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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想要無傷拿下二龍山,那么必須對里面的情況有個大致了解,于是趙淳楣問了下剛跟寨主鄧龍打過交道的魯大師。

    魯智深有些郁悶道:“別提了,俺聽曹正的話上山,結果那鳥人聽說我得罪了高俅,根本不敢收留,我倆吵了幾句便打起來。鄧龍三腳貓功夫,讓我一腳踹在肚子上,要不人太多攔著早就要了他性命。”

    “他們趁人不注意,將山寨大門關上,俺在門口叫罵了兩天,跟個縮頭烏龜一般就是不出來!”

    史進聽完當即表示要跟對方一并攻上去,然后就被曹正攔住,“兩位不可啊,那二龍山奇險無比,只有一條通道,大門一關別說你二人,就算上萬官兵也進不去啊!”

    “那咋整?”魯智深一時間有些難住了,他面對過鄧龍的“烏龜王八陣”,知曉曹正所言非虛,遂憋悶道:“如此說來,難不成要干等那幫人下山?”

    “這倒也未必,”趙淳楣聽完沉思片刻,對著魯智深緩緩道:“大師若真進去了,可有把握拿下二龍山?”

    魯智深表示鄧龍連他十招都受不住,剩下的小嘍啰不過一幫賊蟲,有史進幫忙完全不成問題。

    有了他保證,趙淳楣心中就輕松多了,轉頭與曹正道:“怕是要哥哥從旁協助!

    曹正大笑,“這有何難,老子早就受夠了那廝鳥氣!只盼你們拿下二龍山,也將我帶去快活!”

    趙淳楣微笑點頭,曹正武藝不錯,再加上人品也過硬,于青州經營多年,他們要真打算留在本地,離不開這樣一個人。

    “我聽哥哥方才說鄧龍經常向你收取錢財,這么說來你可曾與他們有專門的聯系方式?”

    曹正搖頭,“方式什么的沒有,只不過二龍山幾乎全都識得我這張臉,每次交錢,把門的看到我自會放行!

    “如此倒是正好,”趙淳楣笑了笑,“你且假裝抓我們上山換錢,等見了鄧龍直接發難便是!

    “這……”曹正猶豫了下,“他們能相信嗎?”

    趙淳楣搖頭,“要光是魯大師與史進,鄧龍自是懷疑,所以要加上我和聞先生兩只弱雞……咳、兩個文人,可信度就很高了!

    她一個不小心,將實話說出來,迎上聞煥章陰惻惻的臉,連忙改口。

    眾人全當沒看見,轉而贊嘆這計劃不錯,畢竟趙聞兩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完全沒必要跟著一起演戲。

    說做就做,將小阿秋交給曹正妻子,其余幾個在身上綁了活結,由曹正領著店內活計抬上二龍山。

    果然,跟預想中一樣,鄧龍一聽魯智深被綁,捂著肚子出來查看,見其灰頭土臉乖乖就擒,張狂大笑道:“好個禿驢,還不是落到爺爺手里了,今日就割了你的心肝下酒喝!”

    為給掩飾幾人脫困,曹正刻意上前,點頭哈腰道:“小人聽說有個胖和尚得罪了寨主,最近就一直留意,恰逢他與友人在我那兒吃飯,便在茶水中下藥麻翻了他們,不知寨主可否看在其份上為我免去一年孝敬!

    “滾一邊兒去,最多三月。”鄧龍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之后打量起旁人。見到趙淳楣之時眼前一亮,有些貪婪道:“娘的,好個細皮嫩肉的俊后生,聽聞青州城里不少富人喜好這口兒,想必能賣個大價錢!”

    趙淳楣眉頭微皺,被他癩蛤蟆一樣的目光看得有些惡心,回身對魯智深史進道:“還沒好嗎,我都解開了?”

    好什么好?解開什么?鄧龍不明,心中閃過絲危機,下意識叫手下。

    然而尚未等其開口,就見魯史二人一個挺身站起,接過曹正遞來的兵器,直直地向自己沖了過來。

    鄧龍無法,只能迎戰。這次魯智深打定主意速戰速決,未與其糾纏,兩下子就直接把他連人帶座椅劈成兩半。

    史進則對上幾個小頭領,也沒留手,轉瞬結果了他們的性命。

    大廳內尸橫遍,魯史二人宛如兩尊魔神,嚇得一幫小賊肝膽俱裂。

    “爾等雜魚,還不速速收手,可是要隨鄧龍丟命!”曹正暴喝一聲。

    小嘍啰們面面相覷,他們大多是寶珠寺的和尚或者附近被逼到活不下去的閑漢,平日里鄧龍吝嗇,對他們非打即罵不說,連吃口飽飯都難,哪有那么多忠誠。見此,紛紛繳械跪倒在地,“愿聽大王吩咐!”

    直到這時,趙淳楣與聞煥章兩人才迤迤然起身,隨便找了個穿戴整齊一些的人道:“把山上其余的人都叫過來吧!

    那人微愣,史進橫了他一眼,厲聲道:“還不去?”

    “是、是!”

    不到片刻,就又來了幾百人,將整個廳堂堆得滿滿當當。

    “這是全部了?”趙淳楣詢問。

    “回郎君,除了監牢中關的一些,連廚房幫工的都叫來了!蹦侨嘶卮鸬卯吂М吘。

    趙淳楣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人辦事能如此妥帖,觀其面相文弱,說話口齒清晰,不禁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鄭柳,原本住附近劉家村,識得幾個字,本想考個秀才,結果得罪了村中里正,最后無奈上山,之前在山上做文書。”

    不愧是讀過書的,三言兩語便將出身以及自己的能耐特長全部道明,假如這是場面試,那鄭柳無疑第一時間就給領導留下了好印象。

    趙淳楣點點頭,將其記了下來,看著下方一個個茫然畏懼的面孔,輕聲笑了笑,緩緩道:“眾位,那鄧龍無狀,我等替天行道,日后此處便由我二位哥哥做主。至于我哥哥的脾氣能耐,大家也見了!

    “我且不管你們之前是做什么的,但既然我們說得算,便把之前那些傷天害理的行徑都收一收,否則別怪我等手下無情!壁w淳楣掃視了下周圍,接著繼續道:“當然了,正所謂人各有志,你們要是不想留在這兒,勉強也沒意思。”

    “這樣吧,要是想走的,來我這兒登個記,每人領五百文,明日統一下山!

    此言一出,廳內瞬間嘩然。

    原本小嘍啰們已經有過苦日子的準備,沒想到新來的大王愿意放人不說,甚至要給遣散費?

    五百文不多不少,省著點花夠在城里活兩個來月了。不過嘛,即便這樣,卻也沒太多人站出來。想也是,這年頭要不是活不下去,有誰愿意落草,大家都是苦日子過來的,山上雖然也不好,但總歸能保住性命,要是平民百姓,每年過冬能不能活著都是個事兒。

    更何況新來的頭領如此大方,說不定以后能有些改善。如此一來,除了零星幾個跟鄧龍關系特別好的表示要走外,其余人都乖乖不動。

    只用了很少的錢就初步完成了團隊清洗,趙淳楣雖然面上不說,但內心還是比較滿意的。轉頭與魯智深史進道:“我簡單估算了下,能稱得上‘戰力’的,大致有四百來人,如此也夠你們管理了,有什么話想說就趁現在趕緊吧。”

    “?我說什么?”史進撓了撓頭,“你與魯大師是這山上的首領,有什么事兒你們做主便是了,不用知會我!

    ……我什么時候成首領了,趙淳楣無語,剛想開口,卻聽那邊魯智深甕聲甕氣道。

    “灑家也不當,這椅子給趙郎君坐我看挺好!

    “是啊,真挺好!

    趙淳楣瞇起眼睛,看著一唱一和的兩人,狐疑道:“你們怎么回事兒?是不是背著我商量什么了?”

    魯史對視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史進尷尬道:“其實也沒什么,只是方才上山的時候跟哥哥閑談,發現他之前路過瓦罐寺行俠仗義,中間因為沒錢幾天沒吃東西差點被兩個小賊掀翻,于是想到了我們初遇之時!

    “我倆都不是什么愛管人的性子,魯大師還好些,我自己連爹娘留下的田莊都經營不住。剛才聽你說不能做些傷天害理的賊人行徑,但都落了草,不打家劫舍又不知從哪兒弄錢,思來想去,這寨主位置還是給你吧。”

    趙淳楣無奈,“你們當老大,我從旁協助,一樣過得下去!

    “那不成混吃等死的了。”史進搖頭,“而且我早說了,兄弟本是當大哥的料子,你就別推辭了!

    “可是……”趙淳楣下意識看向魯智深,史進不知道自己女性的身份,但魯大師是一清二楚的。

    然而魯智深只表示,自己是服她的,說完便不再言語。

    趙淳楣無法,看著僵在一旁的眾人,最后只得咬牙應下,“好,既然如此,我就暫且應下,倘若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兩位哥哥可與我明說!

    魯史二人大笑,帶頭沖趙淳楣拜了下去,身后嘍啰們見此,也紛紛跟著行禮。

    事已至此,趙淳楣也不再忸怩,大大方方與鄭柳打探起二龍山的一切。

    鄭柳此時極為興奮,原本以為之后山上的頭領會是那幾個壯漢,然而沒成想卻被個俊秀郎君拿下了,在這種人手下,才能發揮出自己的長處。

    打定主意表現一番的他立刻沉下心,詳細地與其道明。

    原來這二龍山雖說是青州本地最大的一座山,但地理位置卻不是那么多好,離官道不近,周圍也沒什么太大的城池。正是因為人少,導致山上唯一一座供奉的寺廟香火不豐。

    實際上,這個時代的僧人相較于普通百姓過得還是不錯的,只要有度牒文書,有房有產業不說,平日里也不怎么用勞作。可即便如此,鄧龍還是窮得有上頓沒下頓,只能說世道實在是太差了。

    鄧龍這人雖然兇殘,但并不是個精細的,目光短淺又貪婪。即使落草之后劫掠了幾個路過的商戶,攢了些銀錢,但卻只顧著自己享受,根本沒想過好好經營山寨。像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其實就是原寶珠寺后改的,因為寺廟不寬敞,很多后上山的只能住在草棚里過活。

    要說真加固了哪里,恐怕就是山寨大門。由于害怕有人來攻打,這是鄧龍花重金買了最結實堅固的木料石料,聘請有名的匠人特別訂制的。不僅如此,他還在山下設三關,關上盡擺擂木炮石,機關非常多?梢哉f如果不是其自己腦袋短路把門打開了,單說這青州境內,應該無人奈何得了。

    聽到這里,趙淳楣嘆了口氣,也難怪鄧龍死后整個山寨一盤散沙,沒一個想為其報仇,這人實在不講究。

    接著又繼續問道:“如此的話,山上靠什么過活?僅是打家劫舍?”

    “是也不是,”鄭柳解釋道:“因為這兒地界偏,來往商戶不是很多,鄧首領最開始又不愛留活口,這兩年大家都選擇繞過,很快就沒了收入來源。所以我們現在主要跟附近的食肆小攤收錢,偶爾沒糧了也下山打劫百姓。”

    趙淳楣:“……”人事兒是一樣不干啊。

    有些無語地搖頭,趙淳楣看了下周圍,覺得這么干站著也不是辦法,于是命人將廳堂血跡打掃干凈,把尸體拖出去焚燒。然后與其余幾人道:“國無法不治,民無法不立,咱們山寨雖小,但既然已經打算在此長留,好歹得定些規矩,首先就得明確職責范圍!

    眾人雖沒想那么多,但都覺得趙淳楣說得有道理,于是紛紛洗耳恭聽。

    思索許久,趙淳楣開口道:“現在山上戰力一共四百多,雖然沒經歷什么訓練,但都是些精壯漢子,可將他們分為幾個小隊,日后就麻煩魯師父領著辦事兒!

    “行,這活兒適合灑家,你盡管放心!濒斨巧钜豢趹。

    趙淳楣點頭,接著又看向史進,“如今咱們剛來,想要大刀闊斧地改變些東西,難免會引起部分人不滿,時間長了山寨內部怕是會先亂起來。勞煩哥哥挑些順眼的當手下,以后內部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史進點頭,雖然“保安隊長”聽起來不太威風,但趙淳楣此舉無疑是將自己的安全性命托付到自己手中,顯然是極為信任的體現。

    兩員大將安排完畢,面對剩下的曹正,趙淳楣一時有些犯了難。她當然可以將曹正放到魯史身邊協助辦事兒,可總覺得有些浪費了對方的天賦。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天賦是啥來著……

    好在曹正也是個爽利的,當即表示自己祖輩就是屠夫,出了宰殺牲畜外加做飯還行外,其實沒太大本事。他愿意帶著妻子家人,從此以后負責山寨的廚房。

    “好好好!”趙淳楣聽罷點頭,應為這個世界毒藥多種多樣,甚至還有麻醉散這樣的山賊硬通貨,食品安全就顯得尤為重要,她之前還想著要委派些信得過的做飯,既然曹正主動請纓,那就再好不過了。

    最后,她轉身對鄭柳道:“從今天起,你就在我手下辦事。”

    鄭柳微愣,旋即大喜,伏倒在地,“小人聽命!”

    趙淳楣雖沒明說是做什么,但能這般留在頭領身邊,日后好處定然少不了,想來他之前在二龍山,鄧龍只當他是個寫勒索信的,平日里村野閑漢都能對著呼來喝去。如今總算是能一展所長,解了一口惡氣的同時對新頭領也是無比感激。

    眼見班底已經初步搭建完畢,趙淳楣長舒一口氣,對著鄭柳道:“你帶著曹老哥去寨中圈養牲畜的地方,挑幾頭宰殺,再選些好酒

    來。今日乃大喜之日,多做些好吃食,凡我山上兄弟,人人有份!”

    聽到這里,下面忍不住傳來陣陣的歡呼聲,要知道以鄧龍的吝嗇性格,只有逢年過節他們這些小的才能沾上點葷腥,今天完全就是意外之喜了!

    鄭柳猶豫了下,想要說山上肉食不多,恐吃了這頓沒下頓,但看趙淳楣新官上任,不愿拂了她意愿,最終還是應下。

    他心雖然是好的,不過嘛,趙淳楣倘若知道其疑慮,估計也只會微微一笑不去在意,究其原因主要有三點。

    一、她有錢。

    二、她有錢。

    三、她真的很有錢!

    這并不是開玩笑,趙淳楣光是從東京帶來的銀錢就有將近三萬貫,更別提還有繳獲孫二娘的包子鋪、梁山拿出的賠禮。

    可能有人會想,三萬貫也并非很多,畢竟晁蓋他們劫生辰綱,隨便就是十萬貫。但別忘了,生辰綱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珠寶文玩,想要脫手不管不易,還要折損部分。而趙淳楣手上的可基本都是金銀,毫不夸張的說,就算每天坐吃山空,她養這個二龍山幾年也是完全沒問題。

    酒肉很快就呈了上來,聽到新首領發話敞開肚皮吃的瞬間,整個山寨都沸騰了!

    幾個多愁善感的,甚至吃著吃著哭了出來,大和尚魯智深喝得半醉,嚷嚷著要靠掰手腕單挑整個山寨,史進覺得不服,慫恿著周圍人一個個車輪戰。

    慢慢地,大家發現新來的幾個人雖然態度兇惡,最開始還殺了那么多人,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嚇人……

    最起碼要是之前的鄧龍還在,他們是絕不會過上如此逍遙的日子。

    在一片喧鬧聲中,誰都沒注意到,剛剛上任的新寨主偷偷溜走……

    避開醉酒的人群,趙淳楣來到后院,這里是山寨幾個頭領住宿的地方,因為這幫人基本都被砍殺了,現在理所應當地騰了出來。

    “咚咚咚,”趙淳楣敲響了西面某間屋的房門。

    “沒鎖,進來吧。”里面傳來熟悉的男聲。

    趙淳楣推開門,只見聞煥章正清點著屋內原主人留下的物品,看到少女不由打趣道:“呦,咱們的大寨主來了。”

    趙淳楣苦笑,“先生莫要這般說,我現在已經夠頭大的了!

    “這有什么,”聞煥章將手中東西放下,對著趙淳楣認真道:“可是確定了,以后就留在這兒?”

    第23章

    在給每個人布置任務明確職責的時候,趙淳楣并未把聞煥章包括在內,不光是她,連魯智深史進曹正也有意無意地忽略此事。

    好像所有人都達成一種默契:聞煥章并不屬于這里,他遲早都要走。

    是了,就好比孔雀落入黑熊窩,這位聞先生整個人都與山寨的氣質格格不入。同樣看著文弱富貴,他們可以與趙淳楣肆意說笑,吹牛打屁,可在聞煥章面前,連史進這樣一根筋的少年也不禁收斂了許多。

    所以當面對聞煥章的詢問,趙淳楣并未回答,而是沉寂片刻,開口道:“先生呢?先生到底是如何想的?”

    “好家伙,你倒是問起我來了!甭劅ㄕ滦χ鴮⑷艘胱,拿出在屋里翻找出來的煎茶包放到沸水里煮,很快,一股子奇香在屋中蔓延。

    陶醉地深吸一口,男人慢悠悠道:“烤黃的栗子、炒熟的芝麻、江南的橄欖、塞北的胡桃……這種阿婆茶我小時候最是喜歡,但因為官家好雅,近些年什么爛七八糟的煎茶越來越多,反倒是常見的被嫌棄上不得臺面,難得這屋主人備了些,咱們多吃點兒!

    趙淳楣心不在焉地接過茶水,感受著手中燙人的溫度,繼續對著聞煥章追問:“求先生給我透個底,您究竟是怎樣想的?”

    聞煥章輕輕放下碗,“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俊壁w淳楣有些懵。

    嘆了口氣,聞煥章看著對面少女,神色有些復雜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當日在開封,我為何遲遲沒有同意幫助你管理產業嗎?”

    “是先生不喜阿堵之物,想要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趙淳楣試探性地答道。

    “誰說我不喜的,賊鳥的,我可太喜歡了好吧!”聞煥章叫罵一聲,頂著趙淳楣震驚的目光,有些無奈地表示,“奇怪嗎?我也是人,也有正常的愛恨貪癡。自己窮困潦倒倒是無妨,只不過阿秋跟著我,平日多添幾套新衣裳都困難,每每思及此處,我都覺得對不起泉下的妻子。”

    “只不過……”聞煥章搖頭,“很多時候,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他又看向趙淳楣,“還記得當日你得了旁人指點,想要給王晉卿駙馬送禮打通門路嗎?”

    “啊,是有這回事兒!壁w淳楣如今想起那價值五千貫的玉馬,依舊心疼得直抽抽。

    “那你可知,高俅當年發跡,也是透過王駙馬與官家搭上的關系!

    趙淳楣:“……”

    “先生也不用這么說吧。”少女有些委屈,自己做點生意,最多也就是個囤積居奇以次充好,咋就跟大奸臣高俅劃上等號了。

    聞煥章也略感羞愧,“那時候對你尚不了解,說實話,在你之前,也曾有幾人花重金請我出山,那些人剛到東京的時候,跟你一樣,滿懷熱枕一心想為國出力。但隨著身份地位的增高,很快,想法便跟著改變!

    他一邊給趙淳楣倒茶一邊道:“他們就好像是這壺中的水,進入汪洋,即使能在水面泛起漣漪,但終究會選擇融為一體。你年輕又聰慧,有皇室身份做靠山,可身為女子,面對重重壓力時候難免有放棄之念。直到那日你說要離開東京,方才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那么,我且問你,之后落草二龍山,你到底有何打算,想要什么?”

    趙淳楣聽此,片刻都沒猶豫,直接道:“自然是想救國救民,要是能收復故土,拿下燕云十六州就更好了!

    平靜地聽完少女的豪言壯語,聞煥章搖頭,“太大了,這份心思二龍山這般小的地方怕是很難!

    “那……”趙淳楣有些不會了。

    “不要緊,時間還有很多,你慢慢思考,等想清楚了再與我講。”中年文士安慰道。

    見其一時半會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趙淳楣也算放心了些,帶著滿肚子疑問,轉身離開。

    ……

    次日一早,魯智深與史進便開始對山上眾人來個大點兵。

    趙淳楣好奇去看了一會兒,很快便跑了回去。

    無他,實在是太辣眼睛了!

    一幫干枯瘦弱的男人,在烈日下光著膀子,混濁的汗水從他們臟兮兮的身上流過,一些跳蚤、蒼蠅之類的昆蟲縈繞在四周,空氣中滿是腥臭的味道。

    趙淳楣自詡忍耐力算不錯的了,然而只站了一會兒就面容扭曲,強忍著捂住口鼻的沖動進到廳堂,此時再看衣著整齊,白白凈凈的鄭柳,明顯順眼了不少。

    “我問你,咱這寨子,可是沒有水源?”趙淳楣皺眉道。

    鄭柳天不亮就起來了,打定主意在新首領面前表現一番,然而頭一個問題卻是這種,頓時愣住了,回過神來忙道:“自然不是,頂峰就有個池子,山下幾個村都是喝咱們這兒的水呢。不過取水要開寨門,鄧龍擔心遇到來搶地方的,不讓兄弟們平日里出去!

    趙淳楣有些無語,為了活命干脆擺爛了是吧,馬上與鄭柳道:“從今以后,額外排一隊人,每天三次去山上尋水,督促大家務必要將個人衛生看管好!

    鄭柳不明

    所以,但還是恭敬應下。

    少女面色稍霽,想了一會兒開口道:“我剛到青州,境內許多勢力都不了解,你既然是本地人,就與我講一講,有什么需要注意到!

    “喏,”鄭柳文質彬彬地作揖,將腹中早已準備好的草稿復述出來。

    “青州山頭眾多,首先便是我們二龍山,占地最大,因兩座山峰并列猶如二龍戲珠方得此名,咱們現在待的是主峰,旁邊還有座副山,鄧龍有時候會帶寨里人過去看看!

    “哦?是想要考察建立另外的山寨嗎?”

    “不是,”鄭柳有些尷尬地搖頭,“當山上食物不夠吃的時候,偶爾去摘些果子充饑!

    趙淳楣:“……”難怪她看寨眾都野性十足,原來真跟野人過得沒兩樣。

    嘆息一聲,點頭示意對方繼續。

    “出了二龍山,往西走有個桃花山,規模要小許多,撐死也就一百來人,領頭的是“打虎將”李忠和“小霸王”周通。那周通之前看上了劉員外的女兒,撂下聘禮就想強娶,之后被魯大師教訓了一頓才老實。”

    趙淳楣聽此無語,“這都什么人!

    然而鄭柳卻表示周通其實還不錯,對劉員外之女最起碼明媒正娶,答應魯智深放手后也未做糾纏,在加上李忠是個膽小怕事的,桃花山一般只打劫一些商戶,從未傷人性命。

    見新首領面上不贊同,鄭柳苦笑,“北面的清風山和白虎山才是魔窟!

    “清風山上有“錦毛虎”燕順、“矮腳虎”王英以及“白面郎君”鄭天壽三位首領,那王英尤為好。色,經常下山淫、辱好人家的女兒,等膩了就丟給燕順取了她們的心肝下酒!

    “至于白虎山的孔家兄弟,當年跟個財主起了爭執,結果竟然將人全家老幼屠了個干凈。啊,對了,他倆還是‘及時雨’宋公明的徒弟,平日黑白兩道作威作福,根本沒人敢惹!

    趙淳楣聽到這里都有些驚呆了,雖然知道青州亂,但沒想到亂到這種地步。

    這哪里是大宋,這他爹的是哥譚啊!

    “都這種地步了,官府就不管嗎?”

    “管?本地知府慕容彥達巴不得更亂!”鄭柳嘲諷地勾起嘴角,“青州就這么大地方,就這么多人,每年就那么多賦稅,想要撈錢,自然是得靠其他盤外招。”

    見趙淳楣還是似懂非懂,耐心解釋道:“寨主你看,咱們青州旁的沒有,就是山多,有惡山便有惡人,有惡人便要為非作歹,慕容知府便要替天行道,請旨剿匪。如此一來,向上能跟朝廷索要軍費,向下能喊富戶出資軍餉。等出征之后,一邊殺良冒功一邊再次申請軍費獎勵。不僅如此,還可和各個山頭收取安全費之后,說起來,今年交錢的時候快要到了,您看……”

    他話未說完,趙淳楣已是滿面寒霜,冷冷地從口中吐出“不給”二字后便不再言語。

    “合該是這樣,”鄭柳贊同地點了點頭,“本來就是那狗官需要由頭撈錢,咱們先不給了,估計剩下幾座山也都會陸續跟進!

    趙淳楣想了下,這要是都不給錢了,慕容知府估計要找個山頭立威,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便打聽起青州的軍頭派。

    對于這點,鄭柳倒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清風山附近的清風寨里有個叫花榮的將軍武藝十分了得,有他的庇護,清風寨倒難得成了青州境內的繁華地段。

    清風寨的“寨”并非指山寨,而是正規軍隊聚集地,宋朝時朝廷會在邊境設立屯兵點,稱呼為“寨”。時間久了寨子里除了士兵還會有普通百姓,所以清風寨更像是個有一定武裝力量的鎮子。

    聽到花榮的名字,趙淳楣愣了下,腦中浮現出一道英俊的人影,之后膩歪地翻了個白眼,祈禱還是不要與其打交道吧。

    在初步了解了周圍勢力后,趙淳楣心中仿佛壓了塊大石頭,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倒不是因為本地各方勢力眾多,盤根錯節太過混亂,事實上,作為造反的一方,她本應興奮于此,畢竟越亂二龍山越好渾水摸魚。

    然而在聽過鄭柳的講述,趙淳楣卻不由思索起來,在這樣的地方,一個普通百姓該如何過活?

    別說普通百姓,就連曹正這樣有武藝有技術的人,想老老實實在偏僻的地方開個小店糊口都被逼得不得不上山當賊。

    青州,僅僅是一個縮影。

    此時的大宋,從江南到西北,從關東到蜀地,放眼望去,滿目匪亂,滿目瘡痍,她再次想起昨日與聞煥章的交談,想起自己那些豪言壯語。

    聞煥章說得對,是她把這一切看得太簡單了。

    再次嘆了口氣,讓手下準備紙筆,將腦海中雜亂無章的點子記錄下來。

    不管怎樣,一步步來吧!

    ……

    常言道:“壯志未酬三尺劍,故鄉空隔萬重山!

    楊志在選擇自、殺前曾猶豫過要不要回東京,好歹死在自己的故鄉。然而思及寸功未建,連個身上還背了官司,回去了也只是玷污祖宗威名。

    在上吊的那一刻,他腦海中已經想了許多,但在繩結脫落之時還是覺得五味雜陳。

    躺在地上,楊志不知是應該慶幸自己活下來了還是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哀。

    他是三代將門之后,五侯楊令公之孫,從小到大,唯一的目的便是振興門楣,不負祖上。結果現在呢,想活活不好,想死死不成。

    嘲諷地笑了笑,楊志起身,人一旦在生死關頭走一遭,求生的欲望就會特別強。

    楊志想著自己身體發膚,皆受之父母,如此輕易尋死覓活,有何面目去見泉下爹娘。

    他這一輩子已經習慣了為別人而活,即使到這個地步了也未曾更改。

    提著武器,楊志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么做。

    正當他打算往前走,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抬眼望去,只見十來個青年正推著幾輛籠車,車中裝的俱是些雞鴨,領頭的則是個大胖和尚,拿著禪杖,與一幫人說話。

    那和尚雖語氣兇惡,可青年們卻不怕他,一行人笑嘻嘻地趕路,氣氛極為歡快。

    楊志下意識避開,然而才走兩步便停下了,想到自己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如何還要給一幫扁毛畜牲讓路,于是就那么在路中站著不動,漠然地盯著對方。

    面對此種明顯找茬的舉動,脾氣壞一些的怕是要跟著打起來,那大胖和尚顯然不是個好相與的,剛想發難,目光掃到楊志那碩大的青色胎記,頓時愣住了。

    “敢問是‘青面獸’楊司制使嗎?”

    楊志沒想到這深山老林中還能見到熟人,遂收起來滿身兇煞,回應道:“大師認得在下?”

    “俺姓魯,法號智深,曾在老種經略相公帳下做事,現于這附近二龍山落草,我不認得你,不過我一朋友跟你相識,還經常提起。”魯智深嘿嘿一笑。

    楊志打聽起那人名字。

    魯大師剛要開口,突然想起趙淳楣現在身份特殊,正在女扮男裝中,也不知對方清不清楚,未免誤事,只搖頭道:“我那兄弟姓名不方便透露,你敢不敢與灑家上山一見!

    楊志孑然一身,正愁沒地方落腳,見此有何不敢的,當即就跟魯智深上了二龍山。

    此時正值盛夏,二龍山上草木繁茂,郁郁蔥蔥,北面還有山泉嘩啦啦作響,為人們帶來絲絲涼意。

    倒是個愜意的好地方,要是棲身于此也還不錯。楊志這般想著,結果進了山寨大門卻嚇了一跳。

    只見山寨中人員密集,但來往之人卻有大半都是和尚!

    不,這么說也不準確,楊志注意到他們雖然是光頭,卻沒有結疤,看光的程度,似乎是剛剃不久。

    該不會是哄騙我來當和尚吧,他心中嘀咕,打定主意見情況不妙就走,然而等進了廳堂,見到最中央的人,卻如遭雷劈,整個人僵在原地不得動彈。

    “楊大哥,你怎么來青州了?”趙淳楣看見許久未見的楊志倒是很高興,連忙招呼人坐下。

    但楊志卻像腳下生了根,好半天,才有些忸怩地走了進去。

    “妹……兄弟,別來無恙啊。”楊志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趙淳楣一看便知他八成是出了什么事,不過也沒急著詢問,而是跟其介紹了下屋內的魯智深史進等,又讓手下備好酒菜,準備個干凈的房間,供楊志居住。

    看見對方與之前一般妥帖寬和,楊志覺得自己仿佛遇到了失散的親人,長久以來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眶通紅,哽咽道:“我、我又辦砸了差事,現在沒辦法跟朝廷復命,只求兄弟給個容身之處。”

    看他落淚,眾人連忙安慰,只說讓他盡管住。倒是趙淳楣,心中閃現了個不妙的預感,開口道:“哥哥莫急,且先說說是個什么差事?”

    “是……幫大名府的梁中書給他岳家蔡太師送生辰綱,結果半路遇到賊人,十萬貫全被劫了!”楊志痛苦不堪。

    趙淳楣:“……”

    此時她只想仰天長嘯,老哥哥啊老哥哥,我都努力幫你避開厄運了,你怎么還自己往上面撞呢!

    水滸傳原著中,上過中學語文課本的“智取生辰綱”應該算是最有名的片段之一了。原本楊志賣刀時候遇到了無賴牛二,憤怒之下殺了對方,之后幾經波折發配到了大名府,被梁中書賞識命他護送生辰綱,結果遇到晁蓋一伙劫道的。

    為人家梁山提供了創業啟動資金不說,還襯托了吳用機智無雙的軍師形象,他自己則淪為小丑被世人嘲笑。

    趙淳楣原本以為給了對方錢,避開發配充軍就能使其安穩度過余生,她聽到晁蓋等人劫了生辰綱也沒怎么在意,以為是旁人,沒想到啊,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然而比她反應更大的則是屋內其他人,原本嘛,大家聽說是趙淳楣的朋友,尋思又是個好漢,可聽到對方在大奸臣梁中書手下做事,表情就都微妙起來了……

    楊志也覺得自己不頂事,有些羞愧地抬不起頭,趙淳楣安慰了幾句,見他這樣,輕輕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小阿秋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見到趙淳楣,直直地奔向她懷中。

    之前為了趕路一直在車上待了幾個月,阿秋這般幼童,按理說應該早耐不住性子,然而這丫頭卻不哭不鬧,時不時還活躍下氣氛逗大家開心。這般懂事可愛的孩子讓人又憐又愛,所以這邊一安定下來了,趙淳楣就讓人接阿秋上山,專門找了兩個人陪她滿山瘋跑。

    見到小女孩過來了,不由放輕聲音詢問發生什么了。

    阿秋拿出一個水晶制的九連環,撒嬌道:“解了半天都解不開,你來幫幫我嘛。”

    趙淳楣笑了笑,剛要上手,卻聽一聲脆響,原來是楊志手中的茶碗掉落摔了個粉碎。

    此時的楊志卻無心管這些,他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九連環,仿佛要生吞了這東西。

    不會錯!這就是梁中書備下的禮物,生辰綱每一件都是他親手檢測登記過,他絕對不會認錯!

    楊志又看向趙淳楣,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明明是被人劫走,可為什么會出現在她手中?難不成……

    懷疑、懊惱、憤怒……各種情緒一窩蜂擠進他的腦海,與對方相處的每一幕在眼前閃過,楊志不管三七二十一,喘著粗氣咬牙恨恨道:“是你!你跟他們是一伙兒的!都在算計我!”

    趙淳楣微愣,旋即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已經失了智的男人,抬手讓小阿秋先回去,擔心嚇到孩子。

    楊志此言一出,趙淳楣倒是無所謂,反倒屋里其他人受不了了。

    魯智深率先拿起禪杖,指著他怒罵道:“好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兄弟好心收留你,處處為你著想,結果你卻倒打一耙誣陷他人,也不想想,我們要真劫了你還有必要將你領進來嗎!”

    楊志六神無主,指著九連環顫抖道:“那、那……”

    “梁山的人之前與我起了爭執,這些是他們送到賠禮!壁w淳楣平靜道。

    楊志聽完覺得臉上仿佛被火燒一般,身上卻又無比冰冷,半天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史進見此冷笑,不屑道:“我小時候整日聽長輩講楊公的故事,每聽到他老人家被奸人所害,孤身在戰場上殺敵,最終力竭被捉,不肯投降絕食而死都淚流不止。楊志啊楊志,有那樣的祖宗,你現在又在干嘛?”

    “你他娘的在旁一個大奸臣護送他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你丟不丟人,我看生辰綱就該劫!不僅要劫,還應該往你身上捅上個三五刀!最好捅醒你!”

    連鄭柳也在一邊陰陽怪氣道:“楊官人,按理說我是不應該插話的,可是您當時護送生辰綱,以為瞞得挺好,實際上早就在江湖里傳開了。你臉上這么大一塊胎記,也不遮掩,就這樣帶人大白天的趕路,沒有就算沒在黃泥崗上丟,青州地界也有好幾伙兒人等著堵你。所以這種事兒,再怎么也怪不到我們寨主頭上!

    楊志被他們說得面色由紅轉白,呆在原地不得動彈,趙淳楣見其這副樣子,搖搖頭,溫聲道:“楊大哥,你折騰這么久估計也累了,不若洗個澡先睡覺,剩下的咱們明天再說!

    楊志被各路人輪番嘲諷,早就恨不得尋個地縫鉆進去,然而真正擊潰他的還是趙淳楣一如往常的態度,看著對方關切的眼神,楊志沒有出聲,半晌,抬手狠狠給了自己幾個耳光,直打得臉頰紅腫,嘴角流血。

    “我他娘的,我就不是個玩意兒!我活該!我下賤!我為了光耀門楣,從小一刻不敢閑歇,我去考武舉!我去四處打點!我幫朝廷運石頭,十艘船就翻了我一艘,害怕進監牢給祖宗蒙羞,我跟狗一樣東躲西藏,好不容易天下大赦,立刻花光了所有錢跑去求高俅!最后落得賣祖上寶刀過活!這刀是伴我祖宗上陣殺敵的,我竟然將它賣了!”

    楊志跪倒在地,喉嚨中發出像野獸一般的嚎叫,“你們以為我愿意去求那些奸臣嗎!誰不想走正道!我楊志寧愿去邊關一刀一槍搏個封妻蔭子,哪怕馬革裹尸也算追隨先祖!可誰給我這個機會了!那高俅靠著踢球當上太尉,我要對著這種人卑躬屈膝,想我楊家幾代人為國捐軀!多少男男女女死在戰場上!這才過了幾年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講到這里,楊志仿佛用盡了身上最后一絲力氣,他抬頭看向趙淳楣,狀若癲狂道:“欠你的,這輩子是還不干凈了,只希望來世銜環結草,哥哥一定給你做牛做馬!”

    “先祖啊,不肖子孫楊志來伺候你們了!”

    說完拔出寶刀,朝著自己脖頸抹去。

    好在動手的瞬間魯智深史進就反應過來,齊齊按住他。

    趙淳楣上前搶過對方的寶刀,那武器不愧是楊家的傳世珍寶,才不小心碰到刀刃,皮膚立刻被劃破了一層油皮,鮮血從趙淳楣手心流出。

    然而此時她卻管不了那么多,抓著寶刀,趙淳楣頭一次在眾人面前氣到這個地步,對著楊志怒道:“你干嘛!你以為這樣當了一死了之,你祖先就會高興嗎?你就不能多為你自己而活!”

    楊志愣愣地看著眾人,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第24章

    看著陷入崩潰的楊志,大家心里都不是個滋味兒。

    與所有人都不同,楊志屬于那種不光有能力有毅力,還一心一意報效國家的將門之后。

    可這樣一個人,現在竟然跟他們一樣只能落草。

    而作為知曉他全部命運的趙淳楣更是無盡唏噓。

    宋朝的武舉實際上非常困難,三年考一次,每次只錄取十個人,即使考上,能得到的最高待遇就是封個保義郎。

    這個保義郎是什么呢?

    宋代武官分為五十個等級,保義

    郎排在第四十八級(……)

    可即便如此,楊志還是老老實實去考了,可見他最開始是真的想靠自己一點點往上爬。

    可惜啊,天不從人愿。運石頭船沉了,運壽禮被劫了。

    楊志快遞,使命必丟。

    這其中要說跟他自己的性格半點關系沒有呢,也不盡然,楊志辦事確實有急躁不懂人情世故這些缺點,但問題是,他是一個武將,上陣殺敵才是他的使命。

    倘若在一個躍升透明合理,有秩序的環境下,他的憧憬抱負得以實現,那他絕不會過得如此憋屈,如此扭曲。

    越努力越倒霉。

    這句話在楊志身上得到完美體現。

    “三代將門之后,五侯楊令公之孫”不像是他的通行令,倒像是他的緊箍咒,楊志被這短短一行字壓得一輩子不得安寧。所以當再一次自盡被人阻攔,再一次活下來后,他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了。

    什么重振家門,什么封妻蔭子,他全都不想了。聽到趙淳楣讓他為自己而活,他也算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楊志終于跟自己可悲的命運短暫達成了和解。

    見其總算是想通了些,趙淳楣松了口氣,轉而安慰道:“哥哥如今未至而立,一身好本領若無半點施展豈不可惜,你留在二龍山幫著魯大師訓練手下,咱們除暴安良,造福一方百姓,斷不會讓你辱沒了祖宗!

    楊志聽完心中好受了些,與眾人行禮賠罪,正式成為了二龍山的一員。

    如果說魯智深能憑借著強大的人格魅力,跟普通寨眾打成一片,并將他們凝聚成一股繩。那么楊志則是真的教會了這些人什么是軍規,什么是訓練。

    他畢竟乃將門虎子,雖然沒真正上戰場殺過敵人,但從小耳濡目染,管理起下面極度有章法。

    在他的帶領下,原本一盤散沙的烏合之眾們總算是漸漸有了點正規軍的樣子。

    對此趙淳楣表示很滿意,事實上,她一直覺得所謂專業的事就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自己雖然是穿越過來的,但對于軍事訓練,排兵布陣之類的幾乎一竅不通,上去指手畫腳完全就是給人添亂。

    為了表示尊敬,楊志也曾過來詢問趙淳楣這個當老大的具體操作事宜,趙淳楣想了想,將后世參加軍訓時的那些站軍姿踢正步基礎隊列動作之類的一股腦說了出來。

    原本以為對方聽完會一笑而過,但沒想到楊志沉思片刻后,竟然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其實這也不奇怪,楊志本身就屬于舊秩序的擁護者,是個非常老派的人,在他的潛意識里,軍營必須紀律嚴明,所以對于一切能規訓士兵的手段都非常喜愛。

    是的,即使已經落草,但他依舊把自己視為將門之后,所以趙淳楣這些東西算是投其所好了。

    只不過如此一來,其他寨眾就辛苦了許多,不光要在烈日下訓練,而且寨主還莫名其妙要求許多人剃干凈身上的毛發并保持清潔。

    兩天洗一次澡倒是還好,畢竟現在運動量大了,誰也不愿意臭烘烘地上船,可剃頭這件事兒,不少人就顯得有些抗拒了。但顯然針對這件事,新債主完全不慣著。

    你說不想剃頭,好,要是能跟鄭柳一樣,身上找不到什么跳蚤蟲子,那便可以不剃,倘若做不到就乖乖聽命。

    于是在趙淳楣的淫、威下,大家還是乖乖就范,連曹正都暫時梳起了寸半,整個山寨的衛生條件煥然一新。

    趙淳楣表示十分滿意,下一步便是開始統計山寨內的居住情況。之前也說過,現在他們待的地方實際上是由寶珠寺改造的,作為一個香火不豐的寺廟,寶珠寺本來也沒多大地方,如今除了幾個首領能住在后院,剩下大部分人都蝸居于草棚。

    夏天倒是還好說,等到天冷了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趙淳楣跟鄭柳要了一份簡易的二龍山輿圖,開始衡量在那兒擴建房屋。

    不過即使有心理準備,當看見鄭柳遞過來的圖紙,趙淳楣還是有些無語了,面對著上面的寥寥幾筆鬼畫符,沉默片刻,指著某處道:“這里……是大便嗎?你們為什么要在圖上畫大便?”

    鄭柳有些尷尬,“不是,這兒是咱們主峰與副峰中間的小丘,當時畫的時候確實潦草了些,寨主見諒!

    趙淳楣無語了,雖然她不懂軍事,但也知道一個地方的地圖是極為重要的戰略工具,尤其是他們還居住在這里,結果連最基礎的信息收集都做不好,也不知道鄧龍這兩年都干啥了。

    揉了揉眉心,勘測地形這種事兒不光得細心,重要的是要對野外有一定熟悉度。不光是如此,山上的物產也得好好清點,二龍山雖然聽著沒有梁山出名,但要除去水泊的面積,一點也不必梁山小,所以負責這活兒的人可不好找,她還得認真挑選一下。

    將此事暫且放到一邊,趙淳楣繼續低頭研究輿圖,問了一圈后,心中有了個大致章程,最后隨意指著某個角落道:“這兒又是何處,怎么單獨出來了?”

    “此處乃鄧龍設置的監獄,里面關押的俱是他打劫來的商人還有些別擄掠來的女子。”鄭柳解釋道。

    “。俊壁w淳楣瞪大眼睛,“這么重要的事兒你怎么不早說,快帶我去看看!”

    鄭柳被訓得一愣,心道此種在土匪窩里不是常見的嗎,但看趙淳楣神色焦急,也不敢多說,連忙領人過去。

    二龍山所謂的“監牢”其實就是兩個天然的山洞,鄧龍請工匠打了鐵門,平日派兩個人把守也很少去管。

    趙淳楣剛走近,便聽到一陣激烈的叫罵聲。

    挑了挑眉,好家伙,她以為這些人會哭泣求饒虛弱不堪,想不到竟然這么有精神嗎?

    “原本之前鄧龍在的時候確實都疲憊得半死不活,這不您來了之后寨子里伙食好了嗎,我想著也別餓著他們,就給加了點吃食,一有力氣又開始了。您進去的時候稍微離遠點,雖然綁著腳鏈,但畢竟都挺兇的,傷著就不好了!编嵙忉尩。

    他屬于那種有點好心但不多的普通人,當時在前任手底下干活,遇到身邊人做惡事了,只能做到不參與冷眼旁觀。現在趙淳楣幾人來了,明顯人品比之前的強,于是手上稍微有點權力便也力所能及地釋放一些善意。

    監牢分男女,女的那邊大致關了十四五個,基本上都是住在附近的普通農婦,鄧龍與跟他關系比較親密的首領經常來這兒挑選人帶回去淫、辱。在得知那幫人都已經被殺,新來的首領打算放她們歸家,還承諾給每人銀錢后,所有人都很開心。

    趙淳楣有些驚訝,按照她在電視劇里看的,古代女人被糟蹋了不是一般都痛不欲生的嗎,怎么這些如此平靜?

    仔細思考一番后,方才想明白。首先如今乃北宋時期,男女大防沒有后世明清看得那般重,像逢年過節,大戶人家女兒跑出去逛街踏青的也有不少。其次這幫女子們都是農戶出身,對上流社會強調的貞潔觀念沒有太大認同感,畢竟許多人連飯都吃不飽,你跟她們講“餓死是小,失節事大”她們估計只會啐你一臉。

    所以對于被侮辱,她們并非不痛苦,只是平日里的苦難已經夠多,就算再增加,也只是麻木。

    嘆了口氣,趙淳楣讓鄭柳送她們下山的時候再多給點食物布匹,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女人們重見天日紛紛去領錢,只有一個瘦小的女孩兒站著不動,見趙淳楣看向自己,有些緊張道:“那個、大王,俺能留下來在這兒嗎?”

    趙淳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對方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不由咒罵了鄧龍一句,溫聲道:“留在這兒干嘛?你不回家嗎?”

    “俺爹娘幾年前就病死了,跟著親戚去趕集遇到賊人,親戚也都被殺了,俺沒有家,大王你是好人,求你收留俺吧,俺啥活兒都會干!”少女直愣愣道。

    趙淳楣聽其孤苦,便也沒猶豫,點頭應下了,還讓手下帶著她去找曹正妻子,好歹先換身干凈衣服。

    女的這邊處理完了,趙淳楣又去了男監。

    出乎預料的是,這邊竟然只關了一個人,而方才罵人的也正是他。

    對此鄭柳解釋道:“男的一般沒什么價值,要么花錢贖走要么就直接殺了,里面這個比較特殊,鄧龍見他穿得不錯也想管其要錢,結果發現是個徒有其表的窮光蛋。會些武藝人又兇惡,靠著麻藥放倒,醒來又進

    不了身,只能鎖在此處等人餓死。”

    趙淳楣隔著欄桿看去,只見一俊秀青年,頭戴金圈三義冠,身披織錦百花袍,內里是火龍鱗甲胄,外系一條紅瑪瑙。

    瞇起眼睛,趙淳楣總覺得這身行頭有些眼熟。盯著瞧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這不是呂布嗎?

    望著這位古代的Cosplay愛好者,趙淳楣心中已經大致確定了對方的身份,等開門后,頂著其憤憤的目光,解釋了下如今的境況。

    青年聽罷,卻不如女人們好說話,余怒未消道:“爺爺管你誰當老大,路過此處做生意,莫名其妙捆了我上山,現在貨全沒了你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想翻篇,沒門兒!”

    趙淳楣平靜地點了點頭,讓人拿套紙筆,找了個地方坐下,與青年道:“說吧!

    青年被這一連套操作整不會了,不解道:“說什么?”

    “說出你帶了什么貨啊,不是想要賠償嗎?那咱們好好討論下條款。”趙淳楣態度不卑不亢,仿佛真的是來談生意的。

    “啊?啊……”青年其實也就是過過嘴癮,根本沒想過能把東西撈回來,看著嚴肅認真的俊朗少年,有些恍惚地在對方指引下落座。

    “敢問郎君姓名?聽口音是三湘人?離得夠遠的,是做什么生意的?”

    青年遲疑了下,規規矩矩答道:“我姓呂單名一個方字,潭州人士,江湖人稱“小溫侯”,主要在南北兩地販賣生藥。”

    這買賣聽著就辛苦,趙淳楣提筆讓他將所有的藥材折價,自己算個總賬。

    呂方冥思苦想許久,方才道:“我這趟從北往南,主要是賣些黃芩、防風、水飛薊,其中防風五袋,市價差不多六貫,黃芩二十包,就算二十貫……”

    趙淳楣的寫字的手頓了下,抬頭似笑非笑道:“不對吧,呂兄弟,黃芩這東西喜寒不受熱,今年遼國包括咱們這兒不少地方河水都干了,如此氣候下藥材估計品質非常低。這又不是什么珍惜的東西,許多店鋪都有存貨,你要價二十貫,怕是得砸手里啊!

    呂方怔了怔,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趙淳楣穿越的第一站就是西門府上,而西門慶本人更是陽谷縣最大的藥材商,在其有心培養下也解除了不少藥店生意,所以一下子就抓到了呂方話中的漏出。

    談判的時候,一旦氣勢落下風基本上就只能任由對方拿捏。

    呂方本就不是個做生意的性子,又羞又窘之下基本趙淳楣說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在最后算總賬的時候,趙淳楣不光按原價給了對方,還又多兩成。

    看著滿滿一箱銀錢,呂方感動得有些說不出話來,“趙寨主,你這……”

    趙淳楣揮了揮手,不甚在意道:“只是些身外物,如今這寨子歸我管轄,那無論好壞,前人留下的我也一并承擔下來。走南闖北的掙點錢不容易,余下就當補償哥哥了!

    “除此之外,以后你但凡在那兒收了藥材,無論多少,我二龍山全部吃下,希望哥哥也能與其他商戶宣傳一下。二龍山百廢待興,正是需要材料的時候,他們有什么想賣的盡管來!

    “兄弟好氣魄啊,”呂方兩眼放光,好像看到了一顆冉冉升起的土匪界新星,當即表示交給他,自己一定將事情辦得明明白白!

    趙淳楣對此表示很滿意,親自將其送下山。

    等人走遠,鄭柳才有些不解地開口,“寨主為何要對其這般厚待,是想將商戶引來后打劫勒索嗎?”

    “那才幾個錢,”趙淳楣搖頭,讓他眼光放長遠點,日后還有大富貴在等著他們。

    至于呂方……趙淳楣對他其實沒太大印象,原著里此人因為長得帥被宋江選為門面跟班,最后征討方臘時候失足摔死。但就像之前說的,水滸一百單八將就算是末尾與尋常人比也相對有能耐了,只要不是楊志那種倒血霉的,委托個事情問題不大。

    不過嘛,趙淳楣暗嘆這宋江腦回路也清奇,呂方綽號“小溫侯”,極為崇拜呂布并處處效仿,就這宋江選他天天跟著,是真不怕有天呂方大喊一聲“大丈夫豈能郁郁久居人下”然后揮刀砍了他啊。

    看著心情不錯的趙淳楣,鄭柳猶豫了半天,最終咬牙道:“稟寨主,屬下有一事相求!”

    第25章

    打從進了二龍山,正式成為首領,鄭柳可以說是趙淳楣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了。

    雖然世人經常打趣“書生造反,十年不成,”但實際上,想要做出一番事業,還真就離不了那些落第的讀書人。像如今,趙淳楣不管問什么,對方都能流利的答出來,可想而知其平日里一直沒有停止思考,這在群體中是尤為可貴的。

    所以當鄭柳提出請求,趙淳楣立刻讓他盡管說,只要不過分自己都會答應。

    鄭柳有些不好意思道:“屬下原本家住不遠處的清泉村,因得罪了當地的李太公無奈上山,在村里有一寡婦與之相好,那日還是她提前通知小人才得以逃竄。之前在山寨說不上話,也不敢去想歸家之事,如今得了寨主信任,算是暫時能于此安身,不知能否將人接過來團聚!

    “這有何難,現在寨子四處都要用人,我巴不得越多越好呢!壁w淳楣大笑,接著想了下,補充道:“不過嘛,人家有恩于你,你跑到山上這么久才回去空手終究不好,這樣吧,等下去庫房取些米肉,我再添幾件首飾湊齊四樣,安排兩個人跟你一道下去,好歹將門面充起來!

    鄭柳沒想到寨主連這些細微小事都幫他照顧到了,感激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兒地道謝。

    正所謂“施比受有福”,趙淳楣見他樂成這樣,自己也跟著高興,揮揮手便讓他下山了。

    然而這份喜悅沒有維持太長時間,等回屋之后,卻見曹正渾家妻弟帶著個穿著花衣服,臉上濃妝艷抹的小姑娘。

    “這是……”趙淳楣有些懵,確認了半天才分辨出,小姑娘不是上午在監牢里救出的那個嗎。

    曹正渾家帶著討好的笑容,上前道:“聽大王的話,都給拾掇好了,俺還給上了點胭脂,那個、就是吧……”

    婦人憋了半天,才頂著周圍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大王啊,這孩子年紀太小了,根骨還沒養成,您要是寵幸,也請悠著點!”

    趙淳楣:“……”

    “嫂子把我當成什么人了?”她哭笑不得。

    曹正妻子不解,“您不是把她送過來讓我給換身干凈衣服嗎!

    趙淳楣無奈道:“是啊,但我說的換衣服就是換衣服,沒有別的意思!苯又v女孩兒的身世復述了一遍。

    曹正妻子恍然大悟,推了把身邊的弟弟,埋怨道:“俺說什么來著,大王長得這么俊,還用勉強這丫頭嗎,就你在旁邊一個勁兒地嚷嚷什么‘天底下男的都一樣’,俺看是你有這腌臜心思!”

    弟弟也委屈,“說俺干啥,俺不是擔心孩子嗎。”

    趙淳楣笑著搖了搖頭,緊接著又看向尚在狀況外的小女孩兒,猶豫了下,與其道:“鄭柳事情多,我這兒剛好缺個伺候筆墨的,你以后就留在我身邊吧!

    得了趙淳楣保證,其余的人對此安排也沒什么異議,畢竟對方一副公子哥兒長相,有個丫鬟再正常不過了。

    然而事實上,趙淳楣一個現代人早習慣了自己動手,再加上還有身份秘密,哪里需要人伺候。只不過聯想到剛才發生事兒,還是決定領著小姑娘。

    曹正妻子與弟弟都算是良善之輩了,見到女孩兒的第一反應還是與床、事有關,更別提山寨中其他人,擔心在看不到的地方被欺負,她索性將其帶在身邊。

    等其他人都走后,趙淳楣給女孩兒一塊濕帕子,讓她把臉擦干凈,接著溫聲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姑娘卸去濃妝艷抹  ,露出一張面黃肌瘦的小臉,“俺叫桃子,今年十四了,大王,你想讓俺干啥,挑水砍柴俺都會!”

    有些驚訝地抬眼,趙淳楣原本以為對方才十一二歲,沒想到竟然十四了嗎,看來是從小到大沒吃過幾頓飽飯,發育得這般遲緩。思及此處,聲音更加輕柔了,“挑水劈柴都有專門的人,你以后幫我跑腿遞個東西就是了。”

    “就這么點兒活嗎?”桃子撓撓頭,但還是乖乖點頭應下了。

    趙淳楣又教了她一些生活常識,轉眼就到了天黑。

    看了眼外面,不禁有些疑惑,鄭柳去了一天怎么還沒回來,是因為見到老相好太激動干脆留在村子里了嗎?按他的性子不應該啊……

    不過嘛,雖然這般想著,但只是晚幾個時辰,趙淳楣終究沒放在心上,直到半夜,外面響起陣陣鑼鼓聲,方才猛然驚醒。

    知道這是出情況了,連忙披上衣服跑出去。

    廳堂內,眾人齊聚一團,見到她來了,紛紛上前打招呼。

    趙淳楣沒有回應,而是看著躺在地上的兩個寨眾,沉聲道:“發生什么了?”

    “寨主!”鄭柳此時沒了平日里的彬彬有禮,披散著頭發,滿臉血污激動道:“快救救這二位兄弟!!”

    聞煥章懂些醫術,簡單檢查后起身安撫道:“都是些皮外傷,沒什么大事兒,不過其中一個被刀砍到了手,小指怕是保不住了,我已經給他們止血了,估計養些日子就能好!

    眾人聽罷松了口氣,轉身看向已經癱坐在地上的鄭柳,讓他說出事情的經過。

    鄭柳平復了下心情,邊抹淚邊道:“我本農戶出身,家中雖然不豐,但也好歹有那么幾畝薄田,爹娘希望我能出息便供我讀書,但我不爭氣,那么多年下來也沒考上個秀才。原本要只是這樣也能勉強糊口,誰知幾年前一場瘟疫,家中人都染病了,爹娘年紀大了沒熬過,等辦完喪事,李太公稱爹娘當時去他家求藥還留下了字據,要求我還錢,不然就拿田產來抵債!

    “但你們知道,我爹娘根本大字不識,染病后三日便氣絕,哪里喝過藥?那字條定然不是真的。我要檢驗證據去官府告狀,李太公的兒子不給,吵嚷之下打了起來。結果他竟然說我在他家行兇,要官府來抓我!我那相好九娘在李太公家幫工,無意間聽到了跑來告知,這才留了一命!

    “結果我這次去,他們說九娘因此被李太公暴打,還被賣給路過的鴇子,如今已經不知所蹤了!那禽獸一家聽說我回來了,擔心報復直接找上來,多虧了這兩位兄弟拼死殺出一條路我們才能回來啊!”

    眾人聽此氣憤不已,魯智深叫罵一聲,“怎地到那兒都有這種狗雜種!”當即便要提著武器去打人。

    趙淳楣連忙攔下,沉思片刻,與鄭柳道:“那李太公是何身份,怎敢如此猖獗。”

    鄭柳解釋道:“他本就是當地的財主,有個兒子在縣衙里做孔目,平日橫行霸道,就連村里保正也不敢惹!

    “我之前還覺得奇怪,他家那么有錢干嘛貪我這幾畝地,這次回去方曉得了,原來朝廷打算修復前面唐朝所建的渠堰,到時候大量的旱田會變成水田,我家的正好在范圍里!定是毛大郎利用職務之便提前得到風聲,這才設計陷害于!不光是我,如今村子里已有不少人家被這畜牲害得妻離子散,他早晚會有報應的!”

    聽到這里,趙淳楣方才明白過來,確實,宋代水田的價格比普通旱地貴上太多了,一畝上好的水田少說能值三貫,財帛動人心,更何況人心本來就是壞的。

    趙淳楣之所以發問,一來是想要平復下周圍人激蕩的情緒,雖然她本身也是個容易上頭的性子,但比起一幫風風火火的好漢還是要冷靜許多。二來作為領導,也不能完全就相信鄭柳的一面之詞,將細節之處詢問清楚了,方才算放下心來。

    看著憤恨的魯智深幾人,趙淳楣搖頭,“哥哥暫且息怒,你們這般去了,萬一李太公埋伏個百八十人豈不是落入陷阱!

    “灑家如何怕得,”魯大師豪氣地表示,別說是百八十人,就是上千精兵他也殺個片甲不留。

    趙淳楣笑了笑,“我自是相信哥哥,只不過鄭柳本就是我們山寨中的一員,他的事兒就是我們的事兒。今天既然受了欺負,我等就不能干看著。這樣吧,楊大哥,你挑個兩百兄弟,咱們現在一道下山,殺向李家莊為鄭柳討還公道!”

    “喏!”楊志得令后未從有半點猶豫,直接去點人。

    于是深更半夜,一行人點著火把,浩浩蕩蕩地跑下山,行至附近的清泉村。

    這是自打當上寨主后,二龍山第一次大規模行動,趙淳楣自然也非常重視,山上的樸刀不過幾十把,武器不夠了就分發些棍棒,不光如此,就連一些鄧龍舍不得拿出來的皮甲也給大家穿上。走了這么多日正步,二龍山眾多多少少有些正規軍的樣子了。

    清泉村不算大,攏共也不過一百戶,再加上之前遭過災死過人,就更顯得冷清了。

    李太公抱著家里的丫鬟睡得正香,突然感覺到身上一陣I劇痛,整個人被抓著頭發薅到了外面,冷風一吹,打了個激靈方才回過神?粗車慌殴庵X袋,兇神惡煞的漢子,不由開口求饒道:“饒命!我家給你錢!要什么給什么!饒命啊好漢!”

    他嘴上雖說得好聽,然而一雙賊眼卻四處亂瞟,畢竟作為大財主,李家也養了不少閑漢,說不定等會兒能殺回來。

    然而事實讓他失望了,李太公平日吝嗇,對門客的待遇也只是給口剩飯,不過混個溫飽誰給他拼命,眾人象征性地抵抗了下,面對殺神一般的魯智深史進就紛紛投降了。

    不光如此,李太公還在角落里看見了大兒子的尸首,頓時痛不欲生,心一橫,知道跑不掉了,索性咒罵起賊人。

    “你這黑心腸的也知道心疼,”鄭柳冷笑,從陰影中站了出來,紅著眼睛道:“自己的兒子死了知道難受,可曾想過那些被你迫害的可憐人!又有多少死了子女的!”

    “是你?”李太公抬頭,見了鄭柳頓時怒不可遏,“你也配教訓老子,狗一般的人怎不去陪你那死鬼爹娘!啊,是了,你想找王九娘那小昌婦!哈哈,我告訴你,人早就跟著鴇子去外地了,現在估計墳頭草都幾尺高了!我……”

    話音未落,就被捅了個貫穿,鄭柳抽出刀,還是不解恨,又往尸體上來了幾下,直到血染紅了全身,方才跪在地上大哭。

    嘆了口氣,趙淳楣把人扶起,安慰道:“人也未必有事兒,我之后多讓道上的打聽打聽,一有消息定會通知你!

    鄭柳強忍悲痛,對著趙淳楣連連叩拜,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李家兩個家主都處決后,面對如此龐大的莊園,身為土匪的二龍山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當即便四處搜尋起來。

    最后得出的結果讓人震驚。

    光是能看見的,便由幾千石糧食,銀錢合計上萬貫,除此以外還有牲畜布匹,珠寶擺件……當所有東西都放在眼前的那刻,大家呼吸都停滯了。

    趙淳楣心中慚愧,想著原本以為自己再大宋已經算富豪了,結果這窮鄉僻壤里的土財主都比她有錢,不過思及此乃李家幾代積累倒也不算太夸張。

    二龍山攏共沒多少人,這些省著點用都夠四五年的了。趙淳楣讓手下召集清泉村村民,每戶給發五石糧,家中有老幼的翻倍。

    此言一出,頓時遭到了曹正的反對,作為掌管廚房的人,他對于這些尤為敏。感,聽到后心疼得直抽抽,“寨主啊,五石也未免太多了,一石就夠一家吃上半個月的了,咱這可是一下子發出去快一千石了啊!”

    趙淳楣搖頭,認真道:“此本來就是那李家盤剝周圍得來的,說到底咱們還是占了便宜,況且我

    二龍山今日打著替天行道的名頭,若言而無信,只在乎眼前蠅頭小利,豈不是為天下人恥笑。”

    還有一條,趙淳楣并未明說。這清泉村離二龍山這般近,倘若別人真打過來了,這些人要是暗中協助,絕對會讓他們非常難受。所以就算是不吸納成正式員工,也要讓村民們對他們有好感。就好比當年明末的李自成,百姓為什么支持他,因為闖王來了,是真的不納糧。

    果然,在收到了糧食后,村民們都感激異常,最后幾個年紀大的老人親自出來朝著趙淳楣拜謝,一幫人和樂融融。

    原本以為這是完美的一天,直到趙淳楣發現了幾個嘍啰在搜錢財的時候猥褻了李家兩三個女眷。

    趙淳楣大怒,當即要抽刀砍了他們。

    “不可!”周圍人連忙阻攔。

    曹正安撫道:“寨主這是作何,不過手腳不干凈了些,又沒真怎么樣,都是過命的兄弟,何至于此啊!”

    “是啊,這些女的平日里吃穿都仰仗李家,寨主你說不能惹百姓,可她們不是敵人嗎!”

    鄭柳更是直接跪下,“兄弟們都是為了小人才下山的,現在寨主要罰他們,就先罰我吧!”

    趙淳楣氣得直哆嗦,指著眾人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后還是魯智深出面,狠狠給了那幾個嘍啰兩拳,打得他們鼻青臉腫,全當是懲罰了。

    大家松了口氣,轉頭去偷看寨主的臉色,然而趙淳楣此時面容冰冷,已經對這幫人失望透頂,不愿再多說什么,只打道回府不再言語。

    這次夜襲李家莊,只殺了李家父子以及兩個為非作歹的莊客,因為趙淳楣發作一番,剩下的女眷幼童沒人敢碰,雖然搶走了財物,但還剩下莊園天地,怎么也夠一家子生活了。

    至于報復,眾人也不怎么擔心,他們本就是土匪,打家劫舍的事兒干的多了,要天天擔心也不用活了,遇到來找場子的打回去就是了。

    比起報仇,山寨里的人現在更害怕沉著一張臉的趙淳楣,一個兩個縮頭縮腦跟鵪鶉似的。

    回去之后,趙淳楣沒做停留,直接敲響了聞煥章的房門。見了人將今日發生的說了一遍,之后頹唐地坐在椅子上。

    聞煥章平靜地聽完,沒有多做表示,只倒了杯水給她。

    趙淳楣一飲而盡,之后自嘲道:“先生說我莫不是天生的賤命,之前在東京待得好好的,拋下一切來這兒落草,這才剛當上頭頭,又想離開了!

    “所以,你是因為那些人集體不聽你話生氣了?”聞煥章反問道。

    “倒也不是,”趙淳楣搖頭,有些茫然,“我是覺得、覺得都一樣……這里的人,東京的人,無論廟堂還是江湖,都一樣爛,這整個世界都爛透了。而我,我這樣一個普通人,真的有能力去改變什么嗎?”

    “我又能改變什么呢?”

    “你最起碼救下了張家父女,”聞煥章輕聲道。

    “是啊,我最起碼救下了她們,”趙淳楣恍惚道,這算是為數不多值得欣慰的事兒了。但緊接著又想到沒過幾年林沖就要病死,倒時候梁山倒了,靖康之亂,百姓生不如死,這樣到底是對是錯。

    趙淳楣知道自己鉆了牛角尖,但是沒辦法,親眼目睹了那些人對生命、對女性漫不經心的態度,她就是免不了陷入這種虛無之中。

    這時候,史進來敲門。

    “聞先生,我兄弟可是在你這兒?”

    兩人對視一眼,趙淳楣起身將其引了進來。

    史進端著個大瓦罐,在門口憨笑道:“俺來給你們‘送冬瓜’來了!

    送冬瓜?什么送冬瓜?趙淳楣不解,卻見史進打開罐子,掀起上面的冬瓜皮,里面傳來一陣清香,仔細一看,原來是幾只煮熟的大青蛙。

    宋人素來喜愛吃蛙,尤其是臨安人,發明了好幾道青蛙食譜,但因為蛙可以幫助農民吃莊家里的害蟲,朝廷便幾番禁止食用。如此一來,這種食材的價格便飛漲。一些商販為了不被抓,將冬瓜刳開,把蛙肉放到里面送到食客家中,時稱為“送冬瓜”,慢慢地,反倒成為一種名菜。

    “小的們看你不高興,就半夜跑出去逮了幾只,求著我送來的。”

    趙淳楣皺眉道:“放下吧,告訴他們以后不要這樣做了,萬一影響到周圍莊家豈不是罪過。”

    史進尷尬地點頭,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見他這副樣子,趙淳楣嘆了口氣,語氣放軟道:“我并非針對你……”

    “我知道、我知道!笔愤M嘿嘿一笑,并未在意。

    說句實話,雖然魯智深救過她的性命,楊志曹正等也都算至交,但要說與趙淳楣關系最好的,還得是史進。

    兩人年紀相仿,又一起進行了漫長的旅途。當日在梁山趙淳楣被吳用惹怒執意要走,他身為江湖上已經小有名氣的才俊,大可以留下做個首領,然而其未曾有片刻遲疑就跟著離去。

    正因為這份情意,使得趙淳楣完全放心把身家性命交給對方。

    史進少年人心性藏不住話,猶豫了下便與趙淳楣道:“兄弟今日發火我其實大致能明白怎么回事兒,但是吧,怎么勸你我這笨嘴又說不出來,你且聽我講段往事。”

    趙淳楣示意他盡管說。

    史進組織了下語言,緩緩道:“你也知我家也是財主,雖趕不上李氏龐大,但也有些產業。我為了幫助少華山上的幾個兄弟舍棄了萬貫家財,當日要走的時候,少華山的朱武等人執意要我留下當寨主,你猜我是怎般講的!

    趙淳楣搖頭,她雖然對水滸知道個大概,但許多許多細節的地方不可能全部記下來。

    史進輕咳兩聲,挺直腰板,學那說書人瞪圓雙眼,鏗鏘有力道:“呔!我是清白好漢,如何將那父母遺體玷污了,你勸我落草再也休提!”

    聞言屋內其他人不禁失笑出聲,這倒像是史進能說出來的。當著其他其他山賊的面說這些,那誰不是清白好漢?誰將父母遺體玷污了?你罵誰呢?

    不過嘛,倘若旁人,估計確實話里有話,但史進不然,他天生就是虎了吧唧的脾氣,想到什么說什么,全然不會拐彎。

    “你們都不知道啊,聽我說完朱武他們臉都綠了。不過你們肯定想知道,我當時說得這么硬氣,怎么看到你們的時候還是山匪打扮!笔愤M頓了下,似乎回憶起當時,神色復雜道:“我太餓了!

    “看到你們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七天沒吃飯了,身上沒錢,又有官府通緝在身,不敢賣力氣。餓肚子的第一天,我想著鉆進山林,看能不能遇到不平事行俠仗義換點口糧,三天后,我便想著要是有人經過,偷偷順走點東西為了活命也不丟人,等到了第七日,我腦子里就剩一個念頭。”

    “不管是誰,搶他娘的!”

    史進講得妙趣橫生,但趙淳楣卻并未笑出來,而是愣在那里,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史進嘆了口氣,“我才餓了七天尚且如此,跑到這山上落草的,哪個將身世說出來不是字字血淚,哪個沒經歷過饑寒交迫,你厭惡這些人欺辱女子,殘害弱小,但實際上,今日他們甚至許多連下山原因都不知道,只是看我們領頭的打人,也跟著提刀沖上去!

    “你說他們知道對錯嗎?也許是知道的,但這個世道就是這么對他們,他們也只會用這種方式去對待旁人。我自幼家里有名師教導,遇到了苦難都只能干起自己最鄙視的行徑,山上的人大字不識,才吃了兩天飽飯,怎么明白禮義廉恥?”

    “兄弟,我看出來你是覺得這些人不堪大用,但其實這世上也沒有那么多好人壞人,都是些蒙昧的普通人,你別拋下我們,哥哥求你了!”

    史進說完就要拜,趙淳楣連忙扶人起來。

    “使不得,使不得!鄙倥畵u頭,聽完史進的話已經不覺落下淚來。此時她被對方提點,方才看明白了些。

    生于二十一世紀的太平盛世,其實大部分的人是沒有經歷過被逼死的處境的,無論生活怎么摧殘,但基本活下去還不是問題。所以穿越后面對這樣混亂顛倒的社會,趙淳楣無論在那兒都會格格不入。

    但就像史進說的,山上的這些人,終究是些普通人,并且是已經被殘酷的操蛋的社會揉圓捏扁折磨了一圈都普通人。自己

    要以正人君子,白璧無瑕的標準去要求他們嗎?那自己是這樣的人嗎?

    比起像之前那樣高高在上的指摘,趙淳楣現在找到了她應該做的。

    抹了把臉,她轉頭對聞煥章道:“先生,你之前不是問我上山之后究竟想要什么嗎?之前我不知道,現在想清楚了!

    聞煥章負手,洗耳恭聽。

    趙淳楣一字一頓,用平生最認真的態度答道:“我要身邊人都活著!

    “不光是活著,我要讓他們清醒的,有尊嚴的活著!”

    “我還是想救國,但比起那些遠在天邊的,眼前的一切更需要我去改變,先生,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座山,我希望這里的人都能幸福!

    “先生,求你助我!”

    聞煥章聽完,深深地看了趙淳楣一眼,同樣以極為認真的態度行了一禮,沉聲道:“聞某資淺望輕,德薄才疏,蒙寨主不棄,從此以后愿侍奉左右,盡犬馬之勞!”

    第26章

    趙淳楣提出請求之時,完全是腦子一熱,心情激蕩之下發自肺腑,話剛出口就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誰成想聞煥章卻一反之前曖。昧搖擺的態度,直接痛快地應了下來。

    這讓趙淳楣意料不到,心中納悶又不好開口詢問,萬一先生反悔怎么辦?自己上哪兒再忽悠出這么一位國士。

    于是一時之間,僵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該干嘛。

    好在旁邊還有個史進,見到此幕也沒多想,嘻嘻哈哈道:“這么說來聞先生是決定不走了?好好好,人越多越好,這次去李家莊我繳獲了兩件虎皮大衣,等下給你送來,就當是賀禮了!”

    聞煥章停頓了一下,婉拒道:“不必,我穿不慣那個!

    趙淳楣想象了下他裹著虎皮的場景,忍不住笑出聲了,最后在對方淡淡的瞥視下輕咳兩聲,嚴肅起來,刻意轉移話題道:“請教先生,山寨下一步應該如何?”

    既然開始說正事,聞煥章也收起了漫不經心,沉思片刻道:“先不說那些久遠的,攻打李家莊的后續收尾工作還未完成,寨主今日做得有幾處不妥當的還需補救。”

    趙淳楣有些慚愧,“是了,本身大家都挺高興的,我不該甩臉子。”

    “非也,”聞煥章搖頭,“甩臉子又如何,你是這山寨之主,有自己的原則不容旁人觸犯再正常不過,生氣就生氣,是他們需要適應你才對!

    “那……”趙淳楣有些不會了。

    聞煥章語重心長道:“寨主錯在應該當面跟他們說清楚,并及時定下規矩,不該就這么一走了之生悶氣,任由底下人去猜。一個好的上位者要把話說的很明確,要敢于承擔責任。”

    “就像之前說得,你是山寨之主,無論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靜,畢竟所有人都在看著你,你亂一分,下面人就要亂十分,你后退一步,下面人就要后退十步。”

    趙淳楣微愣,旋即鄭重地點了下頭,“先生說得有理,我懂了,明日我會簡單起草一分二龍山的規矩,讓他們傳閱。再之后將這次李家莊所獲拿出部分給山寨所有人分發,全當是獎勵了!

    “善哉,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聞煥章捻著胡子,十分欣慰,又道:“那之后呢?我觀寨主的意思是想要讓這幫人識字?”

    趙淳楣猶豫了下,微微搖頭,“原本確實是這樣的,不過與先生聊了兩句,讓我平靜了許多,想了下,還是先不急于這事兒。”

    “哦?”這回輪到聞煥章奇怪了,饒有興趣道:“這又是為何?不是想讓大家活得明白嗎?”

    趙淳楣嘆了口氣,“‘活得明白’這四個字說來輕松,但做起來談何容易。像史大哥方才說的,山上這些人,每個都是逼不得已落草,飽飯才吃了沒幾天,現在跟他們說識字明理,估計大部分都不情不愿。而學習這種東西,倘若不主動那取得的效果自然是事倍功半,如此還不如不做!

    都知道識字好,但倘若沒有來自內部的驅動,學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就好比學校里的學生,都明白好好念書就能考高分,不是還有那么多擺爛的。

    物質才能決定意識,想要調動大家都的主觀能動性,還得用一些手段才行。

    見趙淳楣考慮清楚,聞煥章也就放手不再多說什么,一個好的謀士只能去提點主公而不能幫著做決定,更何況對方確實聰慧,虛懷若谷又能舉一反三,才這么年輕,最后能成長到什么地步,真是讓人拭目以待啊。

    按下胸中的喜悅,聞煥章覺得自己沉寂許久的心仿佛重新跳動起來,跟年輕時候一樣,無比期待著未來。

    ……

    天還沒亮,外面公雞打鳴便一聲高過一聲,床上不知誰叫罵了一句,得,這下子全都別想睡了。

    麻石頭率先起床穿衣,見他動了,后面也陸續有人跟著。

    他們現在睡在草棚里,連門都沒有,只用簾布遮擋蚊蟲。原本麻石頭還憂慮冬天該怎么辦,這般下來不是要凍死幾個?到時候要不要換個有房門的山頭?結果還沒想出個一二,原本的寨主就被人砍死了,領頭的換了個俊公子。

    想到新首領,麻石頭立刻打了個激靈,拿出自己的木盆,跑出去排隊打水洗漱。放到以前,他們一幫賊寇,活著都是個問題,段然顧不上打理自己這種事,無奈剛來的寨主定下了規矩,人人都得遵守。

    摸了摸自己剛長出發茬的腦袋,麻石頭安慰自己,好歹這樣干凈些,之前不少腹瀉,渾身瘙癢之類的小毛病也好了不少,況且……

    麻石頭收起工具,轉身小跑到某個寬闊的平地,這里是山寨寨眾吃飯的地方,一名大漢帶著幾個提著桶的跟班,以此給眾人分發食物。

    “今天吃炊餅,每人兩個,醬菜隨便打!”大漢喊了一聲。

    麻石頭興高采烈地接過自己的那份。

    雖然是雜糧炊餅,但能看出里面還是參了不少白面,松軟又有嚼勁,醬菜是腌制的小香瓜,咸了點兒,但味道還不錯。眾人吃得狼吞虎咽,這早飯看著其貌不揚,但實際上在百姓家中已經很不錯了,畢竟此時許多窮苦人連鹽都吃不起。

    吃完后,眾人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一幫子糙漢,一邊摳牙一邊閑扯淡。

    “你們聽說了嗎,前日那些個與寨主下山的,每人領到五十文賞錢呢!

    “娘的,真好啊,俺聽隔壁床的于小六說了,他跟在后面根本啥也沒干,出去一趟就能得錢,還是新寨主大方,以前哪有這好事兒!”

    大家紛紛點頭,鄧龍為人吝嗇,就算搶了商戶,最多也只是跟幾個親近的頭領分上些,有他“珠玉在前”,趙淳楣已經算模范老大了。

    此時有人在旁邊弱弱地開口道:“可是,不是說寨主在外面生氣了,還要砍人嗎?”

    眾人停滯了下,接著有些自顧自幫趙淳楣解釋了起來,“肯定是誰做的不對惹寨主生氣了!”

    “俺看也是!一幫子不省心的潑皮,都要帶俺去就沒這事兒!

    “也沒見砍,去時兩百個回來也這么多,估計就是嚇嚇他們!

    嘍啰們七嘴八舌,好像是在反駁,其實更多的是安慰自己,好不容易來了個能讓他們吃飽飯,還給他們蓋房子的頭領,無論趙淳楣做什么,底下人都會幫著找好理由。并非是他們愚昧,只不過唯有這樣,日子才能有奔頭些。

    麻石頭不同,他之前曾在城里某個書鋪當過幫工,大致識

    得兩三百字,心思更細膩些。昨天才聽到風聲就去打探,在得知寨主是因為有人猥、褻了女子才發火后偷偷記了下來,打定主意要是真能見到寨主,一定要表露出對女色毫不在意的樣子!

    簡單歇息后,眾人便起身準備去操練,上午操練,下午集體運材料蓋房子,雖說勞累了點,但在一日三餐的加持下也不是不可以。更別說新寨主還強行規定了每隔兩日必有一頓肉,要知道即使是山下的普通農戶,十天半個月沾不到葷腥也是常態。

    飲食很豐富,山賊們很滿意。然而這種滿意在得知今天訓練他們的是楊教頭后蕩然無存,大家紛紛哀嘆怎么不是魯大師。

    楊志平日嚴肅,對底下又頗為苛刻,在他面前若有半點不是準被開層皮,大家都非常怕他。

    果然,被狠狠操練一番后,眾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前往食堂,才剛到,就被一股子濃郁的肉香吸引,紛紛探頭探腦地張望。

    負責伙食的曹正見他們這副樣子,笑罵一聲,高喊道:“為了慶祝那下李家莊,今日寨主特意吩咐燉了雞,每人三勺肉,還有雞湯喝,都排隊別擠啊!

    嘍啰們激動萬分,這時候站在末尾的麻石頭突然領頭喊了句寨主仁義!緊接著所有人都跟著響應,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響徹了整個二龍山。

    見此曹正很高興,在給麻石頭打飯的時候多加了兩勺,看著彬彬有禮的青年,曹正突然開口道:“你念過書?”

    來了!麻石頭心中一緊,忙答道:“沒念過,但識字。”接著把自己的身世,上山原因都講了一遍。

    曹正點頭,也沒多說什么。

    麻石頭見此有些失望,原本以為是要提攜他了,不過轉瞬又打起來精神,這才幾日,能在頭領面前留個印象已經很好了,慢慢來!

    等到晚上,山寨中的大管事鄭柳突然走到他們草棚,將麻石頭叫出來。當著眾人面宣布寨主想要建立一種大作坊,起名工廠,因為麻石頭識字,所以被選為第一批員工,每天晚上只需要多工作一個半時辰就有十文錢,平日還有些微小福利,希望他能好好干,別辜負寨主的期望。

    在一片羨慕聲中,麻石頭挺起了胸膛。

    ……

    “山寨里一共四百五十七個人,識字的只有十二個,你說這像話嗎,”趙淳楣放下手中的資料,長吁短嘆道:“當然像話,畢竟他們的頭領都不認字。”

    說罷,轉頭看向魯智深。

    大和尚心虛望天,接著有些不服氣道:“撮鳥的,不識字咋了,俺當年在老種經略相公帳下當提轄的時候,不光我,其他幾個也俱不識字,不認字也不耽誤灑家打人!

    宋代的提轄不光統轄軍隊,還負責訓練教閱、督捕盜賊,也是個六、七品比較大的官了。這么重要的位置,擔任之人竟然都不識字,由此可見朝廷基層懈怠到了什么地步。

    見魯智深抗拒,趙淳楣也未勉強,就像之前說的,此事還得聽從內心,倘若手下嘍啰人人都通文墨,她就不信對方還坐得住。

    學習的事暫且不論,今天趙淳楣將人召集過來,主要想討論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山上人不夠了。

    是的,雖然一共有四百五十人,但刨去負責做飯的、伺候牲畜的、維護治安的、看守庫房的、探聽消息的……能用的也就三百多個。

    這三百多人不光要操練,還要建房子,為了在冬天之前讓眾人都有地方住,每日日程都塞得很滿。趙淳楣想要再抽出時間讓他們讀書認字,甚至興辦工廠,基本都是不可能的,所以為今之計只能增添人手。

    而普通百姓想要落草,除了天災活不下去了,就是面對官府富人的欺壓忍不下去了,這兩點,青州其實都不缺。

    但本地人曹正還是為難道:“這……不太好辦啊,青州山頭眾多,土匪們也講究競爭,咱們二龍山剛換了寨主,怎么樣還不確定,大家也都在觀望中!

    “是啊,”鄭柳點頭,“特別是寨主您之前還放了一批人,他們基本都是鄧龍的心腹,如今投奔各地,自然對咱們也沒好話,我聽聞已有不少人說二龍山易主,實力不復從前。”

    趙淳楣苦惱地揉了揉眉心,她總不能直接下山搶人吧。

    魯智深等人見其這般,連忙七嘴八舌地安慰起來:“兄弟不用憂慮,你看啊,咱們人雖然少,但如此一來每個人分的資源就豐富了,這樣出來的都是精兵。”

    “對對對,兵越精,咱們每次下山取得的結果越好!

    “取得的結果越好,咱們的名氣越大!

    “名氣越大,來投奔的人就越多!”

    “所以說……”史進有些遲疑地得出結論,“這樣來看的話,咱們山寨人越少,人越多?”

    眾人撓頭,怎么好像哪里不對勁兒。

    趙淳楣:“……”

    都給我出院!

    第27章

    伴隨著陣陣水蒸氣,曹正磨了磨器具,利落地將案板上的生豬轉了個圈兒,接著手起刀落,只聽刷刷兩聲,那豬就被去掉渾身毛發,露出光溜溜黑黢黢的皮來。

    “好功夫!”趙淳楣在一旁拍手,其他人也紛紛響應。

    曹正面露得色,但嘴上還是謙虛道:“雕蟲小技,寨主過獎了!

    “哪里,這殺豬要是也能評級,想必哥哥得是狀元一流的!壁w淳楣贊道,她這話雖然有夸張的成分,但曹正的屠宰牲畜的技藝是幾代傳下來的,確實是很高明。

    被頭領夸得高興,曹正轉身讓人將地上的豬毛收集起來,有些納悶道:“寨主要這么多豬毛做甚?制牙刷子嗎?那得做多少牙刷子。俊

    “一部分制刷,剩下的磨成粉做藥!壁w淳楣笑道。

    “啥?豬毛也能做藥?”

    豬毛其實是一種傳統的中藥,很早以前醫書上就有記載,但古代由于識字率、信息不流暢等原因,社會割裂極為嚴重,所以大部分人不知道也很正常。面對周圍人的不解,趙淳楣耐心道:“若有燙傷,把豬毛粉并了麻油調涂,效果立竿見影!

    二龍山現在百廢待興,基本所有物資都缺,能省點兒就盡量省點兒。

    眾人記下了,此時曹正渾家與妻弟推了兩個大桶進來,打開后一陣異香迎面而來,引得大家口中唾液瘋狂分泌,禁不住蜂擁而上。

    “一邊兒去,昨個兒剛吃完肉怎地這般饞!”曹娘子笑罵一聲,揮舞著勺子就要打人,回頭一見自家弟弟也看著肉滿眼放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踹了一腳。

    被踢了也不惱,弟弟爬起來對著桶里的肉食驚嘆:“娘嘞!咋能這么香,俺燒了十年的飯也沒見過這么香的豬肉!”

    趙淳楣命人切一些給大家分食,雖然只是些個下水豬頭肉,但當濃郁的肉香和恰到好處的鹵汁還是險些讓人將舌頭吞進去。

    “感覺有點兒咸了!壁w淳楣不太滿意,上輩子她老媽做得一手好鹵味,還自己研究了配方,現在雖然許多香料湊不齊,但也能復刻個七七八八。只不過這鹵料越熬越有味道,第一鍋感覺還是差點意思。

    曹正三兩下把碗里的東西呼嚕完,咂吧咂吧嘴,意猶未盡道:“咸點兒好啊,多吃鹽有力氣,還能下飯,我平時腌的醬菜都被哄搶,那幫小子要嘗到這玩意兒,不得吃得嗷嗷叫!

    趙淳楣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她就聽取本地人意見。接著又道:“哥哥你覺得,這東西要是拿出去賣,可會有人買?”

    “如此好滋味自然不愁銷路,豬下水也沒幾個錢,鹵料雖然貴了些,但若做長久買賣,分攤下來倒也能承受,不過嘛……”曹正有些為難,“寨主可是想送到青州城里賣?那兒人多嘴雜的,一個不留心怕是錢貨兩失啊!

    趙淳楣搖頭,“自然不是,我是想在山下附近開家食肆,不光能有個進項,還可以順帶收集江湖上的消息。”

    曹正一聽就樂了,這不是他的老本行嗎,但還是提點道:“二龍山位置偏僻,來往行人不多,之前

    倒是有些,不過鄧龍那狗。日的下手太狠導致都不敢來了。像我之前那家店,有時候一天也開不了張!

    “這你自不必擔心,咱們二龍山早晚會成為商賈必經之地!壁w淳楣自信滿滿,倒不是她覺得自己是什么經營大拿,主要現在的社會就是個比爛的社會。二龍山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不劫掠行人,慢慢的,商人們還是會選擇走這條路。

    見她已做決定,曹正也不多言,看著案板上的豬肉,有些擔憂道:“咱山寨現在,每隔三五天就要殺只豬,雖說于李家莊繳獲了許多,但這么吃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要不然,在山上養點兒?”

    “好啊,”趙淳楣從善如流,“那就交給哥哥負責!

    曹正嚇得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俺炊事部一共可才十個人,平日要負責整個山寨的三餐,忙得腳不沾地,哪有時間伺候豬。 

    對此趙淳楣也沒什么辦法,只能寬慰,“辛苦哥哥了,現在山上抽不出人手,等過一陣子我絕對給你多增派些個,至于養殖一事,等販賣牲口的商戶來了,咱們再想辦法,實在不行可以讓附近的清泉村幫忙,給他們錢讓他們養!”這樣一來還能將周圍村莊與二龍山進一步捆綁,讓其徹底成為山上的天然屏障。

    山上缺人手,已經算是公開的秘密了,曹正也知趙淳楣的不易,不過他是實在出不上力。自打那日他們一幫子臭皮匠研究出了“二龍山悖論”后,大家也覺得丟人,于是在招人的事兒上便不再多言語。

    寨主趙淳楣思考了好幾天,最后決定采取最笨的辦法——廣發英雄帖。

    為此她特意去求了聞煥章,寫出一篇言簡意賅,讀完唇齒留香的招聘書,雇了幾個不怕死的閑漢,在青州境內四處粘貼。雖說沒一會兒就被憤怒的官府撕去小廣告,但最起碼消息也算傳出去了,真有一些個心動的過來打聽。

    不過嘛,現在選人不比最開始的時候,既然已經打算好好經營二龍山,那么人品太次,或者性子過于桀驁不馴的都要剔除,如此下來,最終也沒通過幾個。

    倒是不少山寨內部的嘍啰,見寨主招人,有些忐忑地詢問能不能將自己的家人一并接上來,這里面大多是些老弱婦孺,要吃飯不說還不能進行重體力勞作,正常的土匪窩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

    但趙淳楣想都沒想便點頭了,雖然不是戰斗人員,但山上同樣需要后勤,更何況有了這些人,二龍山這樣一個純粹的土匪窩也多了幾分人氣兒,拋去浮躁,變得穩健起來。

    趁著山上人員變動的功夫,趙淳楣又開始著手工廠。

    這部分因為大多數人都不熟悉,所以只能暫時交給聞煥章處理,好在就像之前說的,第一批員工一共也才十來個,培訓起來并不算難。

    “廠房已經圈定了,就在之前那個監牢附近,人少地勢也比較平坦,為了能在入冬前建好,最好再抽調一批人手。”聞煥章拿著最近記錄的資料慢悠悠匯報著。

    趙淳楣現在聽到“抽調”二字就腦袋疼,但這邊事關重大,還是努力去平衡各方,一邊寫著計劃書一邊問道:“那幾個員工怎么樣,還適應嗎?”

    “就那么回事兒吧!甭劅ㄕ聯u頭,他在京中多次擔任達官顯貴的幕僚,見多識廣自然不會將幾個識字的土匪放在心上,但既然趙淳楣問了,還是仔細回想了下,“有個叫麻石頭的,人雖然不是最聰敏,但非常努力,就是性子太過好強,遇到什么都想要爭上一爭!

    趙淳楣聽罷笑了,“爭好啊,就怕他不爭。他既然這么想表現,就多布置些任務下去,倘若完成的出色,便給個小組長什么的,總之得讓旁人認識到,上進就能得到更多。到時候等過冬的房屋初步建成了,大家見到有現成的例子,估計學習興趣就被調動起來了。”

    因為時間緊迫,二龍山準備的新房也不是什么青磚碧瓦高檔住宅,基本上都是些土坯屋,內里也還是大通鋪,先保證生存過完這個冬天再講其他。

    老實講,趙淳楣有時候十分慶幸自己落草的時間是在盛夏,氣候溫熱動植物都很多,哪怕困難點兒,終究餓不死,最主要的是還有半年時間能準備。這要是在冬天,山上零下二十幾度直接開啟地獄模式,她就算再有本事也麻爪。

    講到這里,聞煥章也有些好奇,“你工廠建得這般小,造紙地方應該不夠吧?”

    “誰說我要造紙?”趙淳楣搖頭,“青州不比京城,能消費得起衛生紙的人怕是不多,再者如此一來我也太容易掉馬了!

    聞煥章聽不懂“掉馬”是什么意思,但猜也能猜到個大概,安慰道:“你進東京不過幾月,又沒跟太多人接觸過,開封那么大,每天都有新鮮事,估計現在大家就都把你忘光了,莫要太驚慌!

    趙淳楣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沒怎么放在心上,轉而繼續道:“現在工廠生產的東西,主要是供應山寨內部,所以必須選一些迫在眉睫的,而現在山里最缺的,除了人手就是藥物。我之前結識過一神醫,知曉可以將大蒜加工成簡單的藥材,對腹瀉、癆病都有奇效,制作起來還不是很困難,倘若庫存夠了,以后賣出去也是一大筆進項!

    原本趙淳楣是想挑戰一下青霉素的,但仔細思考了下還是放棄了,二戰時期世界工業水平已經有一定規模了,青霉素價格還堪比黃金,她不覺得自己能一步到位。相反大蒜素雖然效果差上許多,但只要有蒜泥和高度白酒,即使過程出點問題,出來的產品也頂多效力受損不會有毒。

    有了這東西和豬毛灰,哪怕山上暫且沒個正經大夫,也能挺一段時間了。

    兩人正說著,突聽外面陣陣喧嘩,連忙起身行至大廳,卻見魯智深抓著個眉濃目鮮的干瘦男子,嘴里罵罵咧咧。

    趙淳楣覺得此人面生,看著不像山寨里的,于是開口問道:“哥哥,是發生什么了?”

    魯智深皺眉,嫌棄道:“曹嫂子與幾個女眷去河邊洗衣服,無意見抬頭看見此人鬼鬼祟祟地掛在樹上,便偷偷請灑家來捉,這廝看見灑家抬腿就跑,肯定是個色中餓。鬼。按咱們山寨的規矩,但凡淫。辱婦女者皆處極刑,等下就讓曹正劁了這小子!”

    那男子一聽此言,只覺下。體冒涼風,驚慌道:“胡說八道!俺啥時候干那事兒了,不過是在樹上打個盹,那幫婆娘自己過來的,你咋不說她們猥褻俺呢!”

    “還敢嘴硬!”魯智深抬手就要打。那男子頓時抱頭,嘴里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欺負人啦!淫僧自己叫‘花和尚’,便想著所有人與其一樣,我看最齷齪的就是你!”

    “放屁!”魯智深氣得面色通紅,他的“花和尚”綽號是因為身上遍是花繡,哪怕是出家前也不近女色,怎受得了遭此玷污!

    趙淳楣攔住了怒發沖冠的魯大師,安撫幾句轉而看向那個男子,似笑非笑道:“這位壯士,你既然能一口叫出魯師父的名字,想必對我二龍山也有一定了解,如此咱們廢話就不必多言了,說吧,來這兒有什么目的!

    男人眼珠轉了轉,似乎還想掙扎,只說自己是誤入歇腳的。

    “這樣啊,”嘆了口氣,趙淳楣揮手道:“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強求,魯師父,把他的腿卸下去吧!

    “!!”男子見趙淳楣金玉一般的人物,說話也溫言細語,還以為是個好脾氣的,結果比魯智深還狠,張嘴就要兩條腿,于是不敢繞圈子,直接跪地求饒,“大王饒命!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小人姓時名遷,高唐州人氏,之前以偷盜為業,能飛檐走壁,世人抬舉,給了個綽號叫‘鼓上蚤’。現因惹上官司,沒地方收留,無意間看到青州城中告示,就想著來二龍山投奔,

    并無壞心啊!”

    趙淳楣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張貼的小廣告竟然真把能人招來了,作為一百單八將,時遷在不少情節都有強烈的存在感。

    不過嘛,經歷了這么多,趙淳楣早已不是穿越之初藏不住半點心事的傻白甜,所以即便心中萬分思量,面上還是不動聲色道:“哦?你既想來此落草,大大方方走正門就是,如何鬼鬼祟祟地暗中窺探?”

    “這個、這個……”時遷有些不好意思,但眼見周圍人都看著自己,還是一咬牙將實情道出,“小人出身低微,想著就這樣赤手空拳上山,難免被好漢們看輕,于是便打算先探聽一下二龍山的周圍,看能不能順出一兩件寶貝,然后帶著他們投奔,也好讓大家看我的本事。誰曾想這山上奇險無比,連個藏身的地方都不好找,被幾個洗衣的婦人逮住了……”

    趙淳楣聽完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仔細一想也是,雖然都是通緝犯,但賊之間也有所謂的鄙視鏈。

    搶劫的看不起偷盜的,偷盜的看不起采;ǖ摹>拖裨谒疂G書中,時遷出生入死屢立奇功,結果因為是個小偷,最后大聚義排名竟然在倒數第二。

    二龍山自然不會去搞什么職業歧視,見他垂頭喪氣可憐巴巴的,趙淳楣也不賣關子,開口道:“既然你主動想來,那我這里還缺個探聽情報的,平日里可能會辛苦些個,但用度上斷然不會短了你,不知你可愿意?”

    時遷原本以為今日之事要黃了,沒想到趙淳楣竟然不計前嫌同意他加入,當即連連點頭,“愿意!小人愿為寨主效犬馬之勞!”

    趙淳楣把人扶起,溫聲道:“進了山都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氣,等下我讓鄭管事與你熟悉遍周圍,也將面孔認全了!

    時遷激動地點頭,史進等人也紛紛上前打了招呼,唯有魯智深,似乎還在介懷對方玷污他清白,冷冷地不發一言。

    不過時遷畢竟在江湖上混久了,對付這種事兒簡直手到擒來,伏低做小上前說了幾句,天性豁達的魯大師也就不再計較。

    山上又來了新人,按照規矩應該辦桌酒席,然而時遷才剛落座,就見守門的慌慌張張跑了過來,高聲道:“稟寨主,清泉村來人了,說有要緊事要見您!”

    第28章

    來的人是清泉村某農戶家的大兒子,看著貌似與鄭柳關系不錯,兩人見了面簡單打了聲招呼,之后便對趙淳楣行禮作拜。

    “不必如此,”趙淳楣作為現代人不太習慣這一套,請其落座后溫聲道:“郎君這般過來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大事兒。”那人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道:“小人家里幾代種植落蘇,平日負責給青州府的老爺們送菜,今天進城的時候,看到不少軍健集結,無意間探聽到他們是打算來攻打二龍山,想必明日就要動身了!”

    “什么?”眾人大驚,鄭柳忍不住上前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

    鄭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光渙散,驚慌道:“這、這慕容知府向來不管事,怎么如今想著要剿匪?”

    他求助性地望向山寨內部的幾位首領,希望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卻見魯智深史進等人滿臉躍躍欲試。

    鄭柳:“……”

    差點忘了這幫都是什么德行,還得是寨主靠得!他又看向趙淳楣,誰知對方似乎毫不驚訝,反而低頭沉思起來。

    趙淳楣其實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天,她上位就打發了官府來要錢的,之后更是殺了李太公,李家大兒子官再小也是衙門的孔目,慕容知府不可能一動不動。只不過,沒想到來得竟然這般快,還以為少說也有一兩個月時間準備,看來如今是想拿二龍山立威了。

    她到并未太懷疑清泉村人的話,主要這個謊除了讓他們提前準備撒得毫無價值。

    沉思片刻,與其道:“郎君可知這次行動主將是誰?一共大概多少兵馬?”

    那人搖搖頭,“俺只是個送菜的,因感念大王仁義特來相告,剩下的如何知得,只不過青州領兵的老爺就那幾個,想來怕是秦明秦將軍。”

    “‘霹靂火’秦明?這倒是不好辦了!睏钪景櫭。

    大家見此忙問楊志可是認得此人。

    “早些年打過幾次照面,是個有本事的,倘若交手,百招內我怕拿不下他。”

    楊志的能耐大家自然是清楚的,能與其斗個不分上下,可見這位秦將軍的能力。

    魯智深史進兩個武癡頓時興奮起來,然而曹正此時卻猶豫道:“這般厲害人物,帶足兵馬,咱們恐怕就算打得過也傷亡慘重,我看不要學鄧龍,將山寨大門放下,任憑他有千般本領也奈何不了咱們。”

    鄭柳此時也反應過來,連忙表示贊同,“對!咱們剛拿下李太公,山上這些吃的省著點怕是夠半年的,那慕容知府向來吝嗇,我就不信他能給手下那么多口糧讓他們圍半年!估計最多一個月就撤走了,到時候咱們就相當于毫發無損地逼退了官府!”

    魯智深等人有些不贊同,但事關多條人命,他倆也知道不能意氣用事,所以便齊齊望向了寨主。

    趙淳楣此時陷入了上山來最困難的選擇,說實話,無論進退兩邊都有道理,而二龍山現在才剛步入正軌,倘若失敗,定然元氣大傷。

    遲疑之下,她不由轉頭看向聞先生。

    聞煥章搖了搖頭,示意她是一寨之主,這種關乎山寨命運的大事必須由她自己做決定。

    趙淳楣沉思許久,最后目光由茫然轉為堅定,心中似乎有了決斷。

    她先是命手下將清泉村村民送下山,臨別前還給了對方一大袋金銀作為報酬。之后對著山寨首領們緩緩道:“鄭管事,你現在去庫房,將武器皮甲清點出來,曹大哥,去廚房殺幾只羊再蒸些炊餅,魯大師楊首領,請二位將山上所有寨眾集結,通知他們,出寨,迎戰!”

    正所謂“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倍埳较胍诮险痉腳跟,只靠躲是萬萬不行的。今日一個小小的青州知府都能拿捏他們,那保不齊以后哪家官老爺想剿匪立功直接跑到這兒來。

    眼見寨主已經下了決斷,底下人即使有異議也不好再說,紛紛應下起身去忙了。

    剩下的史進主要是在寨內維護治安,防止有人趁亂生事。至于時遷……

    趙淳楣猶豫了下,看著滿眼期待的男人,沉聲道:“時遷兄弟,按理說才上山,本不應讓你這般辛苦,但事情趕到這里,寨中又缺乏有你一般本領的,只能勞煩了。”

    時遷激動得臉上通紅,這么重要的時段,對方還給自己這個剛上山的安排了工作,這哪里是勞煩,這是信任啊。

    作為小偷,他在江湖上也算飽受人情冷暖,得到一份信任不容易,見此指天發誓一定要將此事辦妥,否則腸穿肚爛永世不得超生!

    趙淳楣嚇了一跳,暗道這也太夸張了,連忙制止,“不必如此,只不過想請哥哥作為哨子去探聽山下動靜,同時回報下官府軍隊的行程!

    時遷聽此表示小事一樁,領了命飛奔下去。

    等眾人散去,趙淳楣翻出已經簡單修復了下的輿圖,看了眼外面已經泛藍的天邊,重重握了下拳。

    ……

    還未過五更天,秦明就領著一干人馬動身了。

    二龍山離青州府比較遠,就算快走也要半天時間,所以他們昨日索性駐扎在城外。

    這時手下的副官騎著馬上前,將手中水囊呈了過去,秦明打開后,發現里面裝的是羊雜湯,滿意地痛飲兩口,身上總算多了幾分熱乎氣。

    “哎,現在也到初秋了,咱們一大早就出來,渾身冰涼的,知府那邊連口湯都不給準備!备惫俦г沟溃骸霸僬呱仙浇朔艘彩羌笫聝海挠兄唤o兩天時間準備的道理,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倒輕巧,這是拿咱們的命去填啊!”

    秦明掃了他一眼,皺眉道:“你我俱是朝廷養的武將,殺賊乃份內之事,哪兒這么多牢騷,不愿意待就收拾東西滾回去!”

    副官知他性子,唯唯低頭,不敢再言語。半

    晌,方才小心翼翼道:“將軍,聽說那二龍山如銅墻鐵壁一般,咱們就這樣上山,萬一對方不開門怎么辦?”

    秦明嘆了口氣,無奈道:“你跟我多年,我自是知曉你心中不甘,放心吧,咱們這次去剿匪更多的是做個樣子。二龍山的情況我也知曉,想必這回過去定然龜縮,咱們將其圍住叫罵一番,那賊首剛剛拿下山寨,裝也得裝一下,定是要派出一些人搗亂,到時候把他們擒住,也算是對上面有了交代!

    副官見他心中有數,稍微放心了些,語氣也輕快起來,“小人聽聞那二龍山自打易了主,除去劫掠李太公,從上到下竟如同王八一般一動不動,連普通農戶都不敢搶,想來也是個耗子膽,有將軍在對付那幾個不是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原以為秦明聽此消息也會跟著樂呵,沒想到對方卻愣了下,面露猶疑,“李太公府中光是門客就有七八十,拿下并不是件容易事兒,但怎么搶了他卻放過尋常人,只聽過欺軟怕硬,沒聽過欺硬怕軟,不太對啊……那二龍山還有沒有其他異常的地方,通通告知于我!”

    副官撓頭,慕容知府總共就給他們兩天準備時間,想要收集消息也來不及啊,于是冥思苦想,最后憋出一句,“他們好像特別熱衷收集大蒜!

    秦明:“……”

    搖搖頭,知道也問不出什么,想著反正不過是伙子山賊,翻不出什么大風浪,頂多添些麻煩,也就沒再追究。

    這般想著,又行進幾時,轉眼就到了二龍山腳下。

    且看這山兩峰相映,雄偉巍峨,于烈日下蒼翠挺拔,恍惚間竟真如兩條巨龍直沖云霄。

    “好景色!”秦明贊嘆一聲,他整日忙于軍務,即便同在青州,卻也頭次見到二龍山,不由為其美麗所折服。接著又想到國家這大好山河卻接二連三地落入賊人手中,不由黯然。

    不過留個他神傷的時間不多,眼見軍隊已經集結的差不多,秦明望著那條唯一的小道犯了難。

    這二龍山植被過于茂盛,想要從別的地方上去根本不可能,只是他們這次共帶了兩百馬軍,五百步軍,這小路最多讓兩馬并行,而本身騎兵步兵行進速度又不一致。最后將士們研究了下,讓秦明帶馬先上山,副官領著其余人在后方慢些走,左右這二龍山就四百多人,即便是看領頭的人少想要出擊,秦明也有把握與之周旋半天,到時候副官領兵趕到,前后夾擊之下說不定能將人一鍋端了!

    打定主意后,雙方分頭行動。

    等確定所有馬軍都已上山,副官才領著手下跟上。為了能盡量離將軍近一些,副官命所有人緊緊相依,摩肩接踵地行進。如此一來,自然有不少靠邊的士兵們要行野路,最開始還好。但才走幾步,便聽前方傳來聲聲慘叫,湊近一看,原來路旁不知誰挖了些深坑,里面插了不少尖銳的竹條。軍健們踩空崴腳不說,半邊身子還被扎成刺猬,雖不致命,但明顯已經喪失戰力了。

    副官又驚又怒,還沒開打轉眼這就折損了幾十個誰能受得了,趕緊讓幾個人將傷員送下去,其余的繼續前行。

    這次打起精神,讓大家小心腳下,自己跑到最前邊帶隊。然而又走了一段路,等再次回頭,卻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停!”副官皺眉,叫手下數數身后一共多少人。

    許久之后,手下顫抖著前來稟告,“將、將軍,小人數了兩遍,現在一共剛滿四百……”

    副官頓覺天旋地轉,要知道他們帶了五百步軍,除去腳受傷的三四十,只這一會兒的功夫怎么有沒了五十個!”

    消息傳出去,地下小兵頓時驚慌失措,紛紛表示這山林中難不成有鬼魅吃人!要不怎么轉瞬就丟了這么多?

    “胡說八道!誰再妖言惑眾軍法處置!”副官氣急敗壞,然而他畢竟不是秦明,在士兵心中沒什么威信,再加上大宋向來軍紀松弛,很快,末尾就有零星的偷偷丟掉武器當了逃兵。

    副官心中苦,但也沒什么辦法,他總不能又跑到最后面去吧!無奈之下只得領著其余的人加緊趕路,爭取早日與秦將軍匯合。

    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見前方站著個大胖和尚,一手拿著禪杖,一手依靠著塊巨石。

    副官察覺到絲不妙,剛想問話,卻見那和尚嘿嘿一笑,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將巨石生生舉起,狠狠朝他們扔了過去。

    主將不在,沒人能接這一下,副官尚且狼狽躲開,后面的可就沒這么幸運了,在一片慘叫聲中,士兵們紛紛倒下哀嚎。緊接著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殺——!”

    原本空蕩蕩的林間突然蹦出一百多青壯男子,條碼頭上帶著草環,面上身上涂抹著黃泥,趴伏在樹叢間,不仔細分辨完全看不出來。

    方才順利的戰況給了這些人信心,再加上魯智深勇猛打頭陣,即使是頭一次對上官府的人也毫不畏怯。

    一邊是戰意昂揚的山匪,一邊是潰不成軍的民兵。最后的結局很明顯,副官心中苦澀,放下武器舉手投降了。

    再說秦明這邊,馬爬山雖然趕不上騾子,但還是比人快上許多,兩百騎兵沒一會兒便走到了二龍山寨前,接著就被鄧龍特制的“特大安全裝甲門”驚得說不出話來。

    秦明冷哼一聲,尚未開戰心中已然不屑,依照獨自上前叫陣,“兀那賊子,吾乃青州指揮司統制秦明,奉命前來征討,可敢派人與我一戰!

    周邊寂靜,無一人應聲。

    秦明大笑,不屑道:“膽小鼠輩,爾派一人與我單挑,但凡能在我手下過三十招,我這就撤兵。”

    半晌,大門開了條小縫,從里走近個身穿盔甲,中等身材的漢子,不緊不慢地騎著馬靠近,等見了面拱手打了個招呼,“秦兄,好久不見啊!

    秦明也覺得這人有些面熟,直到對上那塊青面胎記,方震驚道:“楊志!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同樣是世代軍戶出身,楊志算是他們這一幫人的頂配了,既有顯赫的祖宗又考中了武舉,之前聽說辦砸了差事,但經過大赦天下理應回京才是。

    楊志搖頭,“這里面諸多曲折,不談也罷,我如今在這二龍山落草,我們一共沒有多少人,還望秦兄賣個面子,輕饒則個!

    “笑話,你的面子值幾個錢,”秦明冷笑,“想不到鼎鼎大名的楊令公之孫也墮落至此,楊志,我今天就替你先祖除了你這不肖子孫!”

    楊志也不生氣,依然是那副聳眉搭眼的老實相,“好吧,既然這樣咱們就打一場,不過秦兄剛才說的撐過三十招退兵還算嗎?”

    秦明一時語塞,雖然看不起對方,也也知其實力,三十招怕是拿不下。

    “不如改成一百招吧!睏钪疚⑿μ嶙h。

    然而秦明是什么性子,“霹靂火”不是白叫的,見此頓時覺得遭到羞辱,氣血上涌大吼一聲,“三十招就三十招,小子拿命來!”接著與其戰作一團。

    二人皆是數得上的高手,如今相爭,只見兩道身影上下翻飛,堪得一個是擎天白玉柱,一個是架海紫金梁,看著周圍小兵目瞪口呆,一時間竟反應不能。

    兩虎相爭,若實力差不多,比得就是誰爪牙鋒利,秦明的武器是根狼牙棒,乃青州名匠打造,陪伴他多年。若是一般人自是難以招架,然而楊志拿的是他祖上傳下來的寶刀,那可是吹毛斷發響徹四海的神兵,幾個照面下來,就把狼牙棒砍得傷痕累累。

    眼看就要到了約定的招數,秦明越打越心急,越急越不順,很快便覺得雙手沉重,汗珠大顆大顆地滴落。

    不光是他自己,身后的小兵們也察覺到不妙,為防主將被虜,也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騎馬紛紛向前沖去。

    秦明見此覺得羞愧,但卻也松了口氣,無論如何,這場剿匪也不能輸!

    然而抬頭卻見

    楊志隱隱勾起嘴角,心里頓時“咯噔”一聲,大吼道:“都別動!原地等著!”

    但顯然已經晚了,地上不知何時升起一根根帶著尖頭的繩索,前排馬被絆倒,連帶著后排摔成一片,接著山寨門上一排弓箭手出現,弩箭如雨點般射了下來。

    秦明舉起武器,還想拖延時間,最起碼等到身后人來,然而卻見楊志大笑一聲,指了指不遠處的樹梢,“秦兄你見那是什么!

    他抬頭看去,一精瘦的漢子架著他的副官站在那里,副官自覺辦砸了事,沒臉面對將軍,垂頭喪氣地不敢出聲。

    秦明長嘆一聲,知道大勢已去,束手就擒了。

    伴隨著主將的投降,其余士兵也紛紛丟下武器。

    二龍山眾人停頓了下,接著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他們,贏了。

    ……

    戰后清點,二龍山這邊一共殲滅對方一百二十多人,自己這邊死了十幾個,傷了四五十。

    將近十換一的戰果不可謂不優秀,但倘若想挑還是能挑出毛病來。就好比受傷的那些,有不少都是沒掌握好力度自己滾下山的。對此趙淳楣表示受傷的那些全力醫治,倘若真落下殘疾以后就給安排些輕松點的活,至于死亡的。

    “之前不是統計過大家的籍貫和家庭住址嗎?給每家送兩貫錢過去當撫恤金了!

    鄭柳聽此微愣,他原本以為對方此舉是為了更好地拿捏控制底下,沒想到竟是為此嗎……這世道人命比草賤,他們已經這樣了,沒想到還有人在乎身后事,想到這里,不由一陣鼻酸。

    趙淳楣不知手下心中所思,繼續打量著手里的戰報,當看到繳獲戰馬兩百匹,折損三分之一時,不由嘆了口氣。宋朝的馬匹價格珍貴,秦明帶上的這些雖然都是劣等馬,但放到青州也要五六貫了。就這樣沒了許多,饒是她也不禁肉疼。

    “不能動的送到曹正那里加餐,余下就放到山寨養起來,以后遲早要用到。”剛好最近新上山的有幾個曾是西北地區的馬奴,有他們照料也算物盡其用了。

    后勤處理得差不多了,趙淳楣總算倒出時間去往前廳,在那里,山寨首領都已齊聚,正像圍觀珍奇動物一般看著秦明。

    趙淳楣:“……”

    “這是干嘛,都散開,斷不可無禮!壁w淳楣連忙讓他們都走遠一點。

    幾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史進出言辯解道:“不是我們沒見過世面,只是這小子一進來就扯著嗓子嚷嚷什么‘士可殺不可辱’,好家伙,那動靜險些把房梁震下來,俺這輩子還沒看過這么能喊的,好奇、好奇而已。”

    趙淳楣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江湖人稱秦明霹靂火,除了因為他性格急躁,還與聲若雷霆有關,所以嗓門兒大些也并不奇怪。

    倒是秦明,原本以為能命令二龍山諸多武藝高強之輩的,不說多能打,好歹也是個儀表堂堂的漢子。沒想到進來個瘦弱的俊美少年,而周圍人好像也都非常聽他話的樣子,不由驚訝萬分。

    趙淳楣讓人將其松綁,又上了座椅,安排好一切方道:“久聞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武藝了得,你跟楊大哥這一仗,看得我這個門外漢都熱血沸騰,當真猛士也!

    秦明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見對方如此有禮節,便面色放緩,搖頭道:“我一手下敗將,寨主過譽了!

    楊志插話道:“我不過是占了武器的便宜,秦兄莫要妄自菲薄。今日。你損兵折將,就這般回去那慕容知府定要為難與你,我二龍山雖然地處偏遠,但你可以去打聽打聽,除了抄了那作惡多端的李家并未行半點為非作歹之事。以后兄弟留在這兒,我們一道逍遙豈不快活!

    秦明皺眉,當機立斷道:“正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秦明深受皇恩,朝廷對我沒有絲毫怠慢,如何能背棄君主?楊志,你我皆將門出身,我是怎么想的,你應該知道才對!”

    楊志搖頭,苦笑道:“倘若這條路真能走通,我又何至于此。朝廷昏庸,奸臣當道,咱們一身好武藝卻只能給權貴作走狗?杉幢闳虤馔搪暎龅搅耸裁词滤麄円仓粫荒_把我們踢開,我知你忠心一片,我之前又何曾不是?但你看我落得是何下場,秦兄弟,三思。 

    秦明回憶起許多年前在京中見到楊志,當時他還是意氣風發一心報國的模樣,可如今……思及此處,他不由長嘆一口氣。

    趙淳楣見他似乎有所松動,也跟著規勸。

    然而秦明的神傷只是一時,很快便再次強硬起來,“不必說了,你要殺就殺,我是不會行那背君之事的!”

    “哎,行吧!壁w淳楣沖他揮了揮手,“那你走吧,等下找人送你出去!

    秦明愣住了,半天,有些茫然道:“。俊

    趙淳楣無奈攤手,“你既然執意如此,我也不能殺了你,馬是不能還你了,不過將軍的人還剩五百左右,要是能領回去也領回去吧!

    不過他們愿不愿意跟著倒是兩說,趙淳楣心道,大宋不光對將軍苛刻,對底下的士兵也基本上不把他們當人。這次打了大敗仗,秦明等幾個軍官倒是還好說,知府還要指著他們出力,最多也就罰些俸祿,小兵們估計要狠狠吃點苦頭。二龍山現在條件這么好,保不齊就有許多直接在這兒落草了。

    對于秦明,趙淳楣確實是很眼饞這位猛將,與魯智深史進等不同,這位可是真能帶兵上戰場的,在梁山泊中也是出戰最多的好漢。雖然有時候也失手,但總體上戰績還算頗佳。

    此番趙淳楣這邊能贏,除了地形的絕對優勢,還因雙方信息的不平等,假如要是平原戰一對一,自己這幫蝦兵蟹將是肯定拿不下的。

    不過嘛,雖然非常想讓其加入,但趙淳楣一直對“賺人上山”這種手段深惡痛絕,畢竟她自己前不久就被吳用算計過,那種滋味又憋屈又難受。秦明有家有業,青州指揮司統制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就這么讓其放下一切當土匪想也不現實。

    所以趙淳楣勸了幾句,見其堅持便放棄了。

    而看到這位二龍山寨主如此溫和好說話,秦明也有些羞愧,感念地道了聲謝,剛要起身,突然腿部一痛,差點跪倒在地。

    仔細一看才知,原來方才在作戰時小腿被楊志踹到,可能傷及腿筋,估計要養上兩三天才能動了。

    二龍山如此險峻,哪怕有人攙扶,一條腿下去也不太現實,趙淳楣索性留他暫住。

    秦明猶豫了下,想著左右就幾日時光,便謝了對方好意,專心在此養傷。

    青州不大,秦明戰敗的消息很快就從逃兵口中傳到州府內,所有人都為此震驚了。要知道包括各個山頭的土匪心中都有個共同認識:青州本地軍隊的力量很強,只不過是慕容知府想養寇撈錢,不愿意出兵罷了。也正因如此,賊人們才乖乖持續上供。

    而今日二龍山竟然兵不血刃地只一天就拿下了當地最高武官秦明,到底是怎么辦到的?二龍山的實力到達什么地步了?秦明還活著嗎?

    最后一個消息是黃信最想知道的。

    他綽號“鎮三山”,乃是青州的兵馬都監,同時也是秦明的徒弟,自己恩師現在生死不明,他這當弟子焦急萬分。

    想要去府衙問慕容知府要些人馬繼續攻打二龍山,誰知那狗官卻直接閉門不見,只聲稱自己病了無法料理政務,讓他改日再來。

    “呸!”黃信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病了,分明就是嚇破了膽,擔心給了自己人后身邊沒人保護!也不想想之前是誰非要師父立刻出兵剿匪,導致倉皇啟程最終落敗的!

    黃信是個重情義之人  ,即便上司不管,他也絕不能袖手旁觀,不過青州就有能力出兵的人不多,除了知府外恐怕就只剩清風寨了。

    咬咬牙,總要試上一試!

    黃信上馬,飛奔到青州邊界。他在青州也算有些地位,清風寨見他來了,只簡單通報了下便將其引進去。

    黃信跟隨小兵,一路來到寨內演武場,大中午的將士們都在休息,演武場內只有一人訓練。

    只見中間那高大男子持弓,距離靶子少說也有百丈遠,然而那人卻好像渾然不在意,隨手搭箭,“咻”的三下,皆正中靶心。

    黃信見此神技,不由感嘆道:“百步穿楊神臂健,雕翎箭發迸寒星。人稱小李廣,將種是花榮!好功夫啊!”

    男人聽此微微一笑,抬手道:“黃都監,許久未見,近來可好。”

    第29章

    清風寨的地點很妙,雖然地處青州邊界,但不遠處就是清風山,不光如此,還能順著官道直通二龍山、桃花山?梢哉f,只要朝廷想,清風寨絕對可以憑借最快速度出兵。

    事實上,在幾年前也確實如此,彼時知寨花榮剛到,少年意氣風發斗志昂揚,不過三兩下功夫就將青州境內匪亂逐一鎮壓。然而依宋朝官場的規矩,即便清風寨只是個小地方,也不可能讓武官主事,于是便派下一叫劉高的文官擔任知寨,花榮退居副手。

    那劉高與慕容彥達沆瀣一氣,養寇撈錢,導致青州在短短兩年時間便匪亂四起,民不聊生。

    而花榮作為原知寨,被剝奪權力官位不說,還要被劉高此等小人差遣,不可謂不憋屈。

    收回思緒,黃信看著眼前這位作為武將而言過于俊美的青年,猶豫許久,還是講事情的前因后果道出,之后揮淚跪拜道:“我師父現在被困二龍山,生死不知,那慕容彥達就是不出兵,請花將軍看在同為青州武將的情面上,支援人馬救我師父性命!”

    花榮將人扶起,雙目微垂沉思起來。半晌,頂著黃信期待的目光搖頭道:“不行,我不能給你兵。”

    黃信的心一點點跌落谷底,眼見最后一條路也被堵死,只能垂頭喪氣道:“是了,想要調動人馬還得有劉知寨同意,是小人讓將軍為難了!

    說罷便要離去,然而才走幾步就被花榮攔下。

    “黃兄弟誤會了,”青年將軍與其解釋,“若說真能救秦統制,我花榮就是舍了這狗屁官位又如何,只不過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黃信沒太明白對方說的話,但見沒有一口回絕,所以還是強壓著性子坐下。

    花榮想了一會兒,緩緩道:“我只知二龍山大概一個多月前換了主,但因為他們平日基本不怎么出門,具體是什么情況也不明了,黃都監可有什么頭緒?”

    黃信有些羞愧,作為本地兵馬都監,管的便是青州這一畝三分地,尤其他平日里總是吹噓要捉盡清風、二龍、桃花、這三座賊山的強人草寇,江湖上還給了個“鎮三山”的美譽,結果連人家的虛實都摸不清。

    花榮見此也并未多言,繼續道:“想必秦統制也是如此,那黃都監覺得自己領兵打戰的本領較你師父如何?”

    “自是遠遠不如,我怎能與師父相比!”

    花榮點頭,“秦統制領兵十幾載,自是名將風范,這次帶了七百人剿匪,雖然不多,但我清風寨也就只能調動這些了!

    講到這里,黃信已經知道他要表達什么了,有些頹然地表示難不成就這么算了?

    “當然不,”花榮一口回絕,“明的不行,咱們還可以來暗的,你過來些,我與你講!

    黃信側耳,面上露出驚訝的神情,猶疑道:“這……這能行嗎?”

    “放心吧,”花榮拍了拍他,隨即便出去準備。

    黃信咬牙,也只能如此了。

    ……

    當晚,一身黑衣的花榮出現在二龍山寨。

    雖說這山寨看守還算嚴密,但畢竟剛剛打完仗,眾人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許多嘍啰們吃了酒,即便當差也心不在焉。

    再加上花榮身手了得,借著月色,即使艱難還是混了進去。對于官府這邊,最棘手的便是于二龍山幾乎一無所知。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并非打上去,而是探聽虛實,起碼要知道秦明等將領是死是活,然后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二龍山寨不算大,因為主體是寶珠寺改建的,以致只一搭眼便能弄清后院在哪兒。

    花榮縱身跳上屋頂,隨意尋了處角落藏起,暗中細細觀察周圍。

    此后院主要有幾棟房屋,最中間的主宅瞧著最是寬敞,想必為新寨主的居所,除此之外,左右兩邊各有一廂房;s沉思片刻,輕手輕腳地向右走去。

    這倒不是他胡亂定奪,此時以左為尊,而一般山寨大首領二首領都是靠著武力占據絕對主導地位,而三號人物大多偏文弱,屬于軍師一職。

    花榮憑借著多年與匪徒打交道的經驗,迅速確立了目標,是的,他這次來不能白來,不光是秦明,二龍山的其他消息也要一并問個清楚。

    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花榮輕輕劃過門栓。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門動的一剎那,床上休息的趙淳楣猛睜開雙眼。

    屏住呼吸,趙淳楣慢慢地解下懸掛在頭頂的小瓶子。這是她自制的機關,每到睡覺的時候便會布置上去,用一根極細的絲線連接兩端,只要門栓被動,那么瓶子也會傾斜,里面的水將灑落在趙淳楣臉上。

    做此裝置倒不是防著誰,主要趙淳楣現在還以男裝示人,萬一哪個寨眾不講究,在她解衣睡覺之時闖入豈不完蛋了。

    至于那三間屋子,花榮想的是很周密,不過他可能沒料到,無論左中右,全都是趙淳楣一人住的。

    魯智深、聞煥章等人都知曉趙淳楣的真實性別,寶珠寺雖小,但又不是沒有其他地方,自然不可能睡得這般近。他們主動搬離,剩下的人也不好意思選,于是這一排都空了下來。

    主屋寬敞明亮些,趙淳楣將其當作自己辦公的地方,左邊靠近大門方便進出,留給桃子,她自己睡右廂房感覺挺好的,誰知今日竟誤打誤撞趕上這檔子事。

    衡量了下距離,知道喊人已經來不及了,趙淳楣起身躲在門后,拿出防身的胡椒粉以及匕首,當對面推開門走進的那一刻,直接揚撒,然后持刀向其頸部刺去!

    胡椒粉是她自制的,這一路起了不少作用,連孫二娘這樣的二流高手都栽在它身上,所以對此趙淳楣還是很有自信的。

    然而這回出乎意料,來人反應極快,幾乎是瞬間就用衣袖擋住了臉,之后反手將匕首打掉,腰腿一用力,趙淳楣便被抵在墻上。

    眼見一招就被制服,趙淳楣便知此人不是自己能應付的,連忙放棄抵抗,“投降投降!好漢饒命,我……”

    話音未落,兩人便借著月光看清了對方長相,皆是一愣。

    “是你?”二人異口同聲道。

    花榮下意識松手,打量了她一番,皺眉道:“你怎么在這兒?”

    相較于他,趙淳楣知道的要更多些,反問道:“花將軍呢?您是來救秦將軍,還是來剿匪的?”

    花榮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話,只含糊地應了一聲。

    趙淳楣腦子轉得飛快,見此連忙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太好了!我正愁無法脫身!請將軍走的時候務必將小人帶上!”

    花榮也不是傻子,對方居住環境這般好,自然懷疑其身份。

    “說來話長,我其實是被前寨主鄧龍抓來的,之后鄧龍死了,新來的首領見我識文斷字,便非要提拔我。我不敢違抗,只能應下;▽④娐牽谝艟椭溃沂蔷┏侨耸,家中有些田產,來青州不過尋親,哪里是當山賊的料!壁w淳楣長吁短嘆,最后又打起了感情牌,“我若無俠義心腸,當日也不會冒險救了將軍未婚妻,現在自己深陷魔窟,將軍可要幫我。 

    他不提未婚妻還好,一提這三個字花榮面色巨變,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趙淳楣也不知是哪里觸犯到他了,心里狂翻白眼面上還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夜深露重,她只穿了件單衣,整個人顯得可憐巴巴。

    花榮氣了一會兒,終究是心軟了,覺得自己跟個文弱書生較勁沒什么道理。搖搖頭,詢問道:“秦明如何了?被關在哪里?你知道地方嗎?”

    “自是知曉,秦將軍因為被抓后一直不老實,寨主給他灌了蒙汗藥鎖在柴房,只有兩人看管,我可以帶您過去。”趙淳楣十分殷勤。

    花榮猶豫了下,最終還是讓對方在前面帶路,自己在后面緊跟著,只要有任何不對的地方,都能輕易要了少年的性命。

    趙淳楣笑了笑,態度依舊十分謙卑,這時候已經快到五更,正是山寨里守備最松懈的階段,在有意避開下,二人還真未碰到巡邏的。

    “花將軍是從后山翻進來的?了不起,我之前看過那邊,覺得路太不好走就沒怎么管,想不到在真高手面前竟都不是問題。”趙淳楣邊走邊搭話。

    花榮并未理會她的恭維,而是專心觀察周圍,試圖將路線記在腦海。

    趙淳楣也不惱,而是繼續向前,她看上去心情不錯,仿佛因為自己即將脫離苦海而喜悅。

    花榮見其這副樣子,心中突然涌起絲愧疚,低聲道:“這回怕是只能帶秦明一起走,不過你放心,我遲早把你就出來。”

    趙淳楣停下腳步,有些訝然地看了他一眼。

    花榮被其盯得不自在,不禁別過頭,“你看什么。”

    “無事,”趙淳楣笑了笑,“只不過想不到您長著一副聰明相,性格卻這般老實。”

    花榮莫名,剛想問話,卻見趙淳楣向后一仰,整個人連滾帶爬地鉆進旁邊墻的縫隙,同時大喊道:“還不動手!”

    緊接著從角落中飛出幾道身影,不正是魯史楊三人!

    花榮:“……”

    ……

    二龍山大廳,黃信低垂著雙眼,數地上青磚,從左到右,從上到下……一連好幾遍,直到再也數不下去了,方才小心翼翼地抬頭,對上花榮黑得像炭一樣的面容,又馬上移開視線。

    屋內的氣氛有些尷尬,直到秦明拄著拐進來,黃信方才松了口氣,連忙山前道:“師父!你怎樣了,還好吧!”

    “無事,養兩天就好!鼻孛鲹u頭,接著看向一邊的花榮,輕咳兩聲:“花將軍舍命來救秦某,實在感激不盡,這份情義我記下了,改日定當報答!

    花榮拱手示意了下,依舊沒說話。

    “那個、關于趙首領……”秦明撓頭,在花榮恐怖的目光下還是硬著頭皮道:“他人其實還不錯,也不是有心騙你,只不過拿不準將軍是什么意思,總不能用命去賭,對于方才的事,咳咳,他也十分抱歉!

    花榮轉頭,盯著秦明看了一會兒,突然冷笑:“我原以為將軍被人擒獲,擔心有性命之憂才趕來搭救,想不到你如今與那賊首親如一家,這般看來倒是花某不近人情了,告辭!”說罷便起身離開。

    秦明阻攔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花榮的背影遠去。

    等他走了,趙淳楣方才出現,秦明見她開口埋怨道:“你惹了事兒自己說就是,何苦讓我得罪人。”

    “我也想啊,但花將軍氣性太大,一副要吃人的模樣,總得給他點時間平復一下!壁w淳楣攤手。

    秦明在山寨兩天,與眾人吃了不少酒,如今相熟了許多,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無奈地將自己徒弟引薦給眾人。

    “趙寨主與眾首領都是些好漢,他已跟我保證過,日后不會去劫掠過往行商以及窮困百姓,都是些苦命的,大家認識下吧!

    黃信行事向來以秦明為準,師父讓他怎么做就怎么做,當場就與眾人打了招呼。其實要不是中間出了紕漏,他與花榮的計策倒也還好,由花榮進去探聽,黃信帶著一幫武藝不錯的在寨子外面接應,倘若順利,直接將秦明撈出來不成問題,誰知……

    “不過你是上哪兒找得那么多江湖人,知府相公送來的?”秦明好奇道。

    “他?狗官不跟著添亂就不錯了!秉S信怒罵一句,接著將自己這兩天受到的冷落說了出來,“是師娘,在得知你失蹤后急得團團轉,賣了自己幾樣嫁妝湊了些錢在城里招募的。”

    秦明聽罷心中百轉千回,也不知是為上官冷漠憤怒還是為妻子深情感動,最后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趙淳楣在此期間并未趁機落井下石,之前就說了她并不愛做賺人上山那檔子事。等對方冷靜些,自動將話題轉到花榮身上,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詢問可知對方喜歡什么東西,以后也可送些禮物過去。

    “暫時還是別了,花知寨心情不好,”秦明苦笑,“他這段時間也是夠不順的,未婚妻子生生退了婚約。其實我知道點兒內幕,不過是因為人家爹娘覺得鄉下地方太亂,擔心跟著他日后吃苦,便將女兒嫁到京城去了!

    “原本這也沒什么,好女百家求,散就散了?梢苍S是因為他平日得罪人太多,以致被編排女方是因為被人搭救移情,生生給扣上了綠帽子,弄得江湖人都對他指指點點的,你說這上哪兒說理去,這也太倒霉了!

    趙淳楣聽到這里,尷尬地笑了兩聲,“是啊,是挺倒霉的……”

    第30章

    秦明腳剛能動,便張羅著離開二龍山,他一個大宋軍官,總混在匪窩里總不是個事兒,況且再不走,秦明擔心手下這些在寨子里吃飽喝足的士兵們全叛變了。不過即便如此,最后跟著他的也只剩一半,余下的兩百多都決定留在二龍山。

    他們的到來極大地緩解了二龍山人手不足的壓力,并且讓人驚訝的是,這些敗軍無論洗澡剃頭還是跑操,完全沒有怨言,甚至比原寨眾更加積極。后世心理學給這種現象起名“皈依者狂熱”,并給出了諸多解釋。

    趙淳楣個學理工的,也不懂這么多,來了便一視同仁,并決定觀察兩個月,假如表現好就讓這些人也把家人接上來,總之山寨越熱鬧越好。

    與此同時,猶豫再三后,她還是給清風寨的花榮寄了道歉信。雖說被退婚什么的跟自己沒啥關系,但回想之前說的一些話也夠扎心窩子的,再加上出言騙了對方,花榮畢竟是個高手,又同屬青州界面,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還是不要鬧得太僵……

    趙淳楣想得挺好,不光寫信還送了些禮物,結果最后都被花榮退了回來,不過她也不在意,每隔幾天接續送,遲早磨到對方沒脾氣。

    除了這些小事兒,趙淳楣此時還面臨另一個非常棘手的I問題——秋收的時間到了。

    青州雖然是省會城市,但總體上多山,能耕種的天地不是很多,主要是收城里以及過往商戶的錢。不過嘛,再不濟好歹是坐落在齊魯大地上,這里自古就是農耕發達地區,天災相對較少,百姓們不僅種田技藝高超,對土地的情感也很深。所以哪怕是二龍山這樣偏僻的地方,周圍開墾出的田地也有一些。

    趙淳楣特意在秋收開始前清點了下山上庫存,因為多來了幾百人,現在的食物雖然能熬過冬天,但來年開春還是要想辦法,如此的話這個秋收對于二龍山而言至關重要。

    二龍山才剛打贏了官府,此時正是氣焰囂張的時候,這一仗不光收獲了物資,還徹底在江湖上打出了名頭。畢竟這年頭落草的人有許多,但真敢跟著朝廷拼刺刀最后還大獲全勝的卻也沒幾個。所以現如今,無數雙眼睛都盯著他們,想看看趙淳楣這個當債主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是擴大地盤?廣招好漢?亦或者……拿下州府?

    然而最后的結果卻出乎所有人預料,二龍山打完這一仗后便繼續關門不出,只自己在山寨內忙活,甚至還派人跟官府談判去了!

    說是談判也不準確,確切地說,是交稅。

    宋代田賦主要實行兩稅法,分夏、秋兩次繳納,夏稅六月開征,稅額以錢計,秋稅十月開征,稅額以米計。雖然有規定的品種,但是官府可以根據當地需要來變換征收物件,此之所謂“折變”。

    折變本意是讓當地能夠更加靈活地征稅,但落實下去就成為了官府利用物價波動搜括

    民財的一種手段。就比如羊肉最早的時候八十文一斤,收稅要求每戶上交五斤羊肉,后來肉價上漲,變成一百二十文一斤,依舊讓上交五斤肉。長此以往,百姓自然不堪重負。

    按理說二龍山跟青州州府已經撕破臉,按照正常的土匪流程應該走上打土豪收小弟的道路,結果現在趙淳楣卻提出要幫著二龍山附近兩個村子的所有村民交田稅,不過那什么折變在他們這兒自然不算數,二龍山交稅只交銀錢。

    知府慕容彥達收到消息后簡直驚呆了,再三詢問沒出差錯連忙點頭應下,并且十分殷勤的與趙淳楣拉關系。

    是了,一個知府,要跟賊首攀交情,聽起來十分荒謬,但慕容彥達也是沒辦法。青州戰無不勝的將軍秦明翻車了,像二龍山這么小的山頭,朝廷也不可能派大軍過來,自己手下無人,萬一對方真想進城,怕是根本抵抗不住。

    想到這里,慕容彥達不由埋怨起秦明,覺得要不是他沒本事打不贏賊寇,自己也不必如此卑躬屈膝,自此之后對其嚴聲厲色,沒有半點好態度。

    且不說秦明如何,趙淳楣這邊幫四周農戶交了稅,便開始名正言順地收糧。二龍山不光態度溫和,還表示要是有多余的也完全可以送上來,他們按市場價格收購。

    往年農戶們除了交田稅,還有些支移和腳錢,也就是運費之類的,雜七雜八算下來又是一大筆,現在不光稅少了,還不用受商戶小吏層層剝削,哪怕是窮苦一些的人家都覺得生活有了奔頭,最起碼能過上個好年。

    ……

    費太公最近過得很不好。

    作為濁水村最大的富戶,他平日雖說有些吝嗇,但為人還算和善,并未像隔壁的李太公那樣為禍鄉里,也正因為這點濁水村的村民過得比旁邊清泉村好好上一些。

    作為緊鄰著土匪窩的村莊,費太公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自打幾年前鄧龍落了草,他幾乎第一時間便送上賀禮,同時逢年過節也從未缺席。鄧龍是個眼皮子淺的,只要自己有錢就不在乎旁的,費太公的家產也得以保全。

    然而今年夏天,二龍山易了主,費太公送的東西被退回來后,他頓時覺得不妙。

    果然,沒些日子就聽聞李太公一家被劫,李老頭與大兒子被殺,剩下的親眷也紛紛搬離。

    費太公當晚嚇得頭發都白了一片,連忙打算出售房屋田地,全家搬到城內生活。

    對此小兒子卻提出了不同意見,他表示自己有朋友在清泉村,得知二龍山上的好漢非但沒有濫殺無辜,反而給百姓分發糧食,自己家又沒傷天害理,怕些什么!

    “哎呦!沒腦子的東西!”費太公氣得直拍大。腿,“那些窮鬼肚子里刮不出二兩葷油,當然放過他們,咱們是什么人家!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么傻。 

    然而小兒子卻鐵了心要不走,費太公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沒辦法只能跟著留下,同時瘋狂加固自家莊園。

    果然,跟他預料的一樣,那二龍山就不是個省心的。打贏了官府之后,馬上就搞什么代收田稅。當一個個梳著青皮頭,模樣兇神惡煞的青年來到村里,村民們嚇得噤若寒蟬。

    費太公特意讓小兒子出面與這幫人交涉,目的就是希望能讓其意識到,山賊到底又多可怕。然而結果卻令人驚掉下巴,二龍山的賊寇雖然長相兇惡,說起話來卻極為文氣,態度也非常溫和。在收糧過程中,不光沒有缺斤少兩,甚至連搬運工作都不用百姓出力。

    不光如此,在收完糧食后,這些人還帶來了個好消息。從今以后,二龍山免費為清泉村濁水村提供豬苗,等他們養大后按市價收購,同時村里要是有什么特產,二龍山也全都包圓了。

    一頭豬出欄時間少說也要六七個月,放在曾經農戶自己都吃不飽,能騰出功夫養的其實不多。但今年手上有些閑錢,還不用自己買豬崽,里里外外算下來幾乎是純賺,于是不少人都心動了。

    費太公躲在后面盤算,他家大,地方多,要是真養上個幾十頭利潤那是相當可觀了,但老頭兒始終不信有什么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于是壯著膽子開口道:“大王們這么做生意,不怕虧錢嗎?”

    負責記錄的山賊看了他一眼,笑道:“這才能虧幾個錢,二龍山身份特殊,每日去城里選購反倒更麻煩。再者我們寨主說了,都是鄉里鄉親的,互相照拂也是應該的,等這個冬天過去,開春咱還給大家包種子哩!”

    這話說得極為妥帖,再加上二龍山打從“改朝換代”,確實一次都沒為難過他們,百姓便相信了,左右東西都是旁人發,自己也虧不了幾個錢,于是紛紛上前報名。

    費太公狐疑地領了十頭,回去后還是不放心,讓大兒子來回檢查豬崽是不是被作手腳了。

    費大郎有些無語,但又拗不過老爹,將小豬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方才得以休息。

    “懂個甚,這都是你爹活這么多年積攢下來的經驗!”費太公哼哼唧唧表達不滿,“我看就是最近被你弟弟念叨多了,腦子也跟著不清醒了!去,把那臭小子叫過來,明天我打算送他去府里念書,別整天在家閑逛!

    費大郎聽命去找弟弟,然而沒一會兒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不好了爹!小弟他留信,說跟著二龍山那幫人當好漢去了!”

    費太公:“。。 

    ……

    事實上,這段時間與費小郎一般主動上山的人有許多,大部分都是些活不下去的平頭百姓,也有不少江湖人,畢竟二龍山名聲大了,都想來此安身。

    對于老百姓,只要是性子身世沒什么問題的,趙淳楣都做主留了下來,不過江湖人嘛……這個時候來基本都是想要跟著二龍山搞事,趙淳楣擔心自己接下來的計劃被打亂,所以基本都拒絕了。

    伴隨著最后一間房屋建好,二龍山的過冬準備工作終于告一段落。這期間雖說一直有新人加入,但山寨里所有人都很平靜。畢竟大家可是看著那一袋袋的糧食被搬進倉庫,沒有什么比這更能讓人心安的了。

    趙淳楣每天雖然忙碌,但過得也算充實。打從上山之后的布局有了效果,當真有膽子大的商戶開始從附近經過,不僅這樣,之前放走的呂方還介紹了幾位商人來推銷商品,分發給村民的豬苗就是從這兒得的。

    二龍山做生意厚道,附近也安全,等這波口碑打出去相信周圍一定會越來越熱鬧。

    趙淳楣對此比較滿意,結果太平日子沒過幾天,二龍山就收到了好幾封求救信。

    當晚,寨中話事人齊聚,對著送信的人投向疑惑的目光。

    “你說,你從梁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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