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201章【VIP】
四更鼓響。
謝璟只披了一件外裳,就匆匆忙忙的趕去了書房。
出宮開府后,他的身邊就自然而然的添了些人手,尤其是這潛邸的人,也全都歸了他。
謝璟走向書案,對跪在下頭的人道:“你說。”
“是。鎮北王酉時初出了王府,和鄭四公子等人一同去了城東跑馬,一直到三更才回去。鎮北王一直都在跑馬場,沒有離開過。”
謝璟:“誰提議跑馬的。”
“鄭四公子。鄭四公子開了盤口,惹了不少商賈人家的公子們跑去下注湊熱鬧,還故意輸了銀子給鄭四公子和鎮北王他們,鎮北王一時高興,請了那些商賈公子喝酒。”
謝璟嗤笑,顧以燦還是這副不正經的紈绔樣。
“顧知灼呢?”
謝璟已經聽小允子稟過,說顧知灼拖著孫念去宮里和母后鬧了一場,非要母后做主罰了孫念,還硬是把丹靈給帶走了。
“顧大姑娘回府后便沒有再出門,也沒有去跑馬。”
謝璟頷首:“繼續。”
“三更時,大駙馬持令牌出了府,沒有驚動旁人……”
謝璟仔細聽著,足足半個時辰,才抬手打發他下去。
謝璟靠在圈椅的后背上,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出門。
走在廊下時,他的腳步突然一頓,看著不遠處的季南珂。
她就站在垂花門前,燈籠的陰影籠罩在她的身上,明明暗暗,帶著一種難言的蕭瑟。季南珂今天一直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謝璟以為她是不想見到自己大婚,但也許,她一直都在,一直就這樣偷偷地看著自己,又不敢過來。
謝璟的心里酸澀難當,他想也不想的快步向她走過去。
“珂兒。”
把她擁在了懷里。
“殿下,我好怕……”
“我不甘心。我應該走得遠遠的,但我舍不得……”
季南珂嗚咽痛哭。
“我和你鬧,和你吵,只是想知道你對我還是不是和從前一樣,想讓自己能下決心離得您遠遠的。”
“我舍不得……哪怕自甘墮落,為妾。”
季南珂很少在他面前示弱,哭成這樣。
謝璟摟著她,心中的不舍化為了實質。
紅燭搖曳。
直到黎明破曉,謝璟才愧疚的回了新房。
珈葉已經大妝打扮好了,見他回來,只問了一句道:“要走了嗎?”
謝璟是出宮開府的皇子,按禮制需要在大婚次日,進宮向帝后行叩拜大禮。
他連連點頭,趕緊讓人備車,帶著珈葉一同進了宮。
皇帝亢奮得一晚上沒睡。
他忍了又忍地等他們行了大禮,又說了一些場面話后,才壓抑著心緒喚道:“璟兒……”聲音也有些顫抖。
謝璟搖搖頭,又想起來皇帝看不見,就過去捏了捏他的掌心,溫聲道:“父皇,您別擔心兒臣,兒臣既然已成家,以后定會與王妃一起好好過日子的。”
皇帝領會了他的意,欣慰道:“璟兒,你是朕最中意的兒子。朕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日后唯有你來當朕的眼睛了。”
皇帝生怕他不盡心,給他吃了定心丸,意思就是,這個位置會傳給謝璟。
“父皇,兒臣陪您用完膳再去向母后請安。”
謝璟讓人擺膳,皺眉看向屋角的熏香爐:“這熏香是不是快燒完了?李得順,你去看看。”
說話的同時,他把一個小小的折成三角形的紙包塞進了李得順的掌心里。
“是。”
早膳擺開,謝璟慢悠悠地陪著皇帝用膳,濃郁的熏香氣息彌漫在了含璋宮。
謝璟從一開始的緊張,到現在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走到這一步,他沒有退路了。
父皇是正統,不應該被困在這里寸步難行,任由奸佞當道。
“父皇,您吃。”
謝璟提筷布菜。
咚。
“什么聲音?”皇帝看不見。
謝璟沒有回答,繼續布菜:“父皇,這象眼包子不錯,您再吃一個。”
咚咚咚。
連續的幾聲悶響,在殿中伺候的內侍一個接一個倒了下來,口鼻流血。
皇帝頭暈的厲害,象眼包子從筷子中掉下。
謝璟趕忙拿了一個鼻嗅一般的瓷瓶給他聞,又丟給了李得順一個。
沉重的腳步聲從殿外響起,是龔海。
“皇上!”
龔海一身戎裝的沖了進來,沒了胡子后,他的臉光滑瘦弱。他跌跌撞撞地跪伏在皇帝的腳下,激動哭叫道:“皇上,臣,終于又見著您了。”
他原本粗獷的嗓音變得尖細,皇帝差點沒聽出來,謝璟側身俯耳道:“父皇,是大姐夫。”
龔海老淚縱橫的表著忠心:“臣為您,萬死不辭!”
皇帝緊緊抓著他的雙手,他看不見他的模樣,只能感覺到他的雙手滄桑毛糙。
“好、好。”
皇帝欣慰道:“朕知道你的忠心,朕知道。”
“父皇,別耽擱了。內侍們都暈了過去,大姐夫會護送您出宮。”
龔海信誓旦旦:“皇上。金吾衛上下全都對您忠心耿耿。”
龔海起身,扶起皇帝,又讓人拿來了一件金吾衛的鎧甲,親自服侍皇帝穿上。
皇帝病了這么久,虛弱到不行,這身鎧甲一披上,腳下頓時打了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謝璟趕緊沖去扶著他。
“父皇。”
“朕無事。”皇帝抬了抬手,“朕精神著呢,這個位子,朕還能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混沌的雙眼充斥著勃勃的野心。
“皇上我們快走。”龔海提醒了一句,攙扶著皇帝的手就要出去,忽然聽到屏風后頭有些微的動靜。
是誰?!
謝璟的眸中掠過一抹殺意,猛地拉開屏風,謝琰正縮在屏風底下,流著鼻血。
迷藥似乎對他的效果不佳,謝琰惶惶不安地看著他們,跪伏著爬了過來,抱住了皇帝雙腿祈求道:“父皇,我不會亂說話的。”
話還沒說完,皇帝一腳踹了過去,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謝琰對他來說,是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若非季氏給他下了巫蠱,讓他丑相百出,又豈會讓謝應忱輕易的取自己而代之。
謝琰痛呼出聲,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謝璟說道:“我帶著他。”
把他留下來,萬一泄露了秘密就不好了,好歹也是父皇親生的,總不能殺了。
皇帝不置可否。
“皇上,我們快走。時間要來不及了。”
皇帝不再理會謝琰,在龔海的攙扶下往外走。
“你跟我一起。”謝璟面色復雜地對著謝琰道,“你要是耍什么花樣……”
“三哥,我會乖的。”謝琰可憐巴巴地求饒,他有些發熱,鼻子堵的厲害,氣喘不過來。
李得順被留了下來當幌子。
不過片刻,含璋宮里平靜的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謝璟帶著珈葉去后宮向皇后請過安,又領著謝琰匆匆趕去午門。
十月十五是早早就定下的去太廟祈福的日子。
滿朝文武都要隨駕而行,謝應忱也得去。
守在含璋宮前的是忠心的金吾衛,又有李得順在,應該不會這么快讓人發現父皇不在。
“瑞王殿下。”
謝璟頷首致意后,默不作聲地站在自己的位置,謝琰老老實實的跟在他后頭。
“今兒顧大姑娘的及笄宴是請了王妃為正賓?”
謝璟循聲去看,見衛國公正賴著禮親王套近乎。
“是啊。”
“還請宋家的丫頭為贊者。”
衛國公羨慕壞了。
自家孫女年歲太小,不然怎么都得讓她去爭一爭有司。能笄禮的有司,日后和顧大姑娘的關系肯定能親昵地牢不可分!
“顧大姑娘的及笄宴,聽說辦得隆重著呢……”
及笄宴只請女客觀客,顧太夫人大手一揮,滿京城各家各府都撒了帖子出去。
鎮北王府幾年都沒有正而八經的宴請過,得了帖子,家家趨之若鶩。
“對對。我讓夫人盡早過去。顧家人少,還能幫著招呼一二。”
“太孫殿下到。”
在唱諾聲中,謝應忱到了,一身紫金法衣,頭戴蓮花冠的清平真人落后他半步緊隨而來。
眾人紛紛見禮。
謝應忱著冕服,抬手道:“平身。”
謝璟微微瞼目,顧以燦就在前頭站著,似乎沒睡好,還在打哈欠,看著懶洋洋的。
顧知灼的及笄宴,全京城都看在眼里。
少了顧家,謝應忱無人能用!
絕不會有失。
謝應忱上了鑾駕,文武百官隨行,鑾儀衛隨駕在側,一行人等走過了午門廣場。
聲勢浩蕩。
皇帝登基以來,這是第一次太廟祈福,祈求的是國泰民安。
太廟祈福的儀制是太|祖皇帝在世時就定下的,允許百姓同往。
祈福早就公告過天下,隨著鑾駕在京城大街上馳過,不少等候已久百姓也都紛紛跟在了后頭,他們交頭接耳的說著話,有些喧鬧,又有些激動。
季南珂站在街邊茶館的二樓,目視著下頭,看著他們從城門出去,雙手死死地攥著窗沿。
是生是死。
是榮華是卑賤,就看今天的了!
她是天命之女,命運會向著她的。
轟隆隆。
天邊的盡頭響起陣陣悶雷,似有若無。
“咦,打雷了。”
謝丹靈推開窗探頭看了一眼,外頭陽光明媚,仿佛方才的雷聲是她聽錯了。 :
“五公主,您快坐下,頭發還沒梳好呢。”
瓊芳拉著她坐在銅鏡前。
顧知灼乖乖讓嬤嬤梳頭發,聽晴眉在一旁說道:“太孫他們剛剛出了京城。應該過半個時辰就能到太廟了。”
嬤嬤給她梳好發髻,沒有戴上珠花和其他首飾。
等到打扮妥當,太夫人那里的祝嬤嬤來了,稟道:“大姑娘,客人們都到齊了。”
瓊芳攙扶著她起身。
“丹靈表姐,你先過去吧。”
顧知灼得先去家祠叩拜。鎮北王府的祠堂就在府中,走過去也就一炷香的工夫。
她跪在祠堂的蒲團上,看著上頭的僅僅只有三層的木架和木架上的漆黑牌位,顧知灼淚水涌動,又強忍著沒有流下來。
顧知灼老老實實地磕頭上香后,去了端云閣。
太夫人挑了端云閣作為今日的主場地,提前三個月就修繕過了,連漆都是新刷的。
端云閣臨水而建,圍繞著三個水榭游廊相連,能坐不少人,可作為觀禮。
遠遠的,人還沒到,顧知灼就能聽到里頭熱熱鬧鬧的說笑聲,她的嘴角的彎了彎,腳步加快了幾分。
快到端云閣的時候,顧知灼抬眼看了看天色。
“灼表妹。”
謝丹靈正在等她,兩人手牽手一起進去。
“你怎么一直在看天?”
“要下雨了。”
“下雨?”
陽光燦爛,藍天白云,暖風拂面,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不過,小表妹都這么說了,謝丹靈選擇相信。
“要下雨了啊。得叫貓別趴在屋頂曬太陽了,不然一會兒它跑都來不及。”
謝丹靈說著犯起了愁。
顧知灼莞爾一笑,摟住她的胳膊,走得蹦蹦跳跳。
一進端云閣,謝丹靈立刻站好,整了整衣裙,就是一副端莊賢雅的公主模樣,她紅唇輕抿,長睫微垂,溫柔端莊的不得了。
顧知灼莞爾一笑,舒展了一下雙肩,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外頭的說話聲,說著太廟祈福的儀式,上一回的太廟祈福,還是在先帝時,云城真人主持的祭禮,漫天霞光。
顧知灼聽得起勁,謝丹靈也坐不住了,把椅子挪過來和她一塊兒聽。
正說到:“……當年我家老爺在雍州任職,雍州旱情嚴重,其中三省都三年沒有下過雨了。后來,祈福一結束,立刻就是一場暴雨。老爺特意寫信回來說了這件事……”
轟隆隆。
又是一聲隱隱約約的悶雷,被掩蓋在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
“大姑娘,吉時快到了。”
陽光移到了頭頂,快到午時。
謝丹靈不肯搶了她的風頭,催促道:“你快去呀。”
“一起。”
顧知灼摟著她的雙肩,笑瞇瞇地說道:“你的正賓是我祖母,贊者是驕驕,有司我請了宋九娘。”
“我們一塊兒加笄。”
謝丹靈的嘴角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鳳眼彎彎。
兩人肩并著肩,一同走進了端云閣的正廳。
謝丹靈的出現讓人驚了一跳,心道:莫非五公主是顧大姑娘的贊者?可若是贊者,不應該和顧大姑娘一起出來啊。
而等她和顧知灼一同面朝西跪坐在藤席上時,更是惹來了一道道詫異的目光。
五公主這是要和顧大姑娘一起加笄。這、這不合規矩吧!?
公主的笄禮自來都是宗人府和禮部操持來的,由太后或者皇后主持。哪里有在宮外行笄的道理!
對了。
五公主的生辰是……她們好像都沒有接到過宮中要為五公主舉行笄禮的帖子?
“這位是……”
觀禮的水榭中忽然有人輕呼了一聲,激動連連。
“是太清觀的活神仙,聽說他是國師的師父。”
無為子在太清觀待了小半年了,見過他的人不少。他也救過不少人。
無為子手持拂塵,須發皆白,從外頭走進來的時候道袍翩飛,慈悲的容貌有若傳說中的仙人。
四周頓時噤聲,有人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滿眼崇敬。
“師父。”
顧知灼仰起臉,歡喜地喚道。
無為子走到正廳中央,站在了她們面前。
“今是貧道小徒與五公主及笄之日……”
他一開口,除了少許幾個知情人外,眾人這才驚覺,顧大姑娘竟是道門弟子,國師的師妹?!
而且,這位老神仙還親自來為顧大姑娘主持笄禮!
無為子含笑著說完了開場白。
他溫和地注視著顧知灼,甩了一下拂塵:“吉時到。”
顧知灼的贊者是殷惜顏。
顧知灼去請她當贊者的時候,殷惜顏自己都驚住了。
她不在意自己出身風塵,可不想讓顧大姑娘遭人議論,結果,她沒說服顧大姑娘,反而被顧大姑娘給說服了。
殷惜顏拿起羊角梳,又輕又柔地梳著她的長發,一下又一下。
顧知灼展顏對她一笑。
有司捧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擺放著的是羅帕和加笄的簪子。
禮親王妃高聲頌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注1)
咚。
遠處隱隱傳來了一聲巨響,仿若是重物敲擊的聲音。
咚。
又仿若悶雷陣陣。
“是鞭炮?”
觀禮的賓客也多少聽到了一些,不禁交頭接耳地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大姑娘。”
晴眉從外頭進來,走到她跟前附耳輕聲道:“王府被包圍了,他們正在砸門……”
她說得很輕,觀禮的賓客離得遠聽不見,但近在咫尺的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謝丹靈緊張攥起拳頭,
是誰?!禮親王妃差點脫口而出,但見顧知灼神情平靜,又生生地把話咽了下去。
顧知灼面含微笑,從容道:“笄禮繼續。”
第202章 第202章【VIP】
殷惜言與顧知灼目光相對,不著痕跡地扶了一下有些站不穩的顧太夫人,又示意宋九娘把托盤遞過去。
小小的異動并沒有驚擾到任何人。
無為子甩動起拂塵,朗聲道:“加笄。”
他在聲音里用了祝由術,太夫人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拿起了有司托盤上的簪子。
“……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注)
禮親王妃笑容溫婉地念完,又象征性地為顧知灼梳了幾下頭發,拿起了那支金蕊垂瓔簪,輕柔地戴在了顧知灼的發髻上。
她用柔軟的雙手撫過顧知灼的碎發,垂落的流蘇在顧知灼的臉頰留下了斑駁的光影,她淺淺一笑,美若燦陽。
咚!
又是一聲悶響,有如重物敲擊的聲響驚得太夫人抖了一下。
伴隨而來還有喧鬧的吵雜聲。
前院離得有些遠,又隔了一扇王府大門,聲音并不明顯,也聽不真切,賓客們也只是略略側首看了一眼。
顧知灼從藤席起身,她捏了捏太夫人的手,輕聲道:“祖母莫怕。”
太夫人向來膽子小,結結巴巴道:“你、你……燦燦不在。快去叫你叔父來。”
“我在!”
她掌心溫暖,又重復了一遍,“我在!”
她示意顧知驕過來扶著太夫人,便儀態從容地和謝丹靈一同轉身,向來觀禮的賓客行揖禮。
這是初加。
接下來還有二加,三加。
她們倆跟著有司和贊者回到了偏廳,重新換了一身新的衣裳。
謝丹靈換上的是玫紅色團花儒裙,下人們給她理著裙擺,謝丹靈一抬首,就見顧知灼從屏風后頭走了出來。
一身戎裝,腳踏軍靴,肩披軟甲,腿束短刀。一頭烏發綁起成了一個馬尾,英姿颯爽。
“大姑娘。”
晴眉呈上一把黑弓,顧知灼抬手接過,她笑著安撫道:“別怕。”
不止是對謝丹靈,還是對殷惜顏她們說的。
不但是戎裝,還有弓刀,全都已經放在偏廳里,所以她才能立刻換上。殷惜顏意識到,顧大姑娘是早有準備的。
謝丹靈:“灼表妹,我和你一起……”
“乖。”顧知灼捏了捏她的臉頰,對顧知驕道,“外頭有我,別讓府里亂起來。懂嗎?”
會出現什么變故,大姐姐都提前和她們交代過,顧知驕冷靜應對:“是,大姐姐。”
顧知灼轉身大步朝外頭走去,軍靴踏在地面上,踩出了整齊響亮的聲音。
晴眉緊跟在身邊,言簡意賅地稟道:“大姑娘,是涼人。有千余人,他們圍住了咱們王府門前的大街,沒見到多棱和公主。”
顧知灼微微頷首。
“他們正在砸門。”
顧以炔和顧知微正在儀門前等她。
“大姐姐。”
兩人都身背長弓,手持連弩,小臉緊緊地板著,嚴肅的不得了。
顧知南年歲小,她跟著沒學過武的顧知驕留在端云閣。
顧知灼摸摸他們的頭頂,笑道:“別怕。”
“我沒怕。”
兩人異口同聲,他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大哥哥在他們這個年紀都上過戰場了!
“走!”
砸門的聲音更響,也更加密集,咚咚咚,如雷般,在耳畔不住地回蕩。
護衛們見到她來紛紛見禮。
昨兒夜里,顧知灼就已經安排好了部署。
王府如今有護衛五百人。
這半個月里,她陸續抽調了一千鎮北軍以游商的身份混進京城,但是他們不在府里,另有安排。
王府有一扇正門和三扇側門,顧知灼只需要守住正門,側門她交給了顧白白和顧繚繚。
咚。
悶響聲中,大門被撞得搖搖晃晃,上頭的門栓也在震動。
“撞!”
一個惡狠狠地咬牙切齒聲從門口傳來。
砸了這么久,竟連一扇府門都砸不開!
身形粗壯的絡腮胡子唾了口口水,罵起了臟話。
他穿的是啟人衣裳,說得是標準的大啟官話,他在大啟已經生活十年了,是涼國安插在大啟的探子之一。
若非臟話是用涼語罵的,在他的身上壓根看不出一點兒涼人的痕跡。
“讓開,口口的!”
絡腮胡子推開了其他人,他舉起一把足有一指厚的寬刀,兩條手臂鼓起,用力地揮砍了下來。
刀鋒落在了朱紅色的大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印。
“再來!”
他舉手正要砍下第二刀,有人驀地高喊了一聲:“百夫長!那里。”
絡腮胡子握住刀柄循聲看了過去。
高墻之上,紅衣戎裝的少女傲然而立,居高臨下地掃視著他們。
她長臂舉起,毫不猶豫地扣下了連弩的扳機。
嗖!
十支鐵矢破空成線,肖似她發間垂下的流蘇。
最末的那支穿透了第九人的喉嚨,鮮血濺了他旁邊的人滿臉滿身。
絡腮胡子驚疑不定地舉著刀,第一箭就是射向他的,他在千鈞一發之際舉起手上的寬刀擋在喉嚨前,鐵矢撞擊在刀刃上,震得他雙臂發麻。
嗖!
又是十箭,漆黑的鐵矢倒映在瞳孔中急劇放大,絡腮胡子驚叫道:“盾!”
他們防備鎮國公府有火銃,都帶了盾,結果火銃沒瞧見,竟然還有別的利器!
“是連弩。”
季南珂站在后頭,喃喃自語。
她死死地盯著顧知灼手中的這把連弩。
這是她的連弩!!
盡管和她曾在圖上見過的不太一樣,但是,一發十矢的連弩在這個時代絕不可能會有!連**她只給過謝璟,謝璟說會想辦法呈給皇帝為她討賞,遲遲沒有結果。
難道,謝璟是拿去給了顧知灼?!
謝璟拿了他的東西去討好顧知灼!?
謝璟不但心里還念著顧知灼,竟還背著她和顧知灼牽扯不斷?!這個認知震得她腦殼嗡嗡作響。
顧知灼穩穩地立在墻頭上,睥睨眾人,在她的目光中,所有人都仿佛矮了一截。
區區片刻,地上就橫七豎八的躺了十多具尸體,鮮血汨汨地流淌著。絡腮胡子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戒備。
數十把厚盾排成一排擋在了他們面前,涼人對眼前少女沒有了半點輕視之心。
而是厲害的對手。
“殺了她。”
直到一個聲音乍響。
顧知灼和藏在眾人身后的季南珂四目相對。
季南珂嬌柔的聲線變得聲嘶力竭,尾音尖利。
絡腮胡子輕哼一聲,要不是大王子有令在先,他才懶得搭理一個大啟女人,更別說,聽一個女人的命令行事了。
不過,大王子讓他們在一個時辰內必須拿下鎮北王府。
拿下顧家人!
“放箭。”
一把把弓箭在盾牌后頭舉了起來,閃著寒芒的箭頭對準了在墻上的顧知灼。
呵。
顧知灼沖著底下的季南珂勾了勾手指,彎起的嘴角滿是挑釁。
“殺了她。”
羽箭脫弦。
顧知灼踩著箭矢投下的陰影后仰,她的靴尖輕點著墻頭,雙手借了把力,穩穩地落在地上。
“顧知灼!”
幾乎失控的尖叫聲驚得四周鳥雀亂飛。
“去。”
顧知灼抬起手,一聲令下。
在鎮北王府,哪怕是最普通的護衛也都是鎮北軍退伍的老兵。
所謂老兵,就是在戰場上的廝殺中活下來的人。
攻城守城,他們最在行不過了。
“是,大姑娘!”
一旁早早就架上了一口口大鍋,熱水燒得沸騰,護衛們兩人扶著木梯,余下的人端著沸水,奔上城墻,當頭潑了下去。
嘩啦!
“啊啊啊!”
凄烈的慘叫聲震破云霄。
“大姐姐。”
顧以炔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見他姐點頭,他也搭了一把木扶梯躥到了墻頭上。
顧知灼環抱雙臂,看著護衛們在木梯上上下下。
“啊!大姐姐,他們躲開了。”
“沒事。”
這樣的攻擊也就是打個猝不及防而已。
轟隆隆。
又是一陣悶雷,夾雜著哀嚎和慘呼。
但是,依舊晴空萬里,陽光燦爛。
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在天命變幻最為莫測之際,連師父也算不出結果。
她和公子還有燦燦商量過,以對方的人手和兵力來說,他們做不到兩頭用兵。
不是京城,就是太廟,只會重于其中一方。
有一種可能是,在公子他們去太廟,京中無人之際,皇帝在宮中先發制人。皇帝與身俱來的身份和上直二十六衛親軍,他可以輕易占領了京城。等到公子回來,一進城關上城門,就是甕中捉鱉、前后夾擊。
另一種可能,是皇帝出京,率兵向在太廟的公子和眾臣發難。
如此,可以確保同時除掉公子和燦燦,收拾掉兩個心腹大患,不至于“縱虎歸山”。
皇帝已經被帶走了。
這意味著,他的目標是太廟。
太廟祈福,滿朝文武勛貴宗室都得去,也不得不去。諾大的京城,各門各府就只剩下了一些婦孺和孩童。
只要拿下了勛貴朝臣們的家眷,這些人哪怕對公子再如何忠心,也難免受制。
把太廟祈福的日子定在與她及笄同一天,目的也只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把各府的夫人姑娘們請來觀禮。
各府主母老夫人都在鎮北王府,涼人就不會分兵,去抓一些“不重要”的人。
咚。
王府的大門被撞得轟轟作響。
這扇大門借著辦及笄宴太夫人滿府修繕的工夫,已經悄悄加固過好幾回,不然早就倒了。
站在墻上的顧以炔低頭喊道:“大姐姐,他們用了滾木!”
滾木是一種可用作攻城的利器,顧知灼嚇了一跳,京城的巡防這么糟糕?涼人連滾木都能藏進來?
“大姑娘,是圓木,圓木!”老單趕緊糾正。
好吧,原來只是木頭啊。
顧知微站在下頭,沖他刮了刮臉頰:“三哥哥羞羞,滾木都不認得。”
顧以炔臉一紅,閃身避開三支羽箭,提臂射出連弩。
“別分心。”顧知灼莞爾一笑,提醒了一句。
皇帝生性多疑,她必須得先示弱。
否則若是發現鎮北王府游刃有余,皇帝必會認定是陷阱。到時候,他萬一不敢動手,反而在親兵的護衛下一走了之,便會如前朝般南北分立,再要一統與民生不利。
大啟經不起折騰了。
顧知灼思忖片刻,下令道:“開門!”
跟著撞擊的節奏,護衛們突地抽出了門栓,就像是被他們撞開的一樣。
“撞開了。”
“殺。”
抱著圓木的幾個人面朝下摔了下來,牙齒重重地磕在了木頭上。緊跟著,后頭的人踩著他們的沖了進來。
幾個護衛用身體死死地抵著,讓大門只能容一人進出。
“殺!”
顧知灼率先提刀上前,揮灑下來的鮮血濺在了臉上。
她一抹臉頰,嘴角的笑容,肆意不羈。
她會守好京城,等燦燦和公子回來。
放進來大約一百人后,顧知灼喊道:“關門!”
護衛應命,關門,上門栓。
他們都是在戰場上拼殺過的老兵,哪怕年老體弱,也曾是鎮北軍的一員。連顧知微也握住了波斯短刀,側身而上。
老單一抹臉,朗聲笑道:“過癮。”
“大姑娘,水沸了。”
“潑。”
滾燙的熱水再度潑灑了下去。
顧知灼踩著木梯,輕松躍上了墻頭,她站在陽光底下,發上的金簪,花瓣綻放。
千余的涼人倒下了近一半,他們痛得一個個捂著臉,嚎叫連連,就連絡腮胡子也退到三五步開外,警惕地盯著墻頭。
他躲得很快,又有盾在手,但臉上也難免被熱水濺到了好幾滴,通紅的皮膚冒起了一個個小水泡。
他直視顧知灼。
對方只守不攻,意味著人手不足。
顧家不愧顧家,一個女子帶著一群老弱竟然能守這么久。
可惜,剛剛都已經砸開門了,又讓他們關上。
一個時辰。
大王子只給了自己一個時辰!
季南珂從墻根處走出來:“放火。”
絡腮胡子沉吟。
他潛伏在大啟京城十幾年,如今這是絕佳的立功機會,若是成了,他就能跟大王子風光的回大涼。
一個時辰快到了,不能再等了。
“潑火油。”
濃烈刺鼻的火油潑灑在了大門上,絡腮胡子取出火折子,點燃后啪的扔了過去。
嘩啦一下。
火焰躥了起來,吞沒了王府朱紅色的大門,躍動的火苗濺起在了黑底金字的牌匾。
顧知灼站在墻頭,滾燙的氣焰撲面而來,她從懷里取出一支穿云箭,點燃。
嗖!
紅光伴隨著尖利的嘯聲直沖云霄。
“她在求救了。”
季南珂興奮道,狀似癲狂:“顧知灼,你完了,完了!”
紅光在半空中炸開,彌漫開來的光芒仿若云霞,照亮上空。
她抬臂,微微一笑,向季南珂扣下了連弩的扳機。
嗖。箭矢貫穿了季南珂的肩膀,未消的力道把她往后推出去十來步,狠狠地釘在了墻上。
“真吵。”
第203章 第203章【VIP】
轟隆隆。
悶雷驚破云層。
皇帝的聽覺格外靈敏,雷聲似鼓反復錘擊在心口,帶來了一種近乎顫栗的不安。
“怎么樣了?”他的雙眼混沌無光。
聽完了斥侯的稟報,龔海躬身,嗓音尖細道:“皇上,顧家無伏兵,如今只靠著幾個老弱病殘在殊死抵抗,顧大姑娘素來愛張揚,及笄宴而已,大張旗鼓的把滿京城的人都請了去,倒是方便了咱們。”
他們一走,太后便下旨封鎖了城門,只待再拿下顧家,滿朝文武的死穴就都捏在了手里。
皇帝頷首:“太廟那里呢?”
“祈福已經開始了,臣讓人去探了,隨駕的是鑾儀衛,太廟中布防的有金吾后衛和府軍衛。無千機營的人,周圍也并無伏兵。”龔海說著,“皇上,太孫毫無察覺。”
謝應忱久居高位,想必早把天下當他自己的了。
皇帝欣慰道:“璟兒長大了,做事也謹慎了。”
龔海連連應和,脊背彎得更低。
小半年的圈禁和身上的殘疾,讓龔海早沒有了曾經的銳意,舉止間帶著一種小心翼翼。
其實照龔海的意思,皇帝大可以留在京城,等著謝應忱回來,甕中捉鱉。
從宮里出來后,他也這么和皇帝提過。
皇帝卻問,若是謝應忱和顧以燦察覺不對,跑了怎么辦?
這話問得龔海啞口無言。也對,謝忱應羽翼已豐,加上一個顧以燦,一旦縱虎歸山,必將勢不可擋。
“皇上。現在……”
龔海躬身詢問圣意。
“阿海。”皇帝親昵地叫著他的名字,一如當初,“朕必要在列祖列宗面前,把謝應忱的臉皮撕下來,讓列祖列宗好好瞧瞧,這個忤逆犯上的不孝子孫。”
呵呵,祈福?他偏要讓謝應忱在天下人面前,墮落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龔海扶著他:“是。臣知皇上受了不少的委屈。”
見他臉色發白,龔海連忙端了藥茶讓他順順氣。
皇帝一口氣喝完:“這什么?一點味都沒有。”
啊?藥茶苦的很,怎么可能連一點味都沒有?龔海手指一僵,難道皇上不但看不見,連味覺也沒有了?
龔海心驚,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跟在后頭的涼人,沒有追問,而是話鋒一轉道:“皇上,臣讓人先去太廟探查。”
“好。”
皇帝扯了扯嘴角。
他不會再受制于謝應忱了,他才是大啟皇帝!
龔海叫來了金吾衛副指揮使秦溯,吩咐幾句后又兵分四路,整兵出發。
機會只有一次,不能讓謝應忱跑了,務必要斷了他所有的退路!
秦溯領命而去。
他換上了粗布短葛,騎了一段路程的馬,又棄馬步行。
不遠處,太廟的鎏金頂折射著陽光,刺得他不敢直視。
今兒允許百姓觀禮,環繞著太廟廣場的四邊城門大開,里頭烏壓壓的全是人,乍一眼看去,足有上萬人,他們一個個肅穆而立,注視著太廟的方向。
大啟已經十幾年沒有過這樣的盛事了,不止是京城的百姓,更有翼州、兗州等地,相離不遠的百姓們特意過來觀禮。
諾大的廣場并不顯擁擠。
明明有這么多人,也絲毫沒有多余的響動。
“跪!”
禮部的唱諾聲響起,尾音拖得長長的,甚是高亢。
百姓們一同跪下。
廣場的中央是高聳的祭天臺,鋪著漢白玉的地磚。
祭天臺的正東方便是太廟,宗室勛貴百官們全都跪在了太廟前。
秦溯不動聲色地擠進人群。
“起!”
“跪!”
他跟著他們一同跪下,再一次起來時,又有一個游商打扮的男人躡手躡腳地進來,到了友人跟前,連連作揖:“莫怪莫怪。京城……”
友人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陸游商左右看了看,把他手拉了下來,壓低聲音道:“京城那兒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
“城門關上了!”陸游商說道,“我本來想進城買個餅子的也進不去。”
“不會吧,我婆娘他們還在京里。”
旁邊也有人聽到了,湊過來說道:“會不會是要關門辟邪,等到祈完福回去后,再由太孫叩開城門,把福祉帶回來?”
他是瞎猜的,又好像有些道理。
“也是。好端端的,應該不會出事,那可是京城!”
友人松了一口氣。
秦溯聽在耳中,不禁攥緊雙手。
“快看!”
“那是什么?”
人群中突然有人發出一聲低呼。
秦溯驀地回首去看,只見天空的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抹紅云,有如綻放的煙花,在燃燒到了極致后,消散在了云層中。
“好像是京城的方向。”
“是煙花!?”
周圍的百姓交頭接耳。
秦溯腦門子嗡嗡作響,他只是一個副指揮使,也就聽命行事而已。
所以,一直到出了京城,他才知道,龔海竟是把皇帝帶了出來,還要襲擊太廟和太孫。
這絕對不是煙花,是軍中用的穿云箭。
京城一定出事了!
說不定是顧家在求救!阿繚和阿蠻會不會出事……
他該怎么辦?!
“跪。”
唱諾聲打斷了周圍的私語,秦溯也跟著跪了下來。
這是三跪九叩的最后一跪。
紫金法衣的清平踩著漢白玉石階走上了祭天臺,衣袂翩飛。
他手持拂塵,站在祭臺前,右手掐了一個訣。
祭臺上的青銅香爐應風而升,白煙冉冉。
百姓們匍伏地跪在地上。
“遵天道,應時節——”(注)
拂塵在他手中凌空一甩,飄動的銀絲牽引著香煙,升起了三尺高,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
“今奉天命,聚天地正氣……”
謝璟跪在皇子們的最前頭,目視著前方。
按計劃,龔海昨夜潛伏出京城,便調了最近的羽林衛,府軍衛和虎賁衛,這三衛,足有兵力兩萬余人。
不會有失的!
謝應忱一切如常,他還沒有發現京城的異動。
這一回,勝的一定會是父皇!
“……天垂甘露滋九野,地涌醴泉潤八荒。風調雨順,五谷蕃昌;疫癘不侵,兵戈永戢。”
清平念著禱文,臉上莊嚴肅穆,一舉一動仙氣飄飄,心里慌到不行,差點連字眼都念錯了。
小師妹說,一旦要是出了什么事,讓他站著別亂動。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會出事啊!
他頭一回當國師,當得心驚肉跳。
接下來到哪兒了?
清平裝模作樣的走了個八卦步,終于想了起來。
對了!
清平掐訣念咒。
拂塵一甩,一張符箓騰空而起,符箓的表面躥起了金色的火焰,火舌舔噬著朱紅色的符紋。
清平寬大的袖袍獵獵作響——分明無風!
人群中接連響起抽氣聲,他們仰起頭,伸出手,想要去接飄揚起來的灰燼。
“……紫微垣中增輝耀,祈白玉京里降禎祥。”
一陣狂風驟然卷起,百姓們紛紛抬袖掩面,突然有人高呼道:“這是什么!?”
祭天臺上,不知何時突兀地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匣子。
它不過三尺長,四面雕刻著盤旋的龍身,龍首自匣子的正面探出,口中銜珠,根根龍須清晰分明,栩栩如生。
沒有人看到這個匣子是怎么出現的,它就像是隨著那一聲“祈白玉京里降禎祥”,從天上掉下來的。
“是祥瑞!”
有人高呼,語調充滿了驚喜和激動。
“一定是上天賜給大啟的祥瑞!”
在眾目睽睽下,木匣突然出現在祭臺上,這肯定是天賜祥瑞!
“對對。我記得國師念完了祈文,就有仙人賜了這木匣。”
“是祥瑞!”
祥瑞!
百姓們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張張虔誠的臉上又是笑,又是哭。
“天降祥瑞!”
“國師真是神仙。神仙啊!”
在這一聲聲“祥瑞”的高呼聲中,就連還跪在太廟前的百官們也被牽起了心緒。
莫非真是祥瑞!
也對,他們親眼見到它從天上掉下來,怎么能說不是天降之福呢。
祥瑞?
謝璟默默地和承恩公交換了一下目光,心里想著的是,莫非是因為父皇要回歸帝位,肅清奸佞,上天才會賜下祥瑞?
這個念頭一起,他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謝應忱從太廟里走了出來,在聽聞了經過后,他說道:“皇叔祖父,請您與國師一同打開看看。”
禮親王正好奇,連連點頭。
謝應忱含笑,滿是欣慰道:“天祐我大啟,憐我大啟。當昭告天下,天降祥瑞。”
他向著清平作揖道:“國師法力高深,有國師護大啟國運,是我大啟之福。”
清平:??
他其實什么也沒干,也不用這么夸他的。
禮親王正要走上祭臺,承恩公阻止道:“等等!”
太孫已經下了令,這種時候沒有他說話的資格,他還是突兀的出聲了。
禮親王微微皺眉。
承恩公陪笑道:“王爺,瑞王是皇上的三皇子,皇上沒有來,既然是祥瑞,也當由瑞王一同去看看。”
肯定是因為快要撥亂反正,列祖列宗降下的福祉,若是落到謝應忱的手里,他把心一橫,毀了褔祉怎么辦?對吧!
“瑞王爺,快去啊。”
承恩公對謝璟擠眉弄眼,謝璟也明白這其中的意思,還不等謝應忱應下,就立刻走了出來,走到禮親王身后。
這下,禮親王不帶他一起也不好,憑白讓人看了皇家的笑話。
禮親王不悅地一振袖,走上祭天臺。
他先是朝太廟的方向一跪三叩,再虔誠地雙手捧起了烏木匣子。
這烏木匣相當有份量,捧在手中沉甸甸的。
眾人的目光全落在了他的身上,激動得快要不行了。
祥瑞啊!
他們有生以來第一回親眼見到祥瑞!
禮親王舉著烏木匣,向著百姓和朝臣們展示了一下,又跪在地上,在所有人的見證下,親手打開。
這是……
禮親王瞳孔一縮。
烏木匣子里躺著的竟然是一卷明黃色的圣旨,圣旨上頭血跡斑駁,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圣旨?”禮親王脫口而出來,滿臉驚容。
為什么會是圣旨。
站在人群后頭的百姓看不真切,又是跳起來張望,又問前頭的人,聽說這祥瑞是圣旨,都吃驚得不得了。
“難道是玉皇大帝降下的旨意!?”
“一定是!”
“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啟千秋萬代!”
“千秋萬代!!”
“萬歲!”
山呼萬歲的聲響層層疊疊,有如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滾滾而來,幾乎把天都要掀翻了。
上萬人齊聲的呼喊,驚得馬匹抬起了前蹄,聲聲長嘯。
“謝應忱這逆賊!”
皇帝為顯英武,一直坐在馬上,差點就從馬背上摔下來。幸好龔海守在旁邊,扶住了他。
“朕在此!”
“朕才是萬萬歲!”
“還站著做什么,拿下這些亂臣賊子,冥頑不靈者,殺無赦。”
龔海有些遲疑。秦溯還沒有回來稟報,百姓們的齊聲高呼有些不太尋常。現在就動手,是不是太早了?!
“你連朕的話,都不聽了嗎?”這萬歲聲攪得皇帝心緒煩亂,他空洞無神的雙目直射龔海。
“是!”
事到如今,早一點晚一點也沒什么差別。
龔海抬起手。
戰鼓擂,密集的鼓聲一下又一下,先緩后急。
這是在宣戰!
鼓聲淹沒在了百姓們的齊聲高呼中,他們激動的又叫又跳,有人忽然喊了一聲:“快讀!”
其他的聲音也緊跟了上來——
“快讀!快讀!”
謝應忱眉心一動,重九默不作聲地站在他身后,目視著周圍。
“太孫殿下。”
鄭四急匆匆地從外頭跑了過來,單膝跪地,伏在謝應忱腳下稟道:“有一隊人馬正向太廟逼近,來勢洶洶,約有兩萬人。”
他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跑的,還是急的。
眾臣聽得一清二楚,驚白了臉,謝應忱問道:“是誰。”
對!是誰?莫非是流匪作亂,還是叛軍逆賊!他們紛紛暗暗猜測。
“禁軍是干什么吃的!”衛國公冷顏喝斥,竟然能讓流匪潛入京城,在今天這樣的大日子里亂來!
“是、皇上。”
什么!?
衛國公驚得頭皮發麻,瞳孔緊縮。
他們能想到的也就是流匪,或者反賊,前朝余孽,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朝中有人趁亂謀反,誰能想到,竟然會是皇帝?
衛國公質問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鄭四前不久剛被調到鑾儀衛,差事清閑體面讓他得意了許久,連長公主娘也連連夸贊,誰知道會出這樣的變故。
“末將……”
鄭四就是個紈绔,哪里見識過這樣的場面,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顧以燦對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才定了定神,說道:“皇上率領金吾衛,羽林衛,虎賁衛等三衛,有近有兩萬人,正在半里外敲響了戰鼓,向此地逼近!”
“末將、末將把讓人把城門關了。”
他得到稟報時嚇得不行,還沒反應過來就先命讓人關了城門。
他們出去打架時就是這樣的,對方人少就把對方按著打,對方人多就關門躲起來。這都成習慣了。
他撓撓頭,目光閃躲。
來了!承恩公跳了出來,叫囂道:“謝應忱你不顧尊卑,軟禁皇上,忤逆犯上!”
他踏前一步,高喊了起來。
“是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山呼聲驟然停頓。
什么意思!?
承恩公放開了聲音叫囂道:“皇上是先帝臨終前冊封的繼任之君,授命于天!”
“謝應忱,你違背圣意,天理不容。”
“先帝啊,您對謝應忱疼惜有加,您可知道謝應忱為了皇位,連他親叔父都不放過,弄瞎了皇上的眼睛,逼著皇上立他為儲君。”
承恩公抹了一把眼淚,抖著手指向謝應忱。
“先帝啊,您在天有靈,要護我大啟,以正朝綱!”
皇帝被軟禁的真相,除了禮親王,衛國公等少數幾個近臣知道外,大多數的官員們并不知道原由,他們腦殼亂哄哄的,幾乎要聽不懂了。
什么叫太孫軟禁了皇上?
“統統跪下。”
承恩公叫囂道:“皇上念你們遭奸人蒙蔽,赦你們無罪,若冥頑不化,謀逆者,九族誅!”
說話的同時,有金吾衛的將士上前護住他,十幾個官員也跟隨著承恩公一同退開。
太孫謀逆?!不會吧!
謝應忱站在太廟前,臉上并無慌亂或心虛,五爪金龍袍上的龍紋,隨著在風中揚起的衣袂,仿佛隨時會騰云而起。
“不對!”
亂糟糟的人群中,有人高喊:“天降祥瑞,太孫得天祝祐,怎么會是不忠不孝之輩!?”
“說的是!”
“太孫是天命所向!”
謝璟死死盯著祭天臺下的謝應忱,他不愿意聽到“謝應忱是天命所向”之類的話,一把從禮親王的手中把那卷帶血的圣旨奪了過去。
他七手八腳地展開圣旨。
下一刻,他瞳孔一縮,這是,先帝遺詔!?
第204章 第204章【VIP】
咚咚咚!
戰鼓聲越來越近,惹得人惶惶不安。
城門附近的陸游商探頭從門縫往外頭看了一眼,驟然驚呼:“你們看,真是皇上!”
“皇上上回出巡秋獵的時候,我見過的,不會認錯!”
“皇上率兵包圍太廟,難道太孫真的軟禁了皇上,想要弒君奪位?!”
不安和害怕像是會傳染的瘟疫,在人群中不住地擴散,聲浪滾滾。
“金吾衛,府軍衛聽命!”
承恩公舉起了一塊令牌,漆黑的令牌上頭是一頭金龍,騰云駕霧。
金吾后衛、府軍左衛是此趟祈福負責太廟布防的,見到令牌,兩衛的指揮使看了一下彼此,不約而同地往前踏了一步。
承恩公叫囂道:“拿下謝應忱。”
他的聲音里帶志得滿意,仿佛已然勝券在握。
金吾衛指揮使周牧冷聲道:“太孫,得罪了!”
他提劍上前,抓向謝應忱的胳膊。
謝應忱一動不動。
周牧的瞳孔中驟然出現一點寒芒,銳利的刀鋒在眼前劃過。
周牧反應極快地往后倒退了一步,他的脖子一陣生痛,脖頸上赫然出現了一條血線,他用手一抹,血珠滴落在指腹上。
顧以燦吊兒郎當的站在謝應忱身側,一只手臂還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持著一把刀,刀尖滴下了一滴血。
哎,這小子傷了根寒毛妹妹都會傷心,自己還是多看著點吧。
將士們紛紛拔劍,指向了謝應忱。
呵。顧以燦冷笑,他輕擊了三下手掌。底下觀禮的人群忽起一陣騷動,上百個普通百姓打扮的青年從四面八方一涌而上,他們個個都在身上藏了短刀,此刻刀鋒出鞘,目光殺機,兩方一觸即發。
所有人都驚魂不定。
這雙方要是動起手來,必然會血濺百步。
緊張的氣息繃得緊緊的,如同緊繃的琴弦,隨時都會斷開。
承恩公沒想到顧以燦會把鎮北軍安插在百姓們中間,他慌了一瞬后,指著在場的文武百官,叫囂道:“皇帝已親自率兵誅奸佞。反抗者,殺無赦!你們是要謀反!?”
“老、老宋啊,你怎么說?”衛國公緊張地湊到宋首輔跟前。
宋首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了謝應忱的身側。
衛國公咬咬牙,也跟了過去。
這兩個人一動,勛貴朝臣們中有近一半人跟了過去,拱衛在謝應忱的身后。
百姓嚇白了臉,也不知該站還是該跪。
承恩公的臉色糟糕透了,胸口不住地起伏,氣息紊亂:“金吾衛呢……”他想說還愣著做什么,三千金吾衛難道還怕了一個顧以燦?!
謝應忱啟唇:“瑞親王,你看完了沒?”
這話一出。
所有人頓時驚覺,他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承恩公張了張嘴,一道道目光跟著謝應忱的牽引,落在了祭天臺上。
謝璟捧著圣旨的雙手不住地顫抖,發軟的雙腿幾乎快要支撐不住了。
“瑞親王!”謝應忱尾音上揚,“念!”
謝璟嚇得差點跳起來,下意識地念著視線所及的那一行:“……榮親王謝嶸鴆毒弒君……”
聲音戛然而止,圣旨從他手上滑下,落在了祭天臺上。
他連連后退,喉嚨發緊,滿心滿眼只有三個字——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風卷動起圣旨,暗紅色的血漬,觸目驚心。
百官們也是驚住了,這道天降的圣旨怎么聽著像是先帝遺詔的口吻?
榮親王鴆毒弒君??
什么意思!
祭天臺上的禮親王頓時回過神來,猛地撲上去把遺詔撿了起來。
承恩公也聽出了不妙,他破聲大喊道:“快,快去搶回來!”
“快啊。”
護在他身側的金吾衛將士沖上祭天臺,剛邁上了一格臺階,就讓人一腳踹了下去,向陽笑瞇瞇地走過去,踩在他們的腿上,腳下一用力,咔咔兩下,骨頭全斷了。
“擅闖祭天臺者,死。”
謝應忱平靜說道。
無論先前被指認亂臣賊子,還是承恩公指著鼻子罵他犯上作亂,謝應忱都心平氣和。
如今,他的雙目中添上了一股肅殺之氣。
禮親王飛快地看完了遺詔。
這道遺詔確確實實是真的,是先帝的筆跡!
禮親王和先帝是親兄弟,先帝駕崩的時候,他人在京城,當時一道道圣旨接連而來,炸得他頭昏腦漲。
他不信太子弒父,但太子薨了。
他想趕緊迎回先帝,但先帝駕崩了。
這道遺詔的內容和當時晉王拿出來的全然不同。它為什么會出現?難道真的是,列祖列宗在天有靈!?
禮親王雙手捧著遺旨,惶惶出神。
“王爺!”
清平揚起拂塵,銀絲卷起清風拂在禮親王蒼老的臉上。
“既是上天旨意,王爺不妨念念。”
他悲天憫人地長嘆道:“以免他們各為其主,白白流血。”
是。
清平:“你們也暫且聽王爺念完。”
這句話是對著祭天臺下的眾人說的。
禮親王打了個激靈,猛地驚醒了過來。
他理了理思緒,手持圣旨,向著底下眾人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膺天命,御極二十二載……”(注)
禮親王的聲音一開始還有些發抖。
周圍靜得可怕,唯有外頭戰鼓聲陣陣,震人心魄。
禮親王的嗓音漸漸歸于平靜,越加清朗:“……昔日東宮鴆弒案發,朕震怒失察,致太子蒙冤。朕悔之,恨之。后實查二皇子榮親王謝嶸藏鴆于墨,偽作太子弒父之狀……”
嘩!
哪怕廢太子的冤屈已然洗白,此刻親耳聽到遺詔中的字字句句,還是讓人震撼得無以復加。
先帝在駕崩前其實就已經發現太子被冤枉了!?
人群中低聲細語:“原來是榮親王毒殺了先帝……榮親王是誰。”
“榮親王是、是當今皇上!”
“不是,都是假的,假的!”
承恩公聽得臉色慘白,大聲尖叫,想要掩蓋住禮親王的聲音。剛尖叫了一句,小腹突地一陣劇痛,整個人被踹得向后飛了出去,撞在了他后頭的一些官員的身上,幾個人摔作成了一團。
“……朕惑于奸佞,錯刃親子。”
“痛徹五內,恨不隨皇兒同赴九泉。”
禮親王念著念著,老淚縱橫。
當年太子與太子妃自戕于東宮,血染宮墻,死不瞑目。
他哽咽地抽泣著,雙手發顫地捏著遺旨,指尖因為過于用力隱隱發白。
這道圣旨寫到后面,筆觸已經有些無力,想必先帝當時是強弩之末,還有上頭噴濺出來的血跡,幾乎可以想象,先帝是一邊咳著血,一邊艱難地寫下了這些話。
禮親王深深吸了口氣,他目光掃過下方眾人,一字一頓地說道:“皇太孫應忱,鐘靈毓秀,器宇類祖。著即皇帝位,承天序,繼大統。”
先帝他,臨終前,是傳位給了太孫!
衛國公頓時松了一口氣,他慶幸自己剛才沒有犯糊涂,決然地站到了太孫身后。
他頭一個跪了下來,高喊起來:“先帝爺英明!”
他還不忘看了宋首輔一眼,沖他擠了擠眼睛:這下讓自己給搶先了吧。
宋首輔:“……”
這老家伙太有眼力勁,自己確實比不過。
宋首輔撩開袍角,跪在了衛國公身側。
一個兩個三個……
遺詔寫得很直白,百姓們也都聽懂了這一句——
皇太孫即皇帝位!
呼啦啦地又跪下了一大片。
只剩下一小部分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他們大多猶豫地看向承恩公和晉王。
這番變故,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先帝竟然是直接傳位給了太孫,當年年僅十四歲的太孫!
那么,今上呢?
為什么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會是今上!
“假的!”
承恩公小腹痛得縮成了蝦米,還不忘撕扯著嗓子叫道,“這是矯詔!別被他騙了!!”
他的額上細細密密的全是汗珠,有痛的,也有嚇的。
“假的。別相信謝應忱!”
是真是假自己還不知道?!禮親王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往下念道:“榮親王謝嶸鴆毒弒君,褫奪封號,交由三司會審,按律定罪。”
謝璟雙目圓瞪,哪怕他已經看過了一遍遺詔,也不敢相信上面的字字句句。
下毒弒父的怎么可能會是父皇!這不可能!
他幾乎快要站不穩了,搖搖欲墜。
他這些年的驕傲自恃,在這一刻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蒼天垂鑒,山河為憑。欽此。”禮親王蒼老的嗓音一口氣把最后的話說完,“太元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御筆親鈐。”
數萬人的廣場上,靜得沒有一點聲響。
反倒是戰鼓擂擂,越加的密集,一下一下,敲得人心煩意亂。
太廟廣場的四周已經被包圍了。
這里到底不是城池,哪怕四門緊閉,也守不了多久。
只是方才離開百余步的時候,還能聽到里頭的喧鬧和叫囂,現在怎么反而徹底沒了動靜?
“出什么事了!?”
皇帝焦躁道:“為什么沒有聲音。”
“為什么還不給朕開門!”
祭天隨駕的鑾儀衛,布防的金吾衛、府軍衛,只聽命于他這個皇帝,絕不可能向一個逆賊倒戈。他連令牌都給了承恩公,難道還收拾不了謝應忱這亂臣賊子!?
真是沒用!
“皇上。”
龔海更加謹慎一些,“臣再派人進去探探?”
按理說,這個時候三皇子殿下應該已經動手了,無論是勝是敗,不可能毫無動靜!
怎么連秦溯也沒有出來?
“不探了。”皇帝不想等了,“把門砸開!”
“皇上……”
“砸!”
皇帝高聲叫嚷。
“亂臣賊子,反抗者,一律當誅。”
呵。他如今有兩萬人,還收拾不了一個謝應忱?
龔海:“是。”
他著令一個將士揮動旗幟。
旗語——
破門。
金吾前衛沖在了最前頭,十人一組,大力撞擊著城門。
咚咚咚!
大門在撞擊中砰砰作響,太廟里的百姓們也終于回過了神。
有人高聲呼喊道:“先帝顯靈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
咚。
又被淹沒在了沉悶的撞擊聲中。
他們跪在地上,俯身叩首,上了頭的亢奮讓他們只想為了心中的明主而戰。
“拿下承恩公。”
謝應忱喝令,打扮成普通百姓的鎮北軍將士立刻應聲,有兩個小將上前一把把承恩公從重重保護中扯了出來。他身后的金吾后衛剛要動,謝應忱朗聲道:“金吾衛,有護衛皇城為責,為君王親兵。”
“先帝遺詔在此,謝嶸是弒君篡位之人。”
“金吾衛,你們莫非想違背誓言,為虎作倀?”
謝應忱抬步走上漢白玉石階,目視前方。
金吾衛猶豫了一下,周牧抬起手,其他人終究沒有動。
作為親軍,他們應當聽從圣意,以血以命護衛皇帝,可是,若皇帝是篡位的……這、也沒人告訴他們還要不要忠心啊。
承恩公嚇白了臉,他哭喪著叫道:“不是,不是這樣的。”
“遺詔是假的,是謝應忱偽造的,這是陰謀,是陰謀!”
不可能!
他們親眼看到這個木匣子從天下掉下來,怎么可能有假。
這道遺詔,太孫直到現在都還沒沾過手呢!
“晉王晉王。”承恩公慌慌張張地到處扯人下水,“你快說,你快告訴他們,這是假的!”
“當時是你拿了先帝遺詔,立皇上為主……”
“是真的。”
晉王臉色灰敗,極為肯定地說道:“這道遺詔是真的。”
“先帝駕崩前,立了太孫繼位。本王當時就在先帝榻前。”
這些話壓在心頭這么久終于說了出來。
這些日子,他實在被折磨的不輕,日夜難眠。一方面,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沒有活路了,可另一方面他又總是僥幸著去想,會不會運氣好,萬一皇帝勝了呢?
一切塵埃落定,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你說什么!?”
禮親王的目光有如寒冰,喉嚨里哽著千萬質問。
在那日審訊長風時,禮親王其實早有懷疑,只是本能的不愿意去細想。
遮羞布終于還是被一把扯開。
晉王默默垂簾,一句一句地往下道:“王爺不是曾問過,長風為什么好好的道士不當,要去給先帝下毒?”
“是榮親王指使的。”
“太子的死訊傳來后,先帝悲痛欲絕,他查出毒不是在太子供奉的安神湯里,而是在榮親王為先帝祝壽時奉上的壽禮墨錠中,先帝日日用著,才致身體衰敗。他方知是自己冤枉了太子。”
“先帝悔之不已。”
當時的一切,晉王永遠都忘不了。
先帝是人間帝王,天命之主,哪怕長風在黑水堡城用了邪術,對先帝的影響也沒有他們預料中的持久。
太子一死。
悲痛和內疚就讓先帝清醒了。
他痛不欲生,也懷疑起有人對他用了巫蠱,他不相信自己會無故懷疑太子,逼死太子。
先帝當時不動聲色,只是把榮親王傳喚到了徐州。
就連晉王都沒有發現,先帝其實已經在懷疑榮親王了。
謝嶸就是個蠢貨。
又狠又毒的蠢貨!
咚。
晉王恍惚了一陣,憶起當年,苦澀道:“后來……”
“先帝查到毒是下在墨錠中的,他本想立刻拿下榮親王,可是太孫還活著還在京中。先帝人不在京城,臂長難及,生怕榮親王魚死網破害死太孫,便立了一道讓榮親王繼位的圣旨,用作安撫,把榮親王哄到徐州。”
“先帝只等榮親王到了徐州,就會命人當場拿下治罪。再將那道遺詔作廢。”
未免有人通風報信,先帝讓東廠盯著所有往來信件和信鴿,所有人都不得離開徐州行宮半步。
原來如此。
宋首輔在一旁默默頷首。這么一來,就說得過去了。冊立榮親王的遺詔當時也在他的手中傳看過,確實是先帝的筆跡。
那個時候,晉王以為他贏了,結果……
呵,果然都是偷來的,無論是氣運,還是權勢富貴。
咚!
堅固的城門,搖搖欲墜。
第205章 第205章【VIP】
晉王看向城門。
轟轟的撞擊,換來了他一聲譏誚的笑。
先帝在中毒后,精神越發不濟,區區十天,五臟衰敗,每天清醒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個時辰。
太子是先帝養大的,先帝不信他會不查不問,連自己這個父皇中毒都不在乎,就自戕而亡。先帝認定,榮親王已經控制住了京城。
他沒有精力再去肅清朝野,只想撐到把太孫扶上皇位。
“沒想到,太孫還是中毒了,性命垂危。先帝情急之下,再次吐血,這一回,太醫也說,回天乏術。”
“先帝自知不妙,彌留之際,寫下了這第二道遺詔。”
禮親王注視著圣旨上的斑斑血跡,心里滿是澀意。
“我侍疾在側,先帝把遺詔托付到我的手里。先帝說……”
——阿律,朕知你是個有才干的,你要輔佐好太孫。太孫必定會為大啟帶來昌隆盛世。阿律,朕相信你。
先帝臨終前的話語在晉王的耳畔回蕩,他酸澀難當。
在那天以前,他從不知道先帝竟對自己寄予厚望。后來想想,先帝當時頻繁把自己調去各地,擔任各職,并不是貶黜,而是為了培養自己,讓自己能成為太子的股肱之臣。
若是他能早一點知道先帝的用意……他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回不去了。
從他屠盡了黑水堡城起,命運已經注定了。
“先帝說,讓我把先前的第一道遺詔銷毀,再把這一道親手交給禮親王。是我起了貪念,假傳遺詔,說先帝立了謝嶸。其實不是!先帝立下的繼任之君,是太孫謝應忱!”
“禮親王手中這道遺詔,是當年先帝臨終前所書。”
“先帝鴆毒侵五臟,傷六腑,駕崩前的最后幾天,時時都在吐血,這在起居注中也記錄了。先帝在寫遺詔時,咳血不斷,哪怕用帕子捂著,也濺得遺詔上全是血。”
“遺詔上的日期,也比前一道晚了五天。”
禮親王站在祭天臺上,把手中的遺詔展開,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頭星星點點的黑紅色血跡。
禮親王沉聲問道:“這道遺詔是你藏起來的?”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當然!他怕日后謝嶸卸磨殺驢,把遺詔和殘墨一同藏了起來。不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晉王想給謝應忱賣個好。
他道:“我把這道遺詔燒了,親眼看著它燒成了灰燼。”
“燒了?”
人群中接連響起了抽氣聲。
“遺詔燒了?那為什么……為什么還會出現在這里?”
“你們看,遺詔的邊緣還真有燒焦的痕跡!我知道了,肯定是先帝在地底下發現謝嶸篡位,還把大啟攪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氣壞了。他在為太孫做主!”
“是了!國師法力滔天,又有太孫親自來太廟祈福,所以,先帝降下了這道遺詔。”
對!
一定是這樣的。
“是先帝顯靈了!”
“先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國師法力無力,是真仙人。”
亂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
看吧。晉王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他們的這位太孫,手段遠超謝嶸。
倘若他只是在朝堂上把遺詔拿出來,就算朝堂認了,要讓皇帝退位,也招來朝中非議,甚至御使彈劾,必然會白白花費諸多精力。
而現在。
在眾目睽睽下,將來無論是正史,亦或者野史,都不會再質疑他的正統地位。
他是先帝臨終時新擇的新君!
是先帝嫡長孫,太子的嫡長子,大啟的第三代君主。
他的繼位順應天命,是上天為大啟賜下的福祉。
至于皇帝……
不但謀害了先帝,嫁禍了廢太子,甚至如今還要帶兵“逼宮”,殺害太孫。這一條條,足以讓他死。謝嶸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假的,這是假的!”承恩公的臉色慘白如紙,他尖聲大叫,“謝應忱、謝應忱他……對了,一定是他勾結了晉王!讓晉王陷害皇上的。”
咚!
城門在搖晃。
“皇上,皇上快來!”
承恩公嘴巴半張半合,心中又涌起了一絲希望。
只要皇上能拿下謝應忱,他們就沒有輸!史書都是人寫的,沒有了謝應忱,皇上依然是皇上!
他能想到的,百姓們也都想到了。
陸游商扭頭看向城門。在持續不斷的撞擊下,他赫然發現門栓上出現了一條小小的裂隙。
然而這會兒,他沒了先前的慌亂和忐忑,心想:若是皇帝真的砸開城門打了進來。他、他……他愿意為太孫拼命,絕不求饒!
他是淮州人。
淮河決堤,皇帝卻還頻頻加稅,他們全家都要活不下去了。
是太孫下令免稅三年,又命人修堤,賑災。一家子熬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他還找到了活,跟了一個大東家,成了商大東家手下的游商。后來他才知道,商大東家會特意派人來他們這兒招募大量游商,也是奉了太孫的命,讓他們能有一條活路養家糊口。
前陣子他正好路過翼州,聽說太孫要來太廟祈福,就趕了過來,想遠遠的向太孫磕個頭。
原來先帝是傳位給了太孫。
若不是這昏君篡位,大啟必是海晏河清,他媳婦就不會為了給孩子留一口吃食活活餓死!
咔喳。門栓上的裂痕變得又深又長,就如一只猙獰的巨獸張開了利爪。
陸游商想也不想的,撲過去用后背抵在了門上。
咚!!
陸游商發出悶哼,這一下的撞擊仿佛撞上了他的五腑,鮮血從嘴角滑落。
周圍的百姓們看了看彼此,他們和他一樣,用后背,用肩膀,用身體為栓,抵在了門后。
太孫!
太孫!
天降祥瑞,太孫是命定之君!!
他們要守護太孫!
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看吧。晉王悲涼地笑了笑,百姓們已經認定他了,為他付出性命都愿意。
觀禮的百姓來自各州各地,更有游商,學子,他們會把今日所見,傳遍大啟。
僅僅是一道遺詔,就讓謝應忱輕易得了民心,掌住了天下。
大啟將不會有任何權力過渡的動蕩。
百姓們自發地抵住了城門,謝應忱站在太廟前,目光掃向眾人,落在了還持劍而立的金吾衛的身上。
他出聲道:“金吾衛要謀反?”
周牧:“……”
先帝的遺詔他聽得一清二楚,若非皇帝弒君殺兄篡位,如今坐在金鑾殿上的,理應是太孫。金吾衛該效忠的人,也該是太孫。
他閉了閉眼,下了決定,慢慢彎腰放下了手中的劍。
“指揮使!”
士兵們全都看向了他,驚呼出聲。
周牧沉聲道:“先帝遺詔,褫奪謝嶸封號,謝嶸不是大啟皇帝。金吾前衛上下當奉先帝遺命,護太孫,歸正位。”
“金吾前衛愿效忠太孫,絕無二心!”
對。士兵們捏緊了心中的劍,金吾衛從來不是任何人的私兵!
太祖皇帝立下金吾衛,為的是守衛皇上,保衛大啟,他們入金吾衛時,全都發過重誓。絕不是承恩公的一塊令牌,就能輕易讓他們背棄誓約和信念的。
他們忠于的是大啟,而不是一塊令牌!
士兵們放下了手上的劍,跪倒在地,就連那幾個拿劍指著謝應忱的也不例外。
金吾衛這一跪,府兵衛,虎賁衛等人也跟著放下刀劍,跪了下來。
“咱們要不要跪?”鑾儀衛副指揮使悄悄地問鄭四。
鄭四:?
他們又沒拿劍指著太孫,跪什么跪。
鄭四:“都跪著了,誰來保護太孫。”
副指揮使深覺有理!難怪自己是個“副”。
謝應忱俯視著匍匐在地的眾人,周牧不敢抬頭,脖子后頭冷汗直流,仿若被一只猛獸注視著。他覺得自己蠢透了,竟然會去質疑太孫,還妄圖對太孫動手。
謝應忱收回了直視著他的目光,溫言道:“拿起來。”
周牧頓覺身上少了千斤巨力,抬頭看去。
謝應忱虛扶他一把:“大啟將士恪盡職守,無罪。”
“無罪”這兩字,有如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們身上的枷鎖。
也就是說,他們今天這如“謀反”一樣的行徑,太孫不會再追究。
太好了。
呼。周牧撿起劍。
他踏前一步,以護衛的姿態站在了謝應忱的身側。
其他人也都跟著起身,握緊了手上的劍,眼中是灼熱的信心和畏不懼死。
皇上……不對,謝嶸謀反,他們必為太孫殊死一戰!
“太孫!”
一個年輕的將士從城墻上奔了下來,跑到他跟前,單膝跪地稟道:“謝嶸下令用滾木!”
滾木!
“不好。”衛國公驚呼道,“若是用了滾木,肯定擋不住!”
在太廟廣場的四周筑墻立門,是為了防止宵小破壞太廟,真要論起來,說是城門,肯定不能和真正的城門相提并論的。
一旦用了滾木,絕對撐不到半盞茶,而且抵門的百姓們必然會重傷。
“太孫。”衛國公單膝跪地,抱拳道,“臣等愿為殿下肝腦涂地!”
他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堅毅的光芒。
“臣等誓死效忠殿下。”
“請殿下讓鎮北王護送您離開。”
將士們的聲浪如驚雷滾過,他們握緊刀劍,手背青筋暴起,每一張年輕的臉龐都燃燒著灼熱的忠心和和熱血。
宋首輔的嘴角抽了抽,這衛國公又爭又搶,這回可算讓他在太孫面前露臉了。
不過,君子不涉險地,不立危墻。太孫當盡快離開,方為上策!
“太孫。”
謝應忱抬手,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打開城門。”
什么?!
謝嶸足足帶了兩萬余人的兵力,哪怕有一大半是二十六衛,可就這么放進來,也來不及打起來之前一一策反,不對,是一一讓他們迷途知返。
是不是太冒險了?
“太孫,君子不立危墻。”
謝應忱淡淡一笑:“謝嶸勾結涼人,若是讓涼人趁亂把他帶走,必會危害大啟江山。”
勾結涼人?!
眾人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顧以燦往他前頭一站,沒好氣的悄悄道:“別亂動,別逞強。要是害我被妹妹兇,我不會放過你的。”
謝應忱失笑,答應了。
“秦溯。”
謝應忱的聲音不高不低,聽在秦溯的耳中,有如悶雷炸開,打了一個激靈。
他慢慢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單膝跪下。
“末將,末將……”
他欲言又止,眼神飄忽。
顧以燦冷哼,他還以為自己躲得好,這太廟里頭,明面上布防的是金吾衛他們,可實則……顧以燦瞇了瞇鳳眼。
一旦有失,就是滿盤皆輸,他又豈會大意?這里里外外哪里瞞得過他的耳目。
秦溯一來,他就知道了。
謝應忱遙遙地看著他:“你去開門。”
秦溯沒有猶豫。
大勢已定,贏的人必須是太孫,不然阿繚和阿蠻姓顧,她們會性命不保的。
“末將領命。”
秦溯起身,他拿出了一只信鴿,信鴿被綁著翅膀藏在他寬大的衣袖里,信鴿的腿上有一根紅布條和一根藍布條,他扯下了那根藍的,揚手把信鴿丟了出去。
信鴿撲棱著翅膀,高飛了起來,越過了城門。
“左提督,有信鴿。”
龔海聞言,瞇眼看去,一只灰色的信鴿自頭頂飛過,長長的紅色布條從它的爪子垂落下來,隨風飛揚。
意思是,一切順利。
順利?!
龔海看向太廟的尖頂,里頭斷斷續續的喧囂讓他十分不安。
哪怕掩在鼓聲中聽不真切,也隱約聽到了“先帝”、“萬歲”、“誓死效忠”之類的詞。若非皇帝堅持,龔海其實更想派人仔細打探。
“怎么樣了?”
皇帝也聽到了鴿子撲棱扇膀的聲音,緊張道:“是紅,還是藍?”
“紅。”
呵呵呵。皇帝的胸口震動著,狂笑出聲,從輕到響,從緩到急,戰鼓聲加雜著他的笑聲,不知怎么的,讓龔海聽著有些毛骨悚然。
“開門!”
“為什么還不開城門!”
皇帝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的聲音剛一落下,“咔——”,是城門開啟的聲音。
秦溯走出來,單膝跪地:“皇上,承恩公已經拿下謝應忱。請皇上主持大局。”
皇帝激動得不行,混沌的雙目死死地盯著前方,也只能看到一點點模糊的光影。
“快!”
他迫不及待地要往里走,讓龔海攔住了。
隔著打開的城門,龔海遙遙地看著里頭的情形。
秦溯站在門前,金吾衛和府軍衛的指揮使各自領了百余人守在城門口,單膝下跪。
滿廣場的百姓全都跪著,有人還在偷偷摸摸地瞻仰圣顏。
就如同曾經有過的無數次的迎駕一樣。
秦溯高喊著:“恭迎皇上圣駕!”
“恭迎皇上圣駕!”
“……”
太順利了。順利的讓龔海有些不安。
他以為至少會有一場惡戰,但是,沒有!一切都好像是順理成章。
“皇上。”
他想說再等等。
眼前這扇打開的大門,有如猛獸的巨口,讓他很不安。
但是皇帝已經不想等了。
他等得已經夠久了,被謝應忱軟禁著,寸步難行的滋味,他已經受夠了!
“左提督。”烏爾是涼人,多棱特意讓他跟著皇帝的,他不耐煩道,“你這一路上磨磨唧唧,東怕西怕的,也該夠了吧。”
“不開城門你怕,開了城門你也怕。沒根的男人是不是連膽子都沒了。”
龔海臉色一黑,強忍著沒發火,他一把拉住秦溯,問道:“確定沒有問題?”
“是。”秦溯道,“末將確定!”
“謝應忱呢?”龔海問道,“三皇子和承恩公呢?”
“我在這兒!”承恩公高聲道,“我……”
他的腰間抵著一把出鞘的刀,承恩公很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忠心和無畏,叫皇帝趕緊走,話到嘴邊,委屈巴巴地成了:“我在這里看著謝應忱,免得他耍花招,三皇子殿下還在祭天臺上。”
“皇上,謝應忱完了!”
這樣說總可以了吧?刀子能不能拿遠點,他怕。
第206章 第206章【VIP】
大皇子等人的周圍都有府軍衛立著,刀鋒出鞘,他們一句話都不敢亂說。
大皇子懊惱死了,父皇今兒要謀反也沒事先告訴他們,現在好了,出了事,他們也一個都跑不了!
龔海依舊遲疑,他盯著前方,隱隱有些奇怪。
“皇上,臣……”龔海打算再派人進去探探。
“不會吧不會吧,城門大開了都不敢進?”烏爾嘲諷地笑道,“兒郎們,你們隨我進去探探,讓大啟這些軟蛋瞧瞧,咱們涼人勇士們的威風。”
“是!”
“哈哈哈哈,啟人就是膽子小。”
“還沒老子的鼻屎大。”
轟笑聲起。
周牧的手掌用力。
聽著外頭這些夾雜著涼語和官話的聲音,他的心徹底涼了。
太孫說得沒錯,謝嶸真的勾結了涼人!
“走!”
烏爾帶了一小隊人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周牧強忍著沒有出手。
“怎么樣了?”皇帝問道。
“大啟皇帝,不用怕,好著呢。”烏爾在里頭喊著,聲音囂張。
他是皇帝,怎么會怕!皇帝不愿在涼人面前丟臉,策馬向前。
“皇上……”
皇帝不耐煩了:“你要害怕就站著別動。”
龔海沒有再說話,默不作聲地護送著皇帝來到了城門前。
沒有異樣。真是自己想多了?
皇帝昂首走進城門,享受著這萬民俯首的滋味。盡管他看不到。
緊跟在后頭的是涼人和龔海的親兵。親兵和龔海一同拱衛著皇帝,余下的士兵們在各自指揮使的率領下,分為了幾列,陸續進城。
皇帝繼續往前,忽而問了一句:“朕來了,他們怎么不山呼萬歲?”
周圍靜的像是一座空城。
龔海猛地反應過來到底是哪里不對勁。
是安靜。
他臉色大變。
是了!哪怕承恩公殺了個措手不及,謝應忱也不該束手就擒的,雙方必然會有一場惡戰。
他放眼望去,沒有血,也沒有尸體。
龔海尖細著嗓子道:“皇上,不對勁。”
皇上?渾渾噩噩的謝璟打了個激靈,他奔到祭天臺的邊緣,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皇帝。
向陽環抱雙臂,一張娃娃笑得燦爛無比。沒有干涉。
他脫口而出:“父皇!走啊……”
不等皇帝反應過來,龔海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轉身就跑。他的握力很大,拉扯著皇帝骨頭都快要斷了。
皇帝眼睛看不見,走得跌跌撞撞,沒幾步膝蓋磕在了地上,掌心蹭破的傷口夾雜著灰塵火辣辣的痛。
一開口他就想質問,隨后突然啞了聲。
他摔了,為什么沒有人誠惶誠恐的過來扶他?
謝璟驚呼:“是陷阱,父皇,是陷阱,快走!”
城門在他們的身后關上。
“皇上!”
“皇上!!”
被城門隔絕在外頭的士兵們頓時嚇了一大跳,張指揮使撲上前來高聲驚呼,把門砸得砰砰作響。
皇帝只聽到嘎吱的關門聲,黑暗的不安和煩亂的嘈雜層層疊疊的籠罩著他。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快告訴朕。”
龔海扶起了他,剛想要安撫一二,瞳孔驟縮。
這一刻,他如墜冰窟,定定地看著那個向他們走來的頎長身影。
百姓們不約而同地向兩邊讓開,讓出了一條道,陸游商的肩膀痛得厲害,但他像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亢奮的讓他付出性命都心甘情愿。
百姓們在士兵引領下慌而不亂地往后退,把城門前的空地騰了出來。
“謝應忱?!”
是圈套!
一個簡單的圈套把他牢牢地套了進去。
龔海全身發涼,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躥了起來,有如一根根帶著寒芒的細針,扎向他的四肢五臟。
他盯著站太廟臺階上的顧以燦,正應命打著旗語。
人群中士兵們立刻動了起來,引領著百姓后退,脫離戰線。
誘敵深入是最簡單的戰術,關鍵在于“誘敵”,城中這么多人但凡有一個出現異動就會功虧一簣。但是,站在那里,掌控戰場全局的人是顧以燦!
是身經百戰的顧以燦。
皇帝也聽到了動靜,他側了側耳朵。
龔海一咬牙,欺身上前。
唯有趁其不備拿下謝應忱,今日才能有活路。
旗語一變。
“護駕!”
周牧擋在謝應忱跟前,挑開刺來的劍尖,隨后手腕一轉,劍鋒直指他的喉嚨。
龔海被逼得連退兩步,喝問道:“周指揮使,金吾衛要謀反?”
“謀反的人是謝嶸。金吾衛聽令。”周牧厲聲道,“拿下謝嶸!”
龔海僵了一瞬。
謝應忱是使了什么迷魂湯,讓他們竟對皇上直呼其名?!
士兵們蜂擁而上,熱血沸騰。
烏爾罵了一句臟話:“啟人狡猾,詭計多端!”
他手持粗大的狼牙棒當頭砸了下去,士兵自知不妙,向后仰倒已經來不及了,驟然一支黑箭倒映在瞳孔中,后發先至,撞擊在了狼牙棒上,硬生生地撞開了幾寸。
狼牙棒在士兵的耳際險險擦過,上頭的尖刺扎得他右耳鮮血淋漓。
涼人勇武不凡。
金吾衛等人雖也悍不畏死,說到底他們一直都在京城這安逸窩里待著,少了幾份血性。
只幾個回合,就差點落敗。
顧以燦搭箭,一支支黑箭疾如風,總能在險而又險的時候,救他們一命。
兵刃相交,各為其主,以命相搏。
不一會兒就有濃郁的血腥彌漫了開來,龔海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眼角腥紅,殺心大起。
是了。
這才是廝殺過后該有的樣子,他太大意了!只是,謝應忱會贏倒也罷了,他想不明白的是,謝應忱竟能兵不血刃的策反了皇帝的親衛?!
不止如此,方才他們進城時,上萬的百姓沒有一丁點異響,就連現在,他們的臉上也是熱血沸騰,恨不能拿起武器,護衛在謝應忱身旁。
謝應忱該不會是下了蠱吧!?
“龔海!”
皇帝失聲尖叫。
龔海一回頭,見他正背靠著城門,惶惶不安地左顧右盼。
龔海提劍擋開了兩個士兵,血濺四方。
他的劍身上全是血,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他一咬牙,足尖一頓奔向皇帝。長劍在他手上虎虎舞動,每一劍都是一條人命。
顧以燦持弓走了過來:“聽說龔海年輕時,也是能以一敵百,從無敗績的。”
謝應忱微微輕嘆。
顧以燦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已經盡力了。”
“否則,光是穩定朝局,死的人至少就得以萬計。”顧以燦把手臂往他肩上一靠,頭湊了過去,“為君者,都像你這樣心慈手軟?”
謝應忱斜睨了他一眼,舉起火銃。
砰!
彈丸擊出,一槍打中了龔海的胸口。
龔海還維持著提劍的動作,他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僵直了一息。
劍從手掌中滑落,他雙膝跪倒地上,臉朝下倒了下去,從彈孔中噴濺出來的鮮血灑了皇帝一臉。
濃郁的血腥味沖入鼻腔,皇帝驚恐高呼:“龔海!你在哪兒,龔海。”
“哇。準!厲害。”
顧以燦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笑呵呵地夸了一句。
不愧是兄妹,夸人的方式和夭夭一樣,一點都不走心。想到顧知灼,他眉眼柔和了下來。他相信夭夭能守住京城,可是,他怕她做起事還是會兵行險招不顧她自己的安危。
謝應忱手上的火銃是顧知灼用過的那把,改進過的火銃只有這一把,顧知灼說什么也要讓他帶著。
砰!
又是一槍。
彈丸從皇帝的臉頰上擦過,嚇得他連滾帶爬的縮起了身。
“不!”
“父皇。”
謝璟尖叫,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奔向石階。
“殿下。”清平的拂塵攔在了他的面前,“您是子,還是民?”
謝璟聽不懂,揮開他的拂塵往下沖。他愣愣地站在最后一階漢白玉石階上,目視著眼前的一切,便知——
大局已定。
烏爾抹開臉上的血,長相兇惡的臉上滿是猙獰。
他揮起狼牙棒,用力砸向城門上。
一下一下!他用盡所有的蠻力想要破開這扇門。
斷斷續續的廝殺聲和破門的動靜讓城外的士兵們也亂了分寸。
“張指揮使,撞木來了。”
“反賊擄了皇上,所有人聽命,砸開這扇城門。”
“救駕!”
是!士兵們高聲應諾,一隊士兵分成兩列抱住了撞木,用木頭重重地朝著城門撞了上去。
轟!
只一下,門栓上的裂隙又寬了,它隨時都會斷開,右側那半扇門更是傾斜出了一個危險的角度。
“再撞!”
一個帶著驚呼聲突然響起:“張指揮使,您快看。”
“城樓上!”
什么?張想抬頭,雙目驟然睜大,脫口而出:“皇上!”
皇帝被押著靠著墻垛,面色灰白如紙,他的臉頰還在流血,半張臉血肉模糊。
“快放了皇上!”
“謀逆是要誅九族的!”
謝應忱笑了:“誅孤九族?”
張想張了張嘴,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打了個手勢,身后的士兵們彎弓搭箭,指向了謝應忱。
顧以燦揪著皇帝后脖頸的衣襟,把他拖到了謝應忱的身前擋著,又漫不經心地拍了拍指上沾到的塵土。
張想:“……”
卑鄙!
禮親王手持遺旨,娓娓道來。
一開始士兵們的注意力都還在皇帝的安危上,可隨著圣旨往下念,他們的眼底心底全都被難以置信所占據。
皇帝聽得寒徹骨髓,他撕心裂肺地高喊著:“這是假的!假的!”
“這是真的。”
晉王向底下的將士們重復了一遍當年的種種,在皇帝的嘶喊聲中,晉王最后道:“皇上……不,應該喊您王爺了,是您親手勒死了太子,又用太孫的性命逼得太子妃撞墻自戕。”
晉王面向著皇帝:“您讓太孫的太傅,身邊伺候的內侍,太子妃的母家親眷……每一個太孫身邊的人都不停地和太孫說,他應該陪著父母自戕,否則先帝不會消氣,會叫太子和太子妃挫骨揚灰。”
“太孫心志堅定不受蠱惑,您就讓人給他下了毒。”
“勒死太子的繩索,毒害太孫的毒藥殘留,還有,當年伺候在太孫身邊的內侍。我都有。”
在那間小莊子里,他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原來只是用作防備皇帝鳥盡弓藏,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竟然會用在這樣的場合。
他每說一句話,皇帝就白了一分。
皇帝想要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讓他不要再說了,又一動也動不了。
“謝律!朕是皇帝,你怎么能背叛朕!你們是朕的臣子,非要向著謝應忱……謝律,朕待你不薄。朕待你們不薄。”
“你們為什么要背棄朕。”
他模樣癲狂,晉王嘆了一聲:“我后悔了。”
果然,妄動天命,非要去爭奪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是會有報應的。
他屠了滿城的人。
他受到了報應的。
皇帝叫囂著,詛罵所有的人。
晉王自嘲地笑了笑,扯開綁在手上的棉布,血如流水一樣,滴落在城樓的磚石上。
在謝嶸還未登基時,他們也曾把酒言歡,高談闊論。
他們也曾是最好的朋友。
是兄弟。
他走到皇帝跟前,許是感覺到了他的氣息,皇帝撲過去想要咬住他的脖子。
“謝律,你背叛了朕,你不得好死!”
晉王輕輕道:“阿嶸,妄動天命,你也會和我一樣遭天譴的。”
他說完,又放開聲音高喊:“我今日說言,句句屬實!”
“蒼天為鑒!”
晉王沖向墻垛,一躍而下。
“晉王!”
衛國公驚叫著沖了過去,伸出手想要拉他,已經晚了一步,指尖僅僅只碰到了他的衣裳。
晉王從城樓墜下,他迎著陽光,仿若看到了當年那個皎若明月的少年郎,仰著頭期待地問道:“……我們城里有馬匪,他們殺了好多人。您能去為我們剿匪嗎?求您了!”
咚!
晉王頭朝下摔在了地上,扭曲的手腳一抽一抽的,他艱難地動了一下嘴唇:“好……”
再沒有了動靜。
他的身下血流滿地,鮮血向著四周暈染了開來。
士兵們都驚傻了,呆立著半晌回不過神。
“晉王……”
禮親王長長地嘆息,有些可惜。
周圍靜了一瞬,誰也沒有想到,晉王在這個時刻會如此的決絕。
“什么聲音。”
皇帝茫然地側著頭:“謝律呢,龔海呢!你們人呢!”
“朕、朕……別把朕一個人丟在這里。人呢,人呢!?”
沒有人回應他。
“謝嶸。”
謝應忱淡淡啟唇,直呼其名。
皇帝的耳朵動了動,順著聲音的方向,雙目空洞呆滯。
“謝嶸謀害先帝、戕殺太子和太子妃,其罪天理難容。”
“遵先帝遺命,褫奪謝嶸封號,由三司會審定罪。”
“謝嶸。”
謝應忱面向著謝嶸,一字一頓道:“從今以后,你不再是大啟的皇帝。”
謝嶸高呼出聲:“謝應忱,你不能!”聲音中帶著的是恐慌和難以置信。
“我能。”謝應忱的目光掃向所有人,“我是先帝選定的,大啟君王。”
“孤受命于天!”
遠處亮起耀眼的白,天際隆隆作響,似九天之上天鼓轟鳴,金色的光暈在云中游走,恍若巨龍抬首,撕開混沌。
清平廣袖一振,拂塵無風而動,卷起了周圍的符箓黃紙,香爐中的青煙直沖藍天。
“天命已定!”
第207章 第207章【VIP】
清平目露歡喜。
小師妹這一路走到今日有多難,他是看在心里的,也心疼的要命。
他的倒霉小師妹夠倒霉的了,要不是師父護衛,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好歹讓她熬過來了。
清平走向了祭天臺的邊緣,目視前方。
遠處的白光驟然落下,伴隨著一聲轟隆巨響,光電直接劈在玄色龍靴前半寸。謝嶸嚇得踉蹌著連連后退,后背撞在了墻垛上,上半身幾乎懸空,他又嚇得往前撲倒在了地上。
青石板上的焦黑裂紋有如毒蛇吐信。
黑暗讓他仿佛置身地獄,四周都是索命的惡鬼。
“謝嶸。”
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幽谷傳來。
“太子?”謝嶸眼神渙散,雙手不確定地往前摸索,聲音突然變得尖利起來,帶著絕望的哭腔,“救我,太子大哥,救我!他們要害我,他們都要害我。”
他胡亂揮舞著雙臂,想要推開看不見的敵人。
“我沒錯!沒錯。先帝的心里只有太子……”他的嗓音陡然拔高,不甘道,“太子能坐上這皇位,我也可以。”
“朕也可以!”
他手臂猛地一揮,指向四周,癲狂地叫囂著,詛咒著:“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禮親王嘆氣,失望地搖頭:“不知悔改。”
顧以燦鳳眼挑起,用手肘撞了撞謝應忱,低聲道:“不會是被你氣瘋了吧?”
謝應忱笑了笑,先是令人拿下謝嶸,又目視著城墻下,一字一頓地說道:“謝嶸罪不容誅,孤念你們遭奸人蒙蔽,及時悔改,可恕免無罪。”
無罪?
底下的士兵個個歡喜地看著彼此,心里的一塊巨石落了下來。
可以不用死了!
咚!
沉重的撞木從士兵們的手中落下,激起一片塵土。
緊接著,武器也紛紛落地,士兵們一個接著一個跪了下來,匍匐在地,汗水淋漓的額頭緊貼在冰冷的土地。
不戰而屈人之兵!
謝應忱就是天生的君王,注定要立于萬人之上。
衛國公俯視著黑壓壓的人影,久違的熱血在他體內奔涌,他甚至覺得自己還能夠舉起百斤大刀,為大啟再干一百年!
謝應忱走下城樓,癲狂的謝嶸被堵上了嘴,也被鎮北軍一同押了下去。
其他人緊隨其后,衛國公屁顛屁顛地緊緊跟著,堆滿了討好的笑,擠盡腦汁地湊近乎,一會兒夸太孫英明神武,一會兒贊他是明君在世,說得眉飛色舞。宋首輔嘴角直抽抽,臉皮都快繃不住了。
“太孫。”周牧讓人押解著幾個涼人,上前回稟。
烏爾是謝應忱認識的,多棱的左膀右臂,從前在涼國時,沒少仗著多棱為難他。
“多棱呢?”
烏爾被押的跪在地上,他仰起頭,臉上滿是傷痕,鮮血糊了他一臉。
“呸。”
他唾了一口唾液,用涼語罵起了臟話,罵得面紅耳赤。
這一仗打的他都要氣笑了,一個皇帝廢物成這樣,換作在他們大涼早就砍死換一個了。
“帶回京去。”
謝應忱下了令,從他身邊走過,連眼神都沒有停留一瞬。
“大啟太孫!”
烏爾突然暴喝出聲,謝應忱駐足回首。
烏爾的衣袖底下,肌肉虬結的手臂猛然鼓起,他低吼一聲,如野獸般突然發力,掀翻了押著自己的士兵,有如脫弦的利箭,向謝應忱飛撲了過去。
抓住他,用他當人質!
他的腦海里只有這一個念頭,動作快到驚人,仿若盯準獵物的獵豹。
“太孫,小心。”
眾人驚恐地同時出聲,毫不猶豫地撲了過來,用身體當作肉盾,擋在謝應忱的前頭。
謝應忱紋絲未動,他舉起火銃,扣下扳機。
砰!
火銃的硝煙彌漫,烏爾身體一僵,胸口鮮血綻放,他的雙臂無力的垂落,身體搖晃一下,朝后直挺挺地倒去。
謝應忱放下火銃,唇角微微上彎,語氣依然溫和:“反抗者,死。”
眾人齊齊抱拳:“是!”
“太孫千歲!”
一聲高呼驟然響起,無數的聲音如潮水般涌來,帶著無比的崇敬與狂熱,沖上云霄。
“太孫千歲。”
“太孫萬歲!”
謝璟閉上了雙眼,臉色灰敗。
輸的毫無懸念,在謝應忱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個跳梁小丑。甚至直到現在,謝應忱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
是了。從一開始,從謝應忱回京后的第一天起,他就沒有入過他的眼。
耳畔是輕微的腳步聲。謝璟心灰意冷,沒有回頭。
“殿下,您是子,還是民?”
清平的拂塵在他的頭上甩過,又重復了一遍。
謝璟與他有“知遇”的因果。他言盡于此。
謝璟打了個激靈,突然有如醍醐灌頂。
子?還是民?
他是父皇之子,是……大啟之民!
為子者,他當為父親盡孝。
為民者……
“受大啟百姓供奉,享盡榮華富貴……”謝璟呢喃自語,目光漸漸清明,“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一錯再錯。”
他心中的迷茫和掙扎被一種決然所取代。
“謝應忱……大堂兄……太孫!!”
一聲比一聲響亮尖利,他跌跌撞撞的跑到謝應忱跟前,膝蓋發軟的摔在石階上。他仰起頭來高喊道:“涼人、涼人在京城囤了數萬斤火油,要放火燒城。你快回去!”
他是大啟的子民!
勾結外夷,與虎謀皮已是大錯,他不能再睜睜地看著滿城百姓因為父皇的一己私利而死。
謝應忱的步子一頓:“你說。”
謝璟跪伏著:“最初定下的計劃是兵分兩路,父皇親自率人來太廟討伐。而涼人則會在京城,制住各衙門和各府,尤其是鎮北王府。”
這是為了防止顧家人破城而出,也是為了威脅朝臣,讓他們聽話俯首。
“最初,并沒有說要用火油。是、是季南珂無意中透露的。”
謝璟的大婚夜是和季南珂在一起渡過的,軟玉溫香,繾綣纏綿。
一直到天快亮,他才不得不走。
季南珂伺候他洗漱時,許是見他緊張,還寬慰他說:涼人備了數萬斤的火油,不會有失的,您不用擔心。等您回來,您就是太子,是大啟儲君。
他當時嚇壞了,連聲質問季南珂是怎么知道,季南珂只說是無意間聽到多棱說起的。
謝璟想要再去問多棱,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當時謝璟還在軟玉溫香中,沒有注意到。現在回想起來,他質問的時候,季南珂明顯驚住了,似乎難以置信,最后才說是“無意中聽到”的。
仔細想來,謝璟有些毛骨悚然。
“這話,我不知是真是假,但季南珂不會憑白無故提起火油!”
什么?!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驚白了臉,京城常駐人口就有四十余萬啊!
謝應忱的指尖緊繃,隱隱發白。在沙盤推演時,他們料到了涼人可能會在京中縱火,再趁亂渾水摸魚。但是,沒有料到涼人會有數萬斤的火油。
顧以燦沉吟道:“涼人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弄到這么多火油。”
對。
火油買賣是有朝廷監管的,還不至于松懈到有人大量采買火油,運到京城都發現不了。
除非是謝璟在危言聳聽。又或者……
謝應忱接口道:“或者是涼人花了數年時間,一點點囤積起來的。”
數萬斤火油還不足以燒了整座京城,但如今秋風漸起,天干物燥,倘若把火油盡數潑在上風口,一把火燒起來,至少會累及半個城區數萬人。
京城必會大亂。
若涼人發起狠來到處亂潑,只怕還會更嚴重。
百姓們離得遠,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什么,一個個還沉浸在方才護駕成功的亢奮中,激動的交頭接耳。
在謝應忱身側的眾臣卻聽得一清二楚,嚇到不行。
他們的父母妻兒全在京城里!
今兒祈福,宗室勛貴,文武百官全部隨駕,京城里連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都沒有。
最重要的是,皇帝帶走了布防的親衛,等于又讓京城的兵力削減了一大半。
謝應忱讓自己冷靜下來,公事公辦地命道,“鎮北王,你即刻趕回京城。”
說完,語調稍輕了一些,給了他一塊令牌:“我安排了后手的。”
顧以燦點點頭,他心里記掛著妹妹和家里人,當即領命。
他屈指放在唇邊發出一聲長嘯,緊跟著一匹黑馬從太廟西側的馬廄里跑了出來。它矯健的四肢飛躍而起,從擋在前頭的幾人頭頂躍了過去,幾個縱身就到了顧以燦身前。
顧以燦拉過韁繩,躍上馬背。
“走!”
煙云罩奔向城門,沒一會兒就沒影了。
謝應忱朝重九點一下頭:“先紅后藍。”
重九從懷里拿出了兩枚穿云箭,和顧知灼先前所用過的一模一樣。
夭夭不會有事。不會!謝應忱收回目光:“把承恩公帶來,再帶個涼人來。”
嗖!
穿云箭裹挾著凌厲的破空聲,撕破了云層,綻開萬丈赤光,鮮艷的仿若晚霞點燃了天際。
霞光匆匆不散,把整片云層都染紅了。
顧知灼仰頭看去,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鮮血隨著指尖的動作濺灑,在紅色的戎裝上留下了略深的斑駁痕跡。
紅色意味著,一切順利。
公子他們一切順利!
她想著方才天際出現的異變,嘴角的笑更深了,露出了淺淺的梨渦。
咦?
顧知灼的瞳孔驟然一縮,紅霞還未散開,又一抹藍光緊隨而來,包裹了云彩。
紅是順利。
藍是變故。
先紅后藍……顧知灼摩挲了一下指尖,目光久久不離。
“大姑娘,他們跑了。”
跑了?!顧知灼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來。
都到這個份上了,他們要撤退了?
“我去看看!”
她踩著梯子,三兩下躍上墻頭,一覽無余。
涼人在用火油燒了大門后,顧知灼便帶著人先是退到了影壁,借著影壁的地勢殺了一波,又折回到了外儀門。
僵持到現在。
前頭被破壞的不成樣,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鮮血滿地。
絡腮胡子跑得罵罵咧咧,滿臉的不甘心,還是沒有再戀戰。
他確實不甘心,又氣又恨,誰能想到,鎮北王府竟會是這么一塊難啃的骨頭,他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破了王府的大門,結果又被擋住了。這中原人的家里怎么這么多門?
顧家的女人還這么彪悍!
“百夫長。”
跟在他后頭涼人心有不甘,屢屢回頭道:“真的要走嗎。咱們快要打進去了。”
“大王子的命令,你敢不聽?”
嗖!
又是熟悉的破空聲,絡腮胡子狂罵了一句。
他帶了一千人,本以為可以隨隨便便立下大功,結果,至少死了三四成,重傷了上百人,有一半是死傷在了這把稀奇古怪的利器上。
連他都中了一箭,鐵矢拔出來的時候,撕開血肉,手當場就廢了。
現在一聽到這尖嘯聲,他本能地撲倒在地。
鐵矢從他頭頂擦過,那個方才還在和他說話的涼人已經倒在了地上,一箭斃命。
周圍的涼人趕緊架起盾牌,絡腮胡子扭頭最后又看了一眼顧知灼,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扭曲,他低吼:“走!”
在盾牌的掩護下,他們的身影迅速后退。
可惜了。顧知灼放下連弩,從墻頭跳了下去。
顧以炔忙不迭問道:“大姐姐,咱們要不要追?”
“窮寇莫追。”
他們的人手只夠防守。
顧知灼思忖道:“微微,你先去稟報一下你娘和三嬸母。”
打死打生了這么久,內宅肯定也聽到動靜了,先安撫一下。
“喵嗚。”
顧知微正要走,又歡快地叫道:“貓。大姐姐,貓來了!”
貍花貓靈活地幾個縱身,從青石板路跑了過來,躍到了顧知灼的懷里,尾巴瘋狂甩動。
“咪嗚~”
“你怎么來了。”
“咪!”
“他們離了府沒?”顧知灼向站在墻上的老單問道。
“已經拐出了影壁。屬下下去瞧瞧。”
“喵嗚,喵嗚!”
沈貓盯著老單的,興奮地想要跟著一起去,顧知灼按下了它不安份的爪子:“好。”
老單從墻頭躍下。
顧知灼思量片刻,沈貓激動成這樣,不太對勁……不是人要倒霉,就是有倒霉事要來。她盯著沈貓快要甩出風的尾巴,摸出羅盤。
從幾天前起,卦象在她的眼中就蒙上了一層血色,她無法感知世間命線變化。師父說是因為天命之爭已起,天機混沌,未來的命線全亂了。
“現在,天命已定,乾坤明朗。應該可以一窺天機了吧?”
她期待地喃喃自語。
不確定。
反正試試又不會死。
顧知灼拍拍貓的腦袋,示意它安靜地趴在自己肩上。她撥弄著羅盤,斂目凝神。羅盤上的磁針發出輕微的嗡鳴。
沈貓伸出爪爪拍了拍。
指針驀地停下,卦象漸顯。
顧知灼呢喃有詞:“火象大兇,恐有烈焰之劫……”
她的目光投向掛在垂花門上的兩盞燈籠,燈籠下頭垂下的流蘇正隨風而動。
“京城今日是偏北風。”
顧知灼掐指再算,北方離宮火煞匯聚,要是沒算錯的話,會禍及千里。
老單從外頭回來了,說道:“大姑娘,涼人確實都已經走了。”
“鳴哨。”
是!老單從懷里取出了一只造型古怪的骨哨,放在嘴邊吹響,一長三短再兩長兩短的哨聲尖利的回蕩開來,久久不散。
老單一連重復了三次。
京城中,如今有一千的千機營士兵潛伏。
這哨聲,意味著……
收網!
哨聲自然不可能傳遍京城,但斥候就藏身在鎮北王府附近的巷子里,他會在聽到哨聲后,用千機營特有的暗號把命令傳達出去。
“微微,炔炔,你們留在府里收拾殘局,府中上下就交給你們了。若是涼人再來,必要時可放棄外院,但務必守住內院。”
“是!”
兩個半大的孩子齊齊應命。
顧以炔又問:“大姐姐,你去哪兒。”
“卦象顯示,火劫將至,有烈焰焚城之兆。”
顧知灼斷然道:“涼人會在京城縱火。”
第208章 第208章【VIP】
“大姐姐,小心。”
“好。”
顧知灼揉揉兩人的柔軟的發頂,笑道:“你們乖。”
她帶上晴眉,又從馬廄里牽出了玉獅子,直接出了門。
鎮北王府門前一片狼藉,焦黑的斷木橫七豎八的散亂在地。王府的牌匾高懸,沒有損毀,只是熠熠生輝的金字被黑煙熏得暗淡無光。
羅盤的卦象顯示火劫在北,涼人應該是打算借北風,把火勢推到極致。
風助火勢,一旦燃起,便是燎原之勢。
哎。
京城太大了,光知道一個“北方”顯然是不夠的。
“沈貓。”
“咪?”
顧知灼托起沈貓的兩只前爪,讓它毛絨絨的小腦袋面向自己,笑瞇瞇地問道:“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呀?”
她的尾音拖得長長的,軟軟糯糯,就像是在哄騙天真無邪的乖小孩。
“喵嗚。”
它懵懂地看著她,貓眼滾圓。
沈貓抖了抖耳朵,小腦袋左看看右看看,隨后身體一歪,作勢往左邊撲,尾巴尖輕輕地翹了翹。意思是,貓去那里!
喵!快。
“不可以!”
顧知灼冷血無情地拒絕了它。——那個方向是賣油炸香酥小白條的。
“接著想。”
沈貓的耳朵耷拉著,胡須往下垂。
經過小巷時,顧知灼的目光在一處斷墻停留了一瞬,斷墻上斑駁的血跡還沒有干透,一支鐵矢掉落在地上,箭頭暗紅。
顧知灼利落地把韁繩在手上纏繞了幾圈,輕喊了一聲“駕”,玉獅子聞聲而動,四蹄發力,塵土飛揚間,密集的馬蹄聲有如鼓點。
風從她的耳畔呼嘯而過,顧知灼的右手穩穩地托著羅盤,指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磁針的細微顫動。
京城的大街小巷有些空蕩蕩的。
在涼人圍了鎮北王府后不久,太后便下了懿旨,命人關了城門,甚至還調動了布防的禁軍守在城門前。
京城緊張的氛圍有若繃緊了的琴弦,百姓們不知發生了什么,大多閉門不出。
顧知灼策馬奔到極致,也不用擔心會撞傷人。
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北城。
馬速漸緩,她懷中的沈貓突然動了動,它抬起了毛絨絨的爪爪,啪的一下,按在了羅盤上。
顧知灼立馬勒住馬繩。
羅盤的指針驟然停住,穩穩地指向右邊的岔道。
“喵嗚。”
貍花貓蹭了蹭她的下巴,金色的瞳孔縮成了一條細長的豎線。
顧知灼低頭問它:“往這走?”
“喵嗚。”
“好嘞。”
“晴眉,往這兒走。”
顧知灼聽貓的話,她手腕一抖,輕扯韁繩,玉獅子沖進了右邊岔道。
馬蹄聲急促如雨,顧知灼托著羅盤重新起卦,她低眉垂目,口中念念有詞。
京城素有“南貧北賤”之說,北城街巷狹窄,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是京城人口最多,最混亂的城區,顧知灼不得不放慢了馬速。
到了北城,沈貓和羅盤輪翻指引著她繼續往北,沒多久就到了北城的邊緣地帶。這里就像是另一個地界,矮破的房屋密密麻麻,一間連著一間,全都是用稻草木頭隨隨便便蓋起來的。
隨處可見無所事事,席地而坐的人。
顧知灼兩世都鮮少來北城,眉頭緊蹙。
岔路太多了,一條條胡同縱橫交錯,羅盤的磁針轉了好半天都沒有停下。
她衣飾華貴,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官家姑娘,惹來不少人注目。
“大姑娘。”晴眉拉著馬繩靠了過來,輕聲道:“北城亂,這兒是北城的飛地,更亂。您別和奴婢分開。”
“您看那兒。”
晴眉示意她往左看。在胡同的某個角落,坐了四五個面相兇惡的男人,他們正勾勾地盯著顧知灼,見她看過來,又假裝低頭私語。
“這是群人牙子,專給那些二三等的私窯送人的。”晴眉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道,“就是那種會在路上把姑娘敲暈綁走的人牙子。”
作為東廠養出來的探子之一,晴眉對這些陰私地里的事知道的要比顧知灼多的多。
“喲。”
許是發現她們在看,那伙男人中的一個站了起來,走路一搖三晃,流里流氣地說道:“姑娘,就你們兩個,是來找人的?我叫王小四,對這兒熟的很,姑娘要找誰,問我就是……”
他說著話,突然揚起手,一團粉末隨風籠罩了過來,是濃郁的劣質蒙汗藥的氣味。顧知灼眼神一冷,右手從腰間抽出連弩。
她沒有半點猶豫,抬手瞄準,扣下扳機。
嗖!
鐵矢破空而出,貫穿了王小四的肩膀,鮮血從他傷口涌出。
鐵矢的力道很大,箭尖劃過時,擦斷了他胸口的肋骨,他痛得蜷縮成一團,嘴里一口一口地吐著鮮血,又尚未致命。
那群圍在一起的男人嚇了一跳,頓做鳥獸散。
顧知灼丟了一顆藥丸給晴眉,自己也塞了一顆,蒙汗藥帶來昏沉感很快散去。
“認著人。”她對晴眉道,“等今兒事了后,跟京兆尹說一下,拿著俸祿又不好好干活,那他就別干了。”
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她是顧不上理會他們了。
“是!”
顧知灼忽而心念一動,翻身下馬,走到了呼天喊地的王小四跟前,她揪著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來。
“我問你。”
王小四痛得面容扭曲,強撐著嚷嚷道:“你、你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敢動老子,老子非弄死你這賤人!”
顧知灼左手握住插在他肩膀上的鐵矢,輕聲反問:“是嗎?”隨即手臂猛地用力一扭。
“啊啊啊啊啊。”
王小四撕心裂肺的慘叫著,眼淚鼻涕糊成一團,滿臉哀求。
沈貓興奮地喵喵叫,尾巴掃過她的手腕。
“會不會好好說話了?”
“會會。”
“你說這兒你熟?”
“是是。”
“我問你,方才有沒有陌生人經過,就是那種一看就不屬于北城的人。”
“沒……”
顧知灼虛握著鐵矢露在外頭的部分:“好好想想,再回答。”
她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嚇得王小四打了個哆嗦,擠盡腦汁地想了又想:“有有!”
“是、是五六個男人,其中兩人手里各提了一個大桶。”
王小四只想趕緊打發了這個羅剎,聲音顫得不成調:“我也不知道桶里是什么,晃蕩作響的,像是水,很重。”
“我還去悄悄摸了一下,摸到了這個。”
他從袖袋里掏出了一條狼牙項鏈,王小四覺得能賣幾個錢就留著了。顧知灼認得出來,這是涼國的狼牙護符。
找對了!
這么說來,桶里的應該是火油。
“他們往哪兒走了?”
“先是往左再往右再往左,拐進第二條胡同……”
“說的都是真的?”顧知灼掐指問道。
王小四捂著肩膀,連聲哭道:“是是!姑奶奶,小的不敢騙您。”
確實沒說謊。
晴眉:“大姑娘,要不要等其他人來?”
顧知灼微微仰頭,感受著風從臉頰拂過的方向。
“來不及了。”
胡同狹窄曲折,房屋又都緊緊挨著,單單是眼前這條胡同就至少塞了有上千人。
一旦火起,風一吹,火勢定會順著這些稻草房,爛瓦房迅速蔓延,吞噬。就徹底沒救了。
“我們先去看看。”
顧知灼策馬先行,對緊跟著在身邊的晴眉安撫道:“若真不可為,我不會逞強的。”
晴眉:“……”
不會逞強?不信!哼哼,倘若事不可為,姑娘肯定會讓它變成“可為”!晴眉眉眼彎彎,這樣的姑娘,她最最喜歡了。
貓從顧知灼的懷里鉆出來,趴在玉獅子的馬頭上,小爪子扒拉著鬃毛,尾巴尖興奮地一顫一顫的。
玉獅子扭頭不快地沖它打了響鼻。
喵嗚喵嗚!
“玉獅子,別亂看,小心撞上。”
“貓,抓緊了。”
顧知灼策動馬繩,馬速加快了幾分。
她們按著王小四所指的方向,在狹小的胡同中疾馳,越往前,貓就越興奮,耳朵豎得筆直,仿佛前頭有什么讓它十分期待的東西。
“咪!”
玉獅子一馬當先躍出了胡同,視野驀地亮了幾分,顧知灼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隨即,一股濃烈的火油味撲鼻而來,嗆得她喉嚨發緊。
她目光掃過,定格在了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上——
多棱。
在距離多棱不遠,還停了一輛馬車。馬車的帷布遮著,也不知道里頭有沒有人。
在他們的周圍橫七豎八地躺了四五個男人,全都穿著粗布衣裳,胸前或后背是猙獰的刀傷,一刀斃命。
周圍的地面墻面濕了大半,再加上空氣中這濃郁的氣味,顯然火油已經潑上。多棱其中一個手下的手里拿著一個點燃的火折子,正要丟出。
“多棱!”
顧知灼用涼語高聲直呼。
多棱回首看了過來:“是你?”
“大王子。”顧知灼含笑打了聲招呼,仿佛是多年的好友,“我們談談?”
她抱著貓從馬背上躍下。
多棱一見便知她來意,這位顧大姑娘就是根難啃的骨頭,讓他一再受挫。
不知從何得來的消息,竟然還追到了這里!
多棱故意輕佻道:“顧大姑娘有什么話,等會兒慢慢說,慢慢談。或許顧大姑娘……是想到我的帳子里,就我們兩人,細細說來?”
“若談的是大王子你的生死呢?”顧知灼笑容不達眼底,“比如說,大王子這趟為何會來京城?”
“讓我猜猜,你一開始應當沒有送嫁的打算,只是‘偶然間’聽到涼王與人說起大啟朝內斗厲害,你便自動請纓,走了這一趟,對不對?”
多棱的眼神驟然一冷。
他第一反應是,她在自己身邊的安插了人。
顧知灼察言觀色,笑語晏晏:“也對,送親而已,又何須勞駕大王子你。”
顧知灼持著連弩的手臂緊繃。
直接攻擊是最不保險的,四下全是火油,就算她能做到一箭斃命,火折子一旦掉下,大火立馬就能躥上來,風一吹,嘩啦啦一下子,大家都得完蛋。
“顧大姑娘,你要是想要拖延時間,怕是要失望了。”
火折子還在燃燒,濺起的火星落在火油上,頓時躥起了一縷小小的火苗。
火苗跳動了幾下,又化作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顧知灼呼吸一滯,臉上毫無異色:“拖延時間?原來大王子是要跑路啊。”
她雙手環抱于胸,后背靠在玉獅子的馬身上,懷里抱著貍花貓,免得它太興奮跳下去。
抬眸間,她勾起淡淡的笑:“也對,皇帝大敗,大王子你也只能跑路了。要不然,大王子還想仗著你手底下這區區幾千人,占了京城?”
“哎呀,我差點忘了,你的人就連鎮北王府都占不了。”
顧知灼的聲音輕飄飄的,字字如刀,多棱聽得臉色一沉,他手底下的人更是一個個目露兇光。
皇帝敗了,連多棱也是一敗涂地。
一把火燒了京城,不但可以泄憤,還能趁亂而走,到時候誰也顧不上他。
多棱被她刺得心頭火起,冷言道:“顧大姑娘果真伶牙俐齒。”
他打了個手勢:“既然顧大姑娘想來‘送送’本王子,干脆就別走了。”
三五個涼人兇狠地舉刀向顧知灼圍了過來,晴眉護衛在旁,虎視眈眈。
“走不走也無妨。”顧知灼沒有絲毫怯意,笑道,“大王子,你就算是跑出了京城,能不能活著回到你們王城,還難說。”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她的手指拂過沈貓油光水滑的皮毛,嗤笑道,“你們王上把你的命送給我大啟了。”
“不可能!”多棱一甩手,聲音里是難以遏制的憤怒,“大啟人就是狡猾,休想要離間。”
“為何不可能?”
顧知灼的眉眼瞬間冷了下來,迎著涼人手中的刀,往前邁了一步,氣勢逼人:“涼王忌你厭你,與皇帝忌我父厭我父又有何區別?”
“四年前,你與皇帝是怎么商議的。四年后……我兄長與涼王也是怎么商議。”
多棱緊瞇雙眼,死死地盯著她。
四年前,顧韜韜經常因為后方斷了補給和糧草,不得不停下攻伐,多棱當時就看出來,大啟皇帝忌他厭他。
多棱修書一封,信中提出,大啟只要把顧韜韜的命給大涼,大涼就退兵簽下和書。
大啟皇帝竟然真的應了,親手折了大啟的羽翼。
顧知灼毫不示弱的與他目光對視,一字一句打破了他心中的幻想:“涼王也把大王子你的命,送給了大啟!換大啟五年不撕和書。”
多棱:“……”
他拳頭驟然攥緊。
顧知灼語氣中帶著一種蠱惑,再接再勵道:“對了,以你們涼國的傳統,你死了,繼承你妻妾兒女的會是涼王,還是涼王的二王子?”
二王子是涼王的親生子。
她聽公子說過,涼王想把王位傳給這個親兒子,偏偏第一繼承人是多棱。
多棱的王子妃是從別的部落搶來的,有草原第一美人之稱,當年多棱和二王子為了誰能得到她,打得不可開交,多棱最終仗著母族的勢力勝了一籌。
兄終弟及,他要是死了,妻妾兒女都會讓二王子繼承過去,包括這位心尖尖上的美人。
顧知灼鳳眼輕挑:“你在這兒與大啟撕破了臉,人手盡亡,身死他國。結果是讓涼王和你那二王子弟弟占了便宜。他們一個除了你這心腹大患,另一個得了你的愛妻美妾。”
“你呀,真是慷慨大方。”
多棱怒火沖頭,下意識地沖前兩步,想要掐住她的脖子,撕了她。
腳步又猛地止住了,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淺淺一笑,沒有絲毫畏懼,甚至帶著一絲挑釁。
多棱慢慢放下了手,擊了兩下手掌,氣極反笑:“顧大姑娘,果真是……”
“好手段。”
第209章 第209章【VIP】
“咪嗚~”
貓期待地翹著胡須。
多棱虎目微瞇,碩壯的雙臂肌肉緊繃。
若顧知灼說的是真的,那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豈不是在自掘墳墓?
“多謝夸獎。”顧知灼伸出手,理所當然地說道,“火折給我。”
他的呼吸漸漸沉重,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破綻,天人交戰了許久,最后試探地問道:“你能做主讓我們走?”
“一天。”
顧知灼舉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淡聲道:“我給你們一天的時間,明日的這個時候,我帶兵從京城出發,你能跑多遠,能不能藏得住,是不是可以活著回到涼國。我們……各憑本事!”
還真把他們當羊羔了?!多棱的手下赤紅著臉,罵罵咧咧的話脫口而出。
多棱簡直要氣笑了:“一天?”
“一天。”
顧知灼的笑容漸淡,重復了一遍。
她停頓了片刻,目光凌厲地注視著他,說道:“殺父之仇,大王子莫非以為能就此作罷?”
多棱哼哼著,冷聲道:“兩國交戰……”
“兩國交戰,各憑手段,我認了。”她嗓音漸冷,“但并不代表,能化為友。”
多棱與她目光相交,譏誚道:“呵,以為老子會答應。”
“你答應,就還有機會活著回去,說不定能殺涼王一個措手不及,取而代之。”顧知灼抱著貓向他去,軍靴踩進泥濘的地面,留了幾個淺淺的鞋印,“你要是不應,今天就會是你的死期。”
“哎,你說你,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顧知灼漫不經心地笑,“自家王位都還不沒拿到手,反倒管起別人家的閑事來了。白白送命。”
多棱:“死期?哈哈哈哈,顧大姑娘也太自大了。”
顧知灼駐足,與他只有十步之遙,似笑非笑道:“你信嗎?”
劍拔弩張,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失控。
多棱當然不信,但見她神情坦蕩,似是勝券在握,又不免有一絲不確定。
“別聽她的!”
一個尖細的叫喊聲從馬車的方向傳來,馬車的簾子微微晃動。
顧知灼向晴眉使了個眼色,晴眉快步上前,嘩的一下拉開了車簾,露出季南珂那張慘白無光的小臉。
她看起來虛弱不堪,受傷的肩膀用布條草草地包扎著,上頭鮮血淋漓。
在車簾撩開的同時,那雙怨毒的目光朝著顧知灼投了過來,腥紅的眼尾帶濃烈的恨意,恨不能把顧知灼碎尸萬段,再狠狠地撕咬進腹中。
見她在這里,顧知灼先是有些意外,想想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謝璟輸了。
再留在京城,季南珂不是死,就是陪著謝璟圈禁,再無翻身的可能。
她不會甘心的。
果然給她自己找了條出路。
也難怪她會和涼人一塊兒出現在鎮北王府門前。
“你別信她的。”
多棱眉頭緊鎖,沒有理她。
反正都讓顧知灼看到了,季南珂索性也就不再藏了。她咬緊牙關,強忍著傷口的痛,跌跌撞撞地從馬車上滾了下來,腳步虛浮地走到多棱身旁。
她壓抑著怒火質問道:“大王子,你答應過我的!”
多棱冷漠地甩開了她,不屑道:“我只答應帶你去大涼。至于別的……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我不會像謝璟一樣,在你面前當條狗。”
季南珂威脅道:“你不想要圖|紙了?”
多棱回首去看她,就像一只草原中的狼在盯著自己的獵物,眸光兇惡。季南珂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下一刻,多棱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力道極大,手背青筋爆起,季南珂頓感一陣劇痛,窒息感如潮水感涌來。她張大著嘴,拼命想要汲取一絲空氣,雙手死命去拉多棱的手腕,試圖掰開他的鉗制。
“我錯了。”她眼淚飚了出來,艱難道,“我錯了……”
多棱把她甩在地上,只用眼角瞥了一眼,確認她沒死,就不再理會。
季南珂雙臂撐地,大口喘息,從下巴到脖頸一片通紅,火辣辣的痛疼蔓延了開來,還沒有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血順從手臂流淌下來。
季南珂的眼中滿是怨毒:
為什么?
為什么所有人都對顧知灼這么好?
為什么她非要和自己爭。
自己已經把一切都讓給她了,為什么她連自己這最后的容身地也要奪走?!
季南珂死死地盯著那個被人拿在手里的火折子。火焰燃燒著,躍動著,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進泥土,指尖發白。
多棱思量再三,同意了:“好。我答應。”
這把火點燃,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他們能趁亂逃脫,但是,大啟吃了如此大虧,無疑會和他徹底結下死仇,既然王上如今恨不得他死,他就不能再和大啟不死不休了。
而眼下,顧知灼哪怕只是給他一天,也夠了。
多凌再次試探道:“顧大姑娘會信守承諾吧?”
“當然。”顧知灼笑意更深,“大王子,一天后,我若是追上了你,我們憑手下的功夫見真章。若是追不上,你活著回了王城,和涼王拼個你死我活,對我們大啟也只有好處。咱們來日戰場上再見,也未嘗不可。”
她按住蠢蠢欲動的貓頭,挑眉反問道:“大王子,你說呢?”
多棱的戒備又淡去了幾分。
她這么直白陳述利益,倒是比任何保證,都要可信。
多棱抬手與她擊掌,輕脆的聲響在空氣中回蕩。
雙方各為其國,多棱的目中還是難掩一絲欣賞,作為草原勇士,對敵人的一種欣賞:“這趟大啟,我算是沒白來。”
多棱沖季南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顧知灼意會:“大王子帶走就是。”
季南珂的生死,在她心中,連一個交易條件都算不上。
多棱打了個手勢,示意手下人熄滅火折子。
“咪?”
沈貓的耳朵豎了起來,金色貓眼瞪的圓圓的。
季南珂趴伏著,眼中的仇恨如潮水涌動,幾乎要把她淹沒。她直勾勾地盯著火折子,嘴角慢慢往上揚,無聲地呢喃:“我不好過,你誰也別想好過。”
突然,她像是一頭受傷的母獸猛撲了出去,身體用力撞在那個拿著火折子的涼人身上。涼人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踉蹌,火折子脫手而出,飛了出去。
除了他們如今所站的這一小塊地,到處都潑滿了火油,是季南珂親眼看著潑灑上去的。
無論火折子到哪里,火必起!
火焰在空中搖曳,倒映著季南珂臉上的癲狂和扭曲,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顧知灼,剛剛為什么沒燒死你!”
“為什么沒殺了你!”
“為什么這樣你都不死!”
顧知灼幾步上前,抬腿踹向季南珂的小腹。
季南珂悶哼一聲,吃痛地摔了出去,后背重重撞上了胡同口堆放著的爛木,撞擊的力道讓那些爛木搖晃了幾下,轟隆一聲倒了下來,把季南珂壓在了底下。
好巧不巧的,火折子掉在了這堆爛木上。
火油大多潑灑在胡同口的周圍,屋角墻角,堆滿稻草的屋頂,到處都是,這堆爛木的表面也濺灑到了一些,火折子摔下去的時候,火焰舔舐著木頭上的火油,嘩的一下燒了起來,噼里啪啦火光大盛。
晴眉驚呼出聲:“大姑娘,火……火!咦?”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口唇半張。
“這?”
“報應唄。”
顧知灼的唇邊浮起一抹愉悅的笑,理所當然地說道。
那堆爛木壓在了季南珂的身上,有她當作緩沖,火折子沒有碰到地上的火油,僅僅只燃燒到了這堆木頭。
火苗在季南珂的側臉肆虐,灼燒著她的皮膚,半張臉幾乎被火光吞噬,劇烈的疼痛讓季南珂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木頭燃燒的噼里啪啦,她本能的拼命掙扎,爛木上的火折子搖搖晃晃。
“喂。”顧知灼提醒了一句,“再不救,就要燒死了,你們的圖紙還要不要了?”
她想的是,季南珂再亂動,萬一火折子掉下去,燒到地上的火油大家都得完蛋,自己豈不是要白忙一場?
多棱:!
“你想問我怎么知道?”顧知灼用拇指指著自己,笑瞇瞇地說道,“大啟人人都知,我是神算子。”
多棱壓根不信,示意手下救人。
顧知灼摸著貓頭,免得它太高興往火里蹦,漫不經心道:“她是不是告訴你,她有連|弩的圖|紙,還懂得改進火銃,條件是,你帶她去涼國,保證她在涼國能享受到貴族該有的一切。”
她笑得嬌美,仿若一朵盛開的花,但落在多棱眼中,花上帶著毒刺,冷不丁就能扎人一下。
“對吧,大王子?”
多棱不置可否。
這態度也代表了顧知灼說的沒錯。
那天宮宴后,多棱對火銃上了心,后來是這個謝璟的侍妾主動找上了他,給了他半張圖紙,說這是可以一發十箭的連弩。
她提出要求,若是皇帝贏了,她把后半張圖紙給他,當作什么也沒有發生。
若是皇帝敗了,他帶她去大涼,她也會把后半張圖紙給他,除此以外,還有一張火銃圖紙。她還說,鎮北王府手中的連弩和火銃都是他們偷了她的圖紙后做出來的。
火銃的威力著實讓多棱心動。
多梭當時順口說了火油的事,意思是告訴她,皇帝絕對會贏。
贏了他也要火銃,作為條件,他可以多應她一件事。
輸了,他就帶她一起走,等到大涼后,她把圖紙給他,他供她下半輩子榮華富貴。
季南珂同意了。
嘩啦!
一桶冷水潑到了季南珂的身上。
涼人拍響胡同里的住家,發現了竟是走水,不少人趕緊從各自家中奔了出來,爭相提水過來滅火。
有季南珂墊在下頭,只零星的火星時不時地濺灑在地上,在火油的助燃下躥起了一束束細小的火苗,又被冷水給澆滅了。
待到涼人把她從焦黑的爛木堆里拉了出來時,她的衣裙燒得破爛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了灼燒的痕跡。
她雙手緊緊捂住被火焰灼傷的臉,從指縫中,她看到顧知灼正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
季南珂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的,有的只是顫抖和絕望,她從喉嚨里擠出煙熏后沙啞的聲音:“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顧知灼:“……”
她自個兒不安好心,不顧京城百姓的安危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倒是又成了別人的過錯?
顧知灼用足尖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
季南珂被迫與她對視,呼吸急促而又虛弱。她眼角滲下的淚水浸透了臉上的紅腫焦痕,半張臉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焦黑潰爛,十有八九要毀容。
“呵。”
顧知灼的輕笑聲在空氣中回蕩。
她放下腳,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季南珂傷口的位置與她曾經毀容的傷一模一樣。
師父說過,季南珂是天命福女,天道寵兒,天道會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全都送給她。
所以,她會擁有世間最好的氣運,遇事呈祥。
而一切的災厄,都會有人為她擋下。
重生至今,顧知灼已經很久沒有去回憶上一世毀容后的痛苦。但她依然清晰的記得,最初是因為在玩投壺時,有位姑娘不小心失了手,壺箭飛向了季南珂。后來也不知怎么的,偏偏有一陣風吹過,壺箭微微偏移,撞向了在季南珂旁邊的她。
再后來,才有了謝璟的趁機下毒。
她的容貌盡毀。
嚴格來說,顧知灼也算是給季南珂擋了一次災。
師父說:灼兒,重定天命后,福女就不再會是天道寵兒,天道曾恩賜給她的一切也會盡數收回。
“原來如此。”
顧知灼懂了,師父說的盡數收回,原來是這個意思——這些年來,季南珂用福運得到過的一切,都會以最殘忍的方式反噬給她。
擋災!
方才火折子掉下來,但凡落在火油上,勢必會如卦象所示,迎風而起,累及萬人。絕不是幾桶冷水能澆滅的了。
所以,季南珂擋下了災厄,火折子掉到爛木堆上,只燒了她的臉。
如顧知灼從前一樣,她毀了容。
接下來呢……
顧知灼的嘴角彎起了一個饒有興致的弧度,她有點舍不得她死得太快了。
季南珂的雙臂讓人架著,傷口在不停地流血,她的身體顫抖著,臉上灼燒感像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切割著她,有如凌遲。
好痛!
她不會是毀容了吧?!
她的臉扭曲著,焦黑紅腫的皮膚顯得格外猙獰,有如從地府中爬上來的惡鬼。
為什么會這樣……她是福女!理該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她的好運為什么沒了?為什么!!
第210章 第210章【VIP】
多棱嫌惡地皺了下眉。
這姓季原本還算是個美人,嬌嬌軟軟的,和大涼美人截然不同,偶爾嘗個新鮮倒也無妨,帶回去也不算虧,現在嘛……罷了罷了,就當是為了火銃,反正養個女人也花費不了多少。
“丟上馬車,我們走。”
那堆爛木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清水和火油混雜在一起,再加上滾滾濃煙,著實不太好聞。
胡同的百姓一邊罵著倒霉,一邊提著破桶回去。
涼人聽命地架著季南珂去馬車,忽而有一個婦人警覺地問道,“你們是誰?我沒見你們!”
這句話,讓其他人也紛紛駐足扭頭。
“啊!那不是張家老大嗎,他怎么了……”婦人看到了趴在那里的尸體,跑過去拍了拍,又驚恐地大叫道,“啊啊,死了、死了!吳地家的,那個是不是你小叔子……”
這一叫,其他人也撲了過去,喧鬧聲響徹了胡同。
“殺人了,殺人啦!”
多棱警惕道:“顧大姑娘,你該不會要反悔吧。”
顧知灼搖了搖頭:“我答應的事,絕不反悔。更何況……放火的又豈只大王子你一個人。火油怕是已經灑了北城各處。只等著這邊火勢一起,或者大王子你一聲令下。”
“站住,是不是你們干的!”
有人沖了過來,剛想要質問,就見到涼人腰上的佩刀,頓時嚇白了臉,下意識地往后退,顫聲喊道:“強、強盜!”
“殺人放火……快!快去報官,快。”
胡同里瞬間亂作一團。
多棱連眼皮都沒掀一下,他身邊那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冷笑著拔出刀,刀身上還有未干涸的血液,揮刀就朝那婦人的后背砍去。
胡同里的百姓嚇得大聲尖叫,四處奔逃,鳥雀亂飛。
顧知灼舉起連弩,帶著寒芒的箭尖對準了男人的頭顱。她的手指按在扳機上,大有他敢動手傷人,就讓他腦袋開花的架式。
殺機畢露。
致命的危險讓男人的動作驟然一頓,手中的刀鋒懸在了半空中,不敢往前半分。
多棱微微側目低喝道:“赫然,過來。”
名叫赫蘭的男人罵罵咧咧地放下了刀,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那就請顧大姑娘送我們一程。”多棱道,“等離開京城,我自然會讓他們出城會合。”
“他們”指是尚在京中的涼人們。
顧知灼爽快地答應了。
顧知灼招手把玉獅子叫過來,翻身上馬,對著晴眉道:“我去送送大王子,你留下來收拾一下。”
“大姑娘!”
晴眉哪里肯讓她跟著多棱走。
“放心。”顧知灼瞥向多棱,淡聲道,“說好了一天的,大王子應該不會想要提前死。”
顧知灼率先策馬向前。
晴眉強行克制著自己跟上去的沖動,留下來善后。
多棱還防著她耍詭計,結果,顧知灼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們,一直把他們送到了北城的城門口。
城門緊閉,城門附近的禁軍們見他們過來,一個個如臨大敵,禁軍統領喝令道:“退下。擅自出城者,格殺勿論。”
多棱:“顧大姑娘,讓人開城門。”
顧知灼扭頭看他:“城門是太后懿旨關的,禁軍要是肯聽我的,你們的計劃該有多失敗啊。”
多棱與她對視片刻,煩躁不已的扯了一下自己的小細辮子。
關城門是多棱自己提出的,目的當然是不讓人趁亂跑了。
結果,被“關起來”的,反倒成了他。
顧知灼看了一下天色:“只怕要勞大王子你多等一會兒了。”
“顧大姑娘,你想反悔?”
顧知灼聳聳肩,隨口道:“要不,我去問問?”
她說完,揚手朝著禁軍的方向揮了揮:“我們要出城,開城門。”
守門的禁軍統領直勾勾地盯著她,轉身走了,遲遲沒有動靜。久到顧知灼以為不會再有回應,忽然“吱呀”一聲,城門打開了一條門縫。
顧知灼:?
不是格殺勿論的嗎?
她稍一怔忪后,略有所思,立刻看出了些許異樣。
不對。
雖然很像,這鎧甲的制式并不是禁軍的,禁軍的鎧甲腰封是暗紅色的,但他們的是黑色的。
不是禁軍!
多棱嘲諷道:“你不是說禁軍不聽你的?”
他還想多刺她幾句的,身后驟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赫蘭猛一回首,驚呼出聲道:“大王子,是阿狼。”
被稱為阿狼的男人滿身是血,疾馳而來,他聲嘶力竭地喊道:“大王子快走!”
“快。”
“快!!”
話音未落,他身體一歪,從馬背上重重地滾了下來,隨即一動不動,再沒有氣息。
“顧大姑娘?!”多陵的額角青筋爆起,怒火幾乎從眼中噴涌而出,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果然是在拖延時間。”
“大王子,你是敵人啊。”顧知灼語氣輕緩,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會信你。”
多棱嘴上是答應了不縱火,可誰知道他背地里給手下人下過什么命令。跟這種人打交道,得以安撫加威逼利誘,唯獨不能輕信。
顧知灼在離開鎮北王府時,給千機營下了“收網”的命令。總得給千機營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發現自己被耍了,多棱氣極反笑,他一把扯過顧知灼的馬繩,在手腕上纏了兩圈,右手彎刀抵在了她的腰側,多棱拽著她一起朝敞開的城門奔去。其他人和馬車也緊隨其后。
多棱再不耽擱,催馬揚鞭,玉獅子被拉扯著,不滿地打著響鼻,貓的脾氣更壞,小腦袋從顧知灼的懷里鉆出來,遷怒地用爪爪拍打著馬頭,喵嗚喵嗚的發脾氣。
沒一會兒,貓就叫不出來,奄奄地抱著馬脖子。
它暈馬了!
多棱帶著一行人沖出了京城,他特意偏離官道,朝著樹林小道跑去。足足跑了約半個時辰,見顧知灼并沒有要棄馬逃脫的打算,他手腕上纏著韁繩略微一松,速度卻絲毫未減。
馬車里,是一聲連著一聲的呼痛,多棱已顧不上季南珂了,自然也不會為了她的生死放慢馬速。
馬背顛簸,風聲呼嘯,顧知灼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到他的耳中:“大王子,我答應了給你一天時間逃,絕不失言。”
多棱給了他一個冷哼……
她說不會輕信自己。可她一再騙了自己,又讓他如何能相信她!?
顧知灼輕笑:“你除了信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顧大姑娘也高看自己了。”
風吹拂著樹葉的枝葉嘩嘩作響。
“你瞧,來了!”
就在這時,兩邊的樹林中突然躥出來百余人,擋在了他們的面前,個個身著鎧甲,手持佩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人墻。
多棱瞳孔驟縮,猛地一扯韁繩,胯|下的馬長嘯一聲,揚起前蹄。
他臉色鐵青地攥著韁繩,迅速調頭試圖突圍。
然而,他剛一轉身,就發現前后左右竟然都有人影在晃動,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顧知灼的目光在他們的黑色腰封上停留了一息,兩手一攤,笑吟吟地說道:“我說的吧。”
“你!”
多棱殺意畢露,他猛地一扯韁繩,強行把玉獅子拉到自己身側。
隨后,他手中的彎刀寒芒一閃,指向她的喉嚨。
幾乎是在刀鋒逼近的瞬間,顧知灼的身體猛地后彎,如同一把拉滿的弓,刀鋒削下了她幾根發絲,顧知灼按著肩上的貓,一個翻身,輕盈地從馬背下滾落了下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利索干脆,有如行云流水,發上的垂下的流蘇輕輕搖曳,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暈馬的沈貓奄奄地趴著,突然它抬起頭,小鼻頭一聳一聳的,愉悅地叫喚道:“喵嗚~”
它的聲音似是含了一大塊糖,又嗲又柔。
“咪~”
它的尾音拖得長長的,朝著某個方向伸長了脖子。
顧知灼順著看了過去,一輛黑漆馬車停在了樹林中,馬車前頭掛著的四盞琉璃燈格外眼熟。
多棱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冷靜地掃視四周,暗暗盤算突圍的可能。
“大王子。”
涼人全都緊靠在他的身邊,以他為中心,各自面向著一個方位。他們手中握著彎刀,身體微微壓低,仿佛一群蓄勢待發的猛獸,只等獵物露出破綻,就會撲上去,拼命撕咬。
廝殺一觸即發。
顧知灼從黑漆馬車上收回目光,安撫地摸摸貓頭:“大王子,你有一天的時間。”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明日的這個時候,我會率兵來追。”
這是她方才說過的話,此刻再次提起,是在告訴他,他們的約定沒有變。
多棱驚疑不定。他已經分不清楚,她嘴里到底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
先是對他一步步地設下圈套,到現在,她分明已經占據了優勢,反倒守起承諾起來。不會又是什么詭計吧?
“我還有事,就不送了,大王子慢走。”
顧知灼說完,抱著貓只往后退了半步,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玉獅子甩甩尾巴跟在她身邊。
多棱攥緊韁繩,一言不發,胯|下的馬兒不安地踱著步子,周圍的涼人憤懣著罵罵咧咧:
“大王子,您別再被這女人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我們護著您殺出去。”
“大涼勇士可不怕啟人這群軟蛋!”
黑漆馬車的車簾似是被人不耐地從里頭踹了一腳,晃動了幾下。
沈貓也按耐不住了,幾次想從她懷里跳出去。
顧知灼笑了笑,一只手豎起了三根手指頭,說道:“我數到三,若你還是不走,就是你自愿放棄與我的交易。那么我就不客氣了……”
顧知灼眸色漸冷,另一只手則舉起了連弩。
“大王子,這女人果然想殺了我們!”
“別信她的。”
大好的局勢,因為一個顧知灼,竟一步步走到如此境地。多棱恨不能手撕了她,以解心頭之恨。
“三。”
“二……”
顧知灼的食指輕輕放在了扳機上,下一刻,她就會按下扳機。
“走!”
多棱下了決心,咬牙低喝。
“大王子!”
“這是命令。”
多棱的語氣不容置疑,說完這四個字,多棱猛地一夾馬腹,策馬沖了出去。
馬蹄聲如雷。
那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在自投羅網,也許下一息,對方的刀劍就會從他的馬背上砍下。然而,當他沖向人墻的瞬間,那些披著鎧甲的士兵們卻紛紛后退,整齊地讓出了一條路。
直到他沖出了包圍群,身后也依然沒有傳來任何追擊的動靜。
她真的放他們走了?
“走!”
多棱顧不上多想,揚起馬鞭。一天的時間,他絕對可以跑得遠遠的,然后,活著回到王都!
其他涼人緊隨其后。
等到一行人身影徹底消失在了樹林里,顧知灼抱著貓,腳步輕快地往黑漆馬車走去。
貓興奮到不行,就像是在花叢里蹲了好久的獵物,終于發現了一只小蝴蝶。它瘋狂地甩動著麒麟尾,毛絨絨的身子一扭,突地從顧知灼的懷里跳了下來,喵嗚喵嗚地跑向馬車。
它縱身一躍,兩只前爪攀在了馬車的車窗上,小腦袋迫不及待地從窗簾的縫隙擠了進去。
“喵嗚!”
沈貓開心地胡須全都翹了起來。
它的兩只后腿蹬著車廂,一咕嚕就翻了進去。
“喵——”
貍花貓頭朝下打了個滾,小腦袋左右晃了晃,朝著那個它最最喜歡的人撲了過去。
沈旭唇邊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任由貓在雪白的長毛毯子上踩下了一個個黑乎乎的梅花腳印,又撲到了自己的懷里。
“臟死了。”
“咪嗚。”
貓先是嗅了嗅他的身上有沒有陌生貓的氣味。
很好沒有!
貓滿意了,毛絨絨的小腦袋瘋狂地在他的下巴上蹭來蹭去,把他的衣襟都蹭得散開了一些,露出了精致的鎖骨上。
“夠了。”
沈旭眼角直抽,嫌棄地撫掉臉上沾著的貓毛,把它推開。
“督主。”
顧知灼敲了三下車廂,便不顧馬夫和隨扈的黑臉,自行掀開了車簾,樂呵呵地說道:“您回來啦。沈貓想您了。”
沈貓聽懂了:“咪嗚。”
它端正坐著,麒麟尾一甩一甩,委屈巴巴地看他。
“想的一天只吃三頓飯,都餓瘦了。”
“咪嗚。”
沈旭垂眼,看著小肚子吃得圓滾滾的貓,覺得她大概有點眼瞎。
沈貓的耳朵耷拉著。
他輕呼一口氣,勾了勾手指:“過來。”
貓一激動,“啊嗚”一聲撲了過去,濕漉漉的小黑鼻子蹭他的鎖骨,霸道地留下自己的氣味。
沈旭在忍耐的邊緣不停的游走,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無可忍的拎住了貓的后脖頸,把它丟了出去。
貓穩穩落地,用爪爪扒拉著他的手,主動把自己的小腦袋伸到他手掌底下,拱來拱去。
顧知灼看得樂呵,問道:“督主特意來救我嗎?”
沈旭不答反問:“你真不追?”
“不追。我向來言出必行。”
沈旭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哼哼著。
“這位多棱大王子,他自己和母族勢力都不容小覷,在涼國僅次于涼王。”顧知灼鉆進馬車里頭坐下,熟門熟路地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她往車廂廂壁一靠,喝著水說道:“他的性命不重要。今天死,我也只是今天報了仇。但只需要讓他晚死幾天,就能換來涼國的內亂。何樂而不為?”
“快快快,我們趕緊回京,我姨母還在宮里頭呢。”
顧知灼沒多解釋,沈旭也聽得懂她的意思。
狡猾至極。
從不吃虧。
沈旭抬手,隔著虛空點了點她的額頭,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騙子。”
顧知灼:“……”
什么叫騙子?!她這叫謀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