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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我們試試,認真的。”……

    一月中旬,所有的考試已經落下帷幕,裴知憫終于輕松下來了,那時喻書也忙完了最后一個實驗報告,豪情萬丈地給她打電話說出來逛街。

    年關迫近,街上張燈結彩火紅一片。

    兩個女生在各大店鋪里進進出出,商場里人來人往,這一層逛了大半,喻書買了兩件毛衣一件風衣,裴知憫卻還是兩手空空。

    “怎么回事?”喻書拱了拱她的手臂,“你興致不高啊?”

    裴知憫撇撇嘴:“有點累。”

    十多天的監考,弄的人身心俱疲,何況她心頭還裝著事。

    喻書沒有強求,只是說:“那等會兒去點個蛋糕吧,吃點甜的放松一下。”

    裴知憫笑:“好。”

    彼時窗外的十字路口,車輛齊整整排列著。

    祁硯寒停住車,等著這個紅燈過去,副駕上的聞瑾在看文件,剛下飛機,她連家都沒回就直接讓他朝會館開,自從和祁宏離婚后,聞瑾就一心撲在了事業上,經常全國各地跑,今年要不是因為在南城有個合作,都不一定會這么早回來。

    “今天事情有點多,晚上我就不回家吃飯了,”聞瑾看著文件道,“你也不用來接我。”

    祁硯寒沒回,目光落在隔壁商場里的那道人影上,她穿著藍色羽絨服黑色牛仔褲,頭發半扎了起來,挎著小包,青春靚麗。

    不見回聲,聞瑾拍了下他的手臂:“跟你說話呢,聽見沒?”

    祁硯寒轉回頭,笑了聲:“知道了。”

    聞瑾重新低下頭,又道:“你記得跟你小姨說一聲。”

    祁硯寒:“她出差了,北京有個學校請她過去做個講座。”

    聞瑾了然地“嗯”了聲。

    紅燈變綠,車流動了起來,送聞瑾到了商場附近的會館里,祁硯寒開車回到了剛才的那條街,遠遠就看見她坐在街邊的長椅上,手撐著下巴望著對面。

    天空陰沉,飄著幾朵烏云,看樣子快要變天了。

    在商場里待久了有點悶,裴知憫出來透透氣,街對面有幾個打鬧的小孩,她笑著看他們奔跑玩笑,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緩緩走了過來,手里提著一個籃筐,里面擺著各種小玩意兒,和藹地向她推銷:“姑娘,來看看吧,不貴的。”

    這寒冬臘月的,老人家賣點東西也不容易,裴知憫看了眼那些商品,選了一個綠色的捕夢網,圓網下面有幾個小貝殼,還綴著一串流蘇。

    付了現金,裴知憫一抬眼,就和不遠處的人凌空碰上眼神,她慌張移開眼,那時祁硯寒正欲過去,忽然來了一個電話,他接起說了兩句掛斷,再一抬頭,她已經沒了蹤影。

    祁硯寒眼睛微瞇,舔了舔牙根,這會兒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姑娘在躲他。

    回到車上,祁硯寒點了根煙慢慢抽著,車窗開著,夾著煙的手伸了出去,煙霧徐徐往上。

    商場的二樓,甜品店生意正好,裴知憫心還亂著,他怎么在這兒?還是去陪別人嗎?

    吃著蛋糕緩神,喻書在店外打電話,沒兩分鐘,她苦著臉回來。

    “怎么了?”裴知憫問。

    喻書不吐不快:“我媽說要介紹個男生給我認識,我還沒點頭呢,她就給我答應了。”

    裴知憫放了叉子,靜靜地看她。

    喻書一手戳著蛋糕碟子,一手指點江山起來:“學醫的人為國為民,學業未成,怎談兒女情長。”

    裴知憫笑而不語,喻書沒有意識到,她說“為國為民”的時候,眼里都有光,想起高三快畢業時,她對未來一片迷茫,問路在哪里,她回路在腳下,如今她在一條很艱難的路上苦苦堅持  ,沒有熱愛或許真的撐不下來。

    那年高三,大家壯志凌云志在四方,也不知道有沒有實現理想,思量到這里,裴知憫想到了林澤民,從前那個很謙遜低調的男生,現在成了林總。

    外邊的天暗沉了兩分,她們聊著天把甜品吃完,又逛了兩圈才分別。

    夜色上涌,一整條街的路燈都亮了起來。

    裴知憫獨自溜達了一段路,這條街的盡頭,坐落著一家小型的二手書店,門口擺了好些本一五一六年的青春雜志,她駐足看了看,驚喜地翻到了一本《惜時》,不過不是錄取了她畫稿的那一期刊,她拿上那本書,走進店里逛了逛,里面還有一些被淘汰版本的文學名著和絕版的繪本,她慢慢看著,最后挑中了西里爾的漫畫集《春分秋分》。

    付完款,裴知憫攔了輛出租車回學校,路上接到了鄧漪的電話,聞霏出差去了,剩了一些資料要整理,她應下來說半小時后到。

    單薄的風從窗外掠過,車輛在城市里穿梭。

    到了南大西門,裴知憫下車后徑直往辦公樓走,大樓前的樹蔭下,停著一輛黑車,借著微弱的路燈,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是祁硯寒的車,瞥了一眼,她匆匆往樓里走。

    沒看到暗處抽煙的男人,眼眸如同這夜色一樣漆黑。

    外面的風忽然變得急促了起來,掃過樹梢獵獵作響。

    辦公室里,鄧漪已經理好一部分了,她們兩個分工合作,沒過多久,鄧漪被葛怡老師叫走去幫忙了,裴知憫接著把文件分類歸好。

    夜里九點,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窗玻璃上,聲音輕小。

    這場雨好像從下午時候就開始醞釀了,遲遲沒有落下來,像是少了一場風的推動。

    剛把一摞文件放進柜子里,門上響起了兩聲扣門聲,裴知憫以為是鄧漪,轉頭一看,她霎時怔了。

    五六米外的門口,祁硯寒穿著白襯衫黑大衣,身姿清峻,直直望向他,不知道是不是裴知憫的錯覺,她總覺得那雙深邃的眼眸里,蟄伏著侵略。

    裴知憫故作鎮定地看著他:“你來找老師?”

    祁硯寒環視了一圈辦公室,明知故問:“她不在?”

    裴知憫點頭,平聲道:“她出差了。”

    祁硯寒淡淡地“嗯”了聲,自顧自走到小沙發上坐下,說:“沒事,你忙你的,我來躲雨。”

    這理由,無可挑剔。

    裴知憫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整理著文件。

    雨聲漸大,聲響嘈雜,襯得辦公室愈發寂靜。

    祁硯寒心頭微燥,摸出煙盒想點一支,又想到她在這里,還是放了回去,拿著打火機把玩。

    桌上擺著她剛買的兩本書,祁硯寒瞥見那本稍顯破舊的雜志,皺了皺眉頭,他回憶半晌,感覺好像好多年前,他見過這一本雜志,可記憶太久遠,他有點不太確定。

    空氣沉寂,窗外風雨飄搖。

    只剩一點收尾工作了,裴知憫快速把紙頁理齊,裝進文件夾,又把文件夾按照時間順序排好,放進柜子里。

    祁硯寒聽見那略顯急促的聲響,臉色沉冷下去,他抬眼看向柜前的人,辦公室里有暖氣,她脫了羽絨服,里面是緊身的白色毛衣,牛仔褲下的兩條腿纖細筆直。

    她的動作很麻利,暗藏著早點離開這里的急迫。

    祁硯寒看得心情煩躁。

    辦公桌上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一地靜默。

    裴知憫循聲回身,韓照打來的,來問幾個文件的先后時間,她翻了翻文檔給出回答。

    她掛斷后,祁硯寒扯唇一笑,幽幽道:“上次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我還以為你手機壞了。”

    裴知憫抿嘴:“有時候開的靜音,就會錯過……接不到。”

    祁硯寒笑意淡了幾分。

    是接不到還是不想接?

    他自有答案。

    理完文件,裴知憫把窗戶關好,拿上羽絨服和書就打算走了,沙發上的男人沒有要動身的跡象。

    她咽了咽嗓子,交代道:“我先走了,你再坐會兒吧,走之前記得關燈關窗簾。”

    鋪天蓋地的雨,讓人的心情變得愈發沉悶。

    祁硯寒直直地注視著她,把玩打火機的動作慢慢停了。

    裴知憫低著頭,穿好外套,干脆利落地往門口走,剛摸上門把手,身后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伸了過來,按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扯,她就被壓在了門上,身前的男性身軀高大硬朗,緊貼著她壓迫感十足,那股力道很大,裴知憫用了勁兒都掙脫不開,她氣急:“祁硯寒!”

    眼前的男人無動于衷,但瞧見她擰起的細眉,他還是放松了些力氣。

    裴知憫蹙眉看他,又急又惱:“你做什么?”

    祁硯寒黑眸緊盯著她:“你躲我做什么?”

    他身上的煙草氣息又濃又苦,籠罩在她的鼻腔間讓人莫名不安。

    裴知憫死死咬住唇,硬聲道:“我沒有。”

    沒躲故意當沒看見自己?遇見了他繞路走?

    祁硯寒聽完都笑了一聲,眸光沉沉地壓近來,他的胸膛堅硬,渾身的氣場陰冷又沉重,鋒利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看穿。

    外面風雨交雜,屋里卻如死水般沉寂。

    祁硯寒閉了閉眼,慢聲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送你那束花嗎?”

    裴知憫別開了臉:“不知道。”

    就這么三個字,帶著一種堅忍的決絕和抵抗。

    祁硯寒愣了幾秒,重重一嘆:“不僅僅是想祝你生日快樂。”

    南大校外有一家花店,他路過時,街邊的賣唱片的店里正在放歌,名字他不知道,只是當聽到“路過了學校花店荒野到海邊,有一種的浪漫的愛是浪費時間”時,他剎住了車,后來他走進花店里,想買束花送給她,可他對花一竅不通,徘徊了許久,最后還是店主幫他拿了主意。

    裴知憫慢慢抬起眼看他。

    祁硯寒閉了閉眼,緩慢道:“花店老板說,送給喜歡的女生就應該送芍藥,它是定情的花,代表我心屬你。”

    夜色深沉,風聲嗚咽,裴知憫渾身僵直,腕子被桎梏得有點疼,一想到那個女人給他挑領帶的畫面就心酸得厲害,她眼眶微濕,咬緊牙關,推了一把他的胸膛,“這句話,你去對別的姑娘說吧。”

    身前的男人紋絲不動。

    別人?

    祁硯寒眉頭狠皺,仔細回想了一會兒,恍然想了起來,試探問:“那天在繁華大街,你是不是看見了我?”

    裴知憫垂下眼眸,沒吭聲。

    不否認就是承認。

    祁硯寒暗自一嘆,解釋道:“那個人是我學姐,她來南城和我們公司談合作,逛街是因為她想給家人買禮物,我只是單純陪同,并無別意。”

    說到這里,祁硯寒明顯頓了下,“真的,我和她,什么都沒有。”

    裴知憫繃緊的肩膀放松下來,畏縮混亂的心被安撫得平整熨帖。

    “裴知憫。”他的表情鄭重又小心。

    裴知憫心顫了下。

    祁硯寒壓低身子,一字一頓:“你現在應該能看出我的心意,你如果愿意的話——”

    房間安靜,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那些話裴知憫聽得清清楚楚。

    祁硯寒目光深沉地攥緊她,低聲道:“我們試試,認真的。”

    裴知憫狠狠一怔,望著他熾熱幽深的眼睛,根本說不出來話來。

    雨聲雜亂,沒有回應的等待讓人心慌。

    見她久久不出聲,祁硯寒妥協似的低下了頭,語氣近乎懇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他低聲祈求的樣子,讓她有好幾秒的動容,裴知憫嘴唇翕張著,那一個“好”字真的差點就要跑出來了。

    大雨瘋狂,屋里一室暖光。

    電話又響了,裴知憫如夢初醒,又掙了下手,微急道:“你先放開我。”

    祁硯寒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后退幾步予以她空間。

    聞霏打來的,問她文件是否弄完,又說了些課題的事,裴知憫一一回著。

    收了手機,她抬頭看向面前的人,兩道目光在半空交匯,一個慌亂,一個熱烈。

    祁硯寒站定離她一米的位置,笑著道:“不用著急,你慢慢考慮,在你作出決定之前,我會好好追你。”

    裴知憫心還滾燙著,啞然地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回應。

    第42章 第42章平靜舒適的雨天

    那晚的后面,祁硯寒送了裴知憫回寢室,車輛在雨中穿行,這個點,校園

    的路上幾乎沒有人,但他的車速仍舊放得很慢,雨刮器勻速掃著,車里的兩人都沒說話,可她也說不上來為什么此刻的氛圍一點不僵硬,反而很溫和。

    夜色濃稠,學校靜謐極了。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些,裴知憫聽著雨聲,內心逐漸平靜下來。

    祁硯寒微微側頭,瞥了眼中控臺上最上面的那本雜志,封面殘了一個角,被翻過的痕跡很明顯,他隨口一問:“怎么想起買舊書了?”

    裴知憫:“回校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二手書店,感覺挺投緣的,就買了。”

    祁硯寒笑:“喜歡看這種故事?”

    她其實很少看,只是偶然遇見從前投過稿的雜志,想買回來留個紀念。

    裴知憫誠實道:“一般,主要是看插畫。”

    祁硯寒揚眉笑了:“難怪芷宜喜歡你,她也喜歡看這種雜志里的插畫。”

    裴知憫淺淺一笑。

    車外下著雨,他們的聊天到此就終止了,一個普通的雨天,這樣平淡有來有回的對話,怎么說呢?感覺很恍惚,卻又剛剛好。

    裴知憫余光瞥了他一眼,對比高中,他身上的張揚輕狂收斂了許多,多了一些成熟穩重,可是剛才那不算克制的行為又表明,他骨子里好像還是沒變。

    西門到宿舍走路要走大半個小時,開車五分鐘不用就到了。

    車平穩停住,裴知憫解開安全帶下去,推門前的那一刻,祁硯寒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下意識轉頭,車里的光線很弱,那雙眼睛卻黑亮有神,慢聲道:“關于我今晚說的話,你慢慢想,不用著急給答案。”

    他的姿態誠摯又堅定,給足了她選擇的余地,裴知憫含糊地應了一聲,抱著書撐開傘進了宿舍樓。

    雨聲潺潺,落在樹梢上有悶悶的輕響。

    三樓樓梯的轉角處,窗戶半開,飄進來的涼風讓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視線往下一瞥,才看見樓下那輛開著雙閃的車還沒走,流暢的車型隱匿在黑夜里,昭示著主人還在沉思。

    看了兩秒,裴知憫踩上樓梯回宿舍,鄧漪不在,她放下書,坐在椅子上翻開那本《春分秋分》看了幾頁,繪本的畫風很法式,內容也很有意思,認真看的話肯定會感悟頗多,她卻沒看進多少。

    這么晚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家?

    多了十多分鐘,鄧漪回來了,帶著一身冷氣,她的衣擺和褲腳被淋了個透,一邊抽出紙巾擦臉上的雨水,一邊忍不住抱怨道“今天的雨真大啊”。

    裴知憫在一旁給她遞著紙巾,忽然問:“你回來時樓下還有車嗎?”

    “車?”鄧漪想了想,“沒看到車啊?”

    裴知憫笑:“哦,那可能是我看錯了。”

    鄧漪不疑有他:“聞老師那里的文件收拾好了嗎?”

    裴知憫:“嗯。”

    簡單擦了擦,鄧漪拿上睡衣去衛生間洗澡,路過陽臺,瞧見那捧被雨打風吹的花,霎時一驚,往里知會裴知憫:“知憫,你的花被雨打濕了。”

    “啊!”裴知憫趕緊起身,走去陽臺查看。

    那天從繁華大街回來,那束花就被她以打入冷宮的形式放在了陽臺上,這都好多天,她都快忘了,如今那束芍藥花瓣零落,牛皮紙也沾了雨,濕噠噠的,裴知憫把花抱了進來,拿出吹風機把卷紙吹干,外婆說這種花很怕澇,要么不澆水,要淋水就要淋個透。

    想起收到花的第二天,裴知憫打電話問外婆芍藥要怎么養,許蘭君見多識廣,雖然沒種過但還是知道一些,囑咐完注意事項,她笑瞇瞇地問道:“有人給你送了芍藥花?”

    裴知憫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沒有,是一個朋友收到的,外婆樂呵地笑了笑,什么都沒說地掛了電話。

    牛皮紙粘在一起了,不好吹,裴知憫把纏花的絲帶解開,又拆開一層一層的外紙,這才看見插花的花泥上面,放著一個黑色的小長方盒子,她疑惑地打開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條銀色的項鏈,細細的,鏈條鑲著星星,最下面綴著一個月亮形狀的吊墜。

    裴知憫抿著嘴,慢慢笑了。

    這個人,真的是。

    那時已經晚上十點半了,祁硯寒剛回到家,他脫了外套上樓往房間走。

    聞瑾早就到了,見他現在才回來,順口問他吃飯了沒,他說不用,還沒餓,聞瑾嘆息,嘀咕說真該找個人好好管管你。

    祁硯寒笑,想著不是正在找呢。

    “欸,”聞瑾說,“我有個長期客戶的女兒,今年剛從國外留學回來,我看著……”

    祁硯寒打斷道:“媽,你別操心了,我自己有數。”

    聞瑾瞪他:“你最好有數。”

    祁硯寒勾唇一笑,邊說“真的”邊開了房間門,簡單洗了個澡,祁硯寒出來一看,書桌上的那本雜志竟然不見了,他眉頭一皺,在書架上找了一圈,依舊沒見到影子,出去一問,才知道是方芷宜拿走了。

    她坐在沙發上看得津津有味的,祁硯寒松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去了陽臺抽煙,窗外的雨小了許多,淅淅瀝瀝的,他忽地想起什么來,摸出手機給裴知憫打了個電話。

    那時她剛躺在床上,手機放在枕頭下,鈴聲有點悶,她摸起來一看來電人,瞬間坐直了,頓了一秒,按下接聽鍵貼在耳邊。

    “睡了嗎?”他的聲音低沉。

    透過聲筒傳來,讓人耳尖發顫,裴知憫輕聲道:“還沒。”

    “剛才走的時候忘了問,”一口煙滾入肺里,他的嗓音微沉,“你這幾天打算做什么?”

    裴知憫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

    “想問問你的計劃,”祁硯寒輕輕一笑,溫聲道,“我追人總要拿出點態度來,你說是吧?”

    裴知憫輕咬著唇。

    沒被人這么追求過,對象還是她曾經很喜歡的人。

    裴知憫有點手足無措。

    祁硯寒吸了一口煙,眼神落向遠處闌珊的燈火。

    “你先說說?”

    裴知憫想了一下:“明天還會在學校處理點事,下午應該就回家了。”

    祁硯寒:“那你忙完跟我說一聲,我送你回去?”

    裴知憫抿抿唇:“你不用上班的嗎?”

    祁硯寒拿下嘴邊的煙,笑了:“怕我被扣工資?”

    裴知憫捏緊了手下的被子,沒吭聲。

    那頭的雨聲淅瀝,有一聲微小的汽笛聲傳了過來,緊接著她聽見他說沒事,這點時間還是能抽出來的,裴知憫默了半晌,才道:“好。”

    祁硯寒“嗯”了聲,說完“晚安”,讓她先掛電話。

    屋外的雨小了不少,但風卻未曾減弱半分,刮得樹枝傾倒。

    一支煙抽完,祁硯寒走進客廳倒了杯水,見方芷宜一錯不錯地盯著自己,他以眼神詢問。

    “哥,”方芷宜往他那兒挪了點位置,擠眉弄眼道,“你在和誰打電話呀?”

    祁硯寒不答反問:“你還不去睡覺?”

    方芷宜才不被他的話繞進去,小聲說:“你肯定是在和知憫姐姐打。”

    上次她也是無意中看到的,她哥都抱知憫姐姐了!這兩人肯定有情況。

    祁硯寒眉頭一挑。

    這姑娘還挺機靈。

    方芷宜冷不丁提起:“知憫姐姐也知道遠山老師,我再看會兒怎么了?”

    祁硯寒哼笑一聲,視線投向她手里的書,又問:“她說的?”

    方芷宜:“對啊。”

    印象里,她畫畫好像也挺厲害,知道遠山,好像也不奇怪。

    風從窗子溜進來了兩縷,吹得窗簾微蕩,黑夜沉寂,祁硯寒目光悠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場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隔日清晨,才堪堪停止。

    裴知憫昨晚睡得不算太好,早上醒的很早,整理

    了下東西就去和師兄師姐開會了,把課題做完總結,裴知憫就回寢室收拾起了行李,她沒多少東西,三兩下就收好了,祁硯寒的電話就是在這時候進來的。

    “在做什么?”他問。

    裴知憫喝了口水,如實說:“剛收好東西,在休息。”

    祁硯寒笑了聲:“你下來吧,我在樓下。”

    裴知憫溫溫應了句“好”,拿上行李箱就要走,被鄧漪攔住了去路,不懷好意道:“說說唄,誰來接你啊?”

    裴知憫輕咳了聲:“一個朋友。”

    說完她就出門了,身后的鄧漪在笑:“你可得把持住啊。”

    日色灰白,隱隱有放晴的趨勢。

    裴知憫一下樓就看見了祁硯寒,他穿著一身黑色,安靜地靠在車邊,瞧見她出來,男人闊步過來拿走了那只行李箱。

    正值中午,祁硯寒沒先送她回家,而是帶她去了南大周圍的餐廳吃飯,店里暖氣十足,他們相對而坐,吃了頓簡單的午餐。

    祁硯寒很照顧她的感受,又是端茶又是盛湯的,從他們身后路過的秦京寧看到這幅畫面,震驚得都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在追的人是她啊。

    看了幾秒,秦京寧無聲離開。

    一頓飯沒花多長時間,吃完,裴知憫去了趟洗手間,剛進去就和補妝出來的秦京寧碰上了,她穿著短裙長靴,化著好看的妝,眉目間還是一如既往的明艷自信。

    多年不見,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

    “我剛剛可是都看見了,祁硯寒對你挺照顧啊,”秦京寧笑著道,“他在追你吧?”

    裴知憫難為情地笑了聲,沒有否認。

    秦京寧“嘖”了一聲,一肚子壞水:“你要是不喜歡他的話,就多吊吊他,別”

    裴知憫樂了,她還是他朋友嗎?這么整他。

    “要是喜歡的話——也千萬別太快同意啊,可得好好治治他,”秦京寧說,“畢竟他脾氣大,抽煙喝酒,打牌泡吧樣樣不落,還總是一張冷臉。”

    這些話聽著怎么這么耳熟?

    裴知憫頓了半刻,一下想起來了,她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秦京寧湊近來了點,悄聲道:“不瞞你說,之前我年輕不懂事和他亂表白被拒了,你現在可要好好折磨他一下,讓他也感受一下這種抓心撓肝的感覺。”

    裴知憫猛地一怔,他們沒在一起過?

    秦京寧給了她個“聽我的準沒錯”的眼神就離開了,走出轉角,是一條不算長的連廊,祁硯寒站在盡頭,一手插兜,明顯的在等人,秦京寧走到他面前,笑著道:“在等裴知憫嗎?”

    祁硯寒倒是承認得利索:“嗯。”

    秦京寧幸災樂禍地一笑,意味深長道:“好好追人家,別太自信。”說完她就走了。

    身后的祁硯寒眉頭一凝。

    外面放了晴,空氣里的潮濕氣味還沒完全消退。

    回家路上,裴知憫漸漸接受了那個事實,從懵然的狀態里抽離出來。

    車輛在停在紅燈前,祁硯寒轉頭看她,忍不住問:“你剛才遇見秦京寧了?”

    裴知憫點頭。

    “她說什么了?”

    裴知憫思索了兩秒,還是原封不動地把那些話說了。

    祁硯寒咬了咬牙槽,真有她的啊。

    第43章 第43章追女孩子,要真心誠意。

    回到家,裴知憫就變成了閑人一個,一天就看看書畫畫稿子,日子過得平淡又舒適。

    南方小年很快就到了,那個夜晚,蘇英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圍坐桌前吃著晚餐。

    “后面不忙了吧?”蘇英問道。

    裴知憫搖頭:“沒什么事了。”

    “那就好,”蘇英看她這兩天都是清閑的,趁熱打鐵道,“上次跟你說的和我同事兒子見一面的事還記得吧?現在你有時間了,要不去看看?”

    裴知憫裝作不知道還有這事似的,只顧埋頭吃飯。

    蘇英看她這表情一下就懂了,苦口婆心說去見一面又不算損失什么,念叨半天,裴知憫臉都要埋到碗里去了,悄悄給她爸遞去信號,裴振會意,立馬岔開話題:“你這個排骨湯是不是忘了放鹽啊,沒有味道。”

    蘇英被這么一打岔,重心就跑了,連忙去盛了一口湯嘗味道。

    裴知憫在桌底下給她爸比了個大拇指。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注)

    一頓飯吃到了七點,裴知憫溜回房間看起了繪本,過了半小時,電話響了,那時她看得正專心,摸過手機看都沒看來電人就按了接聽。

    “喂?你好。”聲音很淡。

    祁硯寒輕聲一笑:“我打來的不是時候?”

    聽見他的聲音,裴知憫愣了一秒,才回道:“沒有。”

    他那頭有點吵,她聽到很多人的腳步和談笑聲,緊接著他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在做什么?”

    “看書。”

    祁硯寒:“那天買的嗎?”

    “對。”

    祁硯寒繞過走廊,往隔出來的露臺走,“很厚的那一本?”

    這個應該挺好猜的,裴知憫不太驚訝地“嗯”了聲。

    彼時祁硯寒已經推開了露臺的玻璃門,反手關上門,一下就隔絕了外邊的吵鬧聲,那端安靜了下來,裴知憫聽到有凜風呼過的聲響,她關上書放遠,問道:“你在外面?”

    祁硯寒靠在欄桿上,嗓音喑啞:“嗯,在和人談事。”

    這種飯局免不了喝酒,酒過三巡,他感覺悶出來透氣,忽然想起今天是小年,想給她打個電話。

    裴知憫咬唇:“那不然你先忙你的事吧?”

    祁硯寒勾唇笑了,望向遠處蒼茫的夜色和閃爍的霓虹燈,吹著冷風醒酒。

    “不礙事。”

    裴知憫繃著唇沒說話,聲筒里忽地傳來幾聲煙花爆炸聲,她把手機拿遠了一點,等到聲響消失,她才問道:“剛才是在放煙花嗎?”

    “嗯,”祁硯寒的嗓子有點啞,想抽煙一摸卻發現沒帶打火機,作了罷,他將手臂撐在欄桿上,問她,“想看嗎?”

    裴知憫嘟囔:“不是已經放完了嗎?怎么看?”

    祁硯寒輕笑:“萬一能呢。”

    裴知憫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喝醉了,和她說了些有的沒的,中途有人來招呼了他一聲“祁總,怎么不進去啊”,他說“馬上來”。

    裴知憫適時道:“我先掛了,你忙吧。”

    祁硯寒制止:“再說兩句。”

    “啊?”裴知憫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我沒什么要說的。”

    祁硯寒舔了舔牙根,一時無言。

    電話安靜得只有電流聲,良久的沉默中,裴知憫的房間響起了扣門聲,裴知憫趕緊說了句“你掛吧”就把手機藏在了枕頭下,又重新把書拿上,下一秒,蘇英擰開門進來了,在她床頭柜上放了盤水果。

    “還看書呢?”蘇英坐在她床邊,舊事重提道,“真不想見見他?”

    裴知憫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情愿。

    蘇英勸道:“知憫,那個男生真的挺不錯的,你去見一面就知道了。”

    裴知憫把書蓋在臉上,沒吭聲。

    蘇英還沒死心,跟她講著那個男生多么多么好,裴知憫看著書吃著水果當耳旁風。

    那時候她并不知道,枕頭下的那通電話并沒有掛斷。

    后來好不容易送走她母親,手機猛地震了下,是祁硯寒發來了剛才的煙花照,照片拍得很清晰,有幾張煙花炸盛開的樣子特別絢麗,裴知憫一張一張劃過去,不自覺地笑了。

    相親事情她這邊逃過了,卻在第二天接到了喻書的電話,硬是把她扯上一起去見她的相親對象,說等她十分鐘,她應付完她們就去看電影。

    他們約在了商場的咖啡廳里,裴知憫全程坐在旁邊一聲不吭,聽著他們簡單無聊的問話,中間喻書起身去回了個消息,留下他倆在這里面面相覷,只能尬笑著聊兩句。

    好巧不巧,這一幕被門外經過的

    男人看見了,祁硯寒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對面的男人,眼神復雜。

    晚一點喻書回來,裴知憫趕緊找了個理由溜了,商場里云集景從,一片喧嘩,她往一旁的樓梯口走,剛打開厚重的鐵門,一陣冷風撲了過來,她微微側頭,和不遠處的祁硯寒一瞬對上了視線。

    他半靠在玻璃門,姿態松弛,臉上沒什么表情。

    祁硯寒抬腿緩緩走到她面前,朝那家咖啡店揚了揚下巴:“他就是你媽媽口中說的那個很不錯的男生?”

    他怎么知道這事?

    裴知憫頓了下,反應過來:“你昨晚沒掛電話?”

    祁硯寒沒否認,只是追問了一句:“你真是來相親的?”

    “不是不是,”裴知憫連忙擺手,“是喻書在相親,我只是給她來壯膽的。”

    “那你呢?”他緊盯著她,問道。

    “嗯?”

    “相親的事。”

    裴知憫低頭看著腳下锃亮的瓷磚,小聲道:“那只是我媽的想法,我其實不太喜歡。”

    祁硯寒臉色緩和了些,悠悠開口:“做事不是都講究先來后到嗎?”

    裴知憫懵然地抬頭看他。

    祁硯寒勾起嘴角:“我先來不應該給我個機會?”

    裴知憫沉默了下,歪頭一笑:“要是你非要按時間來算的話,我媽一個月前就說了這事,她早于你。”

    祁硯寒注視著她明亮里藏著狡詐的眼眸,低低笑了,他沉思片刻,而后道:“但是你先見到我,這是不是算我先來?”

    裴知憫咬唇,緘口不言。

    樓梯出口跑進來一絲冷風,吹冷了此刻的氛圍。

    祁硯寒注視著她白凈頑固的小臉,輕輕笑了:“我不算先來的話也可以。”

    裴知憫面露困惑神情。

    “那咱們暫時就不談先來后到了,”祁硯寒微微彎下了腰,直視著她,“還有一個詞你應該聽說過。”

    裴知憫以眼神詢問。

    祁硯寒一字一頓:“叫做——后來者居上。”

    裴知憫略微一愣,目光看向別處,幾不可察地揚起了一抹笑。

    這人,怎么說都是他占理。

    祁硯寒站直身體:“等會去做什么?”

    裴知憫:“去看電影。”

    祁硯寒:“和喻書嗎?”

    她點了點頭。

    祁硯寒微微嘆了口氣,有一種無力感浮上心頭,還以為能有機會和她待一陣,誰曾想人家早有計劃,你連邀約都發不出去。

    說曹操曹操到,裴知憫說完沒半分鐘喻書就打來了電話,她接起來說了句“馬上回來”便掛斷了。

    他們分別后,祁硯寒從一旁的扶梯下去,裴知憫轉身回咖啡店,彼時喻書已經走了過來,掃到了那個男人的背影,頗覺眼熟,思考了幾秒,她不敢相信:“那個人是……祁硯寒?”

    裴知憫點頭:“嗯。”

    喻書指了下遠處的人,又指了指她:“你們倆這是……”

    裴知憫避重就輕:“偶然遇見了,說了兩句。”

    喻書注視著她平靜如水的臉,欲言又止。

    當年還是因為她在微博上分享的一張手繪男生的側臉照,她才知道她喜歡祁硯寒的事,只是那時候,裴知憫早已釋懷了。

    她再去問,已經沒了意義。

    就像此刻。

    喻書收回視線,有點感慨:“偌大個商場,你們遇見真夠巧的。”

    裴知憫笑了,放出一記重磅炸彈:“他是聞老師的外甥。”

    喻書瞬間瞪大了雙眼,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你說什么?”

    “是真的,”裴知憫說,“我知道時也很吃驚。”

    喻書輕嘆一聲,再巧也沒用了,她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往樓上的影廳走,電梯緩慢向上,裴知憫視線往下一瞥,樓下的那個男人已經走到了商場門口。

    夜色降臨,外面車水馬龍,繁華一片,賣小吃的攤販推著小車在街頭叫賣,有歸家的人買了一份拎著走向公交車站臺,一道道汽笛聲由遠及近,由遠及近,公交車先后來到,又先后離開。

    走出商場,祁硯寒開車去找了章欽,那會兒他正在前臺當著甩手掌柜玩手游,請他吃飯,這人二話沒說就說可以。

    一到地方,他才感覺被忽悠了。

    誰家好人請人吃晚飯來夜市的燒烤店?

    臨近年關,街上熱鬧非常,紅燈籠擺滿了一條街,隨風飄蕩。

    點了烤串,又要了幾瓶酒,祁硯寒開了瓶的白的,倒了一杯出來,章欽環抱雙臂:“你心情不好啊?吃燒烤喝白的?”

    祁硯寒表情很淡,抿了一口就撂下杯子。

    “你不是在追人嗎?”章欽給他倒了杯啤酒,笑著推過去,“還有空來找我?”

    祁硯寒沒什么情緒地看了他一眼。

    “不好追嗎?”章欽笑。

    他想起第一次見那姑娘,模樣看著文靜溫軟,其實有棱有角,一點不柔弱,這種女生,應該不太好追。

    祁硯寒苦笑一聲。

    可不是嗎?

    加了聯系方式,微信的聊天一眼就可以看盡,打電話攏共也沒說幾句。

    章欽粗略算算時間,嗤笑道:“你這才幾天,好好努力,那姑娘身邊肯定不缺人追。”

    祁硯寒贊同地笑了。

    夜市人聲鼎沸,正是燈紅酒綠開始的時候。

    “其實我有點好奇,”章欽喝了杯酒,“你怎么喜歡她了啊?”

    祁硯寒懶懶地靠在椅子上,目光落向遠處的桂花樹,深思半晌,他忽然問他:“你相信緣分嗎?”

    章欽笑:“一般,我信奉的是,沒有緣分就自己創造緣分。”

    祁硯寒緩慢一笑,像無奈的妥協,亦或是該早點承認的,“我本來不太信,現在有點信了。”

    他也說不清楚,他們之間總有一種很奇妙的磁場,就感覺,是命運把她推到了他面前,那年他和祁宏吵架被趕出家門遇見她是這樣,多年后她成了聞霏的研究生,他們見面還是這樣。

    那個女孩子,心地柔軟善良,有時候有點固執狡黠,剛才還嗆了他一句呢,但那個樣子,怎么說呢?特別鮮活有生氣。

    章欽被他一句有點哲理又沒那么有哲理的話給弄不會了。

    感情這事兒,千百年來的人都理不清,有人暗戀心思百轉千回終究落了空,有人分分合合糾纏多年修成正果,到底怎么想的,只有當事人最清楚。

    最后多少可以總歸成一句:你失去后你后悔了嗎?

    那晚上他們喝到了十點,末了章欽給出了一句箴言:追女孩子,要真心誠意。

    祁硯寒仰頭將一杯酒一飲而盡,低喃著這句話,慢慢笑了。

    第44章 第44章遲來的緣分

    年前事情很多,祁硯寒不是在投行就是在去飯局的路上,聞瑾也挺忙的,經常外出談事。

    那天她要去繁華大街,祁硯寒剛好順路,就送了她一程。

    路上的車很多,剛走到繁華大街,就堵了起來,時間還早,聞瑾不著急,悠閑地看著熱鬧的街頭,當年和祁宏離婚鬧得不太愉快,以至于她對這傷心地也沒了留戀,每次回來都是待個幾天就走,很久沒靜下心來看看這座城市了。

    前方車流微動,祁硯寒啟動車輛,走過兩條街,遇見一個漫長的紅燈,他被迫又停了下來。

    旁邊的店好像在搞什么慶祝活動,周圍圍了很多人,聲勢浩大,聞瑾循聲看了過去,想起來了什么:“新開了家書咖,前段時間就在宣傳了,看樣子今天應該是開業。”

    “書咖?”祁硯寒來了興趣,投了個眼神過去。

    綠燈亮起,排成長隊的車輛陸續駛離。

    送完聞瑾,祁硯寒開車去了郊外的山莊談事,那個地方僻靜安詳  ,他們聊得很順暢,事情快了時,那個老總有事出去了一趟,祁硯寒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給裴知憫打了個電話,鈴聲響了快一分鐘都沒人接,他只好按了掛斷,緊接著對方就回來了,歉然道:“不好意思啊,家里老婆打來的,不能不接。”

    祁硯寒笑:“理解。”

    重新落座,中年男人自罰了一杯,話題不自覺地往外一扯:“祁總還沒成家呢?”

    “還沒有的。”

    “女朋友總有一個吧?”

    祁硯寒淡淡一笑,想起剛剛未接通的電話,略顯無奈道:“正在努力中。”

    那個男人笑意爽朗:“可要抓緊了啊。”

    祁硯寒微微笑了一聲,頷首應下。

    回到正題上后,他們沒花多長時間就將事情談妥了,談完走出包廂,外頭藍天白云,一望無際。

    狹長幽雅的小路上,祁硯寒一手摸煙盒,一手點開了手機,那時裴知憫正蹲在床邊發愣呢,那通未接來電明晃晃地擺在手機屏幕中間,她自然看到了,卻很糾結要不要撥回去,猶豫間,電話倏地響了,那串眼熟的數字跳了出來,裴知憫怔了下,坐在床邊接聽。

    “繁華大街那里開了一家書咖,好像來了不少書,”祁硯寒吸了一口煙,徐步往外面走,緩聲道,“你想不想去看看?想的話我等會去接你。”

    裴知憫默了片刻,前些天蘇英總在說去見那個相親對象的事,為了躲開她的嘮叨,她就提前回了棲梧,如今離南城幾百公里,怎么去逛?

    “我不在市區,”裴知憫說,“我在棲梧。”

    祁硯寒腳步一頓,拿下唇邊的煙:“怎么突然回那兒了?”

    裴知憫:“今年在外婆家過年。”

    祁硯寒低頭吸了一口煙,沉默了幾秒問道:“什么時候回去的?”

    裴知憫掰著手指算了下:“前天還是大前天吧,也有可能是大前天的上一天,我有點記不清了。”

    “都是讀研的人了,”祁硯寒輕笑一聲,“記性不好可怎么寫論文。”

    裴知憫絞著手指,趕緊為自己辯解道:“我只是記不清日子,不是記不得讀書的事,做學術的人記性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好吧。”

    山里寂靜,時而有鳥鳴聲,她的聲音清脆俏皮,像是悠長又跳躍的音符,聽得人心醉。

    祁硯寒咬著煙,低低笑了聲:“是,您說的有道理。”

    裴知憫聽著他低沉含糊的聲音,抿著嘴有點不會了。

    太陽出來了,有幾縷灑進屋子里,房間溫馨明亮,她躺在被子上感受陽光,把手機放在了旁邊,墻外忽然響起幾聲猛烈的犬吠,她好像聽見他問了一句“你什么時候回來?”,只是干擾聲太大,剩下的話她沒能聽清。

    “你剛才說什么?”裴知憫說,“我沒聽見。”

    電話那端沒有回音。

    他應該在走路,她聽見有落葉的脆響聲,還有兩聲鳥叫,安靜的等待中,樓下外婆在喊吃飯了,裴知憫坐起來揚聲喊了句“誒,就來了”,又跟他說:“我要去吃飯了。”

    祁硯寒走到小路盡頭的垃圾桶邊把煙掐滅了,聲音含笑:“我晚點再打給你。”

    匆匆掛了電話,裴知憫往樓下走。

    今天天氣不錯,許蘭君把飯菜端到了院子里,祖孫倆在院落里的橘子樹下吃飯,陽光掛滿紅橘的枝頭灑下來,光影斑駁。

    外婆問:“聽說你媽媽想給你介紹個男孩子?”

    裴知憫嗯哼一聲。

    “怎么不去啊?”許蘭君給她夾了一筷子青菜,“不喜歡這種形式還是不喜歡那個男生?”

    裴知憫吃著飯菜,閉口不談這個話題。

    許蘭君笑:“這么不喜歡啊?”

    裴知憫歪了歪腦袋,故作不喜:“外婆,你是來給你女兒當說客的嗎?”

    許蘭君笑瞇瞇道:“我關心關心我外孫女還不行?”

    裴知憫扒了一口飯,放下筷子說:“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不太喜歡。”

    許蘭君無奈笑了聲,嗓音蒼老:“也是你回了南城讀書她才給你安排這個,你要是在青城念研究生或是工作,你看她給不給你介紹?她生怕你留在那邊被人拐跑咯。”

    話是這么說,但是她確實不喜歡相親啊,誰來說都無濟于事。

    外婆吃了口菜,笑著嘆息了下,想起很多年前,她畫里的那個少年,不知道真實原因到底是哪個。

    趁著天氣好,又臨近過年游客很多,外婆吃過午飯就去集市擺攤了,院子里的花開得很茂盛,裴知憫澆了一遍水,又把雜草拔了,才回了房間畫稿,陽光暖和,輕輕柔柔地落在書桌上。

    手機被她翻來又覆去,還是沒有來電,轉了十來圈,裴知憫干脆不去想了,關了手機放遠,拿了平板出來畫稿。

    每次過年,棲梧都特別熱鬧,鄰里鄰居圍在一起干活聊天,談笑聲不斷,屋外有小孩子在玩摔炮,響聲急促,裴知憫帶上耳機聽著輕音樂,新建了圖層開始起形。

    一沉浸在畫畫的世界里,時間便一晃而過,她根本沒發現外頭的天色暗了下來,直到屏幕上出現了幾星雨點,裴知憫才發現天黑了,還下起了雨,她趕緊下樓拿上傘去接外婆,剛走到門邊,門就從外面打開了。

    許蘭君拎著擺攤的東西站在門口,旁邊是一個高大俊氣的男人,抱著張原木桌子,他穿著襯衫和大衣,頭上和肩頭都沾了雨,一身的清朗稍有凌亂。

    裴知憫瞬時愣在當場。

    四目相對,祁硯寒的驚訝不比她少,只是他面上還保持著平靜。

    先前是因為看見這個老人感覺眼熟,想起來他從前在她這兒買過東西,看她抱著很多物件在趕路,他就搭了把手幫她搬桌子回家,沒曾想這個老人是她家的。

    “快進來快進來,”許蘭君熱情招呼道,“下著雨呢,進來坐會兒吧。”

    祁硯寒一臉懵的被老太太拉著進了屋,裴知憫回神,關上門,把傘放在屋檐下走進客廳。

    隔壁家的小孩子貪玩淋了一身雨,一回家就被阿婆給收拾了,一通操作后,哭喊聲總算小了些。

    許蘭君給他倒了杯熱茶,笑呵呵道:“今天謝謝你啊,小伙子。”

    祁硯寒恭敬地接過水:“沒事,舉手之勞而已。”

    “噢,忘了介紹,”許蘭君招手喊她過來,“這是我外孫女,裴知憫。”

    祁硯寒看向她,眉梢微挑,嘴角帶笑:“你好。”

    或許是淋了雨,他整個人的氣場收斂了許多,看起來居然有點狼狽。

    裴知憫對于他的突然出現還沒徹底緩過神來,嘴唇微張,啞著聲音道了句:“你好。”

    雨聲不大,淅淅瀝瀝地落在院子里,壁爐的火滋滋作響,燃得正旺,襯得家里溫暖又寂靜。

    許蘭君敏銳地從他們這表情中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你們認識?”

    祁硯寒不置可否,看向裴知憫。

    裴知憫沉吟半晌,說:“嗯,他是我……朋友。”

    許蘭君微愣,沒想到會這么巧。

    “認識就好辦了,小祁啊,那你再幫我個忙,”她指了指擺攤的那一堆東西,“把這些都搬到后院里去行嗎?”

    裴知憫幾不可聞地吸了一口氣,趕緊拉著老太太背過身去,低語道:“外婆,他是我導師的外甥,你對人客氣點。”

    許蘭君微微吃了一驚,隨即轉過身換上了對待客人的神情:“小祁啊,你先別動了,我只是這么一說。”

    祁硯寒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老太太旁邊那個局促的女孩子。

    “沒事,”他說著就把那張桌子搬了起來,“您帶路吧,我送過去。”

    許蘭君輕微頓了頓。

    “那好吧,”她沒再客氣,對裴知憫說,“你去拿一條干凈毛巾出來,小祁淋了雨,別等會感冒了。”

    裴知憫遲鈍地一應,慢吞吞地往衛生間走。

    雨聲不絕,墻外好像有貓咪跑過,窸窸窣窣的。

    外邊的客廳里,祁硯寒在和外婆說話,不知道他們在聊什么,裴知憫只聽見了外婆的笑聲。

    后來把毛巾拿了出去,祁硯寒擦了擦身上的雨水,許蘭君看了眼墻上的鐘,提議道:“我看天色

    不早了,小祁啊,你幫了我,又是知憫的朋友,不如留下來吃個晚飯吧。”

    裴知憫聽完一愣。

    外婆,你要不要這么熱情啊?

    祁硯寒悄悄瞄了下裴知憫的神色,見她難為情不太自在,他客氣道:“不用了,就是個小忙,您別放在心上。”

    許蘭君笑了一下,沒有勉強。

    喝完一盞茶,祁硯寒坐了會兒就打算離開了,彼時雨已經小了許多,裴知憫本來只送他到了門口,誰知外婆讓她多送他一段路,禮數不能丟。

    隆冬時節,又下著雨,街上只有三兩行人,做生意的店鋪開著燈,偶爾有幾句你推我扯的砍價聲,不知哪戶人家在看《情深深雨濛濛》,電視開頭曲慢慢響了起來,“啊情深深雨濛濛,世界只在你眼中,相逢不晚為何匆匆,山山水水幾萬重——”,溫柔舒緩的歌聲飄蕩在寧靜的夜空里,這夜色好像變得浪漫了幾分。

    路燈昏黃,照得潮濕的青石板上泛起了亮光,映著一高一低徐徐向前的人影。

    祁硯寒撐著傘,裴知憫站在傘下和他并肩而走,走出這條街巷,她忍不住問:“你怎么來了?”

    祁硯寒笑:“我說路過你信不信?”

    裴知憫:“不太信。”

    他目光平靜,轉頭看向她,慢聲道:“想來見你一面。”

    傍晚六點有過的時刻,他的聲音和這夜色一樣,平緩溫和,不急不躁,一覽無余地闖進她的耳朵,晃動她的心神,裴知憫垂眸看著腳下的路,步子慢慢放慢了。

    “不曾想是以這樣的方式,”祁硯寒低頭一笑,感覺真是奇妙。

    五個小時前——

    祁硯寒走出山莊,眺望著遠處岑靜的山川和淡薄的云霧,反應過來他現在好像也不在市里,問了下工作人員這里離棲梧有多遠,那人說不近不遠,快的話開車兩個小時就到了。

    后來他一半沖動一半理智地開車過來了,驚喜地發現了一段不可思議的緣分。

    “從前我在這里給芷宜買了一個企鵝小玩偶,”祁硯寒說,“你知道是從誰那兒買的嗎?”

    那天撿到掛件裴知憫就認出來了,此刻還是裝作不知情的樣子,配合他道:“是誰啊?”

    祁硯寒:“你外婆。”

    裴知憫恍然地“哦”了聲,偏開頭偷摸笑,她怎么會不知道呢。

    祁硯寒短促一笑:“你還說她是黑心商家。”

    裴知憫這時就不知道了,他原來聽到了她說的話?!

    小鎮靜寂,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響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送走他,裴知憫踩著雨水回家。

    家里燈火通明,廚房燉著湯,咕嘟咕嘟的冒著聲響,許蘭君坐在屋檐下的搖椅上,懶洋洋地喝茶。

    先前她就感覺這個男生眼熟,得虧自己還耳聰目明,方才仔細想了一通就記起來了。

    走進來收了傘,裴知憫順勢坐在了外婆身旁的小板凳上。

    “他走了?”許蘭君問。

    裴知憫:“嗯。”

    “你之前的繪本上,最后一頁畫了一個男生,”許蘭君沒有拐彎抹角,悠悠問,“畫的就是他吧?”

    裴知憫驚訝,嗔道:“外婆!你怎么看我畫本啊?”

    許蘭君放下杯子,望著深藍色的夜空:“我可沒有偷看,是你的畫本被風吹掉了,我幫你撿起來時無意間看到的。”

    裴知憫啞口無言。

    祖孫倆靠在一起,靜靜地等著星星出現,屋外下著零星小雨,房梁上偶爾響起兩聲貓咪的叫聲,一切都平穩安詳,一陣風拂過院落,草木搖晃,有很輕很輕的沙沙聲,她聽見外婆問:“是他嗎?”

    裴知憫咬緊唇,不知道該不該承認。

    第45章 第45章“我在等你的回答。”

    這個問題好像別有深意,裴知憫始終沒能給出回答,外婆似乎也不急著要她的答案,悠閑地聽著雨品著茶。

    房梁上的小貓沿著木椽爬了下來,在屋檐下踱著步子視察她們,走了幾個來回,又沒什么收獲地跑遠了。

    裴知憫忽地問:“外婆,你說人的心思怎么百轉千回的啊,怎么都繞不明白。”

    許蘭君:“人都這樣。”

    放下了這么久的人,再一遇見,她好像還是會為他心動,想起那天晚上他灼熱深沉的眼,沉重的低喃,凜冽的氣息,裴知憫有些心亂。

    外婆給她倒了杯茶,話里有話:“想得太多不一定是好事,當然,也不一定是壞事,慢慢看吧,隨心而行。”

    老人家的話總是能輕易撫平內心的煩躁,裴知憫望著藍黑色的天幕,笑著“嗯”了一聲。

    廚房里傳來了一點水聲,應該是鍋里的湯沸騰了,外婆趕忙起身去了屋里忙活,她一個人坐在屋檐下看夜空,今晚的云層很厚,星星一直沒有出來。

    窗外雨聲漸小,屋子里燈火溫暖,吃過飯,裴知憫回到房間,躺在被子里和給喻書打了個電話,兩個女生說說笑笑聊著天。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風也沒了蹤跡,萬籟俱寂。

    裴知憫縮在溫暖的被窩里,閉著眼睛聽喻書講著些有的沒的,時不時回應兩句,夜色漸深,她的眼皮逐漸變沉,后面不知何時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意識朦朧之際,她好像聽到喻書狐疑問了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說?”只是她當時太困了,不自覺地“嗯”了一聲就睡了。

    隔天意外的是個風和日麗的晴天。

    外婆昨天淋了雨,有點咳嗽,裴知憫不敢讓她再去外面吹風,自己去了集市守攤。

    正逢春節,街上人流如織,裴知憫守著那一方小攤,無聊地手撐著下巴看著街上往來的人群,碰見來問價的,她便熱情地介紹著,但大多數游客都是只看不買,裴知憫閑得無聊,搗鼓起了竹筐里的毛線。

    道路熙來攘往,聲音嘈雜,有一道慵懶隨意的男音忽然響在頭頂——

    “這個多少錢?”

    裴知憫頭都未抬:“五十一個。”

    出門前,外婆千叮嚀萬囑咐說不能按照平常賣東西的價格來賣,不然破壞了市場規則可是要被說的。

    祁硯寒嗓音帶笑:“沒的少?”

    裴知憫微微蹙眉,抬頭看見是他,一時有點恍惚,他今天穿著很休閑,一手插兜,另一只手里拿著個小猴子的小掛件。

    裴知憫看過去一眼。

    “不能少,”她微笑道,儼然一副對待顧客的態度,“景區里東西的價格不能和外面的比。”

    祁硯寒故意逗她:“熟人來買沒有優惠?”

    裴知憫略微抿唇,硬聲道:“不能。”

    祁硯寒勾唇一笑,停止了打趣,轉而問道:“微信付可以嗎?”

    “可以,”裴知憫指了指桌上的立牌,公事公辦“這里。”

    付了錢,祁硯寒一點不著急走,越過攤位進來站在她的旁邊,一派悠然從容的樣子。

    裴知憫眨眼問:“你又是路過?”

    祁硯寒垂下頭,低聲一笑:“今天是這樣。”

    聞瑾去拜訪恩師了,他在那兒沒多大用處,就溜了出來找她,但等會兒要回南城,他其實也待不久。

    裴知憫轉頭問他:“那你什么時候走?”

    她的表情略微鄭重,客氣得不行,祁硯寒驀地一笑,不答反問:“你呢?”

    裴知憫看向掛在遙遠天邊的太陽:“差不多要太陽下山的時候。”

    祁硯寒了然:“我送完你回家就走。”

    裴知憫木訥了一秒,低頭繼續織著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是什么的物品。

    祁硯寒的手機這時響了,他按下接聽往外邊走了幾步,說了會兒話,他又走了回來。

    陽光溫和,風也溫和,將這一街的吵鬧都變得親切可人。

    那個女孩子安靜地低著頭織東西,嘴唇微抿,表情有些嚴肅,她好像遇到了問題,舉起半成品左右瞧著,嘴里自言自語:“是這樣勾的吧?”

    祁硯寒唇角上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饒有興味地注視著她。

    摸索了一陣,裴知憫還是硬著頭皮按照自己的理解繼續往下織,察覺到什么,她側頭一看,見他盯著自己,忽地有點不知所措。

    祁硯寒走近來,淡然一笑:“你繼續。”

    裴知憫低垂眼眸,如他所愿。

    祁硯寒身量頎長,頂著張俊氣英朗的臉站在攤前,活脫脫的攬人招牌,小攤的生意明顯好了起來,短短十分鐘就成交了五單,從她坐在這里開始,就沒有過這么高的效率。

    真是托他的福。

    裴知憫仰頭看他:“你站這么久了不累嗎?”

    祁硯寒:“還行。”

    身下的長凳一人坐綽綽有余,裴知憫微微咬唇,

    讓了一段空位出來,看向他說:“你坐這兒吧。”

    祁硯寒笑了下,沒有客氣。

    暖融融的陽光普照大地,集市里吵嚷聲很大。

    緊挨而坐,裴知憫沒有管他,自顧自地勾線,但好多年前都沒學會的技能,現在再來嘗試,無異于是自討苦吃,那團不明白的線在她的一番搗弄下愈發理不清了。

    看她反復幾次都是一個動作,笨拙沒有條理,祁硯寒笑著問:“你會織嗎?”

    裴知憫誠實地搖頭:“不會。”

    祁硯寒感覺挺新奇的,眉梢微挑:“不會還織?”

    裴知憫理著線,聲線沉靜:“試一試唄,總歸沒事。”

    過了半小時,她織出了一個她自己都看不出模樣的玩意兒,終究是長嘆一聲放棄了。

    “這個能賣嗎?”祁硯寒撥弄了下她剛剛織成的爛尾樓,“我買。”

    裴知憫看了眼那個丑玩意兒,又看向小桌前擺著的可愛的掛件,仍舊不敢相信:“你要買這個?”

    祁硯寒挑眉:“不可以嗎?”

    他的神情很認真,不像是在說笑。

    裴知憫輕咬了咬唇,忽然有點感慨,好多年前,他買走了她第一次的那個很丑很丑的“毛毛蟲”,過了很多年,他又來買她織成的丑東西。

    “這個很貴的,”裴知憫環抱雙臂,“我織了這么久。”

    祁硯寒笑:“多貴?”

    “一針十塊,”裴知憫刁難他,“你算一下勾了多少針。”

    祁硯寒掃了眼那個小玩意兒,這怎么看得出來?

    他低笑著:“你要不直接說個數?”

    裴知憫歪著腦袋,故作思考狀。

    旁邊的攤主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婆婆,老人家在繡花,聽見他們“打情罵俏”,停下手里的活兒,用方言問:“知憫,這是你男朋友嗎?帥的嘞!”

    裴知憫看了眼祁硯寒,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就是朋友。”

    阿婆笑而不語,老人家到底經歷的事多,一眼看穿了他們之間那種欲說還休的氛圍:“他是在追你吧?”

    裴知憫靦腆地笑了一聲。

    那個阿婆笑容和藹:“小伙子一表人才情緒又好的,給人家一個機會唄!”

    裴知憫抿著嘴,一笑而過。

    她們說的是棲梧的方言,祁硯寒聽不懂,只能在對話結束后詢問道:“你們在說什么?”

    裴知憫把剩余的毛線纏好,溫聲道:“沒什么,就問了下你是誰?”

    祁硯寒嘴角微勾:“那你怎么說的?”

    裴知憫那那點毛線繞了一圈又一圈:“就說你是游客啊。”

    祁硯寒眼底含笑,看了她半晌沒有說話。

    攤位前人來人往,來了顧客,裴知憫忙著做生意,祁硯寒靜靜地待在一旁,等到他們走了,他隨口問她這幾天在干什么,裴知憫說看書畫畫吹風睡覺,沒什么很大的事。

    “都畫些什么?”祁硯寒來了興致。

    “有時候是一些商稿,”裴知憫說,“有時就隨便畫,記錄一下生活。”

    祁硯寒忽然想起什么:“芷宜說你也知道她喜歡的那個畫師?叫……遠山?”

    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裴知憫不免渾身一怔,含糊地“嗯”了一聲。

    后來落日西斜,霞光滿天,很是漂亮。

    來逛集市的人明顯少了,陸續有人開始收拾東西回家。

    那個阿婆先走了,裴知憫與她背道而馳,祁硯寒拎著一大袋東西走在她身后。

    傍晚的棲梧安靜了許多,可以聽見街頭巷尾的小孩子的玩鬧聲,不知道哪一處巷子里,有推著小車叫賣的商販經過,一聲一聲喊聲嘹亮渾厚。

    “剛才的錢還沒算。”祁硯寒說。

    裴知憫微驚:“你算出來我勾了多少針了?”

    祁硯寒輕笑:“沒有,不如你直接告訴我?”

    裴知憫悶哼一聲。

    或許是因為這個黃昏太過柔和,不像是寒冬里的黃昏,又或許是他的聲音太低緩磁性,讓人有恃無恐。

    裴知憫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里,徑自往前走,“算不出來就不用買了。”

    祁硯寒停住腳步,看著她纖瘦的背影,一時失笑。

    前面的巷口,駛出來一輛汽車,阻擋了裴知憫的蹤跡。

    一個愣神的功夫,她就不見了,祁硯寒舔了舔腮幫,往前走了幾百米,又穿過一條小巷,卻還是沒看見她的人影,環顧四周未果,他搖著頭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東西,給她打了個電話。

    那時裴知憫同樣在找他,看到來電人,一秒鐘都沒猶豫就接聽了。

    祁硯寒揶揄道:“第一次這么快接我電話。”

    裴知憫才不理他的話,只關心正事:“你在哪兒?”

    “迷路了,”祁硯寒語氣悠悠,“我也不知道在哪兒?”

    裴知憫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遭了,忘了他不是這里的人,不認識路。

    “你說一下你眼前的景物,”裴知憫邊往外走邊說,“最好是有什么突出的標志。”

    祁硯寒看了眼周圍,把所見的都說了出來:“我前面是一家賣音樂專輯的店,旁邊有一棵很高的樹,它的對面是一家早餐店,叫……”

    裴知憫大概清楚他的位置了,她直言打斷道:“我知道了,你在那兒等我。”

    這話?怎么不太對?

    掛斷電話,祁硯寒笑意未斂,點燃了一支煙,對面的專輯店在放歌,是莫文蔚的《這世界那么多人》,煙圈一口一口地吐出,頭上有飛機劃過,轟聲驚起樹上的鳥雀,不遠的轉角處,跑出來個姑娘,她走在蒼茫的暮色里,發絲飛揚,就像是歌詞里唱得那樣“遠光中走來你一身晴朗,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不聲不響”。

    祁硯寒眼睛瞇起,干脆地把煙掐滅了,看著她由遠及近,像是電影的鏡頭一樣慢慢清晰,他不禁沉淪。

    到了面前她還在喘氣,就想去拎地上的東西,他搶先一步,輕松提起口袋:“我來。”

    裴知憫愣愣地收了手揣進兜里。

    這次她再不敢走快了,慢騰騰地回到家時,夕陽已經半落,院落空蕩,裴知憫喊了聲“外婆”,沒聽到回聲,她才讓他進來。

    “你先坐會兒吧,”裴知憫朝院里的那套桌椅揚了揚下巴,“我去放東西。”

    祁硯寒沒去坐,就站在房檐下,觀賞著這滿院子的繁花茂草,種類不少,打理得井井有條的,看得出來,她外婆是個很熱愛生活的人。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祁硯寒轉頭看去,裴知憫遞來一杯水,他伸手接過,低聲問:“這些花你都認識?”

    裴知憫掃視了圈院子:“差不多。”

    他看著她,臉上有三分笑意:“那怎么你不知道我送你的花是芍藥?”

    裴知憫坦然道:“家里沒種過,我怎么知道。”

    祁硯寒笑了聲,喝了一口水,倏地問道:“那束芍藥花還在嗎?”

    “嗯,”裴知憫不明所以,“怎么了?”

    祁硯寒眼神微暗:“沒事,就是想提醒你——”

    裴知憫抬眸看他。

    “我在等你的回答。”

    他的目光直白不加掩飾,裴知憫心頭緊張得直跳,別開臉沒有回答,祁硯寒盯著她看了幾秒,放下杯子,輕聲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抬腿往門口走。

    裴知憫偏過頭,凝視著他寬闊利落的背影,忽地鼻尖一酸,關門聲很輕很輕,那片衣角,一剎那便消失在了視野里。

    第46章 第46章“你還喜歡他嗎?”“早就不……

    從鄰居家出來,許蘭君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男人,她瞥了眼還沒合上的家門,心頭明了了個七八分。

    走進院子,裴知憫還發著呆,許蘭君看

    破不說破,故意道:“看誰呢?”

    裴知憫意識回籠,敷衍道:“沒誰。”

    許蘭君別有意味地笑了聲,轉過話題說:“今天生意好嗎?我看微信里有不少進賬。”

    “嗯,”裴知憫應付道,“游客挺多的。”

    許蘭君藹然地點了點頭,背著手進屋做飯去了,裴知憫還在屋檐下吹風看日落。

    世界逐漸黯淡,籠罩著煙火人間。

    廚房里有悶悶的油煙聲,飯菜香氣慢慢飄了出來,遠方的夕陽斂盡,裴知憫起身去了廚房幫忙,簡單燒了幾個菜,祖孫倆坐在餐桌前,外婆看她一副心事的樣子,想著就是因為那個男生。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許蘭君講起了她和蘇獻培相知相識的故事,裴知憫聽得津津有味的,吃完上樓,她接著畫起了前天沒畫完的畫,夜漸漸深了,房間里燈光明亮,正收尾時,祁硯寒打來電話,她頓了幾秒,按下接聽。

    “怎么不像下午那樣秒接?”祁硯寒玩笑道,“這落差大的我都沒反應過來。”

    裴知憫咬唇,忍不住回嘴了一句:“我忙著呢。”

    這聲仔細聽,有點小女生的嬌俏。

    祁硯寒心情順暢:“忙什么?畫畫?”

    裴知憫放下觸控筆,輕輕“嗯”了聲。

    祁硯寒將手機貼到另一側耳畔,摸出鑰匙開門。

    夜里安靜,裴知憫能清晰地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她柔聲問:“你到家了?”

    祁硯寒把鑰匙放在玄關的柜子上,換上拖鞋往里走,“剛到。”

    “哦哦,”裴知憫說,“那你早點休息。”

    這話真是,不給人留話。

    祁硯寒如今已經不吃這招了,張口就另起話題:“你畫畫完了嗎?”

    裴知憫看了眼平板:“沒有。”

    “那你繼續畫,”祁硯寒脫了外套往沙發上一坐,“不用管我。”

    裴知憫直言:“那我掛了,電話通著沒什么用。”

    祁硯寒悶聲一笑:“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

    夜里靜謐,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像是釀了數年才開壇的酒。

    裴知憫沉默了片刻。

    祁硯寒摸出煙盒抖出一支煙,夾在指尖沒點燃,“還要多久能畫完?”

    裴知憫估摸了下:“半小時吧。”

    “嗯,”祁硯寒點燃煙吸了一口,“你畫吧,我等會就掛。”

    “哦哦。”

    祁硯寒抽著煙,無聲笑了下,這么聽話?

    一到了畫上,裴知憫就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次也是一樣,她根本沒注意到電話什么時候掛的,手機還亮著屏,她關上走去洗漱,完事后躺在床上,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黃昏時的那個問。

    她的答案,是不是在那天晚上就已經有了。

    這個春節很熱鬧,或許是因為她的反抗有了效果,蘇英再也沒和她提去相親的事了,裴知憫耳根清凈,日子過得悠然自得。

    祁硯寒卻沒清閑下來,有幾個項目都趕在一塊來了,那幾天幾乎都在飯局上,好不容易閑下來了,又要談項目合作。

    那個下午,南城街頭人潮涌動,鑼鼓喧天。

    祁硯寒約了林澤民談事,奈何對方堵在路上了,要晚些時候才能到,他喝了兩口咖啡,想起這家店離繁華大街不遠,突然來了興致,去新開的那家書店逛了圈。

    店里的書分區而放,祁硯寒一直在繪本漫畫那片區域停留,正看著時,肩頭忽然被人拍了下,一聲清亮的“哥”響在耳畔,他轉頭看去,方芷宜戴著毛線帽,手里拿著奶茶,表情驚喜。

    “你怎么在這兒啊?”方芷宜瞄了眼他手里的書,“上了班還需要學習?但是你不是不喜歡插畫繪本的嗎?”

    祁硯寒輕咳一聲,放了書說:“我在附近談事。”

    說完他又問她:“你呢?這里好像不賣五三模擬吧。”

    “我不來買輔導資料,”方芷宜環顧四周,“遠山老師在微博上說繁華大街新開了一家書店,我今天和同學出來玩,正好路過就來看看。”

    祁硯寒面露了然神色。

    方芷宜隨手拿了本漫畫來翻,嘴里感慨道:“遠山老師這樣的才是地道的南城人啊,在青城讀完書再回來都比我對這兒熟。”

    祁硯寒聽到這句,眉頭微皺:“你說什么?”

    方芷宜抬起頭,神情迷茫:“我說遠山老師比我對南城熟。”

    “前一句。”

    方芷宜仔細回想了下:“她是南城人,在青城讀書?”

    南城人?在青城讀書?

    祁硯寒一時間有些怔愣,腦海里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冒了出來,靜默須臾,他問:“你怎么知道這個遠山老師在青城讀書?”

    方芷宜翻了他一眼:“她微博里說的啊。”

    祁硯寒目光深遠,想到什么:“我記得你說她從前是在雜志畫稿的?”

    方芷宜視線還在漫畫書上,語氣隨意:“對啊。”

    祁硯寒眼神微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混亂的意識慢慢變得清明起來。

    書店里顧客來來往往,說話聲很吵,方芷宜的同學這時來了,幾個女生歡聲笑語地往外走,兜里的電話緊隨其后地響了,林澤民打來的說他還有五分鐘就到,祁硯寒抬腿離開,返回咖啡店。

    事情不復雜,主要是幾個細節需要敲定,兩個小時后,一切談妥。

    正值日落,陽光輕柔地灑在路面上,被一道道足跡踏過,趕路的大人匆忙趕路,天真爛漫的孩隨肆意追逐。

    “晚上一起吃飯?上次錯過了,”林澤民看了眼手表說,“把知憫也喊上?”

    說著他就要去拿手機,應該是要給她發消息。

    “下次吧,”祁硯寒出聲制止他的動作,“她不在市區。”

    林澤民一愣,改將手插進褲兜里,笑著問:“你怎么知道?”

    祁硯寒彎起嘴角,給了他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隨后往街北走了。

    林澤民站在原地,后知后覺地明白了。

    目之所及處,夕陽還沒下山,路上的車輛奔流不息,向著天際駛去。

    林澤民這里的飯局逃過了,沒逃過衛旭的,這人今天也在這一帶,訂了家商場的餐廳說一起聚聚,章欽也來了。

    菜上得很快,幾個男人說了工作說生活,話題就沒斷過。

    章欽給祁硯寒倒了一杯酒,打聽起了他追人的事,男人眼神微變,往椅子上一靠,想起她溫軟俏皮的樣子,淡聲說:“還行。”

    章欽哼笑一聲:“還行的意思在我這兒就是還差得遠。”

    祁硯寒緘默。

    衛旭聽著他們打啞謎似的對話,云里霧里的,多嘴問了句才知道事情始末,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重磅,吃完走出商場,還在車上衛旭就把這事兒跟蔣琛講了,蔣琛聽完又給喻臣說,好家伙,這么一傳,喻書怎么可能不知道。

    聽到之后,她就給裴知憫打去了電話,那邊的人本來在家里悠閑地吃著桂圓烤著火,電視里重播著春晚,一接通,裴知憫就被喻書的一句“裴知憫,你給我老實說,祁硯寒什么時候開始追你的”給整懵了一秒。

    喻書的音量拔高許多,蘇英和裴振坐在她旁邊,聞言雙雙扭頭看了過來,裴知憫訕訕一笑,說我去接個電話,說完她就跑上了二樓,關好門,她趴在床上輕聲問:“你知道了啊?”

    喻書聲音還沒減下去:“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不跟我說?”

    裴知憫把手機拿遠了一點,咬著唇說:“我不知道怎么說啊。”

    喻書冷靜下來,之前喜歡的人時隔多年喜歡自己,這種事情,好像是不太好形容。

    她只問重點:“那你現在怎么想的?”

    裴知憫側頭看向窗外的月亮,吞吞吐吐:“我感覺吧……可能會……哎呀,我現在稍微有點亂。”

    喻書沒再追問,咬牙切齒道:“那等你回來我再審問你。”

    掛了電話,裴知憫在床上滾了一圈,直接把臉埋進了被子里。

    那個尋常的夜晚,心煩意亂的豈止她一個人。

    三個小時前——

    祁硯寒把方芷宜很寶貝的雜志拿了出來,一頁一

    頁地翻,在最后幾頁找到了那個遠山畫的圖,他盯著那張圖,思索良久,喻書說的人脈,會不會就是她?

    平常不看青春故事的人,那天硬是把那篇小說一字不落地讀完了,那幅插畫他看了好幾遍,視線最終停留在末尾的那個畫師名字上,靜默半晌,他關上書重重地吸了口氣,走上樓敲開了方芷宜的房間門,直奔主題:“那個遠山的微博名字叫什么?”

    方芷宜不解:“你問這個做什么?”

    祁硯寒微急:“你先告訴我。”

    “寂靜的遠山。”

    得到答案,祁硯寒轉身就走,方芷宜不明所以地呆在原地撓了撓腦袋。

    夜深人靜,房間只開了兩盞壁燈,單薄的月光從窗臺灑進來,被裁得一地破碎,祁硯寒坐在臥著一小塊月光的床尾,下載好微博,在搜索框里輸入“寂靜的遠山”,用戶只有一個,他緩了兩秒,點了進去。

    她的微博有四百多條,基本都是分享板繪圖,偶爾會有一些風景照或是宣傳別的小說,配圖的文字都不長,一眼就可看盡。

    祁硯寒慢慢滑著,其中有一條是讀者的問。

    [老師,你的筆名遠山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嗎?]

    她手寫字回復:取自楊萬里的詩:遠山不見我,我自見遠山。

    瞧著那簪花小楷的字跡,祁硯寒瞇了瞇眼,印象里她的字跡就是這樣,他眼眸暗沉,繼續往下滑。

    幾百條微博,翻看間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窗外月亮高懸,皎潔如水,這夜太過安靜,安靜地祁硯寒能聽到心跳的異動,看了這么久,那個暗戀未果的故事主人公只在評論區里出現過。

    微博的末尾有兩張手繪的線稿,祁硯寒點開來看,第一張是下著雨的街景圖,長長的玻璃窗上雨珠成串,桂花樹下有一道高瘦的人影,那是個男生,白T黑褲,身姿挺拔,步伐很快,像是在趕路。

    祁硯寒皺眉看了半晌,眼神逐漸變得不可置信起來,這是……他?

    另一張畫的是一個半倚在欄桿上的男人,側頭在笑,這圖好像在哪兒見過,祁硯寒緩慢地閉上眼睛,在記憶深處搜索著,某刻終于記起,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在那家名為“好久不見”的書店,他看見她的繪本上有這張圖。

    祁硯寒倏地睜開眼,偏開頭笑了聲,又轉回頭來,點開評論區來看,最上面的兩條回復都有將近一萬的點贊。

    第一條是:[老師,這是你喜歡的男生嗎?]

    她回答:之前。(配了一個害羞的表情包)

    時間是2019年1月10日。

    第二條是:[老師,你還喜歡那個男生嗎?]

    她回答:早就不了。

    時間是2019年12月22日。

    夜深人靜,風聲輕緩地拍打著窗子,房間里燈光暖黃,照得那四個字略微模糊,祁硯寒渾身都僵了住,那一刻的感覺,像是子彈打穿了心臟,亂成了好多碎片。

    》》

    2019年12月22日,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落下帷幕。

    那天是個很陰沉的天氣,冷風肆虐,呼嘯而過,刮得人臉頰生疼,裴知憫迎著寒風跟隨著人流走,四周全是釋然的歡笑和宣泄,她想起這半年來背著千鈞壓頂的壓力起早貪黑風雨無阻,一陣酸楚忽地涌上心頭。

    那時她的心里,只有前程。

    第47章 第47章“我說你就是活該。”

    那個晚上,祁硯寒一夜未眠,煙抽了半包。

    隔日是一身頹然。

    下樓時,聞瑾剛做好早飯,喊他一起來吃,坐在餐桌前,祁硯寒沒先動早餐,而是先倒了杯水。

    “你昨晚沒睡好?”聞瑾和他相對而坐,嘀咕道,“臉色這么不好。”

    祁硯寒喝著水潤了潤嗓子,沒有吭聲。

    聞瑾優雅地抿了一口牛奶,和他說正事:“前些天跟你說的那個留學回來的女生,人家春節正好在我們南城,你看你什么時候有空,我好……”

    祁硯寒擰眉:“媽,你別安排了。”

    聞瑾略顯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你這歲數,自己不找女朋友還不讓我給你介紹了?”

    祁硯寒靠在椅子上,說出實情:“媽,我有喜歡的人。”

    本以為上次他是在敷衍自己,沒曾想他居然真有打算,聞瑾驚得放下了杯子:“真的?你別騙我。”

    祁硯寒彎起嘴角,點頭道:“真的,在追了。”

    聞瑾端詳了他半天,見他神色鄭重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適時中斷了話題。

    吃完飯,祁硯寒想去投行一趟,拿上車鑰匙就打算走,開門前卻被方芷宜喊住了,這小姑娘環抱雙臂,一副你不說我就不讓你走的架勢。

    “你昨晚怎么問起遠山老師了啊?”

    祁硯寒整理了衣服,隨口胡謅:“這不是關心你想了解一下你平常的愛好么。”

    方芷宜環抱雙臂,小孩子氣地哼了一聲。

    說完,祁硯寒就要去擰門把手,方芷宜先他一步地擋在了門前,小姑娘眨巴著眼睛,一臉的八卦打聽狀:“哥,你剛才說在追的那個女生,是知憫姐姐嗎?”

    這人,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祁硯寒笑著看她:“你說呢?”

    方芷宜思考了兩秒,頓時眉開眼笑起來,“我覺得你挺有眼光的。”

    祁硯寒眉梢微蹙,下一秒又放松下來:“我也覺得。”

    方芷宜撇了撇嘴,上下打量著他,故意道:“就是不知道知憫姐姐答不答應。”

    祁硯寒輕咬牙根,昨夜的那四個字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大清早的,她還來跟他添堵。

    “你不是喜歡她嗎?”祁硯寒暗自一嘆,拉攏她道,“我追到她讓她當你嫂子還不好?”

    方芷宜抿嘴,表情動容。

    “還不讓我?”祁硯寒笑著睨了眼她放在門把手的手,“我要去追人了。”

    話音剛落,方芷宜就側身讓開了。

    祁硯寒感覺好笑,這招怎么還挺好使。

    今早有霧,陽光被掩蓋在了云層里,天地灰白,生機慘淡。

    祁硯寒徑直開車去了投行,公司里沒多少人,他把堆起來的事情處理完,半天時間過去了。

    喻臣春節休了假,彼時正在章欽的店里打臺球,祁硯寒直接驅車過去了。

    網吧里生意很好,各個電腦桌前都坐了人,他徑直穿過前廳往里走,臺球廳里,喻臣在和人較量,祁硯寒懶散地往旁邊的單人沙發上一坐,靜靜地觀看著,他們打得很焦灼,桌邊圍看的人逐漸多了,視線受阻,他索性沒再看,拿出手機點開了微信。

    朋友圈跳出了最新一條的消息,掃到了那個眼熟的頭像,祁硯寒點了進去看,她發了一張小橋流水的照片,河的兩岸是高大的梧桐樹,有三兩婦女在樹下搗衣,陽光明媚,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祁硯寒點了個贊,起身去了通風口處給她打電話。

    那會兒裴知憫和蘇英逛完集市,買了許多東西,母女倆從河邊抄近道回家,正巧在這里遇見了個熟人,蘇英和那個阿姨聊起了天,她一個人在站在梧桐樹下踢葉子玩。

    祁硯寒的電話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她接起來,聽見他問:“看見你朋友圈了,今天棲梧的天氣很好?”

    裴知憫抬頭看向天上的太陽:“嗯,陽光燦爛。”

    祁硯寒輕聲說:“市區的陽光還沒出來。”

    “等等唄,”裴知憫說,“萬一過一會兒就出來了。”

    祁硯寒輕輕一笑,她那邊有平緩輕寧的流水聲,偶爾夾雜著兩句婦女的談笑。

    “你在外面做什么嗎?”他問。

    裴知憫撥弄著腳下的兩片樹葉,想讓它們靠在一起,老實說:“來集市逛了逛買點東西。”

    她似乎在忙著別的事,回他的話只抽了一點心神。

    早上的霧氣早已散去,厚重的云層里,有幾縷陽光穿透而下,照在落了半樹葉子的銀杏樹上,把那點蕭索襯得溫和寧靜。

    “你沒說錯,”祁硯寒說,“剛剛陽光出來了。”

    裴知憫:“哦哦。”

    一小片陽光灑在窗欞上,祁硯寒手撐在上面,暗吸了一口氣,用很輕松的語氣問道:“聽芷宜說,遠山曾經有個喜歡的男生?這事兒你知道嗎?”

    裴知憫心里猛地一咯噔,含糊道:“不太清楚。”

    祁硯寒眸光深遠,看著不遠處的空蕩的長街沉默良久,又轉而問:“那你呢?”

    裴

    知憫疑惑:“我什么?”

    祁硯寒:“你曾經有喜歡的人嗎?”

    裴知憫唇線繃直,腳下的那片梧桐葉好像粘在地上了似的,和另一片怎么都靠不到一起,她泄了氣,看了十來秒,四兩撥千斤:“你不都說了是曾經了,再提又有什么意思呢?有或沒有都沒什么意義,再說了,就算有,誰還記得之前喜歡的人。”

    她不知道,她說這段話的時候,電話這端的男人撐在窗沿上的五指不自覺地收緊了,青色脈絡在白皙肌理下十分明顯,過了須臾,又漸漸松開,祁硯寒的語氣很輕很低:“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曾經喜歡的人,也能再喜歡一次吧?”

    他后面的話被一段嬉笑聲給掩蓋了。

    祁硯寒淡漠地回頭看向身后的走廊,幾個男生勾肩搭背走過,吵吵嚷嚷。

    裴知憫沒聽到后半句,待他那邊安靜下來,她才問道:“你說什么?”

    祁硯寒溫聲道:“沒事。”

    他不說,裴知憫也沒有追問。

    太陽從云里跑出了半邊,天愈發亮了。

    “昨天我去那家新開的書店轉了圈,里面有很多書,春節期間買還有折扣,三本書九點五折,四本九折,五本書八點五折,”對面的街上,緩緩走來一對老人,牽手徐行,祁硯寒注視著他們,慢聲說,“你應該喜歡漫畫繪本這一類的吧,這片區域在二樓,歷史文學類的書在一樓進門的最右側。”

    裴知憫聽著他這么一長串的話,緩緩站直了身體,微風從河面上拂過,吹來時味道清爽,她怔愣了一瞬。

    印象里他好像從沒有說過這么長的話,裴知憫緩了一口氣,有些不解:“你想說什么?”

    他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這話說的有點隱晦。

    裴知憫無措地看向一旁的河水,沒有應答。

    河面上的波紋很淺很柔,一層一層往外推。

    裴知憫抿緊唇,頓了幾秒,說:“應該要初十之后。”

    祁硯寒輕聲道:“我來接你。”

    裴知憫咬唇:“不用,我跟我爸媽一起回來。”

    祁硯寒了然,低聲說了句“那好”。

    身旁忽然帶起了一股風,騎著單車的人從身側躥出,鈴聲短暫響了兩秒,蘇英的聲音在這之后冒了起來:“知憫,走了。”

    裴知憫扭頭回了聲“馬上”,又捂住聲筒說了句話就匆匆按了掛斷,小跑幾步到蘇英身邊,她母親旁敲側擊:“跟誰打電話呢?”

    裴知憫去拎她手里的袋子,臉不紅心不跳:“一個朋友。”

    蘇英未置一詞地笑了笑,前陣子本來想喊老太太來勸勸知憫去相親的,誰曾想老太太竟說讓她把心放回肚子里,過不了多久你的愿望就會成真。

    看這情況,確實像不用她擔心的樣子。

    這天的南城,全市都放了晴,似乎在昭示著,未來那些不確定的事情,仍舊值得期待。

    收了手機,祁硯寒點了一支煙,剛要收打火機,身旁就伸來了一只手,喻臣說:“借我用用。”

    祁硯寒隨手一拋,喻臣穩穩接住,點燃煙,他又把打火機拋了回去。

    外面的場子依舊熱鬧,興奮的討論聲蔓延開來。

    “贏了還是輸了?”祁硯寒問。

    “這還需要問?”喻臣乜了下,“肯定是我贏了。”

    祁硯寒溫淡地笑了下,緩緩吸了一口煙。

    剛走過的那群男生又回了來,談天說地滔滔不絕,喻臣看著他們,忽而有點感慨。

    “蔣琛過些天要回來,到時候咱幾個來聚聚,”喻臣聲調緩慢,“那小子,不知道有沒有把公司做起來。”

    祁硯寒神情清淡:“等他回來不就知道了。”

    “也是,”喻臣低頭一笑,又忽地想起什么,“你剛下是在和知憫打電話吧?”

    祁硯寒咬著煙,模糊地“嗯”了聲。

    “我說,”喻臣拿下嘴里的煙,側身盯著他,“你這心思到底是什么時候有的?”

    祁硯寒沉默地看著遠方的山,呼出一口青白色的煙霧。

    “大學吧?”喻臣篤定地試探,“大幾啊?”

    祁硯寒面無表情地把胳膊伸出窗戶,彈了彈煙灰,一抖落,那抹灰燼就消逝在了風里。

    “當時就喊你去追,”喻臣拱了下他的胳膊,“你怎么說來著?”

    說著他拿下唇角的煙,回憶了下,學起來了他之前的話,“人家都對我沒那意思,我去追她不是給人平添煩惱么?”

    大一結束,祁硯寒依舊心高氣傲漫不經心,即使察覺到了自己對她有三分好感,他還因為高傲沒去理,后來衛旭組織聚會,她不愿見自己提前離場,那三分情愫根本沒用武之地。

    彼時他還不知道,多年后,他會和這個女生久別重逢,他也沒意識到再重逢時,這個女生對他還是有很強的吸引力。

    她撿樹枝亂舞的神情,黑夜里唱歌的樣子,都是坦蕩鮮活,誠懇柔軟的模樣,一如多年前的那個雪天。

    “怎么著?”喻臣眼睛微瞇,故意戳他心窩子,“現在知憫對你有意思了?”

    祁硯寒聞言低了低眸子。

    “我當時讓你去追你又不去,”喻臣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他一眼,“如今后悔了吧?追人,人家都不在這兒,你追哪門子的人。”

    祁硯寒不動聲色地按滅了煙。

    “我說你就是活該。”喻臣恨恨道。

    祁硯寒苦笑了聲。

    那可不是么。

    很久之前,有個女孩子喜歡他,但好像他當時脾氣不怎么好,抽煙喝酒打牌泡吧樣樣不落,還總是一張冷臉,她又不喜歡他了。

    可過了這么多年,他還是栽在她手里了。

    第48章 第48章“你愿意快點考慮嗎?”……

    大年十一的上午,裴知憫回了市區。

    二月伊始,南城進入春天,滿城的樹都冒出了嫩綠的新芽,枝頭綴滿了生機。

    春節期間來了一個商稿,對方急要,裴知憫熬夜畫了一周,總算在昨晚的后半夜交了差,今晨坐了幾個小時的車,腦袋昏得不行,一回到家她就補覺去了。

    再醒來是在下午三點,日光晴朗,房間暖洋洋的,裴知憫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起床。

    客廳里,蘇英在擇豆角,電視里放著上次外婆跟她說的那個古代家庭劇,裴知憫喝完一杯水,蔫蔫地坐在沙發上緩神。

    “熬夜留下的后遺癥第一條就是精神不濟,”蘇英輕責道,“就像你這樣。”

    裴知憫討好一笑,蘇英拿她沒辦法,停下手里的活兒,說出去買食材給她燉湯喝。

    家里很快就只剩了她一個人,裴知憫無所事事地看了會兒電視,接到了喻書的電話。

    得,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奶茶店里,喻書抱著手機在敲敲打打,裴知憫瞥到一眼,驚訝道:“還沒開學就開始寫論文了啊?”

    喻書愁容滿面:“半小時前剛來的課題。”

    裴知憫對此情況只能深表同情。

    桌上擺著兩杯五分甜的青提奶綠,她們一人一杯。

    敲完這一行字,喻書關掉手機,靠在椅背上。

    “說說吧,”她直奔主題,“祁硯寒什么時候開始追你的?”

    裴知憫喝了一口奶茶,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交代了。

    喻書聽完她平靜的敘述,問道:“他知道你曾經喜歡他嗎?”

    “不知道,”裴知憫說完,倏地反應過來,“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在你微博上看見的,”喻書說,“但你沒說,我也就沒問。”

    裴知憫抿了抿唇。

    那時她剛開始在微博上分享畫稿,怕沒人鼓舞

    堅持不下去,喻書便要了她的微博名,說給她當水軍,但事情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發展,她也就很少去看她微博,知道這事純屬偶然。

    “遵從你的內心吧。”喻書最后說。

    陽光從玻璃窗輕柔地透進來,曬的人很舒服。

    她們說了很久的話,后來喻書回去趕課題了,裴知憫在店里待了半晌才起身離開。

    日暮時分,火紅的夕陽掛在天邊,晚霞鋪了半邊天,光景格外燦爛。

    美景難得,街上很多興致勃勃駐足拍照的人,裴知憫湊了個熱鬧,也拍了不少,完事后,她走去長椅上坐下,挑了幾張好看的照片上傳到了微博。

    遙遠的地平線上,夕陽漸漸西下,裴知憫靜靜地欣賞著日落,不知從哪兒跑出一只黑白相間的小貓,瘦骨伶仃,毛發也是亂蓬蓬的,看她的時候,溜圓的眼里滿是脆弱和警惕。

    看了數秒,裴知憫終歸不忍心,小跑進了對面的便利店。

    人來人往的廣場上,有人步伐匆匆,有人駐足。

    想起今天她回南城,祁硯寒出了公司就給裴知憫打了個電話,趁著鈴聲在響,他抽空點了根煙,微微一側頭,卻看見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電話這時通了。

    “喂?”聲音很輕。

    祁硯寒遠遠注視著她,柔聲問:“在做什么?”

    裴知憫:“喂貓。”

    小貓有點怕生,舔一口酸奶就看她一眼,裴知憫笑意盈盈,小心翼翼地喂它喝。

    “在哪兒喂?”

    “一個廣場上,”裴知憫頭都未抬,“具體是哪兒我也不清楚。”

    祁硯寒低低笑了,剛點的煙抽了兩口就被掐滅了,他緩步朝她走過去。

    或許是裴知憫的動作足夠憐惜,小貓眼里的畏懼少了大半,乖順地喝著酸奶。

    離她還有幾步路時,祁硯寒停下了腳,看著她姣好的笑顏,垂落的發絲,無聲笑了下。

    酸奶剩了最后一點,裴知憫全倒了出來給它喝,不曾想這小家伙舔完最后一口就跑了,她望著那團小小的背影,一時失笑,小聲咕噥了句“吃完就走,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電話里忽地傳來一聲輕笑。

    裴知憫拿開來看,電話還顯示在通話中,她微愣:“你沒掛啊?”

    說著她手撐著膝蓋站起來,一抬眸,和三米之外的人徑直對上視線。

    他穿著深灰色的毛衣和黑色風衣,站在桂花樹下,一身清爽,眼里暗藏笑意。

    對視之中,祁硯寒先掛斷了電話。

    裴知憫往左邁了兩步,把酸奶盒子丟進了一旁的垃圾箱里,彼時他已經走近。

    “喜歡貓?”他低聲問。

    “還行,”裴知憫環顧四周,見那只小貓全然沒影了,她才問他,“你怎么在這兒?”

    祁硯寒不正經地笑:“我說是緣分你信不信?”

    裴知憫微微蹙眉,顯然不信。

    祁硯寒笑意漸深,朝那邊的一棟大樓抬了抬下巴:“我才下班。”

    裴知憫順著他的動作瞧過去一眼,那里坐落著一家公司。

    “這下信了吧?”他笑。

    裴知憫輕輕抿了抿唇。

    暮色合攏,街燈亮起,馬路上車流不息。

    祁硯寒余光瞥到她身后長椅上的雜志,問道:“你去過那家書店了?”

    他這么一說,裴知憫才記起來忘了正事,本來想拍完照就去的,誰知耽誤到了現在。

    她拍了拍額頭:“還沒。”

    祁硯寒視線未移:“那這雜志是從哪兒來的?”

    裴知憫回頭看了眼,皺眉說:“不知道,可能是別人落下的吧。”

    祁硯寒淡淡“嗯”了聲。

    天色暗了兩分,裴知憫看了眼手機時間,不確定地問:“書店一般晚上才關門吧?”

    祁硯寒反應很快:“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書店在繁華大街的北邊,離這里不近不遠,開車十分鐘就到了。

    到底是新開張的店,熱度還沒消減下去,店里顧客很多,談笑聲稍顯嘈雜。

    裴知憫在二樓走走停停挑挑選選,祁硯寒陪著她極少說話,她和店員交談的時候,他就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等著,待到她走動時,他又跟上去。

    書店燈光明亮,照得那一雙人影從容般配。

    逛到一半,裴知憫忽然停下來問他:“今天買還有折扣嗎?”

    祁硯寒笑:“有。”

    “你確定?”

    “嗯,”祁硯寒說,“我那天問了店員,她說春節期間都有。”

    裴知憫放下心來,逛完整個漫畫區挑出了兩本書,末了祁硯寒讓她給自己推薦一本,他買回去送給方芷宜。

    裴知憫猶豫:“我選的她不一定會喜歡。”

    “你選的她不一定,”祁硯寒笑,“反正我選的她肯定不喜歡。”

    裴知憫噗嗤一聲樂了,掃視一圈,往前走了幾步,“這本吧,法國插畫大師桑貝的《秋風平地起》,里面很幽默,讀起來應該不會枯燥。”

    祁硯寒笑了下,很信任地拿走了那一本書。

    結賬的時候,店員真給他們打了折,走出書店,夜幕低垂,霓虹閃爍。

    隔壁是一個小型集市,裴知憫就在入口攤位的手工針織包上停留了兩秒,那個攤主就捕捉到了,熱情地向祁硯寒推薦:“我這都是純手工制品,沒得假,你女朋友喜歡的話,就買一個吧。”

    那聲“女朋友”,聽得兩個人都愣了一瞬。

    這個詞,真是夠曖昧的。

    裴知憫連忙解釋道:“阿姨,您誤會了,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攤主干笑了兩聲,瞄了眼她身旁的男人,臉色淡淡,看不出多大的情緒。

    那個集市他們沒有往里逛,剛走出這一片,蘇英打來了電話,說雞湯快燉好了,喊她回家吃飯。

    祁硯寒聽見,真是心酸又無奈。

    見她一面困難,想請她吃個飯也困難。

    那晚的后面,祁硯寒還是送她回了家。

    道路寬闊,兩邊的霓虹燈迷離璀璨,車輛平穩地穿梭在夜色里,裴知憫望著窗外熱鬧又平凡的街景,熬夜的勁兒還沒過去,她有點昏昏欲睡。

    祁硯寒將車速控制得很好,不快不慢,到了地方,天已經黑了,路燈亮起,光線昏黃。

    車停在路邊沒一會,裴知憫就睜開了眼皮,解開安全帶,她便想去推門。

    祁硯寒率先握住她的手腕,唇角輕揚:“這就走了?”

    裴知憫回過頭看他,表情茫然:“不然呢?”

    祁硯寒看向后座:“你的書不要了?”

    差點忘了這個。

    裴知憫懊悔地咬了咬唇,手撐在中控臺上,半側過身抬腰去探后座的書,因為姿勢的原因,她靠他很近,身上那股清淡甘冽的香氣如此近地縈繞在他的鼻腔間,他只要一閉上眼,就能沉淪。

    拿到書,裴知憫坐回副駕不放心地看了看,正要走時,祁硯寒傾身過來,嗓音閑散:“你把那個稱呼坐實,好不好?”

    裴知憫剛睡意中剝離出來,腦子還有點遲鈍,懵然反問:“什么稱呼?”

    祁硯寒盯著她的眼睛:“女朋友。”

    “嗯?”

    她這下意識的回答,一下就著了他的道。

    祁硯寒眉梢一挑,一臉得逞地看著她。

    空氣沉默了十秒。

    裴知憫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她也不言語,直直地和他對望。

    外面起了風,拂上車窗襯得車里更加安靜。

    “你不是不著急要答案嗎?”裴知憫眨了眨眼睛,反擊道,“這么快就沉不住氣了?”

    祁硯寒望著她明亮里裹著試探的眼眸,輕輕笑了。

    “本來我也以為我會很有耐心,”他的聲音又低又輕,在這夜里很清晰,“可是——”

    “對于你,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盛了三分妥協七分柔情,緩慢脫口出自真心。

    裴知憫被他看得心頭直跳。

    車里光線微弱,男女無聲的對視中,有種隱秘的旖旎在上浮。

    “臉怎么紅了?”祁硯寒故意逗她。

    裴知憫碰了碰臉頰,小聲道:“沒有。”

    祁硯寒低低一笑,再次看過來時,眸光愈發灼熱,“你愿意快點考慮嗎?如果同意,隨時給我發消息。”

    說完,他頓了下,苦澀道:“如果不同意,那也算我自作自受。”

    畢竟,有些事情就像時光,一去不返。

    那時候裴知憫并不知道那個“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她只一味地愣著。

    一旁的馬路上,傳來一聲短促的鳴笛聲,裴知憫瞬間回神,抱緊書麻溜地推門下了去。

    臨走前的那個“好”字聽得他心情愉悅,女朋友那三個字,是那么美好,卻似乎感覺又那么遙遠。

    這陣風還沒停,吹過樹梢,影子在擋風玻璃上左右搖晃,透過陰沉的陰影,隱約可以看見駕駛座上的男人略顯無力地靠上座椅后背,沉沉吐了一口氣。

    第49章 第49章“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裴知憫回到家時,飯菜已經擺好了,蘇英從廚房里端了兩碗湯出來,隨口一問:“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裴知憫避重就輕:“去了趟書店,逛久了些。”

    蘇英沒說什么,只讓她趕緊洗手吃飯。

    餐桌上,蘇英時而會和她說兩句話,裴知憫回得心不在焉的,她母親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嘍。

    吃完,裴知憫被蘇英早早勒令去睡覺,房間的窗簾沒有拉嚴實,淺薄的月色從縫隙中溜進來,細碎地灑在地板上,她看了半天,腦海里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雙漆黑銳利的眼睛,像是千尺深潭,誘人沉淪。

    心底的那個人住久了,即使悄無聲息的離開過,但有些感覺不會消失,別再不想承認了,心動騙不了人。

    世界寂靜,無風無雨,一聲聲的吐息很是明顯,祁硯寒坐在書桌前,緩慢地抽著煙,眼神一直落在桌面上的那本雜志上,黑夜濃稠,她身上的清香,綿軟的音調,像是蠱一樣往心里鉆,讓他抽了半夜的煙才睡著。

    東方欲曉,又是新的一天。

    投行有個業務出了岔子,祁硯寒不得不去出差處理一趟,到了航站樓,他給裴知憫發了條消息。

    [公司臨時有事,我要離開南城幾天。]

    那會兒裴知憫正坐在去南大的地鐵上,今年畢業,有不少事還沒弄完,看到消息,她回完那句“好”,地鐵就到站了。

    還沒開學,校園里沒多少人,鄧漪已經在宿舍里了,兩個女孩子相視一笑,表情都有些命苦。

    后來的兩天,裴知憫忙著完善畢業論文,在圖書館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他好像也很忙,消息很少發,電話也沒有打過。

    那天下午,裴知憫改完論文給聞霏發過去,就去了食堂吃飯,剛吃完,電話響了起來。

    “在做什么?”他嗓音微啞。

    說實話,再次聽見這道熟悉的聲音,裴知憫是有那么兩秒的想念的。

    “剛吃完飯,”她慢騰騰地走在林蔭路上,“正要回宿舍。”

    祁硯寒淡聲“嗯”了聲,他那邊好像在下雨,清脆的雨聲跟隨著他的一句“吃的什么”一起傳了過來。

    裴知憫老實答:“食堂的三鮮面。”

    “圖書館附近那個?”

    “嗯。”

    祁硯寒笑:“一猜就是,那個食堂的面最好吃。”

    裴知憫:“你吃過?”

    “你這話說的,”祁硯寒語氣悠悠,“我好歹在那兒讀了四年書,能不知道嗎?”

    裴知憫笑了笑:“哦。”

    隔壁包廂推杯換盞的聲音還沒消減,笑聲很大,祁硯寒往露臺的最邊上走去,靠在玻璃窗上吹風醒酒。

    “南城下雨了嗎?”他聽著嘈雜的雨聲,忽然問起。

    裴知憫:“沒有,這段時間天氣都很好。”

    祁硯寒笑:“我這邊下了雨,很大。”

    裴知憫沉吟片刻,傻愣愣地問:“你不喜歡下雨?”

    祁硯寒悶聲一笑:“還行,你呢?”

    “我挺喜歡的,”她說,“安靜舒適。”

    祁硯寒笑意漸深。

    窗外的雨依舊猛烈,隔壁的場子氣氛好像低沉了些,他不能離席太久,抬腳慢慢過去,“我要掛了,后面再打給你。”

    裴知憫怔了下,輕輕“嗯”了一聲。

    “忘了說,”祁硯寒笑了聲,最后道,“我后天回來。”

    這話像是親昵的報備。

    裴知憫又“嗯”了聲,說完,他那頭響起了熱絡的打招呼,電話很快被掛斷,忙音跳出來的那一秒,她心頭一陣空蕩。

    收了手機,她暗暗做了個決定。

    聞霏改論文效率很快,第二天就把她喊去了辦公室,討論說需要修改和調整的地方,講了快兩個小時才結束。

    那是個很寧靜的下午,學校里樹木蔥郁,空氣中飄著新鮮的花草香氣。

    裴知憫抱著東西回了宿舍開始修改論文,手機一直放在電腦旁邊,但她沒等來祁硯寒的電話,倒是先等來了喻臣的消息,他說蔣琛回來了,要不要出來聚聚。

    裴知憫思索兩秒,回了個“好”,關上電腦,她簡單收拾了下出門。

    傍晚的天空一片緋紅,云彩自由地飄著。

    他們訂的是個包廂,裴知憫到的時候,里面氛圍正好,衛旭在唱《滄海一聲笑》,他唱得豪邁瀟灑,中氣十足,喻書在帶頭鼓掌歡呼,裴知憫站在門口,聽著聽著就笑了,一曲唱罷,她緩緩推開門進去。

    包廂里只有祁硯寒不在,打過招呼,裴知憫去了喻書身邊坐下,她遞來一杯果汁,又瞪了眼那邊喝酒的喻臣,無奈道:“只有這個。”

    裴知憫明了地接過:“沒事。”

    包廂里流淌著輕緩的伴奏聲,衛旭一如既往的熱情,遞來話筒喊她們唱不唱歌,兩個女生雙雙擺手。

    衛旭沒有強求,放下話筒,出去拿吃的去了。

    喻臣和蔣琛邊喝邊聊,問起他創業的事,蔣琛直言道:“有點起色,很快就要步入正軌了,但后面研發的經費還沒拉到。”

    喻臣了然,舉起酒杯:“敬你一個。”

    蔣琛扯了扯唇角:“敬我做什么?”

    喻臣一口氣干了那杯酒,撂下杯子說:“憑你這股膽量,兄弟都高看你三分。”

    這幾年國內的無人機市場前景廣闊,但藍海市場市場進入者眾多,不少創業公司在起步的時候就被淘汰了,蔣琛他們團隊能挺過這一關,夠他吹個一年半載的。

    蔣琛自嘲地笑了聲,仰頭悶了那杯酒,這些年除了技術上的本事,就只剩酒量鍛煉起來了。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真是酸爽,他忽然想起高三為了應付寫作背的一首北島的詩:“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拼了四五年,才拼出個起步的樣子,說成功也成功,說失敗當然是失敗的。

    沒幾分鐘,衛旭回來了,他把蛋糕零食放在茶桌上,環顧一圈,“硯哥還沒到啊?”

    裴知憫聞言,微微蹙眉,他不是明天才會回來嗎?

    喻臣剛想給他打個電話,包廂門忽地被推開了,眾人的目光一齊投了過去。

    門口的男人穿著黑色的襯衫和風衣,從容淡定,又風塵仆仆,手上還推著一只拉桿箱。

    裴知憫登時僵住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蔣琛說,“你再不來酒都喝完了。”

    祁硯寒彎唇一笑,把箱子放在門后,走了進來。

    “這是剛下飛機就來了吧,”衛旭揶揄道,“這么著急見我們啊?”

    這話別有深意。

    在場的人心照不宣地看向了裴知憫,她不好意思地低了點頭。

    “不說那些了,”喻臣笑著岔開話題,“遲到了這么久,怎么說?”

    祁硯寒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后,他把杯子倒立:“這樣可以了吧?”

    男人們一笑而過。

    L形的沙發上,衛旭本來坐在裴知憫左邊,他一來,這人麻溜地起身去點歌機那兒鼓搗了,臨走時還把她喻書喊走了,祁硯寒順理成章地坐在了裴知憫身邊。

    “等會別急著走,”他傾身過來,溫聲道,“我有東西給你。”

    裴知憫低眸:“嗷。”

    “在說什么悄悄話呢,”喻臣推來一杯酒,碰了下他的胳膊,“今晚蔣琛才是主

    角。”

    祁硯寒淡淡一笑,拿過酒就喝了起來。

    幾個男人很久沒見,酒杯熱烈地碰撞在一起,喝到一半,衛旭不知怎的來了興致,拉著蔣琛點歌,前奏一響,裴知憫就聽出來了是那首火遍大江南北很火的《你曾是少年》,這次蔣琛沒有開口跪,那一句“有些時候,你懷念從前日子”音準十分在線。

    喻書依舊很捧場,在底下認真地聽。

    裴知憫看著眼前的這幅畫面,真的感慨今夕是何年。

    過了這么多年,大家都變了,又似乎沒變,他們之中有人為理想奮斗,有人生活平淡普通,即便很少見面,但再次聚在一起,還是說說笑笑是老朋友,是舊時候。

    幾首歌唱完,衛旭累了吵著要休息,包廂里有那么一會兒的安靜,裴知憫聽見身旁的人悶哼了一聲,轉頭一瞧,他的臉色有點難看。

    祁硯寒放下酒杯,跟喻臣說了句便大步往外走了。

    包廂門很快被關上,裴知憫心頭一咯噔,吸了一口氣,終究是放心不下跟了出去,走廊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他的影子,她沿著走廊走了一截路,又轉了一個彎,還是沒看見人。

    正想要回去,手腕上忽然來了一股力道,一下把她扯進了一旁的隔間,里頭光線黯淡,她下意識想要掙扎,她用了十足的勁兒,祁硯寒松了一些力氣,笑聲散漫。

    “在找我?”他的聲線又低又啞。

    裴知憫渾身一怔,聞見他身上清冽的酒味,她瞬時失了力氣,祁硯寒緩緩湊近,昏沉的光線中,他眼里的促狹意味很濃。

    “是在找我嗎?”

    他重復了一遍問題。

    這樣的直視,裴知憫有些受不住,她咬了咬唇,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事情提前解決了,”祁硯寒笑,“想回來看看南城的好天氣。”

    裴知憫抿緊了唇。

    空氣靜默良久。

    祁硯寒看著她干凈又別扭的臉,慢慢皺起了眉,一點“嘶”聲從喉間漏了出來。

    裴知憫關切道:“你沒事吧?”

    祁硯寒咬著牙:“有事。”

    裴知憫心一緊:“你哪里不舒服?喝了這么多酒,出去透透氣吧,這里太壓抑了——”

    說著她就要去拉門把手,祁硯寒把她拉回來,按在門板上,快速把門反鎖,眼神灼熱得把她看穿:“這是同意了?”

    裴知憫一瞬明白過來,臉頰都燙了。

    祁硯寒聲線微沉:“這么難回答嗎?”

    裴知憫嗓子有點啞:“我……”

    “今晚沒喝酒吧?”他問。

    裴知憫輕輕搖了搖頭。

    祁硯寒低低一笑,緩慢把頭埋在了她的肩上,他的呼吸又沉又重,噴灑在頸間,那塊的皮膚溫度都高了,連帶著那張臉也紅了,裴知憫一顆心直跳。

    門外有很多人經過,腳步聲急促雜亂,走廊盡頭掀起了一陣風,重重拍在鐵門上,人聲風聲交織在一起,這夜太亂了,她聽見男人笑了聲,強勢道:“答應我了就不能反悔。”

    第50章 第50章“害羞怎么不躲?”

    裴知憫渾身緊繃,背后的金屬門冰涼堅硬,肩上承載了小半個男人的身體重量,他靠在她的肩上,腰背微躬,以一種臣服的姿態,她從真實之中漸漸感覺到了一絲不真實。

    空間安靜得能聽出門外有幾個人經過。

    祁硯寒吸了一口氣:“怎么不說話?”

    裴知憫回神,輕推了下他的手臂:“你先起來,我肩膀有點疼。”

    祁硯寒清淡地笑了下:“我的錯。”說著他緩慢從她肩上抬起了頭,但胸膛依舊貼她很緊。

    皎潔的月光從窗戶灑了進來,地面上,男女的影子交織在了一起。

    祁硯寒舊事重提:“剛才說的話,你沒反駁,那就是同意了。”

    這是什么道理?!

    裴知憫緘默片刻,還沒來得及給出回應,門上忽然有了輕微的聲響。

    工作人員按了按門把手,打不開。

    裴知憫一激靈,趕緊去推身前的人,囁嚅道:“有人來了。”

    祁硯寒紋絲未動,笑著問:“怕什么?”

    她的聲音很小:“這樣不好。”

    祁硯寒覺得好笑:“我們做什么了就不好?”

    裴知憫被問的說不出話。

    見打不開,門口的人一邊摸出手機打電話,一邊還在嘗試壓門把手,裴知憫被那聲響弄得心頭直跳。

    “經理!”門外的電話通了,“A區的隔間打不開啊?”

    電話那頭的人嗓門很大:“不是讓你去A區,是B區!”

    工作人員訕訕笑了聲。

    待他走后,裴知憫的肩膀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下來,祁硯寒敏銳地察覺到,悶聲一笑:“我們剛確立的這么正當的關系,你還怕人看到?”

    裴知憫臉色一紅,抿唇不語。

    月光照進來后,屋子里亮堂了幾分。

    他略顯疲色的臉上,有兩分的薄紅,裴知憫拿捏不準,關切問道:“你到底難不難受?”

    祁硯寒勾起唇角,看著她玩味的笑了。

    裴知憫皺眉:“你先別笑。”

    祁硯寒笑得沒個正形:“有女朋友關心就是好啊。”

    裴知憫瞪了他一眼:“你身體不要了?”

    祁硯寒稍微收斂了點,揉著她的發梢道:“我沒事。”

    裴知憫不放心:“但剛剛在包廂,你的臉色不太對。”

    祁硯寒簡單解釋:“有兩杯酒喝得急了些,有點反胃。”

    “那你現在還有沒有不舒服?”裴知憫問,“想吐嗎?”

    祁硯寒搖頭,誠實道:“想抽煙。”

    裴知憫:“……”

    以為他出了事,她才著急忙慌地追了出來,現在他好生生地站在這兒跟她開玩笑,裴知憫一口氣不上不下的,索性別開臉看向了一旁。

    她這樣生動的模樣,看起來可愛極了,祁硯寒笑:“兩杯酒換來了一個女朋友,也是有點出乎意料。”

    裴知憫的耳尖紅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門外的腳步聲消失了,想來應該是沒人在外面了,裴知憫正想說出去,祁硯寒的手機忽然響了,摸出來一看,屏幕上的備注是:喻臣。

    他頓了一秒,按了掛斷。

    裴知憫沒有說話。

    “回去吧,”祁硯寒一手拉著她,一手去開門,“喻臣看我們都不在,肯定要來問情況。”

    他的手掌干燥溫熱,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裴知憫任他牽著走了出去,走廊上沒有人,柔和的晚風從窗子吹進來時,她還有點恍惚。

    就這么一刻鐘的功夫,她就有了男朋友?

    到了包廂,祁硯寒徑直牽著她進去,大家瞧見他們相握的手,頓時心領神會了。

    再次坐在他身邊,裴知憫還沒緩過神來,喻書給她使了個眼神,她自覺地往她那兒挪了點位置。

    “什么時候在一起的?”喻書湊到她耳邊,眼神鋒利。

    裴知憫吞吞吐吐:“就……剛剛。”

    喻書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好看起來,她瞥了眼在另一旁喝酒的男人,想到問起他時她溫吞不定閃爍其詞的情態,這樣的結果她大概也猜到了。

    但就這么十來分鐘,就被他拐跑了,想來還是她道行太淺。

    喻書嘆了口氣,幽幽道:“沒定力。”

    裴知憫輕咬了咬唇,“沒心沒肺”地笑了。

    包廂里燈光閃亮,《你曾是少年》的伴奏還在放,四個男人圍在茶幾前打撲克,輸了一局一瓶酒,喻臣運氣不好,輸了好幾局了,他偷偷拱了下身旁那個一臉帶笑的人的胳膊:“你今兒心情不是挺好的嗎?下手這么狠?”

    本來能讓他走的牌,他非要打一張下來攔住。

    祁硯寒淡淡一笑:“你自己技術不行就不要怪別人。”

    哪個男人聽得了“不行”這兩個字?

    喻臣咬著牙道:“你人逢喜事精神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么得手的?”

    他那酒量,喝個兩瓶根本算不得醉,在那兒裝給誰看呢。

    祁硯寒勾了下唇,一笑置之。

    “誒,

    時隔多年,“喻臣打了一張黑桃7出去,悄聲問,“追到了是什么感覺?”

    祁硯寒扣了扣桌面,說“不要”,放水讓他這張牌走了,揚眉道:“這種感覺,明白?”

    這么直觀,喻臣哪能不懂。

    牌桌上的氣氛很是熱鬧,背景音總是一首歌,喻書有點聽煩了,選了一首莫文蔚的《忽然之間》來唱,有時換不過來氣,她就會把話筒遞給裴知憫,她也沒忸怩,歌詞滾到哪句她就唱哪句。

    她的聲線柔和清澈,一張口,總是會有一種特別的韻味,抓人耳朵,祁硯寒總是會默默地看過去。

    這幾句歌詞還沒唱完,新一輪牌局就開始了,喻臣摸了一張牌,忽地感慨道:“從前怎么不知道,知憫唱歌這么好聽。”

    祁硯寒目光遙遠,他不知道么?他好像一直都知道,從前她唱《天黑黑》時,有一種從心底破出來的傷懷,聽起來誠懇動人,那天晚上唱的那首歌也很動聽。

    牌權輪換,很快到了祁硯寒身上,他卻一動不動地看著裴知憫。

    “別看人家了,”蔣琛戲謔道,“看了這么久還沒看夠啊。”

    祁硯寒收回視線,笑得閑散:“我女朋友這么漂亮,我多看兩眼怎么了?”

    此話一出,牌桌上男人一陣哄笑,坐在暗處的女孩子羞紅了臉,裴知憫不自主垂了垂眸,手機驀地彈出了幾條消息,她點開來看,是聞霏發來的作為論據的補充案例,讓她參考參考。

    回過聞霏,裴知憫就看了起來。

    她沒唱歌,祁硯寒心思也放在了牌上,玩了十幾二十輪,大家總算盡興了。

    外面夜色漆黑,星辰滿天。

    眾人堪堪散場,衛旭醉了,被蔣琛和喻臣扶著走,喻書本想問一句裴知憫的計劃,話都機會說出口,就被她哥拉走了。

    不多時,包廂里就只剩了他們兩個。

    那時裴知憫正在回鄧漪的消息,眼睛從始至終都在手機上,祁硯寒拿上那盒糕點,走到她旁側坐下,詢問道:“在看什么?”

    裴知憫:“論文。”

    祁硯寒笑著調侃:“這么忙啊?剛得的男朋友都不要了?”

    裴知憫抿嘴:“畢業論文,花的精力要多些。”

    她說這句話時,眼神都沒給他一個,祁硯寒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她這張白皙溫柔的小臉,好像比之前瘦了些,方才握著她的手腕,骨感明顯。

    “這段時間都在忙這個?”他問。

    裴知憫輕聲“嗯”了下,快速打字回復。

    “難怪,”祁硯寒輕輕撩了下她耳邊的碎發,“瘦了。”

    裴知憫指尖微頓,她還不太適應這樣的親昵,小幅度地往后躲了一下,祁硯寒發覺到,一把將人攬進了懷里,獨屬于他的氣息一下籠罩了過來,裴知憫霎時頓住。

    祁硯寒笑了起來:“幫你適應。”

    就這樣抱到了她回完消息,收了手機,裴知憫去推他的手:“我們走吧。”

    祁硯寒手臂收得更緊:“再說會兒話。”

    裴知憫咽了下嗓子:“說什么?”

    祁硯寒沒吭聲,只是朝茶幾抬了抬下巴。

    裴知憫這才發現桌面上擺著一盒四四方方的糕點,包裝古樸精美。

    她看向祁硯寒:“這是……?”

    “出差時給你帶的。”

    盒身上的店鋪名字是全國都很出名的牌子,裴知憫對它有所耳聞,限時限量,想吃的話需要長時間排隊。

    “本來想用來賄賂你的,”祁硯寒眼底帶笑,“但現在看,是用不上了。”

    裴知憫眼珠一轉,明知故問:“賄賂我什么?”

    祁硯寒咬了下牙根,盯著她,意思不言而喻:“你說呢?女朋友。”

    這個稱呼,聽起來就親昵美好。

    裴知憫心頭微脹,小聲說:“謝謝。”

    祁硯寒揚唇一笑:“怎么謝?”

    裴知憫被這話弄懵了,沉吟著思考了起來。

    她微張著唇,一臉懵懂又較真的樣子,看的人格外燥,祁硯寒眼神幽暗,手掌扣著她的后腦,緩緩傾身過去,在離她咫尺的位置,男人停留了片刻,燈光昏暗,他的氣息獨特又迷人,裴知憫沉溺在了那雙熱烈又深情的眼睛里。

    見她沒有躲閃,祁硯寒直接吻了上去。

    一時間,裴知憫心臟驟停。

    月色中天,星光璀璨,他周身的酒味微濃,撲進她的鼻腔里,令人沉醉,裴知憫緩緩閉上了眼,一顆心撲通直跳。

    他吻得輕柔至極。

    這個吻沒有深入,只在她的唇上舔。弄了幾秒,卻還是讓她臉紅得不成樣子。

    一吻完畢,裴知憫羞赧得低下了頭。

    祁硯寒慢慢笑出了聲,揉了揉她的發端,又去牽她,一去摸,才發現她的手心冒了汗。

    “害羞了?”他笑著問了一句,抽出紙巾給她擦手。

    裴知憫頭又低了些,沒應聲。

    祁硯寒眼神促狹:“那剛才怎么不躲?”

    裴知憫倏地抬眼,瞪了他一眼,聲音細若蚊吶:“你別說了。”

    祁硯寒無言一笑,給她擦凈手,牽她起來說:“走吧,送你回學校。”

    裴知憫暗自做了個深呼吸,緩緩起身。

    余光瞥見她的小動作,祁硯寒輕笑了聲,似逗似笑,裴知憫聽見,掙開了他的手,獨自往外走,祁硯寒望著她快步離去的身影,驀地愣了下,不自覺地舔了下唇,唇上還有她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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