜夕去紫光寺的時候倒是大張旗鼓,但回來之匆忙倒讓宮中不少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應當無事發生的,謝纓安慰自己,那個呆子人畜無害,誰會對她起壞心思。

    深夜拜訪湘水宮,謝纓自然是被宮女攔下了。

    “淮陽王留步,還請我等去通報公主一聲。”

    謝纓心急如焚,努力壓制著躁動的情緒,“太慢了。”

    太慢了?

    還不等宮女想明白什么叫太慢了,就見謝纓直接闖入,宮女尖叫一聲,而早就被此處狀況吸引來的侍衛只能硬著頭皮上前阻攔。

    謝纓再一次被攔下了腳步,他咬牙,“你們盡管去通報姜若,今日我只需看姜夕一眼,見到她安好,我自會離去,明早向姜若請罪。”

    湘水宮的侍衛面面相覷,但謝纓身邊帶著的人馬也不是好惹的,與其在這里繼續僵持,不如按照淮陽王的意思。反正淮陽王找的是六公主,只要不傷害到大公主就好。

    姜若今日身心疲憊,休息得早,卻不想半夜被下人叫醒,在聽見謝纓帶人闖入的時候,白日的糟心事再被提起,臉色頓時不好看。

    但這一切的芥蒂都在看見謝纓呆站在姜夕的小院前都消散了。

    只見姜夕的房門大開,里頭被褥干凈整潔,仿佛其主人從未回來過。

    第85章 第85章85姜夕從昏沉中……

    姜夕從昏沉中醒來,屁股被一顛一顛的,耳畔傳來車輪淅淅瀝瀝碾過沙石的聲音。

    她試圖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手腳已經被捆了個嚴嚴實實,非但掙扎不開,還越來越緊。

    姜夕憶起自己醒著時的最后一幕,就是在被薛山攔下之后,就打算回佛堂繼續等待皇帝。

    雖然她感覺皇帝極大可能回不來了。

    但還是小心為上,以免被別人抓到了小辮子。

    可就在她重新走回佛堂的時候,忽然間眼前一黑,脖頸一陣酸痛,緊接著她就不省人事了。

    姜夕自認為在宮中沒有什么敵人,實在想不出到底有誰要害的自己。

    雖然自己猜不到幕后兇手,但是姜夕緩過神來,認真的用自己的五感去辨別周遭的環境,居然發現還有一點似曾相識。

    ——好像是恭桶里。

    就像自己當年偷跑出宮找謝纓那樣。

    姜夕沉默了,如果真的是糞桶,那她還是裝作不知道為好。

    姜夕被布條堵住了嘴,只好先用肩膀撞了撞桶壁,沒有任何搖晃的動靜,說明自己被藏匿的地方周遭肯定有許多障礙物,即便是自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也不一定能鬧出什么動靜來。

    相反,還有可能將兇手激怒。姜夕只能耐心地等待時機。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天,兩天……姜夕覺得自己身體仿佛就在這個桶里被折斷一般,自己被搬上搬下,但唯獨沒有任何將自己放出來的意思。

    姜夕不禁懷疑,自己是真的還在兇手手上嗎?還是像以前看過的電視劇一樣,陰差陽錯之下混入了其它地方,最后因為無人理會而被活活餓死?

    第三天,姜夕終于能大致猜測自己被綁架的時間,畢竟人類滴水不進的時間大致就是三天了。

    因為極度的饑渴,姜夕腦袋已經開始不清醒了,好在因為還算密閉空間,她沒有感染風寒之類病癥讓自己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

    忽然,頭頂傳來一陣光亮,姜夕睜開迷蒙的眼睛,只是叫了一聲“水”。

    姜夕被從桶里抱出來,這具被折疊已久的身體仿佛失去了控制,只是微微一動,酸痛和麻痹感就在瞬間席卷了她的大腦。

    “六公主,能自己喝嗎?”

    姜夕沒有答話,但自然垂下的四肢告訴了衛裘鷹答案。

    衛裘鷹眉頭一挑,拿著水碗一口口地喂進去。

    姜夕也不計較,就著他的手喝了大半。

    對于姜夕平靜的反應,衛裘鷹倒是有些意外,“六公主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姜夕的喉嚨又干又疼,還有淡淡的血腥味,懶得回答衛裘鷹的問題,更何況,哪怕她身體安然無恙,自己恐怕也是懶得理會的。

    “要吃些東西嗎?白粥如何?”

    姜夕眼睛一閉,腦袋一歪,手腳也隨意地耷拉著。若不是衛裘鷹能感受到姜夕還溫熱的體溫,都以為姜夕意外暴斃了。

    姜夕現在真的虛弱,根本沒有力氣去應付衛裘鷹,腦袋一歪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姜夕總算是坐上了正常的馬車,她沒敢掀開簾子,看看自己到底身處何地?又要往那個方向走?

    第四天,姜夕依舊沒有和衛裘鷹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喝完了眼前的粥。

    第五天……衛裘鷹先沉不住氣了,“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心思,你逃不掉的。”

    姜夕抬眼看了衛裘鷹一眼,“父皇出事了?”

    僅是一句話,就讓衛裘鷹變了臉色,沒想到姜夕竟然如此地敏銳,竟然一語道破了關鍵。

    “你果然和謝纓是一伙的。”

    姜夕當然不知道謝纓干了什么,只是衛裘鷹這條狗只有一個主人,能把他逼成這副模樣的除了皇帝出事了,也沒有其他的可能。

    衛裘鷹冷笑一聲,“六公主藏得還真是深啊。既然能夠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與男人私通曲款。陛下還以為是大公主用你來掩人耳目,沒想到你才是隱藏的最深。”

    姜夕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平靜的看著他,神色之中甚至帶著一絲疑惑,仿佛在說你口中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而如今,衛裘鷹只剩下了冷笑,他如今已經不會再被姜夕這幅人畜無害的表情所迷惑,誰知道她這幅看似老實的皮囊底下是不是懷揣著八百個心眼!

    而從為衛裘鷹對待自己的態度來看,姜夕也猜到了更多的東西。能夠讓衛裘鷹鋌而走險地將自己從皇宮之中劫出來,想必煬帝此時的境況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嚴重!

    例如……出現了性命威脅,而衛裘鷹無法施救,只能挾持自己來要挾謝纓。

    本來姜夕還不知道衛裘鷹挾持自己的目的,但剛才他的一番陰陽怪氣倒是解開了自己的疑惑。

    姜夕不知道自己在他們的心中,何時成了這種形象,她張口解釋,“我和謝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關系。”

    回答她的是衛裘鷹的冷笑,“你以為我信嗎?”

    姜夕:“你你大可以一試,我只是提前告訴你結果。”

    衛裘鷹自然不會相信姜夕的話,帶著她繼續趕路。

    姜夕沒出過遠門,只能通過四周的植物

    和一路上聽到口音,大致猜出了他們已經遠離京城了。

    姜夕頭一次心中生出了后悔,也許她應該聽一下謝纓的話,多出來走走。起碼被拐走的時候能找到回家的路。

    姜夕并不怕死,但她怕衛裘鷹讓自己生不如死,畢竟皇帝的惡犬這個稱號可不是空穴來風,煬帝有多殘暴自己是見識到了,不敢奢望衛裘鷹是個好人。

    而且光憑衛裘鷹將自己關在箱子里的那幾日,可以看出也許他并不一定那么想讓自己活著,極大可能僅僅是因為活著的自己要比死了的好用那么一點,才在最后一日放過了自己。

    姜夕對此十分肯定,像衛裘鷹那種殺人如麻的人,手里經過的酷刑無數,肯定知道普通人不吃不喝的極限到底是多久。

    正如姜夕所想,似乎為了懲罰她的不配合,又或許是故意不讓自己恢復太多的力氣逃跑,每日姜夕的食物只有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水,一次性補充了食物和水分,就這樣被吊著半條命。

    就在又一次被轉移的時候,姜夕終于肯主動對衛裘鷹說出第一句話了。

    “我需要上藥。”姜夕說。

    衛裘鷹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一樣,“六公主你要搞清楚如今的情況,你是階下囚,能留著你的一條命已經是我善心大發。”

    姜夕只是默默地伸出自己的一條腿。

    她被藏身于桶中的手法極其粗暴,其中左腳被向內折起,突出的踝骨死死地抵在了木桶內壁,姜夕昏睡了不知多久,當自己恢復意識的時候左腳已經沒有了知覺。

    還是自己半道發現了不對勁,這才費力地挪動了自己的腳,讓它不再受壓迫。但為時已晚,如今的左腳腳踝一片青紫,有著約莫半個手掌高的腫包,無比脹痛。

    姜夕悄悄壓了壓,她懷疑里面不是有淤血就是化膿了。

    衛裘鷹當然不會給姜夕傷藥,他并不需要一個完好的姜夕,姜夕的腿傷了更好,就不會整天想著逃跑了。

    雖然她此時沒有任何逃跑的跡象,但衛裘鷹并不認為姜夕會那么老實,這可是個隱藏蟄伏了十九年之久的心思深沉之人。

    姜夕確定衛裘鷹聽見了自己的話,但他沒有任何表示,證明他并不關心自己的死活……姜夕又一次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活著會比死了好用一點,也就是說,若事情出現了什么意外,衛裘鷹會毫不猶豫地先了解自己。

    姜夕垂眸,一邊揉著自己的小腿,一邊思考著最佳時機。

    從某種角度來說,衛裘鷹的確了解姜夕,即便他并不知道其中內情,僅僅靠自己的直覺就得到了最準確的答案。

    姜夕身體孱弱,動作遲緩,所有對常人來說簡單無比的事情,對于她而言,只有一次機會。

    她會好好把握唯一一次機會。

    *

    在離開彤山城的時候,衛裘鷹第一次感受到了緊迫。

    就在二人剛出關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駿馬奔馳的聲音,伴隨著一聲:“京城來信。”

    衛裘鷹一辮子抽在了馬匹身上,不敢再停留,一下子竄出了好遠。

    馬車目標太大,是不能再坐了,而姜夕糟糕的傷勢也限制了他們趕路的速度。

    衛裘鷹并不留情,直接用馬鞭接了一條長繩,另一頭栓在了姜夕的脖子上,只要有一點異動,衛裘鷹就能直接取了姜夕的性命!

    被如此屈辱地對待,姜夕也只是沉默的把圈套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就是姜夕這種順從的模樣,讓衛裘鷹更加警惕。

    會咬人的狗不叫。

    衛裘鷹一直相信這句話,姜夕一定在謀劃什么!

    但此刻他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從馬車換成了靠雙腿走路,他們一路艱難跋涉,不出意外,姜夕病倒了,衛裘鷹看見躺在地上不肯再走的姜夕,忍無可忍的踢了她兩腳,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因此姜夕也沒有避開。

    姜夕翻了一個身,像死豬不怕滾水燙一般,“我走不動了,要殺要剮隨便你。”

    衛裘鷹不會被任何人威脅,姜夕自然也不例外。冷笑一聲,“既然如此,我不如現在直接送你見閻王。”

    姜夕默默的翻了一個身,偏過頭去,不再看他,這副賭氣的模樣,讓衛裘鷹更加的生氣,他剛好想給姜夕一些教訓。可忽然覺得胃部一陣翻騰,應該轉過身去扶著樹干,開始劇烈的嘔吐。

    衛裘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隱約覺得自己有些發熱,實際上由于這些天的匆忙趕路,衛裘鷹也覺得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不適,但是為了壓制住姜夕,他又不得不把自己虛弱的模樣隱藏起來。

    衛裘鷹冷下臉來勉強答應,“只要我們翻過了這座山,我們就去客棧休息,到時候我會請大夫來看你的病。”

    姜夕起身,勉強繼續趕路。

    入夜之后他們坐在樹上休息,衛裘鷹打獵回來,將兔子扒了皮,放在火架上拷起來,伴隨著樹枝不斷的轉動,兔子熟了,衛裘鷹扯下一塊給姜夕,姜夕沒有接過,也沒有入口。

    “既然不吃那就餓著。”衛裘鷹可不會慣著姜夕,直接生氣的把整個兔子從姜夕眼前拿走。

    這樣的日子還在持續著。

    終有在第五日,衛裘鷹倒在了山路之上。姜夕沒有逃跑,而是直接坐在了他身邊,默默地看著他。

    “你不逃嗎?”衛裘鷹問。

    姜夕搖了搖頭。“你都要死了,我為什么要逃?”

    衛裘鷹瞳孔驟縮,“什么時候?”

    姜夕取下了頭頂的發簪,隨著一聲轉動,發簪一分為二。

    姜夕將發簪對準衛裘鷹,中空的,黑漆漆的空洞無一不在嘲笑著這個皇帝最得力的干將。

    “很適合藏東西,不是嗎?”

    衛裘鷹的臉火辣辣的,猶如被人扇了一巴掌,如此明顯的漏洞,他竟然沒有檢查出來!

    終究是自己小瞧了這個傻公主。

    姜夕不急不慢,就那么坐在了衛裘鷹身邊,慢慢地解開自己身上的繩索。

    衛裘鷹忽然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腳踝。

    “放手。”姜夕說。

    衛裘鷹自然不會聽她的話。

    姜夕也不和他糾結這一點,轉而去解開另外一只腳的繩索。

    衛裘鷹心里被愚弄的感覺更甚,“你是如何下毒的。我們同吃同住,為何你沒有事。”

    姜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發熱,嘔吐,渾身無力,再過不久,你會越來越虛弱,就像被寄生的植物一樣,慢慢地腐爛枯敗。”

    “可笑,這樣的毒藥,聞所未聞。”

    姜夕卻搖頭,“不是毒。”

    衛裘鷹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空白,“不是毒?”

    姜夕緩緩道:“在湘水宮的時候,我分到的院子格外得潮濕,到處都是一些雜草和蘑菇。”

    “有些蘑菇有毒。”姜夕的聲音輕緩,配合著手上并不著急的動作,看起來簡直就像在給衛裘鷹講故事一樣。

    這樣太荒唐了!

    衛裘鷹心想,即便是自己死,也能在死之前給自己拉一個墊背的。

    畢竟……皇上對他下的最后一道密令就是,倘若無法誅殺謝纓這些亂臣賊子,那就殺了姜夕!

    總歸得惡心謝纓和姜若一把。

    煬帝沒有十足的把握謝纓到底會不會因為姜夕的死亡而傷心,能一塊殉情就最好,但若是不能……反正寧愿殺錯,也不放過。

    就當這孩子以身殉社稷。

    可煬帝也許死也不會想到,自己最得力的干將如今竟然成了這番狼狽的模樣,茍延殘喘。

    姜夕沒有搭理衛裘鷹的污言穢語,用她那特有的,拖長了的音調道:“院子里會有很多

    毒蘑菇,我擔心被其它人誤食了,就全都清理了,在其中,我發現了一株十分有意思的蘑菇。”

    提起這件事,姜夕還有些氣惱,“那簡直是院中的霸王,無論什么植物,哪怕雜草都好,都會被寄生,從腐爛的根莖中重新長出一連串藍色的蘑菇。”

    “它們有意思極了……”

    姜夕還沒有停止的意思,但衛裘鷹已經沒有耐心了,他一個起身,將姜夕壓在了身上,大掌掐住了她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將她送下黃泉。

    但姜夕知道,此時的衛裘鷹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

    “我將它們曬干,將它們的孢子分離,儲存起來……對了,你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孢子,那是一種肉眼無法看見的東西,你只需要知道,這種蘑菇的孢子十分霸道,在哪里都能生長……即便是,人體。”

    “你的鼻腔,你的喉嚨,你的氣管,你的肺部,人體足夠濕潤,富有營養,它們很快就會長大,變成新的蘑菇。”

    五雷轟頂!

    衛裘鷹第一反應是姜夕在嚇唬自己。

    對了,沒錯,一定是這樣的,到底是哪個人會相信蘑菇能從人的身體里面長出來?

    衛裘鷹忍不住去想象那副場景,可即便自己足夠地見多識廣,也難以想象出這股駭人的場面。

    “你是惡鬼嗎?”

    衛裘鷹壓著姜夕的手沒有松開,但姜夕能夠感受到他顫抖的四肢。

    “孢子不是毒。”姜夕道,“沒有任何一個大夫可以救你。”

    孢子自然不是毒,也不會從衛裘鷹的身體里面爆出,但不妨礙她故意往這個方向引導,給自己增添勝算。

    姜夕微微一個用力,就將衛裘鷹從自己的身上推開了。

    這么多天的觀察,姜夕無比的清楚衛裘鷹的身體狀況,衛裘鷹只是自以為在她的面前隱藏得極好,但其實自己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看見他背地里默默擦掉的鮮血。

    鮮紅鮮紅的,是胃部出血。

    姜夕每一天都在觀察著自己的籌碼,與衛裘鷹搶奪時間。

    好在,衛裘鷹到達目的地之前,自己先勝了。

    風水輪流轉,這回終于輪到了姜夕居高臨下地看著衛裘鷹,將它踩在了腳底。

    “衛大人,你輸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姜夕沒有任何的喜悅,只是困意上頭,這些天,她太累了。

    第86章 第86章找到

    姜夕解開了四肢上所有的繩索,偏偏衛裘鷹還不肯放手。

    輕佻地拍了拍他的臉,確定他的確還在高燒之后姜夕也不客氣了:“松手。”

    “你害我性命,怎么會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衛裘鷹撐著虛弱的身體起身,另一只手摸上了腰間的匕首,“再不濟,也要和你同歸于盡。”

    姜夕左看看右看看,撿起了一塊粗糙的石頭。

    很大,比她一個巴掌還大。

    衛裘鷹一下子躺回去了,姜夕一向話不多,衛裘鷹擔心下一秒石頭就往自己腦仁砸過來了。

    他觀察得清楚,姜夕一直盯著自己的太陽穴看。仿佛一言不合就會拍上來。

    “松手。”姜夕說。

    這回,衛裘鷹終于放開了手,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捏住的那只腳正是姜夕傷得最重的那只。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姜夕還是對自己手下留情了,否則早就拿石頭砸上來了。

    但是。

    衛裘鷹閉上雙眼,呼吸間滿是灼熱的氣息,意識已經被燒得不太清楚了,“沒有我,你走不出這座山,先不說山路崎嶇,再說山上自然有山匪……”

    衛裘鷹嘲諷地彎了彎唇,“可惜了,六公主,你要和我一起死在這里了。”

    姜夕站起身來,他們并沒有深入到密林里,還在外圍,不過幾步路,姜夕就眺望到了那條官道。既然有官道,那么附近定然會有人家,再不濟也該有幾個賣茶水的小攤。

    但……姜夕看著根本無處下腳的山路,稍有不甚滾落,就可以一路直達地府了吧。

    衛裘鷹感覺到姜夕又走回來了,心里哼了一聲,“早就說過你走不出去。”

    “你不想活著?”姜夕偏頭看著他,“還是你想尋死?”

    衛裘鷹扯了扯唇,“有什么不一樣嗎?”

    “自然有,前者還能得過且過,后者是必死無疑。”

    姜夕遲遲沒有聽見回答,她以為衛裘鷹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原本是陛下的暗衛,后來被提拔到了跟前,見了光。但有一點永遠不會改變,我只為了陛下而活。”

    “啪啪。”

    衛裘鷹扭頭,看見姜夕面無表情地鼓著掌。

    “一條好狗。”

    衛裘鷹頓時氣血翻涌,他發現六公主氣人的本事也是厲害得很,但……明明這種話自己聽過無數次,為何這一次如此憤怒?

    “衛大人,你……是不是不知道除了當父皇的狗……自己還能做什么?”

    太陽有些刺眼,衛裘鷹閉上了雙眼,“可笑,我**禁衛軍統領,官職正一品,俸祿美妾,應有盡有。如果此次任務順利完成,那就是平叛之功。”

    “那你為什么沒有求生的欲望?”

    衛裘鷹猛地睜開了眼,眼神格外有力,仿佛要活活將姜夕刮下一塊肉來。

    “花言巧語,你不過是想讓我助你順利下山。”對,就是這樣,衛裘鷹,你可不能被一個小孩三兩下給騙去了……衛裘鷹剛說服完自己,抬眼就對上了那雙空洞的眼睛。

    姜夕的眼珠子灰蒙蒙的,并不出彩,可就在那么一瞬……衛裘鷹覺得里頭是落滿了灰燼。

    是將生命徹底燃燒之后,留下的余燼。

    “被你發現了。”姜夕起身,慢騰騰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裙,打理出一副勉強還能看的模樣。

    “那你去死吧,無論是自裁還是等死都隨便你,但如果你想活……”姜夕停頓了一下,接著是一聲嘆氣,“你身上的毒解不了,但在烏岐,有一種神藥叫青霉素,能讓你茍活。”

    “如果你想活,那就向烏岐的方向走。”雖然死在路上的可能性更大。

    衛裘鷹:“你打算回皇宮嗎?這里可是離皇宮十萬八千里。”

    “不回。”姜夕回答得利索,她是個懶人,路太遠了,她懶得走。

    “那我給你一個回去的理由。”

    姜夕停下腳步,回頭,仿佛不敢相信衛裘鷹說了什么。

    “就算姜若和謝纓害死了陛下,他們也得不得自己想要的,陛下他,早就擬好了最后一道圣旨。”

    姜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接著對他豎起了一根手指。

    衛裘鷹掙扎著坐起來,依照著姜夕剛才的模樣豎起了那根手指到自己面前。

    盯了半晌,只豎起中指……是什么意思?

    *

    姜夕從來沒有對衛裘鷹趕盡殺絕的打算,當然,如果衛裘鷹不識好歹,硬要和自己拼個你死我活除外。

    在剛才看山路的時候,姜夕發現有一伙人上山了,看衣著打扮,應該是附近的農戶,自己走到官道附近,應該能遇上。

    然后……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能在附近的鎮子上找到一份工就好了。

    即便衛裘鷹將煬帝的打算透露給自己,但姜夕依舊不打算回去,煬帝有沒有后手,那是惦記著皇位的人應該考慮的,而不是她。

    沒過多久,官道上就傳來了聲響。

    姜夕站起身,順手拿起了剛才折的拐杖,打算裝瘸子靠近這伙人,一旦發現不對勁,那就立馬丟掉拐杖跑。

    想必正常人也反應不過來瘸子能跑那么快,給自己爭取一些

    時間。

    但姜夕忽然發現,對面的人似乎走得更快了,就好像……是朝著自己跑過來。

    兩個男人一下子竄到了自己面前:“沒錯,就是她,就是她!”

    “一百兩白銀是我們的了!”

    姜夕后知后覺,自己這是……被懸賞了?

    這個猜想在自己被兩個漢子護在身后,打破一批又一批進山想撿便宜的人時得到了驗證。

    “劉家那兩兄弟運氣真不錯,一下子就找到了大人物。”

    “不是應該還有一個男的嗎,我現在找到了那一百兩還作數嗎?”

    幾人嘰嘰喳喳,他們與劉家兄弟打了招呼,看來是相熟之人。

    有人繼續往山里走去,有人覺得沒希望了,就厚著臉皮跟著劉家兄弟往回走,希望能混個苦勞。

    其中一人的眼珠子轉悠了兩下,“這個姑娘的腳受傷了,要不我背你下山吧。只要到時候給我幾錠銀子就好了。”

    其它人哈哈大笑,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也不瞧瞧找人是哪位可是誰,你也想……”

    遠處傳來駿馬的嘶鳴,帶起一片煙塵滾滾。姜夕眨了眨眼,那人已經到了跟前。

    “參見王爺。”周遭的百姓笨拙地行禮。將馬背上那人的慌亂看入眼底。

    黑色的披風高高揚起,金線繡的花紋折射著陽光,面容冷肅的青年躍下駿馬,眨眼間,姜夕就覺得手腕被扯了過去,整個人被死死地擁入懷中,似乎要嵌入骨血里。

    “我來晚了。”謝纓的聲音在顫抖。

    陌生又強勢的體溫讓姜夕忍不住退縮,她縮了縮脖子,卻換來更深的桎梏。

    這是第二次,有人抱住了一身狼藉的自己。

    姜夕向來不擅長應付熱烈的情感,但此刻,那顆向來冷硬的心仿佛也被沾染了些許的溫度。

    她拍了拍謝纓的脊背,動作是不熟練的笨拙。

    卻仿佛開啟了什么機關,謝纓一瞬間紅了眼,失去理智地一口咬住了姜夕的肩膀。

    姜夕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抬起了視線,落在了灰蒙蒙的天際邊。

    她默許了謝纓的失態。

    第87章 第87章冷戰開端

    “你夠了。”姜夕掙脫謝纓的懷抱,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然后用袖子擦了擦。

    謝纓手足無措,心虛地瞥過臉去,盯著地上的塵土,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是我失態了。”

    “嗯。”

    這般平靜的神態讓謝纓莫名地生出了一絲不愉,她……是不是就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正常男人?

    但很快,謝纓的注意力就被姜夕腳上的傷口吸引去了。

    在與衛裘鷹爭斗之間,姜夕可謂是衣衫襤褸,羅襪被當成了繃帶用,扎在腳腕上。

    謝纓沒有看見最可怖的地方,可僅僅是露在外表就讓他的心揪起來。

    姜夕只覺得眼前一花,身體被騰空抱起,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謝纓已經帶著自己翻身上了馬。

    “王爺,這賞銀?”

    見兩人要走,一直旁觀的村民們,終于忍不住叫停的謝纓。

    謝纓的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對著村民道:“剩下來的那賊人,死生不論,凡是有出力者都賞。”

    聽聞此言,村民們喜上眉梢,紛紛散去,尋找衛裘鷹。

    姜夕在謝纓的懷抱里掙扎了一下,發現自己下不來,索性坐直了身體,給自己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

    感受到暖洋洋的身體柔弱無骨地貼著自己的胸膛,謝纓的脊背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梁骨想被萬千只蟲子爬過,酥麻一片,喉嚨更是干澀地可怕。

    姜夕拍了拍駿馬的頭,催促道:“快些。”

    謝纓只覺得姜夕的動作像拍在自己的頭頂,一抽鞭子,駿馬跑出去老遠。

    一路上謝纓不敢耽擱時間,不過片刻后就抱著姜夕進入了一處高宅中。

    而等候已久的大夫看見淮陽王抱著一名女子回來,心中當即有了判斷,看來這名女子就是自己此行前來的原因了。

    果然下一秒謝纓發話大夫立刻上前為姜夕查看傷勢。

    謝纓緊張的盯著大夫,又看看姜夕,不敢錯過二人神色間的任何一點變化。

    反倒是姜夕一派輕松自在的模樣,好奇地盯著大夫,時而皺眉,時而若有所思的神色。

    其實她自己也好奇自己如今的身體狀況怎么樣。

    “啟稟王爺,這位姑娘并無大礙,只是身上傷口諸多,男女有別,老夫恐怕……”

    察覺到大夫的推脫之意,謝纓問:“可有女醫?”

    大夫像聽到了什么天大荒謬的事情,臉上的神色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如果不是顧忌這謝纓身份高貴,指不定要破開大罵。

    但最后也只能然后訕訕開口,“這女子怎么能出門行醫呢?”

    對此謝纓自然是不贊同的,但如今并不是糾正這個老古板思想的好時候,姜夕身體要緊,謝纓不去和他做口舌之爭。

    讓大夫留下傷藥和方子之后就讓人退下了。

    謝纓讓人去依著藥方煎藥,一邊拿起了大夫留下來的藥膏,看看姜夕的腳踝,問道,“是我幫你上藥,還是讓人去尋一位藥婆?”。

    “我就不能自己涂藥嗎?”姜夕列舉出第三條路。

    謝纓唇角一勾,道:“我怎么不記得你是樂意吃苦的人?”

    姜夕沉默了,辯解的話語堵在喉嚨,確實有沒有底氣反駁,最后只能撇過頭,小聲蛐蛐“你怎么還記得?”

    說的自然是年少時姜夕拒絕吃補藥的事。

    謝纓的神色陡然松了松,眉眼溫和了不少,“你的事,我一直都記得。”

    就是因為記掛著姜夕的好,才不至于讓他仇恨整個姜姓皇族,牽連無辜。

    姜夕說他想要一位女醫,但這一個說辭立馬就被謝纓否決了。

    “你不會是想拖延時間,企圖第二天正要醒來就看見傷口,自己好了吧?”

    “怎么可能?”姜夕立馬表態,自己并不是那種人,她都多大的人了,怎么還會幼稚想著傷口自己長好?

    自己不過只是單純的想拖延時間而已。

    晚點吃苦總比現在吃苦要好。姜夕覺得自己吃的苦都足夠多了。

    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姜夕拿過藥膏,自己開始涂抹起來。

    謝纓瞧著姜夕小心翼翼的沾上一點藥膏,涂抹在自己的傷口上,眉頭跳的跳。

    即便他不是大夫,但他打過仗受過傷,自然知道這種程度的扭傷,就是需要大力的把藥膏揉進傷口里才算好,但姜夕現在這種蜻蜓點水一般的力道,不如不涂。

    謝纓剛想去拿藥膏,就忽然間被姜夕叫住了。

    “淮陽王不會是想輕薄于我吧?”姜夕時時刻刻提防著謝纓,要知道他在逼迫自己吃藥這件事上可是從不留情。

    謝纓慢條斯理,“更加大不敬的事本王都做過了,如今……”

    他的視線故意在姜夕的腳踝處停留了幾秒,“不過爾爾。”

    許是被謝纓的熾熱的視線灼傷了,姜夕沉默了片刻,將腳縮回了被子里頭,連帶著圓潤的腳指頭都縮了縮。

    可得益于她遲鈍的身體反應,姜夕還能維持著面上的淡然:“我們其實沒那么熟。”

    “不熟?”

    “不熟。”說罷,姜夕還點了點頭,像給自己增添底氣。

    可忽然,謝纓傾身上前,“姜夕,如果我不來尋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皇宮了?”

    是哦。

    姜夕在心里答了一聲,如果問出這個問題的說姜若,她一定會誠實回答,可面對謝纓,莫名地覺得自己的氣勢矮了一大截。

    這大概就是預感到了危險的氣息吧。姜夕默默地抬高了被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巴。

    而后再往上抬了抬,遮住了鼻子——就差沒把自己整個藏進被子里了。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謝纓不是傻子,看不出那么明顯的回答。

    只是……看見姜夕閃躲的模樣又氣又笑:“這個皇宮,就沒有你不舍的東西嗎?你就忍心拋下……”我么?

    但謝纓不敢問,他怕自取其辱,更怕聽見那個肯定的回答。

    “拋棄你皇姐?”謝二郎啊謝二郎,最終還是拿別人做了幌子。

    姜夕抬眼,闖入了謝纓直直盯著自己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她也不是傻子,她知道謝纓想聽見什么,也知道自己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地左右謝纓的情緒。

    只是……她掐了掐自己是掌心,無數

    次冷靜地質疑。

    為什么?

    為什么會是自己。

    這一輩子的她,沒有任何可以做出等價交換的東西。

    第88章 第88章孫少州的身份

    自那日被謝纓戳穿自己的小心思之后,姜夕就被動陷入了冷戰。

    這個結論還是在某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姜夕手中的沙冰被端走時,她才后知后覺。

    此時勺子還在姜夕手上,左手被布條包扎著,人也坐在了木制的輪椅上。

    姜夕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也被包扎得嚴嚴實實,如果自己要追上謝纓,那就得先拉起輪椅的剎車裝置,然后放下勺子,用干凈的那只手去轉動輪子調整方向……總之,太麻煩了。

    “謝纓。”姜夕試著叫了一聲。

    謝纓沒有回應,只是默不作聲地將沙冰遞給伺候的仆人,仆人端走還剩半碗的冰走了出去。

    “謝纓。”

    姜夕又叫了一聲。

    結果依舊如此。

    “謝……王爺?”

    謝纓掀起眼皮,冷嘲:“我可擔待不起公主一聲【謝、王、爺】。”

    哦豁,是生氣了。姜夕推動輪椅離開了花園,雖然大概猜到了謝纓為什么生氣,但她選擇了逃避。

    可恥,但有用。

    謝纓只聽見背后傳來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默默地等待了片刻,也沒能聽見姜夕的聲音。回頭一看,直接氣笑了。

    謝纓的笑意明晃晃的,偏偏只有眼底藏了冰。

    *

    又過了月余,待姜夕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二人才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薛山騎著大馬護在身旁,一路上繃著臉不茍言笑。

    與他交好的護衛只覺得薛山這些時日好生奇怪,似乎變得沉默了許多,騎著馬走過來,正欲開口詢問緣由,就聽見簾子里傳來王爺冷冷的聲音。

    “到前頭停下,讓六公主吃飽了再回宮。”

    “是。”薛山的脊背繃帶更直了。

    同伴見薛山如此噤若寒蟬的模樣,心中的疑惑更甚:“你到底在怕什么?”

    薛山忍不住睨了這個傻兄弟一眼,言簡意賅,“咳咳,王爺最近心情不好。”

    “有嗎?”同伴下意識地偏頭去看那輛馬車,但垂下的簾子遮擋住了所有的秘密,“王爺和六公主……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

    薛山一愣,然后脊背猛的放松下來。

    好像……還真是這樣。除了兩人不愛說話之外,好像,也沒有什么變化。

    是自己嚇自己了。

    用完膳后,馬車最后停在了湘水宮前。

    這般囂張是出乎姜夕意料的,要知道一個外臣的馬車能自由進出皇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很顯然,皇宮的禁軍沒有意見,湘水宮的宮女也并不驚訝,看來在自己不在的時日,煬帝輸得一塌糊涂。

    一路走來,姜夕并沒有發現皇宮有掛白布,可見他們還留了煬帝一命。

    姜夕剛出現在湘水宮,姜若后腳就到了。

    朦朧的身影從不遠處出現,姜夕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回頭,對著身后的謝纓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纖長的食指放在唇間,雙頰微微鼓起發出“噓”聲,謝纓的眼尾揚了揚,又立馬正色,努力藏住那點欣喜的神色。

    姜若行至跟前,姜夕才發現隨著姜若一同而來的還有孫少州。

    謝纓并沒有下馬車,“大公主,本王可是將她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了。”

    姜若將姜夕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看見沒有什么大礙,這才算徹底松了一口氣。

    姜若:“多謝淮陽王,改日本公主定當親自登門道謝。”

    謝纓的眼神從姜夕身上移開,投向了姜若,最后停留在站在她身側的孫少州身上,意味深長:“大公主近日繁忙,就不必客氣了。”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謝纓才離去。

    而隨著謝纓的離開,孫少州也提出了告辭。

    自打孫少州出現,姜夕皺著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等人徹底走后,姜夕才問姜若:“你怎么又和他攪和了?”

    難得姜夕主動詢問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姜若沒有瞞著她的意思,況且,這也沒有什么不能說的。

    “如今孫少州算是我的幕僚。”

    聽到這話,姜夕的眉頭直接能夾死蒼蠅了,“為什么?”

    僅憑自己與孫少州在養心殿相處的那段時間,姜夕并不覺得孫少州有什么驚世才能。

    姜若望著孫少州離開的方向,意味深長,“皇姐我能用的人才不多,更何況……他可是公務員。”

    “公務員?”

    “聽不懂就算了,對了,我讓太醫重新來給你瞧瞧,我可不放心謝纓……”

    姜夕:“……不要喝藥。”

    *

    翌日,姜夕就找上了孫少州。

    面對來堵人的姜夕,孫少州并不覺得奇怪,雖然自己與姜夕二人交集不多,但顯然,雙方都心知肚明,他們之間的關系絕對算不上融洽。

    自己莫名成了大公主的幕僚,姜夕定然是有意見的。

    果真,姜夕也不愿意和他多說話,開門見山:“你用什么迷惑皇姐。”

    孫少州笑笑,“六公主似乎對我有些誤會。”

    “比你有真才實學的大儒,多如鴻毛。”姜夕說。

    在來堵人之前,姜夕先去找了翰林院的學士以及科舉的考官,打聽到一些關于孫少州的評價。

    皆是“此子屢出奇招,后生可畏。”但若論真才實學,恐怕還要差一些,孫少州勝在一個思想新奇。

    孫少州:“各為其主,六公主還在記恨之前的事嗎?”

    “皇姐說,你是公務員。”

    公務員。

    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孫少州臉色空白了一瞬。

    怪,很怪。

    孫少州忍不住后退兩步,仔仔細細地端詳起姜夕的臉來。

    之前他也不是沒有說漏過嘴,但對方不是語調中透露出疑惑,就是并不在意。絕對,絕對不會將這三個字念得如此字正腔圓。

    ——仿佛就像早就知道這三個字代表著什么一樣。

    莫非……孫少州忍不住生出一個荒謬的想法。但在觸及姜夕神色的時候又打消了懷疑。

    姜夕一貫都是這幅表情,不是嗎?

    孫少州恢復了鎮定,又聽見了姜夕追問,“那是什么?”

    孫少州懸著的心徹底落到了實處,看了她的確不知。

    一旦知曉了對方無法發現自己的漏洞,孫少州就忍不住吹噓起來,“那可是做實事的官員,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你皇姐正需要我這樣的人才。”

    說完,他忍不住追蹤姜夕的反應。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可是赫赫有名的橫梁四句,無數大儒聽見都為其折服贊嘆,他十分期待姜夕露出吃驚的神色。

    但結果讓他失望了,姜夕依舊面無表情。

    孫少州忍不住道:“說了你也不懂,你懂什么是邏輯思維,時政歷史,綜合分析嗎?我可是國際關系專業人才,而你不過是深閨婦人而已。”

    姜夕沒有被激怒,更像是直接無視了他的話,“騙子。”

    然后轉身就離開了。

    孫少州愣在原地良久,然后漲紅了臉。他果然和姜夕犯沖。

    姜夕一聲“騙子”的確沒說錯。

    她大概猜到孫少州的背景了。

    國際關系專業的大學生,可能考過公,但應該沒有成功,否則他剛才吹噓的應該是自己的工作履歷而非行政申論的考試內容。

    但他身上也沒有學生處事青澀的痕跡,最重要的是眼中還有

    光,但光憑理論知識是無法騙過姜若的,所以他應該也有一定的實踐基礎。

    是當年參加了三支一扶,還是西部計劃?他拿出了本事,取得了姜若的信任。

    甚至是……姜夕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姜若對他的看重超過了自己。

    姜若是知道孫少州對自己使過陰招的。

    姜夕并不在意孫少州的蹦跶,但姜若對過分他的寵愛讓自己有了一瞬間的……不開心。

    第89章 第89章人心并非草木,她對姜若……

    人心并非草木,她對姜若并非全無感情。

    但只要深入想想,自己也大概能猜到為什么姜若要不顧一切將孫少州保下來了。

    當年她去往烏岐的時候應該見到了不少東西,包括謝纓身邊的能人異士,而相比于謝纓將軍府的根基,龐大的財力,以及說出去還算唬人的封號之外,她所擁有的實在太少太少太少了,這樣的她是無法與謝纓分庭抗禮的。

    姜若從未掩飾過自己的野心,更何況是在姜夕面前,她絕對肯定的是,姜若對于那個位置——十分渴望。

    姜夕并不完全知曉姜若如今的底牌到底有多少,又積攢了多少的力量,但她唯一確認的是,謝纓會是姜若坐上那個位置最大的變數。

    想到這里,姜夕不由地皺了皺眉,謝纓的一顰一笑在自己的腦海中滑過,其實有時候就連姜夕自己都會震驚,自己怎么能夠將謝纓這些細微的神情記得如此之清晰,但無論是那一幀,謝纓都沒有露出過馬腳。

    以至于到如今,姜夕都不敢肯定——謝纓到底對那個位置有沒有興趣。

    謝家的忠義,以及對待‘皇帝’二字的恭敬,是謝纓最常掛在嘴邊的東西。姜夕道如今,也摸不清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心。

    但說起皇帝……姜夕忽然想去看看。畢竟她消息再閉塞,也總得關心一下如今拿捏著自己小命的人到底是誰吧?如果姜若能夠將皇宮徹底掌管,那么自己從今以后豈不是能狐假虎威了?

    只是皇帝的行蹤乃是秘密,可不是那么好打聽的,更何況煬帝出事,其中定然有姜若和謝纓的手筆,她們再橫插一手,別說自己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公主了,就連朝中頗有根基的大臣想要得知真實情況也是不易。

    但沒關系,自己可以走后門。

    姜夕先是回到了湘水宮,找到了喜蓮,直接說明了來意。

    喜蓮的眼神慌亂了一瞬,見到自己時帶著笑意的恭敬還僵在臉上,“六公主說什么,奴婢怎么能夠知曉圣上的行蹤了。”

    可即便她已經盡力掩飾了,但還是太過好懂。

    “皇姐不會怪我的,”姜夕拍了拍她的手背,“如果你想,你可以到我身邊伺候。”

    “六公主不要說胡話了,奴婢只想伺候好大公主……”喜蓮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后消失。

    姜夕捧起她的臉,喜蓮被嚇得屏住了呼吸,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躲開。

    “你哭了。”姜夕平靜道。

    喜蓮咬住了下唇,似乎想要止住,可眼淚卻是不爭氣地越滾越多。聲音哽咽,“六公主,你去跟大公主說,讓奴婢離開,好不好?去浣衣局也好,辛者庫也罷,奴婢……只想活下來。”

    看來,她也察覺到了什么……例如,自己看著長大的主子變得越來越冷酷,例如……發現了自己差一步就要成為了棄子。

    “你知道,不可能讓你離開的。”姜夕一直都知道,喜蓮不夠聰明,“跟在我身邊,是最好的結果。”

    喜蓮啞然,的確,自己知道了大公主那么多秘密,若想離開,只有死路一條,可不離開,自己也不過是她身邊一個隨時可以拋棄的棄子,也許留在六公主身邊,是最好的結果。

    一句話脫口而出,她還是告知了煬帝的下落。

    姜夕摸她一下,“等我回來。”

    喜蓮張了張嘴,含著淚點了點頭。

    *

    從喜蓮口中得知,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日子,姜若宣稱煬帝患上頭疾,當然這只是好聽的說法,京城中有不少傳言煬帝其實是患了瘋病。

    姜若將煬帝安排到了回清宮,那是一處更加清幽的院子。姜夕在腦海中搜刮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是什么地方。

    說得好聽是清幽,實則偏僻,比起冷宮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怕是就算那天真的死在里面了,也不會走路半點風聲。

    還沒完全靠近,姜夕就見到了把守森嚴的護衛,只是稍遠看見了自己的人影,護衛立刻變換了姿態,做出了戒備的姿勢。只是一眼,姜夕就知道姜若對這件事上了心,自己今天恐怕沒有那么容易達成目的了。

    但人都來了,總歸要去瞧一瞧。

    也許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禁衛軍沒有在第一時間發出呵斥,等到自己靠近的時候,更加有一聲:“六公主,你怎么來這里了,還是速速回去要好。”

    姜夕盯著發話的禁衛軍看了許久,“我不認識你。”

    那人語塞了一下,“但臣可認得,你可是大公主最疼愛的妹妹。”

    姜夕了然,如果這人是姜若派來的,說不定還有希望。

    “我想見父皇。”

    “不可。”

    姜夕直勾勾地看著他,以往這招在湘水宮里屢試不爽,但很顯然,他們還是不清楚姜夕在湘水宮的地位,鐵了心要攔人。

    “六公主?”忽而,耳畔傳來了一聲稍顯熟悉的聲音,二人同時回頭看去,來人身材高大威猛,靠近之時更有一股子骨子里頭生出來的兇煞之氣,這種氣息太過熟悉,姜夕立馬記起了他。

    “薛朋。”姜夕記起了,他是當初去美林鎮除疫的時候,跟在謝纓身邊的人。都姓薛,可見在謝纓身邊的地位不輕。

    薛朋詢問了幾句,得知了剛才二人的分歧,接著爽快道:“既然六公主想進去,那就進去看看。”

    “可是薛長……”

    薛朋一個眼神掃過去,禁衛軍的聲音就戛然而止:“這六公主在你主子心里頭的地位,可比你想象得重多了,你大可以稟報給你主子。”

    姜夕聽得出薛朋的深意,表面上是在提點那禁衛軍,實則是在給謝纓刷存在感。只是姜夕并不相信謝纓會給自己開這種后門,他在引導自己什么?

    又想告訴自己什么?

    姜夕跟著薛朋七拐八拐走過相似的庭院,最后停留在了最后一間屋子里頭。由于有了薛朋的刷臉,姜夕倒是沒有再受到阻攔,但這一路下來,無數重兵把守,錯綜復雜的道路,若是沒有熟人帶路,下次她再想孤身一人前來是不可能的。

    而且自己也懶得很,這種費力氣的事,做一次就夠了。

    在姜夕進去之前,薛朋忽然叫住了她,“六公主,臣斗膽問一句,你今日是為何而來。”

    “看看父皇駕崩了沒。”

    薛朋萬般話語噎在了喉嚨,眼睛瞪得渾圓,“……六公主……還是真是性情中人。”

    這種話是能夠直接說出來的嗎?

    “還有……問他一個問題。”

    姜夕推門而入,屋內的光線并不好,甚至因為沒有人氣走動,在開門的一瞬間,姜夕甚至能看到空氣中漂浮的大粒塵埃。

    屋內彌散著揮之不去的氣味。

    似乎是聽到有人來了,床上的人動了動,接著發出了‘啊啊’的聲響。

    姜夕并沒有理會他,而是站在了屋內唯一一個格外不合群的香爐前,里頭燃燒著不知名的粉末,聞起來有些嗆人。

    姜夕認認真真觀察了片刻,才走到龍塌跟前。

    她盯著煬帝看了一會兒,平靜道:“你快死了。”

    **表面并沒有傷痕,氣息也不算微弱,但整個人猶如曬干的茅草一樣枯槁,如今的他,只差一點微弱的火星子,甚至是氣溫的一點變化,就能將他整個人焚燒干凈。

    “逆……子!”煬帝大聲喘著氣。

    “既然我沒死,父皇該知道衛大人的下場了。”

    煬帝眼珠子暴圓,徹日昏沉的思緒讓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姜夕的言外之意,“衛裘鷹,他……落入了謝纓手中?”

    “沒有。”

    煬帝松了一口氣。

    只是,下一刻這口氣又被姜夕變本加厲地還回來了,“他主動放走我,然后自己跑了,謝纓沒有抓住。”

    “哈,你詐朕,朕活了那么多年,什么……”

    “父皇還有另外一份圣旨吧,”姜夕說  ,“父皇是在等那個翻盤嗎?”

    詭異的寂靜。

    “叛!徒!”煬帝在這一刻似乎投擲了所有的力量,一下子從床上暴起,往姜夕抓來,看他的手勢,似乎想直接將這個女兒活活掐死。

    姜夕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任由煬帝失去重心地從床上滾落。

    她冷眼看著帝王狼狽的模樣,殺人誅心,衛裘鷹一事自然是騙他的,但看著煬帝痛苦萬分的模樣,姜夕難得地有幾分愉快。

    煬帝用全身的力氣咒罵這衛裘鷹,然后是謝纓,是姜若,是大臣……

    姜夕聽煩了他的念叨,蹲下來,問道:“你有愛過我嗎?”

    煬帝惡毒的咒罵聲戛然而止,他猛地扭頭,用渾濁的眼珠子上下打量著姜若,接著咧開了嘴,“天真。”

    “我知道了,”姜夕起身,眼神其實沒有絲毫的變化,“你根本不愛任何一個子嗣。”

    沒有再和煬帝浪費時間,姜夕轉身回去,只是在經過香爐的時候,眼神不自覺地落在了上頭,背著聲對煬帝道,“五石散,吸多了對身體不好。”

    但已經沒有機會了,依照這種藥量,依照煬帝的身體狀況,他撐不了多久了。

    姜夕剛關上門,就聽見里頭有東西打翻的聲音。

    第90章 第90章駕崩

    看望完煬帝之后,姜夕就回湘水宮了,只是還未進門,就見到門外東張西望的桂嬤嬤。

    “公主,”一見到姜夕,桂嬤嬤就主動迎上來了,“大公主在屋子里頭候著呢。”

    姜夕的視線越過桂嬤嬤,隱約看見了門內有兩個人影。她知道姜若會來找自己,但沒有料到那么快。

    “小夕兒。”聽見門口的動靜,姜若回過頭來,上下仔細地打量了姜夕一番,有些心疼,“你瘦了。”

    “還好。”姜夕看清了跟在姜若身邊的,是一臉局促的喜蓮。

    “你去見父皇了?”

    “我以為你會問得更加委婉一些。”

    姜若笑了笑,“唯獨在你面前,我不想有任何虛假。”

    姜若沒有問姜夕到底去干什么了,只是叫了一聲喜蓮,“聽說你答應這丫頭,想讓她來伺候你?”

    “那可不行!”桂嬤嬤一聲驚呼,在發現幾人都抬眼看著自己的時候,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跪下認錯:“我是說,喜蓮是大公主您的貼身侍女,還是繼續伺候您為好。”

    姜若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不過是覺得多了一個人來爭寵罷了。姜若如今已經不會再將喜怒擺在臉上了,“你也知曉喜蓮是本公主的貼身婢女,但小夕兒開口的,我沒有什么不能給的。將你調走便是。”

    桂嬤嬤臉色唰得一下慘白,她下意識地求助姜夕,知道現在也只有姜夕能夠救自己了。

    姜夕沒有辜負她的期望,“皇姐,我要兩個。”

    姜夕伸出了兩個手指頭晃了晃。

    姜若的心一下子軟了不少,再提起桂嬤嬤的語氣也沒有剛才的凌厲了:“既然你都想留,那就留著。”

    給了喜蓮一個眼神,喜蓮就乖乖的站到了姜夕的身后。姜若沒有和姜夕再多說些什么噓寒問暖的場面話,只是抱了抱她:“無論什么時候,你都可以相信皇姐。”

    真的嗎?

    姜夕沒有出聲。

    姜若走后,喜蓮有些局促,思考了一會兒直接跪了下來,“多謝六公主收留奴婢。”

    “你這小賤蹄子……”見木已成舟,桂嬤嬤更加生氣了,也仗著姜若離開,直接扯開了臉面。

    “嬤嬤。”

    桂嬤嬤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反而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姜夕。

    這大概是姜夕第一次用命令的語氣同自己說話,而這……都是因為這個丫頭搶占了自己的地位!

    “嬤嬤,我跟喜蓮單獨說兩句。”

    桂嬤嬤心里不服氣,“還是讓我來管教這丫頭。”

    姜夕斜了她一眼,桂嬤嬤心里一涼,在一瞬間手腳比心思更快,跪了下去,“是奴才逾矩了。”

    “下去吧。”

    桂嬤嬤離開了,姜夕站起看著喜蓮,默默地和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忽然發現,喜蓮的年紀的年紀要比自己大了整整一輪。但很明顯,無論是出宮還是嫁人,姜若都不會允許。

    即便姜若親自將人送到了自己身邊,姜夕也沒有真正把自己當成喜蓮的主子,她很明白,對喜蓮有著絕對處置權的只有姜若一人,況且……姜夕并不覺得喜蓮會完全忠心于自己。而自己只不過看在相處已久的份上,想方法留她一命而已。若喜蓮真的死了,或許某個午夜夢回的時候,姜若也會生出些后悔的情愫來。

    她不想等到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才回頭。

    見姜夕久久不說話,喜蓮緊張地握緊了拳頭,生怕姜夕看出了什么。

    “你隨便吧,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

    “啊?”喜蓮震驚地抬起頭來,一下子竟然忘記了維持儀態,可姜夕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這萬萬不可,那奴婢今后就跟著桂嬤嬤學習伺候……”

    “她大概不喜歡你。”姜夕輕聲道,“你去給自己收拾屋子吧。”

    “……好。”

    姜夕走到外面,發現桂嬤嬤居然不見了,但只是驚訝一瞬,自己就知道去哪里找她。

    其實桂嬤嬤與自己所差無幾都沒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姜夕再次踏足冷宮的時候,有些恍惚,自從被煬帝安排到身邊侍疾,就把打掃冷宮的活計落下了,可今日過來,卻沒有聞到多少的霉味。自己在這里呆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此地有多么的陰暗潮濕,但如今雖然算不上一塵不染,但至少干凈整齊。

    姜夕溜達了一圈,走到后院,看見了桂嬤嬤在除草。

    夏季一到,那些雜草就瘋狂生長,從前這些活兒就是桂嬤嬤在做,春夏的時候撒下些種子,讓自己冬天的時候不至于被餓死。

    聽到動靜,桂嬤嬤抬頭看了看她,又重新低頭,“六公主怎么來了,這個地方清苦,還是快快回去為妙。”

    這話聽得刺人,但姜夕知道桂嬤嬤的故意的。她既然會來此地打掃,那么不可能猜不到往常來干這些活的是自己。只不過自己來了,她就偷懶去了。

    “嬤嬤,喜蓮不會危害到你的地位。”姜夕拖過來一個小板凳,坐在她面前。

    桂嬤嬤轉過身去,“公主言重了,我一個奴才,哪里值得公主上心。”

    “奴才?也許是吧。”平心而論,姜夕并不覺得自己與桂嬤嬤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是,“嬤嬤救過我很多次,我一直記著。所以,我會讓嬤嬤你盡量平安。”

    桂嬤嬤除草的動作一頓,有些奇怪,“我什么時候救過公主你的命?”

    “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

    “嗯?”

    姜夕難得笑了一下,其實她知道,桂嬤嬤并不是不記得了,而是……沒有料到。

    姜夕:“我娘不給我喂奶的時候,我娘翻身把我壓在身下的時候,我娘要把我投井里的,起夜要將我丟茅坑,丟河里,帶著我在雪地里起舞的時候……”

    伴隨著一字一句,桂嬤嬤的神情也從迷茫變成了驚愕,“這些……”

    “所以,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怎么能奢求一個瘋子能夠養大一個孩子呢?

    姜夕無數次覺得自己要死的時候,是桂嬤嬤將自己強行搶過來,破口大罵,“真想死那就找口井跳進去,一了百了,真是遭什么罪,非得讓老身看見!”

    那時的桂嬤嬤還沒有那么老,但脾氣卻一點也沒有變。

    “如果嬤嬤想要出宮了,直接同我說一聲。”姜夕仰著頭拖著腮,望著她。

    桂嬤嬤下意識地想拒絕從而來表忠心,但頭一次,這些年察言觀色的第六感讓她住了嘴,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公主,你不傻了?”

    “我一直都不傻。”

    “不是不是……”桂嬤嬤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是在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姜夕變得神秘莫測起來。

    *

    半夜,姜夕被宮中的喧鬧吵醒。

    頭痛欲裂,在床上翻了身,試圖用被子蒙住腦袋,可無濟于事,外頭的動靜沒有絲毫停歇下來的意思。

    又被吵了一會兒,是徹底睡不下了,姜夕說起身來,揉了揉還在發脹的腦袋,叫了一聲桂嬤嬤。

    沒有人回應。

    姜夕只好給自己披上外衣,打著哈欠出門。只是一開門,姜夕就驚呆了,黑沉的夜空被赤紅的火光照亮,仿佛整個皇城都燃燒起來一樣。

    出事了。

    三個大字浮上姜夕的心頭,她匆匆走去院外,想去尋找姜若,可不過走了幾步路,就被護衛攔了下來。

    姜夕盯著他們的黑甲看了片刻,“謝家的人?”

    兩名護衛對視一眼,驚訝的神色沒有絲毫的作假。

    “鍛造的工藝不同。”姜夕一針見血,雖然她不知道護甲的具體工藝,但眼前二位的護甲的精細程度要比宮中禁衛軍的高出太多,就光是那整齊劃一的針腳,如果不是技藝高超的老師傅做出了兩幅一模一樣的護甲,那大概只有機器能做出。

    見被識破,二人沒有再做無謂的反駁,“六公主,外頭紛雜,你還是回去歇著吧。”

    “出什么事了?”

    護衛沉默了片刻,“……公主明日便知道了。”

    “現在。”姜夕直勾勾地盯著他。

    二人僵持了一會兒,等到一陣冷風吹過來,就連他們穿著護甲的人都抖了一下,擔憂起姜夕柔弱的體質,“算了,等到明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圣上,駕崩了。”

    “這么……突然嗎?”姜夕沉吟了片刻,趁二人不注意的時候忽然往外跑去。

    二人想要動手,但被姜夕一個眼神呵斥住,她甩開其中一人抓住自己肩頭的手,平靜中帶著不容抗拒的決心,道:“別攔我。”

    兩人又不敢真的傷了姜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往姜若的寢宮里頭跑去。

    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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