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謝纓的進(jìn)門只是讓眾人看……
謝纓的進(jìn)門只是讓眾人看了一眼,然后飯桌上又各自熱鬧起來。
“六公主大駕光臨,來得匆忙,也沒有什么好招待的,還望六公主不要嫌棄!
“不嫌棄!苯Ψ路饋磉^了很多次一樣,埋頭吃喝。謝家的長輩們看著她,眼底滿是寵愛。
謝纓拉開凳子,鬧出了不小的聲響,引來長輩們的瞪眼,不過不知道是念及還有外人在這里,還是因為上次禁軍的事和謝纓慪著氣,都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
謝纓渾然沒有不受歡迎的自覺的,坐在了姜夕對面,扭頭吩咐薛山,“六公主飲食清淡,去讓后廚做兩道小菜上來!
忽然,飯桌上的熱鬧安靜了一瞬,有敏銳的長輩們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對勁了,怎么聽纓郎的話,他好像與六公主很熟悉一樣?六公主來將軍府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要論熟識,也該是大公主。
“不用了,我吃飽了!苯Ψ畔峦肟。
離得近的謝家小姐微微移眼一瞧,就見到姜夕還有小半碗的米飯,就連剛剛姥姥夾去的雞肉也被撥弄在了一盤,沒有吃完。
這在家規(guī)森嚴(yán)的謝家的從未有過的事,謝家的子女可是不許浪費糧食的。不過也能理解,誰讓人家可是公主呢,吃慣了山珍海味,每日的菜肴恐怕的多的能吃一道丟一道。
謝纓聽到這話,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那就給六公主準(zhǔn)備些甜食!
謝家的長輩這下終于能確定,就是有哪里不對勁了,他狐疑地瞧了謝纓好幾眼,打算等到姜夕走了,再問問纓郎是不是存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
用完午膳后,姜夕則是被請到了謝纓的書房。
謝纓給姜夕布置了瓜果和甜湯,姜夕只是看了兩眼,然后苦惱起來,該怎么讓謝纓相信,自己其實真的沒有那么愛吃,不過是為了維持生命必要體征而已。
謝纓支著腦袋,“六公主大駕光臨,還真是稀奇,可是被大公主欺負(fù)了?”
“我想在將軍府借住幾日,”姜夕似乎有些難為情,低下頭看不見表情:“可以嗎?”
書房內(nèi)陷入了沉默,謝纓緩緩捂上了心口,“六公主你還真是……”可愛啊。
僅僅是一句話,就恨不得讓人把心挖出來給她。
但馬上,謝纓的臉色緩緩陰沉下來,“莫非真的在宮中受欺負(fù)了?”
本是調(diào)侃的一句話,但他知道姜夕冷淡的性子,若不是不得已,怎么會跑來向自己求援?
“不是!苯孟褚庾R到謝纓誤會了什么,“有人想陷害阿姐!
“哦?”謝纓提起的心又緩緩落了下去,恢復(fù)到以往不慌不忙的的架勢,“本王就知道,你滿心只有你的阿姐。”
“也不是!苯磥砜慈,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不臟手的果子,只好捧起桌子上的茶來喝。
姜夕乖乖巧巧地捧著杯子,認(rèn)真地看向謝纓,“還有你!
“因為把你當(dāng)朋友,才來的。”
一種莫名的情感一剎那溢滿了謝纓的心頭,讓他渾身愉悅,直至頭皮發(fā)麻。他從來不知道被人全身心地交付信賴是如此之好的感覺。莫名地,他想起了謝家的先祖,當(dāng)年先祖與開國皇帝一起出生入死,是否就是為了償還這份患難與共的交情?
但謝纓還知道,自己對姜夕的情感,并非戰(zhàn)友。
姜夕想得就周道理智得多,謝家是百年忠君世家,古板得很,看起來像是話本里頭就算王朝沒落了,也會暗自收留皇室助其復(fù)國的忠心配角。姜夕對他們很放心,至于謝纓……大概只占那么一點點原因。
大概吧。
謝纓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揚(yáng),可為了在心上人面前維持穩(wěn)重,還是故作平常:“六公主想住多久,本王都是歡迎的。”
最好就住著不走了。
姜夕:“等到殿試結(jié)束,我就回去!
謝纓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殿試,就在后日。”
“嗯,我知道。”姜夕托著下巴,她也沒有真的打算在外面風(fēng)餐露宿。
雖然她不曾獨自出宮在外頭生活過,但即便是姜若如此金枝玉葉,還能因為不守女德被朝臣們指指點點,姜夕就知道,這個世道對獨身一人的女子其實沒有這么寬容。
她并不打算給自己加大難度。
謝纓卻是盯著她,“殿試那日……你可想去看看?看看你皇姐是如何出盡風(fēng)頭的!
姜夕不相信謝纓有如此的好心,她有氣無力地拖著聲音:“有代價嗎?”
謝纓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他當(dāng)然想有,但若真的按照他內(nèi)心的想法實現(xiàn)一遍,他擔(dān)心被姜夕背地里敲他的悶棍。畢竟姜夕動手,從來都是毫無征兆。
于是謝纓違心道:“沒有。”
姜夕思考了一會兒,“謝謝?”
謝纓有些不死心:“你就不繼續(xù)追問一下,本王想要什么報酬嗎?”
“不!苯ζ策^了腦袋,繼續(xù)看著碗里的糖水,仿佛它們要比謝纓好看多了。
*
自從皇后病逝,煬帝似乎又大病了一場,許久沒有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而今日的殿試,雖然是由姜若主持,可作為她背后的支持者,煬帝竟然罕見地現(xiàn)身了,只不過只是在一旁旁聽,不做過多的干預(yù)。
可僅僅于此,就足夠朝臣們對姜若在煬帝心中的地位重新進(jìn)行評估了。
上朝那日,謝纓將姜夕也帶上了。
只不過姜夕看起來有些不高興。因為她睡過頭了,而謝纓并沒有差人來叫自己。
偏偏謝纓的話還挑不出錯處,“你可知朝廷官員是什么時辰上朝,你慣來身體虛弱,本王唯恐你暈倒在金鑾寶殿上,造成惡果。”
姜夕沉默,雖然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并沒有那么差了,但謝纓的假設(shè)也不無道理,只是謝纓這話,怎么聽怎么讓人惱火呢?
“那么……”姜夕抖了抖送到自己房間中的衣物,“這是什么打扮。”
謝纓更加氣定神閑,“除了扮演本王的副手,還有更好的身份帶你上朝嗎?”
姜夕更加沉默了,“他們不瞎!
姜夕不知道謝纓有幾個副手,但如果是在校場見到的那位副官,可謂生得膀大腰圓,腿比兩個自己還粗,只要朝臣不是瞎子,恐怕都能看出自己女扮男裝。
她嚴(yán)重懷疑這是謝纓的惡趣味。
“本王要他們瞎,他們就得瞎!敝x纓自信道:“再不濟(jì),今日的大殿的主角可是你心心念的皇姐,莫非她連這一點小事都護(hù)不住你?”
姜夕忽然抬頭,凝視了他好一陣,謝纓被她驟然正經(jīng)起來的神色看得心里發(fā)麻。
忽而,謝纓聽見姜夕道,“你們……已經(jīng)不怕皇帝了!
謝纓露出一絲輕笑,“本王所忌憚的,從來不是他!
“哦!苯]有深究的意思,她很尊重每個人的秘密。
而等到姜夕換好衣裳入宮的時候,殿試已經(jīng)開始了。跟著謝纓不著痕跡地混入了隊伍的最末端,站在前頭的官員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謝纓,剛想打聲招呼,忽而傳來給外有力的一聲,
“敢問陛下,可容這女子行那指鹿為馬,牝雞司晨之事?”
此話一出,所有朝臣都齊刷刷地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說出這番話的人,總算有人敢直言不諱了!
這朝中苦大公主久矣!
隔著遠(yuǎn),姜夕看不清姜若的神色,但她猜測,此事姜若心中定然是萬分吃驚的。
就是不知道是吃驚于有人竟敢頂撞她,還是吃驚于‘指鹿為馬’這個典故。
姜若并不是遲鈍的人,她應(yīng)該能夠猜到。
第72章 第72章似故人
“父皇,此人大言不慚,侮辱皇室,兒臣這就將他拿下……”
煬帝抬手,雖然此刻面容已經(jīng)是遮掩不住的病態(tài),但顯然精神勁頭還不錯,“自古有才能的人多傲氣,朕也并非沒有容人之量,但是……”
煬帝話鋒一轉(zhuǎn),指向姜若,“這可是朕最寵愛的公主,豈能任由你侮辱!
天子動怒,當(dāng)即所有的考生紛紛跪地,以表敬意。
可偏偏,孫少州就那么直挺挺地立著。
“你不怕?”煬帝發(fā)問。
“陛下是惜才之人,在下自然不怕,”孫少州微微后退一步,行了一個隆重至極的大禮,“更何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為君而亡,是臣的榮幸!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煬帝嘴邊緩緩流露出一絲淺笑,隨即變成放聲的大笑,“好一個愚忠頑固之輩!”
陡然之間,朝堂上的氣氛變得緩和起來。
但孫少州知道,皇帝的考驗還未結(jié)束,僅僅是幾句拍馬屁的話,可不能讓皇帝看見自己的價值。
果然,皇帝又問,“策論之中,有一題,關(guān)于滅烏國之道,又做何解?”
孫少州眼睛一亮,悄然握緊了拳頭,他就知道,皇帝定然會對此題感興趣。
而底下的姜夕則是聽得昏昏欲睡,果然,自己就不是讀書的料子,就不該早起來聽。好比此時她連題目也聽不懂。
但好在,她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大概猜到了一些,殿試有八大題,而此題考的是策論。說是假設(shè)有一強(qiáng)國為烏國,若大盛想要吞并,則如何以最小的代價獲?
而此刻,朝臣們也紛紛思索起來,有些還仗著自己離得遠(yuǎn),竊竊私語。
只不過他們討論的并不是如何解題,而是在揣測這試題中的‘烏國’在現(xiàn)實中到底對應(yīng)附近那個國家,煬帝是否有了開戰(zhàn)的打算?
若是有,他們該如何勸解。
也正是此事,被眾人矚目的孫少州挺直了腰桿,一身負(fù)在身后:“臣有一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計謀,那就是要打經(jīng)濟(jì)貿(mào)易戰(zhàn)!
此話一出,全場啞然。
姜若的眼神直接暗了暗,若有所思。
姜夕早已經(jīng)猜到了孫少州的來歷,內(nèi)心毫無波瀾。翻到是一旁的謝纓,口中竟然念念有詞。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謝纓溢出一聲真心實意的贊美,“好一個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本王感興趣得很。”
眼神中竟然帶上了幾分對于孫少州的欣賞。
終于,煬帝發(fā)話了,“何為經(jīng)濟(jì)貿(mào)易戰(zhàn)!
孫少州自信一笑,娓娓道來,同時為這些朝臣打開了一條從未有過設(shè)想的道路。
“既然烏國商業(yè)發(fā)達(dá),我們不妨做空!睂O少州無比自信,“以我大盛的珍寶換取烏國的大量黃金和銀票,將其納入囊中。若烏國市面上流通的銀兩減少,必定會讓物價攀升,民不聊生,此時就是我大盛發(fā)兵的好時機(jī)。”
此時,有大臣忍不住插嘴,“黃金難得,但銀票可以再印!
孫少州挑眉,露出了早有預(yù)料的表情,似乎就在等著有人問出這一句,“那倒是,再將這些銀票重新投入市場,讓烏國貨幣貶值,當(dāng)烏國百文千文買不起一兩粟米的時候,優(yōu)勢在我大盛!
話音落地,可久久不得回應(yīng)。大臣們面上皆一片空白,仿佛在說,‘還能這么玩?’
而回過神來之際,細(xì)細(xì)品味,卻發(fā)現(xiàn)孫少州的話好像……不無道理。起碼可以一試。
姜夕在底下則是打了一個哈欠,她果真困了。
幸好謝纓擋在她的身前,不至于讓她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殿前失儀。
可稍微一抬眼,就看見謝纓認(rèn)真思索的模樣,姜夕恍如見了貴一樣驚訝,她悄咪咪地晃了一下謝纓的袖子,“你不會真在思考吧?”
謝纓低頭看了一眼被揪住的寬袖,接著將眼神移到了一旁,“很有意思的計謀,不是嗎?”
“不可能!苯淠赝鲁龆衷u價,“做夢!
如今這個時代,生產(chǎn)力落后,以農(nóng)耕為主,怎么可能有一個商業(yè)如此發(fā)達(dá)到可以給孫少州玩經(jīng)濟(jì)貿(mào)易的國家?太不現(xiàn)實了。
“公主有何高見?本王洗耳恭聽!
姜夕并不覺得謝纓是那么笨的人,孫少州的描述固然美好,但那只是空中樓閣,她言簡意賅,“大盛重農(nóng)抑商,不可能!
其實不止大盛,除了零星幾個國土實在貧瘠的國家,沒有幾個大國是不重農(nóng)抑商的。
過多的,不加節(jié)制的商人只會掏空國家的根基。
即便姜夕沒有學(xué)過經(jīng)濟(jì)學(xué),但當(dāng)年初中思政老師那句,‘只要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商人就敢出售絞死自己的繩索!’一直被她記著。
謝纓發(fā)出一聲低嘆,“六公主還真是旁觀者清。但公主,這世上,這樣的‘烏國’的確存在!
“那就是……烏岐。”
那個一個生產(chǎn)力足夠,商業(yè)也足夠繁榮的地方。
煬帝今日所針對的,將來劍指的,都是謝纓。
姜夕則是默默地后退了一步,顯然是不打算和她這個‘好友’患難與共。
如此明顯的動靜,惹得謝纓回頭看了看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氣笑了。
兩人之間的小動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因這時,正好朝臣們都齊刷刷地回過頭來。
之間大殿外一身著鎧甲的禁軍上前,高聲道,“啟稟陛下,犯人陳元為,徐文洲已被捉拿!”
徐文州?
一直心不在焉的姜夕終于抬起了頭,看向被捉住的犯人。
兩人衣著襤褸,身有異味,顯然是受過了酷刑。
二人被壓至大殿之上,一時之間,煬帝連此時正在進(jìn)行的殿試也顧不上了,沉聲質(zhì)問,“究竟為何行刺于朕?”
“昏君!”一青年不肯彎腰匍匐,最后被禁軍一腳踹在了后腰上,狼狽摔到,“你為君不仁,民不聊生,今日我就要翻了你的天下!”
“好大的膽子!”煬帝震怒。
青年也被重重的一腳壓制住,可眼神倔強(qiáng),“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徐某不死則已,死即舉大名耳!”
謝纓忽然覺得眼前一花,姜夕不知何時從他的背后繞到前來,一眨也不眨得盯著大殿中那口出狂言之徒。
好似故人。
第73章 第73章再入風(fēng)波
“你……認(rèn)得他?”
謝纓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姜夕眨了眨眼,并不言語。
謝纓低眼,看了姜夕許久,但出奇的,姜夕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這場鬧劇很快就在煬帝一聲‘拖下去’中結(jié)束,畢竟今日是殿試,再者,這里也并非用刑的好地方。
直到兩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姜夕又默默地退回了陰影之中,看起來就和往常一樣。
待到殿試結(jié)束后,便是由煬帝決定這行人的排名。當(dāng)念到孫少州的名字時,殿內(nèi)似乎寂靜了一瞬。
“他不會是狀元!敝x纓壓低著聲音。
姜夕終于給了他一點反應(yīng),“為什么?”
還不等謝纓解釋,果真,由于煬帝身體不適,由太監(jiān)楊著細(xì)長的嗓音代其宣布,“一甲第三名,探花,孫少州!
姜若離孫少州
近,順利地捕捉到了他陡然變得蒼白的臉色。
謝纓雖看不清孫少州的神情的,但此結(jié)果也在他的意料之內(nèi)。畢竟要真算起才情來,孫少州根本比不過寒窗苦讀數(shù)十年的其他人,但其諸多異想天開的想法也能讓人耳目一新,因此被納入一甲并不稀奇。
而最重要的是,孫少州是一把可以被磨礪的……刀。
謝纓調(diào)查過孫少州的身世背景,不過普通人家出身,除了家底還算殷實之外,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根本無法為他今日在官場上提供助力,而給一個不高不低的名字,能夠更好地拿捏住他的命脈,讓孫少州明白,他能夠依靠的只有皇權(quán)。
而皇帝,大概是準(zhǔn)備將孫少州磨礪成一把針對自己的刀。
但這些陰私謝纓都不曾對姜夕說出口,只是半開著玩笑道:“興許是因為孫先生貌美,要知道能擔(dān)待得起探花名聲的,可非得是俊俏男子不可!
姜夕瞇了瞇眼,她懷疑謝纓在耍自己,但沒有證據(jù)。
殿試結(jié)束之后,姜夕總算可以回湘水宮,卻在轉(zhuǎn)身之際,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謝纓的聲音。
“被壓入天牢的那兩個叛賊,你想見一見么?”
姜夕的腳步?jīng)]有停止,“不用了!
謝纓似乎傳來了一聲輕笑,“那他可活不過今夜了,刺殺皇帝可是死罪。”
死罪嗎?
那就去死吧。姜夕的內(nèi)心毫無波動,也許是從前的記憶太過久遠(yuǎn),到最后,也沒能肯定這個徐文洲,是不是自己認(rèn)識的那個,但想來,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徐文洲……只是個帶些怯弱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膽子做出刺殺這種事呢?
……
孫少州雖然只得了一個探花,但似乎頗得皇帝的賞識,很快就被安排到了翰林院,又沒過多久,便被提拔到了皇帝身邊;实鬯坪鹾茜娗橛谒X袋里的稀奇想法,竟然一時之間荒廢了朝野。
這些事還是姜夕從姜若口中得知的。
當(dāng)聽見姜若在湘水宮中大罵孫少州是個只會阿諛奉承的小人,迷得圣上荒廢了朝野時,姜夕罕見地拿起鏡子照了照,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確定一切正常。
姜若不是巴不得煬帝昏庸無道嗎,怎么這時候還怒其不爭起來。
又或者是因為,孫少州太過得寵,讓姜若有了危機(jī)感。
但姜夕并不覺得孫少州能夠代替姜若的位置,畢竟無論如何他都是外姓人,除非……他成了駙馬。
這個念頭只是在姜夕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她萬萬沒有想到,一語成讖。
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孫少州踏入了湘水宮,這回,走的是大門。
許是由于上次孫少州出現(xiàn)在湘水宮太過古怪,這一回也讓姜夕覺得事有蹊蹺,難得地去看了一個熱鬧。
姜夕一路上暢通無阻,當(dāng)她趕到姜若的宮殿的時候,孫少州似乎正與姜若烹花煮茶。
“陛下似乎有意撮合我們二人,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
姜若正欲張口,忽然聽見姜夕的聲音,她下意識地仰頭看了看青天,還以為自己白日見了鬼,姜夕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姜夕鮮少那么大聲說過話,就連一旁候著的宮女都驚訝地抬眼,就像在看會說話的啞巴。
孫少州自然也聽見了聲音,轉(zhuǎn)身看清來人的時候,也皺起了眉頭,“你是那日的那個宮女!
姜若狐疑的打量二人:“你們認(rèn)識?”
姜夕甚至是一路小跑到姜若的身邊,這讓姜若更加摸不著頭腦,她是第一次瞧見姜夕焦急的模樣。
姜夕俯身在她的耳旁,將那日遇見孫少州的事告知。
那日孫少州的出現(xiàn)充滿著古怪和蹊蹺,說不定就是沖著姜若來的,若姜若真的與他成親,豈不是羊入虎口。
而姜若也想明白了這一點,再看向?qū)O少州的眼神中更是帶一絲不易察覺的薄涼。
偏偏孫少州還沒有任何自覺,向著姜若就告起來,“大公主府中的宮女還真是好大的氣性……”
“她是我六妹……”姜若打斷他,“她是我自幼相伴的六妹,有些話,本公主不愛聽,探花就不必再說了!
孫少州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毫不留情地打斷過。自從煬帝對他青睞有加之后,誰人不禮讓他三分?
偏偏一次兩次……都在這湘水宮碰了壁!
“既然大公主不喜孫某,那在下便告辭了!
“喜蓮,送客。”
姜若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將孫少州氣了一個紅臉。
他咬牙切齒,可近日在官場上的磨煉也讓他學(xué)到了點東西,起碼明面上不能撕破臉。
最終,孫少州只能拂袖而去。
可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直到次日去到煬帝的殿中當(dāng)差的時候,那口氣還沒有被咽下去。
煬帝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剛抬起手,孫少州就搶先太監(jiān)一步,將煬帝扶起身,“愛卿近日可有什么煩惱?你說要留天牢里那人的性命,朕也允了,為何還有煩心事!
孫少州立馬跪地,“是臣之過,讓圣上笑話了!
孫少州的臣服讓煬帝十分受用,“既然如此,愛卿不妨直說,讓朕也聽聽!
這真的是意外之喜,孫少州壓抑著自己的欣喜,轉(zhuǎn)而換上擔(dān)憂的神情,“陛下日夜提防奸人,臣徹夜自責(zé)難免,不知如何為陛下分憂,忽而想得一法子,只是……說不定有傷天和。”
“說!眱H僅一字,就體現(xiàn)了煬帝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忍住撫摸自己胸口的沖動,不知為何,近日心中燥熱難耐,時常走神,他懷疑謝纓對自己下了毒,可太醫(yī)卻查不出什么蛛絲馬跡。
雖然只是一個疑慮,但終究是心頭的一根刺。
孫少州:“陛下可讓皇嗣同吃同住,如此一來,想必那奸人也會投鼠忌器。”
“你是說若兒?”
“非也!睂O少州道,“是六公主,姜夕!
第74章 第74章對于孫少州的提議,煬帝……
對于孫少州的提議,煬帝并沒有表態(tài),只是問道:“為何是夕兒!
此話一出,就連煬帝自己心頭都涌現(xiàn)上了一股陌生之感。他好似從來沒有認(rèn)真看過這個女兒。
這絲異樣并沒有被孫少州注意到,他滿心都在擔(dān)憂是不是自己暴露了什么。
“臣只是擔(dān)憂陛下,六公主身子骨弱,若真的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也能馬上反應(yīng)出來!
煬帝的神色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留下了一句讓孫少州捉摸不透的“愛卿還真是為朕著想”。只是便休息了。
在孫少州走后,御膳房又送來了今天的吃食,負(fù)責(zé)試毒的太監(jiān)為煬帝試菜。
煬帝忽然開口問,“小李子,最近身體如何?”
被喚為小李子的太監(jiān)誠惶誠恐,“多謝陛下惦記,奴才最近身子和往常一樣!
他們這些貼身的侍衛(wèi),倒是對煬帝的身體狀況略知一二的,因此,在煬帝問起話來的時候,是決計不敢回答‘并不不適’‘身子利爽’等話來,只能含糊過去,避免傷害了皇上的自尊心而使得腦袋不保。
煬帝見小李子的動作和神情的確與往常所差無幾,心中的疑慮打消了不少,看來是自己多想了,即便謝纓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將手伸到他入口的吃食上來。
皇帝揮了揮手,算是將此事揭過了。
得了恩準(zhǔn),太監(jiān)起身為煬帝布菜,順手還拿出小壺,捻了一小把的茶葉為煬帝沏上一杯解膩的茶水,銀灰色的葉片在杯中舒展開來,颯是好看。
姜夕還不知道自己逃過了一劫,她今日有其他事要忙活。
昨夜喜蓮忽然找到她,托她去宮外的珍瓏閣為宜貴妃取一份禮盒回來。
喜蓮臉色蒼白,捂著肚子,“奴婢身體不適,思來想去,也只有六公主能幫奴婢這個忙!
姜夕并不想出門,“為何不讓其它宮女去?”
“因為里頭是養(yǎng)顏丹!
喜蓮嘆了一口氣,“如果是平常的
東西,讓其它代替我走這一趟就是了,但這入口的東西,還是丹藥……若非是我親自去取,掌柜的怕是不肯交貨!
姜夕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什么心軟的痕跡。
但喜蓮知道,只要自己沒有被六公主一口回絕,那就是還有的商量的意思。
她向姜夕撒嬌,“若是讓大公主知道奴婢沒有按時完成她吩咐的差事,耽誤了她給娘娘的一片孝心,大公主定然會怪罪于奴婢的。”
姜夕動了動唇,她想說姜若是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怪罪她的,但是,這句話好像再也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說出口了。
姜夕答應(yīng)了喜蓮。
珍瓏閣一如既往的熱鬧,姜夕來到珍瓏閣,表明了身份,掌柜的只是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就將禮盒讓人拿給了她。
那個一個不過普通六寸大小的盒子,表面用布帛包裹著,上頭繡著貴氣的牡丹花紋,華貴異常。
如同喜蓮預(yù)料的那樣,姜夕的臉就是最好的證明,珍瓏閣的掌柜也沒有讓姜夕出示腰牌一類的身份證明,便痛快給了她。
姜夕在鋪子里頭閑逛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門口多了一塊石碑,她站在外頭看了許久,久到陳掌柜又重新注意到她了。
“六公主可是對我們的功德碑有什么高見?”
“功德碑?”
陳掌柜指了指面前的大石頭,“就是這個。”
姜夕戚戚地把手藏進(jìn)袖子里,“我不認(rèn)得字。”
其實她是不認(rèn)得少部分字,但解釋呢起來太麻煩,干脆說自己不識字得了。
但明顯陳掌柜沒有把她的話當(dāng)真。“公主可真會說笑!
姜夕附和著點了點頭,看吧,還是達(dá)成了一樣的效果。
陳掌柜也走到她的面前,為她解釋,“前兩月邊疆與魯國士兵交戰(zhàn),哪里條件艱苦,一年都不見多少天太陽,我大盛的將士容易生病,因此珍瓏閣特意將每件售出物品其中的錢分之一的錢財用于援助邊關(guān)將士,而這功德榜就是根據(jù)客人所花銀兩多少來排的!
花得越多,排得越高,不僅能被人看見艷羨,還能得一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因此,自從推出了這個功德榜之后,來珍瓏閣的客人更多了,甚至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一批忠實老主顧。
即便陳掌柜不解釋,姜夕也猜到了這個石碑真正的用途,做人論跡不論心,別管珍瓏閣弄出這塊石碑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能讓邊關(guān)戰(zhàn)士們吃飽穿暖,倒也無傷大雅。
姜夕看了一會兒新奇,就與陳掌柜道別。
掌柜忽然一拍腦袋,“公主,我差幾個伙計送你回去吧?你上回被人……”
“跟蹤!苯舆^她的話頭。
陳掌柜剩下的半截話像堵在了喉嚨里。
“是謝纓?”
陳掌柜沒有回答,卻也沒有反駁。
姜夕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謝纓是個變態(tài)。
姜夕同掌柜搖搖手,讓她放心,畢竟這里是天子腳下,珍瓏閣離皇宮又不算遠(yuǎn),還是大白天的,怎么會有人想不快這個時間打劫呢?
只要自己不走小巷子。
姜夕一切都想得理所當(dāng)然,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居然被一個和尚堵住了路。
小沙彌今日沒有穿著做法事的發(fā)泡,而是一身簡單的灰色衣裳,背后背著一個大包,他從背后的包袱中掏出一個金鏟鏟的缽,正指著姜夕,義正言辭,“妖孽,還不速速離開這具身體!
姜夕:……
她這回學(xué)聰明了,知道出門帶銀兩了,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了地上,“拿去買藥吃。”
小沙彌氣得臉都紅了,“我沒!你這妖孽……簡直倒反天罡!”
“我不是妖孽!
“你是。”小沙彌拔高音量,“我都看見了!”
忽然,小沙彌的聲音戛然而止。
有人路過了姜夕的身后,扔出一塊碎片,不偏不倚正好擦著小沙彌的臉過去。
謝纓一步步從姜夕的身后走來,還是笑瞇瞇的,“抱歉,本王一時失手,不小心傷了小師傅,還望佛祖原諒。”
小沙彌瞪大了眼睛,“你!”
謝纓手中把玩的白色碎瓷片,赫然和剛剛投擲向自己的是同一塊!
“你是被這妖孽迷惑了!”小沙彌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
“是呀!敝x纓居然點了點頭,“本王一顆心都掛在了六公主的身上,無法自拔,可把本王害得好苦。”
‘無法自拔?’小沙彌砸了砸嘴,忽然間有些品過味來了,“你是看上這妖孽了?”
一口一個妖孽,怎么自己就不能是人嗎?姜夕不想再陪這里一個瘋子,一個犯桃花癲的人糾纏,越過謝纓,快步離開。
眼見姜夕走了,謝纓自然不會和這個禿頭和尚糾纏,不顧小沙彌似乎還有什么話想跟自己說,謝纓只是揮了揮手讓人將其攔下,然后便慢悠悠地跟在了姜夕的身后。
第75章 第75章紫光寺
姜夕走出了一段路,發(fā)現(xiàn)謝纓沒有任何離開的意思,“王爺很閑嗎?”
“六公主可是厭煩我了?”
“……沒有!
謝纓微微睜大了眼睛,他本來以為不會得到任何回應(yīng),更何況是如此合乎他心意的回應(yīng)。
他險些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姜夕忽然回頭停下,用平靜的眼神望著他,“是有什么話同我說嗎?”
謝纓回過神來,神色微微不自然,“你帶給宜貴妃的藥……最好再檢查一下。”
“什么意思?”
謝纓恢復(fù)了以往吊兒郎當(dāng)?shù)纳袂,“你知道的,本王并不想做那個破壞你們姐妹情深的惡人!
難道你這樣說就不算在故意抹黑姜若嗎?姜夕心中腹誹。她并不生氣于謝纓對姜若的抹黑,卻也同樣不信姜若會對宜貴妃出手。
拋開虛無縹緲的情感不談,害死宜貴妃對姜若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謝纓只是從姜夕的神情,謝纓便知道姜若沒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他心中不知道我無奈多些,還是慶幸多些。如果姜夕能夠一直那么冷漠……或許對她來說不是一件壞事。
姜夕睜著紫葡萄一樣的眼睛,依舊沒有什么光彩,但當(dāng)她的視線轉(zhuǎn)向自己的時候,卻能感覺到一種詭異的認(rèn)真。謝纓可恥地……心動了。
“我不信你,也不信皇姐,我只相信我自己。”
謝纓笑了,這個回答已經(jīng)比他預(yù)料的好多了,“我還以為你會說不在乎。這才是你的風(fēng)格!
姜夕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話反駁來。
謝纓又問,“那個瘋僧要如何解決?”
“哪個瘋僧?”
“剛剛指著你鼻子罵的那個!
“哦。”
“哦?這是什么意思?”謝纓不知道該說姜夕是忘性大,還是脾氣好,換成任何一個貴族子弟被他堵在大街上指著鼻子罵,不說殺雞儆猴,那根無禮的手指指定是別想要了。
可明顯,姜夕轉(zhuǎn)頭就忘記了,顯然是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姜夕:“他是紫光寺的和尚,位高權(quán)重,我能將它如何?”
“你想殺了他?”謝纓拍拍手,“若六公主需要,本王可以代勞!
姜夕震驚,“你看不出來我在說笑嗎?”
“是在說笑嗎?”
姜夕沉默了一會兒,沒想到他會惡人先告狀,她用沒有什么起伏的語調(diào)學(xué)著謝纓說話,“我只是一個沒有實權(quán)的王爺……”
“好了,本王想起來了!彪m然口頭上制止了,但謝纓的唇末卻勾著笑,顯然沒想到姜夕居然將他往日無比平常的一句話記在了心里。那么……可不
可以理解為,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自己比她口頭上說的要重要了?
只是很可惜,姜夕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而出于某種直覺,謝纓也并未將這句話問出口。
要起風(fēng)了。
*
姜夕回到湘水宮,把藥給宜貴妃送去。
今日的湘水宮似乎比往常的還要冷情,姜夕進(jìn)入殿中的時候,宜貴妃正在小憩。
宜貴妃的貼身婢女柳枝正在撥弄著香爐,見到姜夕前來,沒有問她為何而來,只是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讓她別鬧著宜貴妃。
宜貴妃卻在此時睜開了眼,“是小六來了!
“嗯。”既然宜貴妃已經(jīng)醒了,姜夕也沒有了顧忌,將懷中的小盒子送了過去,“是阿姐給貴妃娘娘訂的!
宜貴妃本來并不想接,但聽到了姜若送來的,還是伸手接過,沒有放在一旁,卻也沒有打開,而是隨手放在了雙腿之上,懶洋洋地望著姜夕。
“平日里不是喜蓮那丫頭送來的嗎?今個兒怎么會是你?”
“喜蓮肚子痛!
宜貴妃哼了一聲,“肚子痛就不用干活兒了嗎?也就你心善,讓一個下人使喚來使喚去!
姜夕不說話了。
宜貴妃卻是在此時打開了盒子,按下暗扣之時,盒面一下子彈開,姜夕好奇地將臉湊過去,宜貴妃也沒有阻攔。
姜夕看見了小半盒的‘金豆子’當(dāng)然,并不是什么金子,而是類似乎她前世那種米粒大小的魚油,看起來晶瑩剔透,華貴非凡。
宜貴妃捻起一顆小金豆,對著眼睛看了又看,忽然輕笑一聲,“沒想到本宮這把年紀(jì)了,還能碰上這樣的手段。”
姜夕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宜貴妃卻是掐了掐她的臉,沒有收力,將姜夕的臉掐得有點紅。
“你倒是愚笨,你今日來送藥,若兒定然是不知道的!
姜夕不懂宜貴妃為何提起這件事,重要嗎?應(yīng)當(dāng)是不重要的,誰來送藥都是一樣,她與喜蓮并沒有區(qū)別。
宜貴妃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幽幽嘆息,“你可知這是什么藥丸?”
“養(yǎng)顏美容!彼H自去珍瓏閣拿的保健品,還能不知道它要保的到底是哪一方面嗎?
“那你可知,大多數(shù)養(yǎng)顏美容的藥丸子里頭……都有麝香!
姜夕一驚,揚(yáng)起頭看向宜貴妃,而宜貴妃似有所感,也低頭瞧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宜貴妃把戴著護(hù)甲的手落到了她的頭上,摸了摸她:“若今日是喜蓮來,那么被本宮打殺的,就會是她了!
“只可惜是你!
“沒有人能算計本宮!币速F妃將金豆重新放回了盒子之中,優(yōu)雅地用手枕著腦袋,仿佛少女,又仿佛回到了當(dāng)初那個與人斗其樂無窮的寵妃:“若兒那么寵你,自然不舍得拿你給本宮出氣,興許想著喜蓮不過一個丫鬟,被打殺了就打殺了,再不濟(jì),她再到本宮面前掉兩滴淚,本宮就能大事化小。”
宜貴妃又伸手摸上了姜夕的臉。
這次,姜夕依舊沒有躲開。
宜貴妃笑笑,似乎有些感慨,“若兒越發(fā)心狠了。”
姜夕知道,宜貴妃所埋怨的,并不是姜若說舍棄就將侍奉自己多年的丫鬟舍棄掉,而是居然對她這個母妃下手了。
煬帝每次留宿湘水宮的動靜都很大,姜若也許并不想要一個弟弟,于是再在宜貴妃身上多上一重保險。興許她想得很簡單,不過是一昧香料罷了,還只對懷孕的婦人有害,只要母妃身體一直好好的,說是能夠養(yǎng)顏美容也沒錯。
她從來沒有想過,宜貴妃會發(fā)現(xiàn),又或者說,她堅信宜貴妃并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
可是,事情出乎了姜若的預(yù)料,宜貴妃就那么迅速地逼著自己認(rèn)下了這個事實。
宜貴妃的心里是有怨的,她沒有說錯,若今日來送藥的是喜蓮,那么她定然會將喜蓮打殺。她能容忍下姜若的放肆,卻不能忍下這股氣。身為萬金之軀的宜貴妃,自然是要將這口氣在其他人身上找回來的。
“你說,本宮對她不好嗎?養(yǎng)了那么多年,連條狗都該養(yǎng)熟了!币速F妃的眼神開始放空,看不見焦距,倒是姜夕偏了偏腦袋,仔仔細(xì)細(xì)地盯著宜貴妃的臉,似乎在懷疑她的話語中到底有幾分的可度。
她聽出了一些額外的東西,只是遲遲不敢確認(rèn)。
殿內(nèi)的其他人早在宜貴妃開口之時,就被識相的柳枝全都給支走了,只留下她們?nèi)恕<幢懵牭搅巳绱酥嗟拿匦粒σ仓皇堑椭^垂眼看地,不為所動。
宜貴妃忽然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頭吩咐柳枝,“柳枝,本宮要去紫光寺祈福,這些天,本宮不想不想見到若兒!
只會讓她心煩。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用什么模樣的態(tài)度來面對姜若,宜貴妃高傲了一輩子,這種陰私手段并不是沒見過,也用過,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居然會被自己的女兒用到了自己的手上。
直到這個時候,宜貴妃才開始正視姜若的野心。
她這個女兒,好像要比自己預(yù)料中的更加……貪婪。
“對了,”宜貴妃提醒柳枝,“將六公主的衣物也一塊收拾去了!
她沒有給姜夕拒絕的機(jī)會,“作為對若兒的懲罰,本宮決定將她的心愛之物帶走幾日。至于具體是幾日……那就不好說了!
在她沒有想好如何面對姜若之前,她大概率會在紫光寺居住好一段時間。
姜夕彎了彎唇角,也并不知道是自己倒霉,還是命中自有注定,今早她才被紫光寺的沙彌攔住了路,還說自己的妖孽要收了她,下午就決定要去紫光寺小住。又或許,她與紫光寺天生犯沖?
但無論如何,姜夕這一趟是去定了。
*
聽說要為自己去紫光寺祈福,煬帝十分痛快地將人放出宮去。
自古大盛對于紫光寺還是有幾分信仰的,否則也不會將其奉為國寺,年年用大筆的錢財來修繕,為里頭的佛像不斷重塑金身。
宜貴妃臨走的那天,特意在宮中逗留了一會兒,只可惜姜若遲遲沒有從御書房里出來,宜貴妃有些賭氣,“她心中定然都掛記著國家大事,將本宮這個母妃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貴妃發(fā)怒,姜夕不敢說話。
可即便如此,自己還是被宜貴妃注意到了,她又捏了捏姜夕的臉,“你也不爭氣一些,就不知道讓你阿姐主動來送行嗎?”
姜夕覺得自己遭受了無妄之災(zāi),但奈何前面的是人貴妃,只能乖乖地受著。
宜貴妃也沒有真拿她出氣的意思,帶上姜夕,除了真的存在氣一氣姜若的意思,更多的是因為習(xí)慣了。
在姜若離開的那些年,的確是姜若承擔(dān)起了照料她的職責(zé)。
雖然不多,只是每天過來同自己吃一頓早飯。
那時常常讓宜貴妃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是什么獨守家中的獨居老人,姜夕每天定點出現(xiàn)只是為了看自己死沒死。
當(dāng)確定自己那天還有一口氣之后,接下來的一整天都不會再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
想起這事的時候,宜貴妃不由地輕笑一聲,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畢竟自己與六公主并不算熟識,這種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對于二人來說,恰到好處。
紫光寺并不遠(yuǎn),就在京城外的鳳凰山上,即便是慢悠悠地趕路,早上出發(fā),太陽還未落山之前就到了。
主持早就派人將來禮佛的施主住的廂房打掃一遍,恭迎宜貴妃。
許是因為是國寺的原因,這里的和尚們見過太多的達(dá)官貴人,即便是貴人來訪,也不過是將普通香客的屋子清掃了一番,就讓人住了進(jìn)來。
但宜貴妃自然是不能住那么簡陋的屋子,因而又吩咐著下人將里頭布置了一下,不多時,一個小型的湘水宮就出現(xiàn)了。
舟車勞頓了一日,宜貴妃就先休息了,待到第二日的時候,再去禮佛。
翌日,宜貴妃帶著姜夕去叩拜了神佛,之后就被首座和尚帶去另外一間寮房,拿出了經(jīng)書供二人抄寫。
柳枝
為宜貴妃準(zhǔn)備好了筆墨,宜貴妃挽起袖子,就一個字一個字地抄著。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急躁,可后來仿佛進(jìn)入了什么忘我的境界,筆畫慢了下來,可明顯的,心也靜下來了。
而作為反面教材的姜夕……則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這一聲哈欠,直接將宜貴妃從忘我的境界拉了出來,她嗔怒地瞪了姜夕一眼。
就這一眼,就將姜夕瞪得失神。她總算明白將這么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納入后宮該是有多么大的成就感。
首座大和尚出來打圓場,“孩子靜不下心,是正常的,不如出去挑水,如何?”
為了防止宜貴妃治他一個大不敬的罪,首座和尚隨即解釋,“水桶并不重,普通的孩童也能抱起來,而這水是用來煮靈米的,算是對佛祖的一點敬意!
既然吃不了腦力的苦,那就只能吃體力的苦了。
姜夕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很明顯,自己也并不想去挑水。
到底是誰愿意吃苦?
但聽到首座和尚這么提議,宜貴妃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反正姜夕左右靜不下心來習(xí)字,自己也不可能放手讓她回去睡覺。畢竟自己千里迢迢帶人來一趟,可不是為了讓她換個地方睡覺的。
于是同意了首座和尚的提議,讓姜夕出門挑水。
姜夕并不想去,宜貴妃哄著她,“拿個小點的桶便是了!
首座和尚見事情拍板下來了,便帶著姜夕去到打水的地方,指著水井便的一道聲音說,“惠方,你帶一下這位施主。”
姜夕忽然開了口,“你們這里還有長頭發(fā)的和尚?”
這話說得著實不禮貌,紫光寺可是國寺,從未有人敢用如此輕佻的語氣對他們說話。
首座大和尚搖搖頭,只當(dāng)這位施主沒有佛緣,“這是本寺帶發(fā)修行的施主,若那天能夠放下世俗紅塵,住持就會為他剃度!
“師兄,你找我?”話音剛落,那名叫惠方的和尚就走過來。只不過一個照面,兩人都沉默了。
“哦豁。”
“六公主!
蕭沐辰恨不得拔腿就跑。自己就是為了躲她跑到了紫光寺,怎么還追過來了?
首座和尚有些意外,“你們二人既然相識,那更好不過!
他對蕭沐辰道,“那就勞煩師弟這幾日為這位施主安排一下了!
蕭沐辰想拒絕,可首座并沒有給他拒絕的機(jī)會,轉(zhuǎn)而同他交流起了佛經(jīng)。
蕭沐辰不得不硬著頭皮應(yīng)付。
末了,首座發(fā)出一聲嘆息,“你的心亂了,紅塵未了啊!
蕭沐辰無地自容,只得偷偷覷了一眼姜夕,然后繼續(xù)低著腦袋挨訓(xùn)。
在蕭沐辰挨訓(xùn)的時候,姜夕找到了一把椅子,拖著椅子來到了陰涼的地方,躺了上去,悠閑得很。
等到蕭沐辰被教訓(xùn)完過來一看,就看見了姜夕巴適的模樣,頓時更氣了。
他沒有好氣,“起來挑水,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后廚就開火了,你至少要把后廚那個小水缸填滿!
姜夕睜開了一只左眼,學(xué)著首座的模樣評價道,“你心不靜!
蕭沐辰:……他恨不得將扁擔(dān)扔到姜夕的臉上。
姜夕還恍然不覺,“你幫我挑水吧!
“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幫你了?”蕭沐辰不知道姜夕理所當(dāng)然的底氣到底是從何而來。
“我是客人!苯[出了自己的身份。
蕭沐辰氣得跳腳,可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姜夕的細(xì)胳膊細(xì)腿上,心里嘀咕,果然看起來就是沒有力氣的樣子,說不定反而會被水桶絆倒掉到井里面,到時候還要自己去救她……
蕭沐辰的思緒不切實際地發(fā)散著,再聽他沒有怎么察覺的時候,他居然直接幫姜夕挑完了今日份額水!
后知后覺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蕭沐辰氣性極大地摔掉了水桶。
水桶掉在地上的聲音讓姜夕睜開了眼,剛好看見手足無措的蕭沐辰,一臉仿佛干了壞事的模樣。
蕭沐辰窘迫異常,以為姜夕又會取笑自己。畢竟,即便和姜夕相處的時日不算多,可細(xì)細(xì)倆來,自己居然沒能從她的口中聽到過幾句好話。
這人傻,但嘴夠毒。
“你們紫光寺,有沒有一個小沙彌,頭上有十二個點的?”
“那叫戒疤,小沙彌只有三個,十二個疤痕的是菩薩戒,少之又少,沒有莫大的功德,誰也不敢擅自點上,除了方丈……”忽然蕭沐辰一頓,懊惱自己怎么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姜夕的問話。
可話也說到一半了,若自己突然間停下,那也未免太小氣了。
蕭沐辰一頓,“紫光寺中除了方丈以外沒有十二戒疤的和尚,你看見的大概是什么野和尚,胡亂點上去的……不過!
蕭沐辰忽然想起了一個例外,“我有位師叔,出生頭頂就有十二胎記,天生無發(fā),被成為天生的佛子,說不定你看見的就是他!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蕭沐辰不敢如此肯定,可這里是京城,紫光寺又是國寺,敢在京城腳下冒充國寺的和尚還真沒有幾個。
天生佛子?姜夕是不信的。
她寧愿相信是胎記破壞了那個小沙彌頭頂?shù)拿遥@才長不出頭發(fā)。
蕭沐辰替姜夕擔(dān)了水,燒好了飯,可這最后一步,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代勞了。
蕭沐辰盛滿了一碗飯,交到了姜夕手上,“方丈在大殿里頭念經(jīng),但他不存在就行,你等會將米飯送進(jìn)去放在供桌,磕幾個頭,這磕頭也是有講究的……”
姜夕并不想記這些繁瑣的規(guī)矩,敷衍道,“佛祖不會貴怪我的!毙囊獾骄托辛恕
然后就被蕭沐辰瞪了一眼,佛祖還沒說什么呢,你自己就原諒自己了?
他還是硬拉著姜夕說完了全套的規(guī)矩。
最后,姜夕捧著還剩下最后一點余溫的米飯,進(jìn)入了大殿。
金燦燦的大殿中,有一名和尚背對著自己,姜夕只能看見他身上披著的袈裟,和頭頂?shù)氖浒?磥硭褪鞘掋宄剿f的方丈。
姜夕將米飯放到了供桌上,然后挑了一個離方丈最遠(yuǎn)的蒲團(tuán)跪了上去,卻遲遲沒有進(jìn)行叩拜。
——她并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何意義,一下子犯了難。
她并不信佛,也沒有什么可求的,這座佛,對她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哪怕只是心理安慰的意義……也沒有。
“施主!
木魚聲忽然停了下來。
出乎意料,是個格外年輕的聲音。
這的確讓姜夕吃驚了一小把,她還以為方丈會是老頭子。
“施主……你從何而來,又向何處而去?”
第二次,姜夕從蒲團(tuán)上站起來,“你是第二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
這時候,姜夕再一次真切地看清了方丈頭頂?shù)氖浒獭?br />
轉(zhuǎn)世活佛么?姜夕也不信。
方丈念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也隨即站起來身,轉(zhuǎn)而露出了一張俊秀的臉。
姜夕:“我以為方丈會很老!
方丈撥過一顆佛珠,“讓施主看笑話了!
“你剛才那個問題,是什么意思?”若只是一個人,姜夕還能當(dāng)做對面的癲子,在發(fā)癲。但如今卻有兩人對她說出了同樣的話。
“阿彌陀佛,老衲自幼修來一雙慧眼,能夠看見些許與常人不同的東西!狈秸傻哪抗庀楹蜔o比,倒也沒有京城里那個小沙彌喊打喊殺的模樣,“施主的魂魄與身體,似乎并不契合!
姜夕瞬間明白了,難怪,那個小和尚應(yīng)該是以為自己是哪個老妖怪,強(qiáng)行占去了這具肉身。
第76章 第76章姜夕又靠近了一步,這個……
姜夕又靠近了一步,這個距離,她能將和尚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晰。
她發(fā)現(xiàn)了和尚的異樣。
“你是重瞳!
在很多地方,重瞳被認(rèn)為是吉相的一種,但姜夕知道,這是眼部疾病病變的表現(xiàn)之一。
姜夕很快就放下了心,“你眼睛不好使,看錯了。”
方丈也是第一次被人質(zhì)疑眼睛不好使,沉默半晌,“施主可想求一只簽 ?”
“不想!
方丈大約也是第一次見如此油鹽不進(jìn)的人,沉默了片刻,“入寺廟者,心中皆有所求,施主當(dāng)真無欲無求么?”
姜夕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的。
和尚并沒有強(qiáng)求自己,也沒有叫人把自己當(dāng)成妖怪嚴(yán)加看管。在紫光寺的日子,和在湘水宮沒有什么兩樣,除了方丈倒是時不時十分經(jīng)意地路過自己,仿佛有什么話要對她說。
姜夕每次都背過身去,裝看不見。可時間長了,姜夕也懶得躲了,反而直視他的眼睛,“花和尚。”
“嗯?”方丈沒有聽清。
姜夕又重復(fù)了一遍。
這回,方丈馬不停蹄地跑了,連帶著姜夕也消停了幾天。但沒過多久,皇城外的那個小沙彌就回來了,從其他和尚的口中,姜夕得知他的法號名為無渡,也許是方丈和他說過什么,再看見姜夕的時候,不復(fù)一開始喊打喊殺的模樣。只是姜夕看得出來,他依舊戒備自己。
姜夕有時候想過,這兩個和尚在自己身上所看見的異樣是不是因為自己穿越而來,才和身體顯得不夠契合?赊D(zhuǎn)念一想,方丈也是去過宮里頭給皇后做法事的,他們一定見過姜若,可他們并未發(fā)現(xiàn)姜若的問題。
姜若的偽裝可比自己潦草得多,要被逮著也是她先逮著。
到最后,姜夕也沒能相處過所以然來,只能認(rèn)為,這兩個和尚大概眼睛真的不好使。
在紫光寺的日子沒有想象得難熬,除了沒有肉吃以外。
在足足半個月沒有見過油水的情況下,姜夕終于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也是挺愛吃肉的。姜夕的嘴巴淡出鳥來,偷偷給宜貴妃的婢女塞了銀子,讓她去山下給自己帶吃的回來。
婢女拿著銀兩左右為難,實在拗不過姜夕,一咬牙,還是下了山。
但姜夕知道,她其實扭頭去找了宜貴妃,畢竟宜貴妃這幾月是來吃齋念佛的,可不能讓身邊的人壞了規(guī)矩。
可姜夕知道,宜貴妃大概是會同意的,畢竟堂堂一位貴妃,怎么會在意這點小事。更何況,宜貴妃從來沒有限制過自己任何的事。
但這回,姜夕失算了。
她忘記了,宜貴妃對自己容忍是看在姜若的份上,如今姜若惹她不高興了,她沒有拿自己撒氣就不錯了,怎么還可能給她找肉吃?
宜貴妃從婢女的手中拿到了銀兩,不多,就兩塊小碎銀,若是在她未出閣前最喜愛的哪家酒樓,只能堪堪買到一只燒雞。宜貴妃把銀兩在手中掂量了兩下,本想著隨手讓下人拿去分了,可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她笑了笑,“這些銀子,本宮就笑納了,你也莫要告訴她實情,這些年,本宮也從未教過她什么,如今就當(dāng)給她好好上一課,讓她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險惡!
于是,姜夕等了一夜,也沒有等到婢女給自己帶回來的肉包子。
姜夕一覺醒來的時候,肚子發(fā)出不爭氣的咕嚕聲,她找到了那個被自己委以重任的婢女,卻發(fā)現(xiàn)她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見自己,就轉(zhuǎn)過了身,一派心虛的模樣。
看到這一幕,姜夕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湘水宮里尊卑分明,奴婢不可能違抗主子的命令,如今她這般心虛的模樣,只能是被更大的主子壓過了風(fēng)頭。
看來這回姜若是真的將宜貴妃氣狠了。
姜夕并不生氣,應(yīng)該說,她鮮少有過生氣的時候,就連強(qiáng)烈的情緒波動也很少。
回去的路上,姜夕遇見了無渡。
她以為無渡會避開自己走,卻沒料到無渡卻扭扭捏捏地過來了,“方丈說你是不是,我誤會你了。”
“哦!
姜夕的神情平靜得很,像是無渡口中對不起的并不是她自己一樣。
其實姜夕并沒有往心里去,畢竟無渡其實也沒有對自己造成什么傷害,最多就是煩人了些。最要緊的是,姜夕也并不覺得無渡能夠把自己怎么樣,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剛到自己腰的小和尚。
無渡只聽見姜夕應(yīng)了一聲,卻沒有了后話,還以為姜夕不肯原諒自己,“我給你算卦吧,我算卦很準(zhǔn)的。”
他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姜夕,“你想問什么?”
是家人,是姻緣?還是前途?
山寺香客千千萬,可求來求去的愿望,不過就那么幾樣。大概是因為幸福的模樣總是想通的。
姜夕咦了一下,她只覺得這小子沒安好心,那天大和尚就問過自己,要不要求一只簽,而如今小和尚說出這番話,指不定是受了什么指示,來蒙自己。
“不需要!苯是一樣的回答。
無渡緊緊地跟在姜夕身后,賣力地推銷自己,“真的不要嗎?我算卦可靈了,他們都叫我靈童轉(zhuǎn)世!
“那他們眼也瞎。”
無渡:……
最后,姜夕被顫得不耐煩了,隨口道,“我想吃肉,你下山給我去買?”
無渡下山比自己下山容易多了。
聽到這話,無渡先是愣在了原地,然后臉馬上就被氣紅了,“我可是出家人!出家人!”
姜夕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沒瞎!
無渡兀自生著悶氣,可想著自己親口答應(yīng)下來的可不能反悔,還是給姜夕算了一卦,今晚,今晚你就能吃到肉了。
“哦!苯σ琅f冷淡,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這一卦算了給了賠禮,無渡倒也沒有再跟上去了,只是看著姜夕的背影在發(fā)呆,為什么這人的魂魄,比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還要稀薄了呢?
無渡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姜夕在自己眼中的形象,世人面容千千萬,可唯獨姜夕一人,在他的眼中是重影的,而如今的重影,更加模糊了。
姜夕并沒有將無渡的話放在心上,在上一世,她還活著的時候,也有一個算命先生給自己算過命,要去了自己生辰八字,當(dāng)時他怎么說來著?
——“曦”這個字太重了,又是單字,你一個女孩子家家,怕是承受不起,只會……
接著,算命先生話立馬就被人打斷了,姜夕沒有聽見下文,只是后來想起,那張狗嘴里面應(yīng)該吐不出什么象牙。
第77章 第77章謝纓受傷
無渡果然是一個神棍。
直到子時過了,姜夕也還是沒能吃到肉。
就不該對這個神棍抱有什么期望。
于但姜夕還是很氣,他讓自己白期待了大半天,以至于到第二天看見無渡的時候,姜夕也沒有給他什么好臉色。
無渡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還以為是自己的胎記怎么了,“看著我干嘛?”
“騙子!闭f著,姜夕就幽幽地吐了一口氣。聽起來沒有什么怪罪之意,反倒是充滿了濃濃的失望。
無渡瞬間明白了姜夕所指何事,“你沒吃到肉?”
“不可能,我從來沒有算錯過。”要是說什么天機(jī)不可泄露的大事就算了,怎么可能連吃一頓肉都算錯。
無渡小嘴一癟,立馬要找回場子來,“你別走,等我再給你算一卦!
“算了!苯β曇粜⌒〉模袷菂挓┝怂。
無渡卻不依不饒,“定是你讓我算的東西太古怪了,你就不能問一些正常點的事嗎?財運,姻緣,父母……”
姜夕并不想理他,可無渡卻不依不饒地跟在身后,絮絮叨叨地像個上了年紀(jì)的小古板。
“你不用上早課嗎?”姜夕也不知道寺廟里有沒有早課,但她看大部分和尚都往大殿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就齊聲傳出經(jīng)文的誦聲。
無渡的腳步一頓,忽而頭皮發(fā)麻。
下一刻,一聲沉穩(wěn)的呼聲傳來,“無渡。”
姜夕回頭,發(fā)現(xiàn)是方丈。
無渡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方丈,你能幫我算算這位施主什么時候才能吃到肉嗎?”
一句下去,方丈也沉默了半天,手上的佛珠也不再撥動,許久,才道,“我們是出家人!
姜夕大膽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在這里,小和尚應(yīng)當(dāng)是要挨大和尚的打的。
無渡最后還是被方
丈趕回去上早課了。
但大和尚并沒有走,姜夕看出他似乎有話對自己說,她也就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方丈會心:“施主,你莫要捉弄無渡了。”
“我沒有!苯τX得自己冤枉。
方丈卻搖搖頭,“來寺廟者,皆是有所求之人,只有有所求,無渡才能算得準(zhǔn)。施主無欲無求,無渡又怎么能夠參破?”
“我覺得我吃肉的欲望也很強(qiáng)烈!苯βv騰地反駁,紫光寺的素食做得并不差,只是滿盆綠油油的菜讓她實在很難有多少胃口。她想自己應(yīng)該需要補(bǔ)充一些蛋白質(zhì)和油脂。
“而且,信則靈,聽起來很像什么恐怖故事!
“恐怖……故事?”這個說法實在新奇,可方丈卻能從字面理解姜夕的意思。
紫光寺乃是佛門重地,怎么可能恐怖?除非那是大惡之人,心里有鬼。
姜夕給他講了一個自己以前看過的電影。
一個人得到一份很好的差事,他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說。緊接著,他發(fā)現(xiàn)干活的地方頻繁出現(xiàn)了怪事,最終他決定逃離,可就當(dāng)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的東家終于現(xiàn)身,對他實施了換命之術(shù)。原來這換命之術(shù),不但要求換命二人八字相近,還要求二人都對此術(shù)深信不疑,方可成功。而這些日子的怪事都是東家搞出來的,為的就是讓這人相信鬼神之說,成功換命。
方丈聽懂了姜夕的意思,“施主不信鬼神之說?”
“天上不會掉餡餅!苯φf。不會有人會無緣無故對自己好,除非她眼瞎。所以,姜夕并沒有丟失自己的‘生存技能’,倘若有一天被從湘水宮趕回冷宮,也不至于把自己餓死。
方丈卻不予她爭辯,“施主,老衲欠你一卦,你可以隨時要求應(yīng)驗!
姜夕松了一口氣,總算把這兩個算卦狂魔給打發(fā)了。
但方丈的聲音卻在后頭響起,“但無渡還欠你一卦,就又老衲替他償還。施主今日……就能心想事成。”他果然說不出吃肉二字。
*
姜夕依舊不太相信大和尚的算命能力。
人定勝天,除非大和尚偷偷讓廚房給自己加餐,否則自己想不到還有誰給自己送餐。
午膳的時候,姜夕面前依舊是一盆素菜,嫩黃的筍尖被炒的香軟,鋪在白米飯上,一旁還有一小碟花生米,這回倒不是滿桌的綠色了,看起來倒有些食欲。
下午,姜夕被宜貴妃叫過去聽大師說佛理,姜夕聽得昏昏欲睡,等再睜眼的時候,宜貴妃已經(jīng)不見了。
被留下來看著她的宮女發(fā)現(xiàn)她醒了,便道,“今夜娘娘要在佛像前誦經(jīng),為大公主求一盞長明燈,六公主先回去歇息著吧。”
“那……”
宮女似乎猜到了姜夕想要說什么,“這個點晚膳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但貴妃娘娘吩咐了人給公主您留了飯,就在屋子里頭!
姜夕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時候,果然在桌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倒扣著的菜罩,里頭大概就是今日的晚膳。
姜夕的住所很小,一眼就能看完,她并沒有關(guān)上房門,而是掀開了被子,查看了床底,這大概就是獨居女性的習(xí)慣,先將所有能夠藏人的地方看一遍。
姜夕接著打開了并不算大的衣柜。
“好巧!
姜夕重新關(guān)上了柜門,希望只是自己的幻覺。
然后,一只手撐住了柜門,謝纓從里頭走出來,“六公主還真是狠心,不請我出來坐坐嗎?”
姜夕的力氣不敵他,還是讓他跑了出來,哪個好人家會藏身在閨閣姑娘的衣柜里?
姜夕回頭把門關(guān)上,謝纓倒是自在得很,像是主人家一般將菜罩掀開,看見兩盤綠菜葉的時候挑了挑眉,“你好好的公主不當(dāng),跑到寺廟里來吃素?本王倒不知道你有這種愛好!
“你好好的王爺不當(dāng),怎么跑到寺廟里來!苯τ盟脑捇亓诉^去。
謝纓的笑容一點點變大,“所以才說我們有緣分,在進(jìn)來前,本王沒有想過這是你的屋子。六公主不如就算了這天意如何?”
“不如何!比绻皇侵挥羞@一頓,姜夕都想把飯菜扣到這人的臉上,也就是自己心里素質(zhì)好,若是其他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柜里藏著人還不得被嚇?biāo)馈?br />
姜夕乖巧地坐下吃飯,好像當(dāng)做面前的不存在一樣,也并沒有邀請他一塊用膳的意思。
忽而,謝纓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里頭放著兩個包子,一掰開,濃郁的肉香味就縈繞在屋內(nèi)。
謝纓將油紙包上剩下一個包子推到姜夕面前,“本王可不像六公主如此狠心,聽宮女說,這幾天茹素可把六公主的眼睛都吃綠了!
姜夕抬頭,看見謝纓笑意盈盈的臉。
她面無表情地用筷子一戳,將包子捅了個對穿,謝纓莫名地眼皮子一跳,仿佛那個被捅穿的人是自己。
果然,姜夕下一筷子就在謝纓猝不及防的時候被捅到了肩膀上,手下的觸感柔軟而軟爛,逸散出無法讓人忽視的血腥氣。
“這包子,是御膳房的手藝!
吃了皇家十來年的飯,姜夕還不至于認(rèn)不出來。
而被筷子捅到的地方,已經(jīng)又開始滲血了,棕色的筷子尖尖逐漸被染紅。姜夕記得,謝纓很會翻墻,從前還在冷宮的時候,謝纓是喜歡躲房梁上的。
“你受傷了。”還是重傷,否則也不會憋屈得躲在易暴露的柜子里。
謝纓只是看了一眼肩膀上的傷,并不在意,“小傷而已,但被六公主這么一戳,保不齊留下什么病根,到時候六公主恐怕要記得對本王負(fù)責(zé)。”
姜夕抿了抿唇,“傷了多久!
“不記得了,大概是幾個時辰,又或者是一晚上?”
“一晚上……你的胡須可不會長那么多。”
謝纓一愣,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刺手的觸感,他無聲地低笑,果然,姜夕要比自己想得更加敏銳地多,她只不喜言語,卻并不代表她看不見。
“在宮里待了三天兩夜,又在廟里呆了一個白日,”謝纓拿過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由于這廂房里只住了姜夕一人,自然也只有一個杯子,在謝纓拿走的時候,姜夕就想出言阻止,可看在他是傷患的份上,還是閉上了嘴。
大不了之后叫人來拿換一個。
“你進(jìn)宮刺殺皇帝了?”除了這個理由,姜夕想不到謝纓會因什么進(jìn)宮,還受如此重傷。好在最后逃出來了。
“話可不要亂說,”謝纓伸出一根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雙桃花眼瞇地狹長,似笑非笑,“這可是砍頭的重罪!
謝纓不想說,姜夕也不會追問。謝纓見姜夕放下了筷子,“這就吃飽了,還真是小鳥胃!
姜夕有了不好的預(yù)感,緊接著,手中的碗筷便被奪了去,然后謝纓一點也不嫌棄地風(fēng)卷殘云般用完了剩下的飯菜。
謝纓抬頭看見了姜夕復(fù)雜的神情,“本王不嫌棄你。”
“我嫌棄你。”
“你這么說,本王可要傷心了。”吃了個半飽,似乎恢復(fù)了點力氣,謝纓開始回憶往昔,“當(dāng)年被派往南蠻的時候,路上忽然遇到賊人截殺,本王于仆從失散,幸好本王身上還帶著些銀兩,雖然不多,但一路省吃儉用,最后順利抵達(dá)了烏岐!
“最讓本王難忘的是,有一家酒樓,他們在打烊之后后廚會以低廉的價格賣出一些食物,當(dāng)時可真算是雪中送炭,僅僅是幾個銅板,便能有肉油菜,還都是能抵餓的硬菜!
“是潲水!苯室獾。雖然她覺得 ,更大可能是收集客人吃不完又沒有怎么動過的菜回去,再賣給下一位,直到最后實在賣不動了,就全部混在一起低價售賣。
畢竟百姓不是傻子。
謝纓輕笑了一聲,“公主果然聰慧,但你可知,即便是一些潲水,能夠給出去,就已經(jīng)附近貧苦百姓口中莫大的大善人了,尋常人家一年都不見一點葷腥也是常事!
姜夕許久沒有搭話,謝纓說完之后便支著腦袋,閉目養(yǎng)神,許是這些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一點點的血色從剛剛被她重新戳穿的肩頭流下,謝纓卻仿佛無知無覺。
姜夕皺起了眉頭,繞道了謝纓面前,猶豫了許久,還是將手覆蓋上了他的額頭。
好燙。
應(yīng)該是感染了。
這么讓他睡下去,恐怕會一覺不醒,自己這里可沒有什么能夠給他療傷的藥物。
思此,姜夕不再猶豫,將手掌貼在了謝纓的肩頭,大拇指用力,往謝纓的傷口狠狠摁了下去。
“哼!敝x纓發(fā)出一聲疼痛的悶哼。
他疲憊地微微睜開了眼睛,“六公主,你對我還真是狠心!
“讓將軍府的人來接你!
“禁衛(wèi)軍正在捉拿受傷的刺客,本王若是此時出現(xiàn)在將軍府中,下一刻就可以被拉出去問斬了!
謝纓勉強(qiáng)站起身來,只是腳步虛浮,“但請六公主放心,本王不會連累于你!
謝纓抬起步子就要往外頭走去,忽而身體猛地一晃,姜夕下意識上前。
緊接著,就被謝纓撲了一個滿懷。
屋內(nèi)安靜了許久。
“算了!苯Πl(fā)出一聲微微的嘆息。
姜夕沒有說什么算了,但謝纓莫名地聽出了一股妥協(xié)的意味。
他彎了彎唇,“那么本王是不是可以認(rèn)為,六公主留本王,也并非沒有半點情誼?”
第78章 第78章長明燈
姜夕收留了謝纓。
姜夕扯開了謝纓的衣裳,暴露出他肩頭上所有的傷痕,無不是血肉模糊,謝纓發(fā)出一聲‘嘶’聲,著實不像什么正經(jīng)的聲音。
姜夕瞪了他一眼,“有傷風(fēng)化。”
謝纓一臉無辜,“是六公主你太過彪悍,本王受不住。”
姜夕盯著謝纓幾乎沒有什么血色的唇瓣良久,在謝纓被看毛之前幽幽吐出一句:“就該把你的嘴縫起來!
謝纓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莞爾:“那本王更希望用別的方式。”
謝纓眼前一黑,一個菜籃子猝不及防地被倒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
雖然答應(yīng)收留謝纓養(yǎng)傷一段時間,但從昨夜看見的傷口來看,姜夕覺得光靠他自己長好沒有什么可能。
畢竟……箭頭還在里面。
昨日用筷子戳的時候,姜夕明顯感覺到了體內(nèi)有異物,謝纓自己不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謝纓覺得讓箭頭留在里頭要比拔出來傷害更小。
姜夕不難猜到,那個箭頭定然是帶有倒刺的箭頭,拔出的過程就會損傷其他的部位甚至是神經(jīng),造成永久性殘疾。
因此,讓將軍府的人將他接回去才是上策,一個將軍世家,處理這種傷口要比她們有經(jīng)驗多了。
但謝纓不能回去。
姜夕坐在樹下的小木馬上,那本來是給隨父母而來的孩童暫時玩耍歇息的地方,但姜夕來了之后,就被她征用了。
在紫光寺內(nèi),雖然宜貴妃沒有限制自己的行動,但如果要下山是絕對不可能的,想要采買也必須經(jīng)過湘水宮宮女的手,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謝纓找到藥物也不可能。
姜夕支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起身走向了上次見到方丈的那個大殿。
果不其然,大和尚獨自一個人在里面。
富有節(jié)奏的木魚聲在空曠的大殿內(nèi)響起,仰頭便是閉眼的大佛,居高臨下,像是憐憫眾生。
姜夕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和尚,你說你欠我一卦!
“木魚聲聲停下!
和尚低低念了一段,才起身轉(zhuǎn)過頭來,注視著姜夕。
“施主可是想好了?”
“我要用這一卦向你換一樣?xùn)|西!
“何物?”
“你的戒刀。”
戒刀,乃是戒刀是僧人外出常用的護(hù)身兵器之一,沒有特定的形制,只不過大部分外型酷似鳥羽雞翎。在戒律中戒刀不可殺生,大多數(shù)時候是用來切割三衣,或是剃度之用。
方丈萬萬沒有想到姜夕要換的這種東西,也完全想不到她一介弱女子拿他的戒刀有何用。
姜夕見大和尚沉默,補(bǔ)充道:“只是借用,會還你的!
她思考了一下,“越鋒利越好。”
方丈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施主可是要讓它見血?”
“不殺生,為救人!
方丈沉默了片刻,手中的佛珠重新被撥動,一顆又一顆。
噼啪。
最后一顆佛珠落下,所有的佛珠都轉(zhuǎn)過了一輪,回歸新的開始。
方丈也在此時睜開了眼,“可!
借到的物什,姜夕讓廚房給自己燒了熱水,當(dāng)然有酒更好,只不過這個提議剛出口的時候就被蕭沐辰一臉黑地趕出去了。
又要吃肉又要喝酒的,簡直是胡作非為!
但好歹得到了熱水。
姜夕將戒刀藏在袖中,沒有讓任何人看見,否則還不知流傳出什么離譜的謠言來。只不過當(dāng)她帶著熱水回到房中的時候,謝纓卻消失了。
直到第二天,謝纓也沒有出現(xiàn)。
姜夕忽然記起了被自己忽略的一個問題——既然謝纓一開始并不知道自己在這里,那么他來紫光寺的目的是什么?
*
深夜,宜貴妃跪在佛堂前,柳枝為端來熱湯,卻被她拒絕。
“按照規(guī)矩,還有一刻鐘,三天三夜就足夠了,我就可以在菩薩面前為若兒點亮長明燈了!
身為宜貴妃的貼身婢女,她是宜貴妃還在閨閣的時候就伺候著的,自然心疼自己的小姐。
她當(dāng)然知道宜貴妃為何來求,略帶著些埋怨,更多的是心疼:“大公主如今還不懂事,日后自然會明白娘娘才是對她最好的人!
宜貴妃笑了笑,“我只希望她能長命百歲,平安健康。”
柳枝剛要答,卻有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出現(xiàn)。
“娘娘的母女情深,可真讓本王感動。”
二人齊齊朝著背后看去,之間謝纓一襲黑衣,緩步從門外走進(jìn),黑色的云履每一步都格外的穩(wěn)重,像踏在了自己心上。
宜貴妃眼皮猛地跳了起來,似乎察覺到了有什么大事將要發(fā)生。
“貴妃娘娘,好久不見。”
“天色已晚,淮陽王出現(xiàn)在這里恐怕不合適吧。”宜貴妃對謝纓的突然出現(xiàn)始終警惕。
謝纓是何時入了紫光寺,自己為何一點風(fēng)聲也沒有收到?即便是最近自己為了求燈而特意吩咐下人不要拿無關(guān)事打擾自己,可柳枝不會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不可能瞞著自己這個消息。
最重要的是,自從謝纓出現(xiàn),自己的心里就莫名地慌亂起來。
謝纓停在了宜貴妃幾步外,柳枝護(hù)在了宜貴妃的身前,死死盯著謝纓,防著他的隨時發(fā)難。
謝纓輕笑一聲,“貴妃倒不必對在下如此警惕。”
“淮陽王,本宮不記得與你有多熟悉。”面對菩薩的時候,宜貴妃自稱‘我’,但若面對的是謝纓,那么她又重新變回了那個盛寵無雙的貴妃娘娘。
謝纓仰頭看向慈眉善目的菩薩,忽然道:“貴妃娘娘是要在為大公主祈福?”
“與你無關(guān)!
謝纓仿佛聽不出宜貴妃口中的冷淡,繼續(xù)道:“聽聞宜貴妃當(dāng)日是子時開始祈福的,如今算算時間,也該點燈了吧!
被謝纓一提醒,宜貴妃才連忙去看燭火,果然,用于計時的燭火已經(jīng)燒到了尾端。
她連忙拿起身前正燃著的香,朝著菩薩座下的蓮花狀燈盞走去。
由于跪了太久,膝蓋發(fā)酸,柳枝攙扶著她一點點上前。
謝纓在一旁緘默不語,看著宜貴妃挽起水袖,素白的手扶著蓮花燈,用黃香將里頭的燈芯點燃。
在淡黃色的焰火亮起時,將宜貴妃憔悴的面容都映亮不少。宜貴妃長舒了一口氣,終于……
忽而,外頭一陣涼風(fēng)穿門而入,掠過幾人,宜貴妃下意識地用身子去擋,卻敵不過這股怪風(fēng),蓮花燈的焰火閃爍幾下,歸于黑暗。
宜貴妃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忽而,殿內(nèi)發(fā)出一聲喟嘆,“本王不信神佛,可此時,卻有了幾
分動搖。”
“什么意思?”宜貴妃的臉上布滿了怒火,將脾氣發(fā)泄到了眼前不請自來的人身上。
她家世不凡,又是寵妃,自然沒有什么好相與的脾氣,也就是平日在姜若和姜夕眼前收斂了幾分。如今謝纓正撞到了槍口上,宜貴妃將所有的不順歸咎到了謝纓身上。
謝纓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怒色,只有一片平靜,還有……一絲悲憐。
“貴妃娘娘,是從來沒有懷疑過么?”
第79章 第79章姜夕以為謝纓離開了,第……
姜夕以為謝纓離開了,第二日一早就打算將大和尚的戒刀還回去。
只是在經(jīng)過拐角處的時候,忽然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是薛山。
聽到細(xì)微的腳步聲,薛山也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是她,于是抱拳行了一禮,“在下見過六公主!
姜夕:“你家王爺來了?”
薛山似乎沒有料到姜夕的第一句話會是問謝纓,怔愣了片刻才點了點頭,“王爺正在和大師交流佛理!
姜夕不知道謝纓什么時候?qū)Ψ鹄碛心敲瓷畹难芯苛,“讓謝纓來找我一趟!
薛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姜夕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等到大師從廂房離開后,薛山才重新進(jìn)去,將此事告知了王爺。
謝纓悶笑一聲,“六公主都下了令了,本王怎敢不從?”
說罷,他就朝著姜夕來時的方向離去。薛山立馬跟上,只不過剛走兩步就發(fā)覺了不對勁,先不說王爺為什么對六公主也出現(xiàn)在紫光寺一點兒也不意外,再說……王爺又是如何得知六公主的來時路?
細(xì)思極恐,薛山立刻把這些念頭趕出腦海中,有些事不能深思。
謝纓推開了姜夕的廂房,特意將薛山留在了外頭。
姜夕靜靜地坐在了蒲團(tuán)上,桌子上放著一壺剛燒開的水。除此之外,屋內(nèi)的陳設(shè)極其簡單,再無其他。
“六公主急忙慌地讓本王過來,可是思念本王了?”謝纓嬉皮笑臉,一點也看不出前幾晚狼狽的模樣。
“你的傷口,好了?”姜夕問。
謝纓一愣,眼底的笑意不由深了深,“六公主還能記掛著本王的傷勢,可著實讓人歡喜!
姜夕摸了摸袖中的戒刀,如果謝纓不需要了,那么自己等會兒就將戒刀還回去,畢竟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了,大和尚忍著沒來找自己,也差不多該到忍耐的極限了吧。
謝纓扯開了一點衣襟,露出了鎖骨和一層薄肌,笑瞇瞇道,“六公主若是想知道,不如自己來看看?”
姜夕起身,朝他走去。
謝纓坐著穩(wěn)若泰山,似乎在等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
直到姜夕朝他伸出了手,謝纓猛地扯回衣裳,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六公主還真是生猛!
“不是你讓我看的嗎?”
謝纓暗自咬牙,雖然他知道姜夕向來不按常理出牌,但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一點男女大防也不顧及。
“那就算本王臉皮子薄,反悔了!
。
姜夕不可置信,在腦子反應(yīng)過來之前,手居然在半路拐了道兒,落在了謝纓的臉上。
手底下的肌膚一點也不光滑,還有些刺人,姜夕下意識地捏了捏,手底下的人身子繃得筆直。屋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變得局促起來,以往還算寬敞的布局如今在二人眼中顯得逼仄不已。
在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時候,姜夕已經(jīng)有些后悔了,她不敢去看謝纓的神色,只是余光無意識地捕捉到些許,就覺得那種火熱的目光似乎要將自己整個人生吃活剝。
幸好,這具身體的反應(yīng)速度比較慢,即便心里已經(jīng)默念了不下一百遍的完犢子了,姜夕依舊能夠神色如常的收回手來,“淮陽王的臉皮可是一點也不薄!
“你……”謝纓一開口,就覺得嗓子沙啞得不像話,仿佛唯恐暴露了什么一般,僅僅是開了一個頭,就沒有了下文。
沉默的氣氛在二人之間流轉(zhuǎn)。
姜夕轉(zhuǎn)身,“既然沒事……”
“不是沒事!
姜夕驟然被抓住了手腕,炙熱的溫度仿佛透過了肌膚直接燙到了靈魂,姜夕猛地縮了縮肩膀,那種不自在的感覺再次浮現(xiàn)。
怎么回事?
姜夕臉上依舊鎮(zhèn)定地回過頭,看了一眼謝纓,接著視線又落回到了手腕上。
謝纓將她的暗示看得明白,可這一回,自己卻不想那么輕易地放開了。
畢竟是她先撩撥自己的,不是嗎?
謝纓裝聾作啞,轉(zhuǎn)而提起其它,“本王的傷勢未好,不過服了藥止疼。”
“傷口處的異物,沒有取出來?”姜夕果然被分了心。
謝纓笑了笑,此笑帶著三分的勉強(qiáng)七分的故作堅強(qiáng),故意道,“無論在何時何地,取出帶著倒刺的箭頭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那能輕易痊愈!
帶著倒刺的箭頭,這倒和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所以她才問大和尚借來了戒刀,雖然以往經(jīng)過她手的都是兔子,但姜夕對自己的刀功充滿著自信。
謝纓渾然不覺自己差點成為了某人刀下的小白兔,還在瘋狂孔雀開屏。
姜夕卻是眼神一涼,“淮陽王好像說過,不方便讓將軍府的人前來。”
那薛山是怎么回事。
“今時不同往日!敝x纓,“此事應(yīng)當(dāng)是秘密,但若是六公主來問,那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謝纓抬眸,一雙似乎盛著滿滿笑意的黑眸對上了姜夕的視線,“只要你想,本王對你沒有秘密。”
“不需要。”姜夕把抓住自己的咸豬手撥開,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不長。
“但如果本王就是想告訴呢?”謝纓也一同起身,堵住了姜夕欲離開的腳步,他靠得近極了,仿佛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將美人擁入懷中。
“烏岐的一支精銳,已經(jīng)暗中潛入了京城。”謝纓低聲道,聲音低沉又親昵,仿佛愛侶之間的耳語。
姜夕了然,原來是謝纓的依仗到了。有了自己的精銳將士,即便翻不了這天,也起碼能帶著將軍府的人全身而退。如此一來,他才敢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你要謀反了嗎?”姜夕十分真誠地問道。
謝纓怔愣了一下,然后莞爾,“你的腦袋瓜子整天想著什么?”
他忍不住敲了敲姜夕的腦殼,“本王為什么要謀反?將軍府可不能出那不忠不孝之人……若真有改朝換代的那一日,也是有人在自取滅亡!
姜夕眉頭一跳,莫名地她想起了姜若。尤其是謝纓暗示的意味實在太濃了。
“宮里……可是出了什么變故?”
謝纓看了她一眼,緩緩地挺直了身子,眼神低垂看著青灰色的石板,仿佛記起了什么久遠(yuǎn)的東西,“本王在烏岐有一好友,姓賀,賀兄博學(xué)多識,為人又高傲,只是如他這般高傲的人,有朝一日居然有求本王的一天!
“他曾經(jīng)在某座山頭發(fā)現(xiàn)了一種花,當(dāng)即就放了一把火燒了!
那日東風(fēng)獵獵,順著火勢,那些古怪的花朵很快就把燒了個干凈,但舉著火把的賀朝東卻沒有離開,而是叫人再仔細(xì)檢查,并且無比鄭重地對自己道:賀某從未求過謝兄什么事,但今日卻想求一個承諾。若日后賀兄遇見了今日的花種,請務(wù)必將其消滅,一朵也不能留!
第80章 第80章風(fēng)起
姜夕一直都知道謝纓有奇遇,而世上也不止自己一個穿越而來的人,但若說是從同一個世界,甚至是同一個時代而來,那還是挺不可思議的。
橫跨時間和空間,命運接二連三地精準(zhǔn)地選中了那個錨點,將他們匯集于此。
那可真是莫大的玩笑。
謝纓無法理解賀朝東為何會對那些植物如臨大敵,而見賀朝東這般小心謹(jǐn)慎的模樣,他試探地問了一句:“這些東西可否為我所用?”
賀朝東卻是格外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只要自己不說,也許這種東西的效用會很久都不被發(fā)現(xiàn),他并不信任謝纓,即便他是個好人,但同時,他也是掌權(quán)者。
賀朝東看了一眼已經(jīng)被銷毀的植物,沒有東西比這些更加能夠蠱惑人心。但也
許,有時候藏著捏著,更能激發(fā)人的逆反心。
賀朝東還是將一切如實告知。
“在我們那邊,將這些果實汁液凝固之后的黑色膏狀物成為阿芙蓉,可鎮(zhèn)痛,鎮(zhèn)靜!
聽到這里,謝纓并沒有露出什么欣喜的神情,他知道賀朝東其實是沒有什么道德感的人,想法也標(biāo)新立異得很,能被他如此嚴(yán)陣以待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只有好處。
“成癮!辟R朝東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神色是謝纓從未見過的嚴(yán)肅:“一旦人觸之吸食,就是在自取滅亡!
人無法想象出從未見過的東西,因而,謝纓并不能與賀朝東感同身受。但烏岐的人對賀朝東都付出了超乎尋常的信任,若是賀先生這般說,那決計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直到謝纓發(fā)覺煬帝的不對勁,悄然潛入宮中。
對于阿芙蓉,賀朝東沒有跟外人有過多的解釋,但謝纓卻是將這種能夠顛覆江山社稷的東西牢牢記在了心里,對其細(xì)節(jié)問了又問。
那日上朝的時候,煬帝罕見地露了面。
僅僅是一面,謝纓就皺起了眉頭。
這個男人瘦了。
謝纓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好好看過煬帝了,自己一直在享受與煬帝你來我往的過招之中,謝纓并不覺得那一場成功的禍水東引能夠讓煬帝喪命,畢竟做到了帝王之位,哪位贏家沒有經(jīng)歷過幾次刺殺?
這一次不過是一場小勝。
謝纓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直到那一次的早朝,說起來,煬帝已經(jīng)消失很久了,即便身體不適,可沒過月半,煬帝還是會露面以安撫群臣,可漸漸的,他露面的時間越來越遲,越來越短。
皇城并不是密不透風(fēng)的墻,不少大臣都或多或少從侍奉的太監(jiān)中得到了只言片語……皇帝的身體很好,只是神志似乎出了問題。
流言剛開始真的只是流言,但直到煬帝的每一次露面都放了更多的權(quán)給姜若的時候,謝纓才恍然,也許自己對姜若也太過放心……不,是小瞧了。
或許在這段自己疏于敲打的日子里,她悶聲干了大事。
趁著姜夕聽入迷的時候,謝纓趁機(jī)摸了摸她的腦袋,“那日我悄悄潛入玉桂宮,見皇帝在寵幸妃子之前似乎服用了什么壯陽之藥,而之后幾日,幾乎日日如此。”
謝纓沒有說出口的是,當(dāng)時自己只覺得此情此景不堪入目,同時還嗤笑于煬帝的不中用,可待到他似乎離不開這藥粉之后,他的腦中莫名地浮現(xiàn)出了一詞。
【上癮】。
似乎沒有任何詞語更能體現(xiàn)煬帝此時的狀態(tài)。
煬帝并不是一個貪圖美色于享樂的人,相反,他嚴(yán)于律己,聽父親說,還是皇子的時候變能夠日日在寒冬臘月的天氣早起讀書,即便是當(dāng)時的太子也比不過他。
“本王先是查到,那本是一個波斯商人銷售的壯陽秘方,后來被太醫(yī)所得,又得知了煬帝近期似乎在房事上力不從心,因而提那個太醫(yī)鋌而走險,謊稱此藥方是自己的加家傳絕學(xué),進(jìn)獻(xiàn)給皇帝,效果立竿見影,太醫(yī)得到了不少賞賜。”
力不從心?姜夕記得,姜若曾經(jīng)跟自己提過,煬帝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那么……那明年太醫(yī)獻(xiàn)上的藥房,與姜若本人到底有幾分關(guān)系?
姜夕忽然看向了謝纓,她想問,謝纓到底查到了多少,可自己卻不愿意將姜若暴露出來,也許是一種直覺,她直覺,謝纓對待姜若始終有著一層防備。
即便她早早向謝纓投了誠,即便她知道烏岐的最大的秘密……可即便是秘密共享,謝纓對待姜若,始終保留著真心。
謝纓到最后,也沒有把所有的秘密血淋淋地擺在姜夕眼前,只是道,“圣上今日消瘦地厲害,脾氣也古怪,六公主還是好好跟隨貴妃娘娘在紫光寺禮佛,遠(yuǎn)離外頭的紛爭!
貴妃娘娘。
這個名字仿佛一彎明月,一下子驅(qū)散了姜夕腦海中那些不成線索的片段。
對了,紫光寺并不是完全和姜若沒有關(guān)系。
莫非……謝纓是來紫光寺尋宜貴妃的?
他要用宜貴妃要挾姜若么?
但姜夕不會問出這個問題,謝纓也不會回答。
短短的一聚之后,謝纓從姜夕的房間走出,姜夕并沒有關(guān)門,開著一條小縫露出了姜夕半個身子。
蕭沐辰正提著食盒挨戶地送去素食,正巧路過姜夕的院落,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與自己擦肩而過,蕭沐辰頓在了原地。
直到謝纓又走出了幾步路,蕭沐辰才回神,猛地叫停了他。
也許是蕭沐辰在寺廟里的穿著打扮大變樣,咋一眼看去謝纓并沒有發(fā)現(xiàn)剛剛經(jīng)過的小沙彌竟然是蕭府的幼子,“蕭大人?”
謝纓有些驚奇,“幾日不見,蕭大人出家了?”
蕭沐辰卻沒有理會他的招呼,而是用一種急迫的語氣求證,“你怎么會從六公主的屋子里出來。”
“不過老友敘舊,”謝纓圓滑道,“今日本王才到達(dá)紫光寺,卻不想六公主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兩月之久!
“你胡說!”
謝纓挑了挑眉頭,蕭沐辰的語氣又急又氣,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對不住他的事一樣。
他朗聲道,“你為何衣衫不整地……”
蕭沐辰的唇瓣囁嚅著,卻不敢再接著往下說。
即便這里沒有其他人,可誰知道隔墻有沒有耳?他不愿意亂說污蔑了兩人的名聲。
謝纓順著蕭沐辰羞憤的視線往下挪,落在了自己的衣領(lǐng)上,才發(fā)覺自己剛才‘自證傷勢’拉開的領(lǐng)口并沒有整理好,不雅地露出了一片肌膚,這才讓蕭沐辰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氣得面色鐵青。
謝纓慢條斯理地當(dāng)著蕭沐辰的面整理好了衣著,“多謝蕭大人提醒,本王在此謝過了!
蕭沐辰眼神不善地刮了謝纓一眼,再也沒有多說什么,轉(zhuǎn)身繼續(xù)朝著屋子里頭送飯去。
“蕭大人!敝x纓忽然開口,“今日之事,想必蕭大人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蕭沐辰腳步一頓,接著繼續(xù)遠(yuǎn)離。
提著食盒來到屋子門口的時候,蕭沐辰心里依舊憋著一口氣,門沒有關(guān)緊,蕭沐辰一眼就可以看見姜夕坐在桌前,兩手托腮發(fā)呆的模樣。
是她往常的模樣。
詭異的,蕭沐辰的心平靜下來了。
其轉(zhuǎn)變之快,讓他自己都唾棄,于是他決定重重地把食盒放在了姜夕的眼前,用最粗的語氣道,“吃飯了!”
姜夕宛如水獺一般伸出一只手,打開了食盒一角,脊背就彎了下去。
即便什么都沒說,可蕭沐辰卻從中感受到了她濃濃的不情愿。
“給你放了兩個蛋,已經(jīng)算加餐了!”
姜夕又重新挺直了腰桿,將食盒一層層拿下,雪菜干,白粥,下面還有果然還有兩個小小的蛋,一個是水煮蛋,一個鹵蛋。
“和尚能吃蛋?”姜夕問。
“正經(jīng)和尚自然不能,但我……”蕭沐辰的聲音戛然而止,不能吃蛋的是正經(jīng)和尚,那自己就是不正經(jīng)的和尚啰?
在察覺到自己好像把自己罵進(jìn)去之后,蕭沐辰閉緊了嘴巴,不知為何,在姜夕面前總會不自覺地放松許多,嘴里也沒有個把門的。
“我只是帶發(fā)修行,還未正式入佛門!
對哦,姜夕恍然大悟,蕭家的長輩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兒子出家當(dāng)了和尚,大約只是覺得蕭沐辰要在紫光寺修生養(yǎng)性一段時間,因而他還是能夠隨時吩咐蕭府的小廝,托下人帶兩個蛋進(jìn)來不過是小事。
“下次在粥里加些砂糖!苯Υ竽懱岢鲆蟆
蕭沐辰立馬大盛嚷嚷起來,“你可不要仗著自己的是公主蹬鼻子上臉!愛吃不吃!
最主要的是,并不是每日都是自己來負(fù)責(zé)來送飯,只是廚房的師兄看著誰得閑了,便將人抓來當(dāng)苦力。
而且,小廝半月才來一趟,下回來了跟他說了,也得等下下回才能將東西帶進(jìn)來,最慢也要一個月,才能讓姜夕喝上帶甜味的白粥。
不知不覺中,蕭沐辰已經(jīng)板著手指開始盤算了。就是不知道姜夕能呆多久,聽聞貴妃已經(jīng)為大公主求得了長明燈,想必不日就會離開吧?
沒過過久,蕭沐辰的預(yù)感就成真了。
只不過,這一回并不像來時一樣,宜貴妃帶著姜夕,和三五個下人而來。
來召姜夕回去的,是一旨圣旨。
“生上年思女心切,特意召六公主進(jìn)宮陪伴!
連宣旨的太監(jiān)捏著嗓子,將圣旨讀了一遍:“六公主接旨吧。”
姜夕低垂著眼,睫毛顫抖了幾下,接下了圣旨。
其實她早有預(yù)感,就在謝纓光明正大現(xiàn)身的那幾
日,她就知道離自己回宮的日子不遠(yuǎn)了。
“既然如此。”宜貴妃由柳枝攙扶著起身,也許是求燈的三日太過辛苦,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蒼白如紙,但也正因如此,給她平添了一份病弱的美感,讓人忍不住將其擁入懷中,細(xì)細(xì)疼惜。
“那本宮也是時候回宮了!
就在這時,太監(jiān)卻是看了宜貴妃一眼,嗓音尖細(xì):“娘娘,圣上只讓六公主回宮!
宜貴妃握著柳枝的手緊了緊。她與煬帝身邊的大小太監(jiān)宮女相處得‘極好’,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打點,自然知道此時太監(jiān)的話并不是在有意針對自己,或是有意挑撥她們二人之間的感情。
太監(jiān)此舉在提醒,莫非宮中出了什么變故?
但即便心中已經(jīng)有了猜測,宜貴妃卻不得不沉住氣,“既然如此,小六就先回宮中,本宮還有看完寺中的法會!
姜夕應(yīng)了一聲,當(dāng)即就坐上了公公帶來的轎子,回到了宮中。
一路上沒有停歇,轎夫的腳步雖然沉穩(wěn),但速度非但沒有因為疲勞而防盲,反倒越靠近宮中,腳步越快,就好像后頭有什么催命的玩意兒一樣。
忽然,轎夫的腳步一停。
姜夕掀開簾子,只見有人擋住了道,是姜若。
姜若身后跟著五六個宮女,喜蓮侍奉在身側(cè),太監(jiān)被叫停,臉色不太好,“大公主,陛下正想念著六公主!
姜若露出笑,“這么多日沒見,六妹妹剛回來也不在湘水宮歇息一晚,好讓我們姐妹兩敘敘舊,想必父皇也不急于一時。”
太監(jiān)皺起了眉頭,這大公主的驕縱倒有幾分宜貴妃從前的模樣,而且最近風(fēng)頭無雙,深得陛下喜愛。他不得不停下來應(yīng)付。
“但是陛下……”
姜若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俏皮地笑了笑,“本公主不會耽誤了父皇的大事,只不過還勞煩公公讓我們姐妹說兩句話!
眼見太監(jiān)還在遲疑,姜若再做保證,“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不會耽誤公公的大事。”
太監(jiān)嘆了一聲,讓開了身子,“還請大公主盡快。”
姜若鉆進(jìn)了姜夕的馬車,姜夕剛開口叫了一句:“皇姐。”
就被姜若抬手捂住了嘴巴,她牽起姜夕的手,寫下了二字“吃喝”。待姜夕抬眼朝她看來的時候,姜若無言地?fù)u了搖頭,“相信阿姐。”
“大公主!辈贿^一會兒的功夫,太監(jiān)就在外頭催促了。就算大公主的風(fēng)頭再盛,這皇城做主的還是龍椅上哪位,哪位才是真正能決定他們這些下人生死的人,自然不敢不把煬帝的話放在心里。
姜若從馬車上下來,“給公公添麻煩了。”
她用眼神示意喜蓮,喜蓮立刻從荷包中拿出金瓜子,每人都分了幾粒,才讓公公和轎夫的臉色好看一些。
轎子中,姜夕還在回顧姜若方才對自己的警告,一顆心卻是沉了又沉。她有預(yù)感,事情朝著最壞的方向發(fā)展了。
而這種預(yù)感,在看見煬帝模樣的時候,都成了真。
養(yǎng)心殿內(nèi),一派煙霧彌漫。
姜夕剛一進(jìn)去,就忍不住咳了幾聲,而所有的下人都靜默著,頭看著地上,宛如一尊尊人形雕塑。
“陛下,六公主來了!
姜夕抬頭,努力想透過霧氣看清楚說話的人,卻只能看見一道朦朦朧朧的身影。
他離煬帝很近,姜夕起先以為是衛(wèi)裘鷹,可等到走近了,她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孫少州。
看來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里,孫少州也在煬帝身邊混得如魚得水啊。
“父皇!苯σ琅f沒有行禮的習(xí)慣,只是叫了一聲,然后嘛靜靜得看著被紗幔遮擋住的煬帝。
紗幔之外露出了一只手,格外地枯槁,就像被抽走了生命力一樣,只剩下了一層無用的皮囊。
“夕兒來了。”意外的,煬帝的聲音聽起來并不似他肉、體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虛弱。若只聞其聲,誰也想不到他會是這般模樣。
煬帝掀開紗幔,坐在了龍床之上,姜夕能夠感覺到自己被打量著,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前見到了那只枯瘦的手,姜夕覺得煬帝此時的審視不如以往的有力。
“小六,”煬帝終于是發(fā)話了,“從今日起,你就住在養(yǎng)心殿,陪伴在父皇身邊!
說著,孫少州從一旁拿來了一個不算小的墊子,放在了床榻底下。暗示的意味很足,從今后起,那就是姜夕睡覺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