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戰事進展得如此順利,趙淳楣其實也沒想到。畢竟常勝軍那邊光是能作戰的士兵就超過四萬,余下還有些雜七雜八的,說是三倍兵力與自己也不為過。
但數量上的碾壓無法代表一切,這些常勝軍本就是燕山一帶的流民,遼國將他們收編,之后跟著郭藥師打了幾場仗,就這樣成了士兵。這些人其實沒怎么受過太正統的訓練,同時也沒有什么必勝的信念,紀律性服從性都非常差勁。與二龍山一對上,幾乎是摧枯拉朽般被擊敗。
郭藥師本人倒是很有軍師素養,在戰場上身先士卒,非常勇猛,無奈勢必人強,幾波沖擊下來,與其同行的士兵就已潰不成軍,有些甚至偷偷轉身逃跑。如此一來,他身邊無人,在戰場上就非常顯眼了,花榮趁著這個檔口,一箭正中其要害!
這位在遼、宋、金之間反復橫跳,攪得整個北方不得安寧的一代猛將,就這般結束了自己荒誕又傳奇的一生。
將軍都死了,底下的小兵自然也沒有再抵抗的必要,紛紛丟下武器投降。
最后清點戰場,二龍山這邊損失不重,至于常勝軍,排除那些逃跑死亡的,余下還剩兩萬多人。一些跟隨郭藥師身邊的高級軍官跑到趙淳楣眼前獻殷勤,表示愿意收攏殘部,之后唯宗姬馬首是瞻。
趙淳楣聽到此番言論一下子就笑了,她打量了幾眼這幫人,突然開口道:“遼國對你們怎么樣?”
軍官們微愣,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給出了個答案:“甚厚!
“那宋皇金人對你們怎樣?”
“尤厚!
“那不對啊,”趙淳楣一拍大腿,表現得憂心忡忡道:“遼國對你們好,你們反遼,大宋對你們好,你們反宋,金人也對你們好,你們現在又反金。我對你們,可是連好都說不上。
軍官們嚇得肝膽俱裂,紛紛僵在原地不能言語。
趙淳楣冷著臉對左右一擺手,很快,便有一行護衛將他們拖了下去,當著所以人面斬首示眾。
如此倒不是趙淳楣刻意殺降,只是這幫人下限實在低到令人發指。就拿大宋來說,宋廷雖然許多操作令人腦溢血,但對郭藥師與常勝軍,絕對是夠意思了。當時凡是郭藥師所要的兵械甲杖,朝廷都盡量供給,常勝軍跑到宋境內的各州做生意,賺取錢財,又召集天祚帝的工匠制造各種珍奇之物結交權貴。這些宋廷不是不知道,但也都忍了。
如此優待,這幫人還是說反就反。這樣無原則,在亂世中絕對是個禍害,所以這些軍官絕對不能留。
至于剩下的兩萬多人,原本趙淳楣想著就地解散,然而考慮到兩萬多青年也不算少,就這么放著很容易造成流民盜賊,給附近城市造成治安壓力,于是還是決定親自將他們押送回青州。經過簡單的規訓后,打散分配給治下所有地方。兩萬人分攤到整個山東半島,倒也不算太多。
雖然現在是冬天,但趙淳楣治下五州依舊有許多工程要做,能多添些人幫忙也好。
如此的話,大軍行進就慢了許多,原本定下的勤王計劃怕是要耽擱。不過趙淳楣卻也不著急,自己算是切斷了金兵的后路,只要朝廷那邊腦子正常,都知道金人已經陷入絕境,到時候就算打不贏,談判的時候也有底氣了。
這般想著,趙淳楣拿出紙筆,親自寫了封信,闡明了她這邊的情況,然后讓人快馬加鞭送到東京。
此時聞煥章處理完手頭的工作也過來了,見了趙淳楣忍不住笑道:“這常勝軍本事沒多少,身上的好東西到不少,繳獲的這些糧草鎧甲,差不多夠用到下次行軍了!
“那感情好啊,”趙淳楣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也忍不住樂了,之后又道:“對了,這幫人好歹現在也在金人手下做事,有沒有對金人內部有所了解的,剛好給我介紹介紹!
“怎么可能,金人又不傻,面對此等反復無常的小人,都防著呢”聞煥章搖頭,語氣頗為不齒。
看來二五仔什么地方都不待見,趙淳楣搖搖頭,暗嘆可惜了。
聞煥章見狀表示可以問自己,他雖然沒去過金國,但與登州一些跟女真有過商業往來的人接觸過,多少知道一點。
“哦?”聽他這么說,趙淳楣思索片刻,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她看著聞煥章,百思不得其解道:“金人,咋這么能打?”
可能許多人會對這個問題覺得好笑,二龍山這邊三下五除二地拿下了常勝軍,金國打贏他們不對嗎?
不對,很不對。
二龍山的每一個士兵,可以說擁有著同時代最好的待遇,個人素質、團隊意識全部點滿,再加上精良的裝備,拿不下常勝軍才是怪事。
而事實上,郭藥師本人的軍事才能,在趙淳楣交手過的武人中,屬于是獨一無二的。但就這樣,在金人手中撐不了幾個照面,誠然有形式拖后腿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也讓趙淳楣重新評估下對手的作戰能力了。
聞煥章愣了下,思索片刻,開口道:“這點我也曾想過,根據觀察,一是金人生于山野,身手確實比中原人好上不少,二則女真人雖然只是蠻夷,但冶鐵鑄兵方面的技術卻十分不錯,而且很善于學習,集宋遼之長。最后一點,則是他們的猛安謀克制度!
“什么猛安謀克?”趙淳楣不解。
“就是一種軍功制,大概跟咱們的千夫長百夫長差不多。”聞煥章解釋道:“女真人類似于當年的秦,只要在戰場上立功,那么成為猛安謀克天經地義。金國的軍事貴族,雖然表面上受他們皇帝管轄,實際升官發財全靠自己。就在不久前,聽聞他們的新君喝了國庫里的酒,被人發現后,以‘天子犯法庶民同罪’為由抽了鞭子。如此就能看出金國那邊皇權為次,軍功才是最重要的,在這種情形下,士兵們戰場上自然勇猛無敵。”
趙淳楣聽得瞠目結舌,想不到金國竟然是這種情況,不由反問道:“那他們皇帝就沒有意見?”
“他哪敢,新君上位,沒有根基,況且現在還要指著將軍們打仗!甭劅ㄕ碌ǖ溃骸安贿^嘛,打完仗之后就不好說了,依我之見,大宋只要挺住,金國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內亂起來!
趙淳楣點頭,心中大致有了章程,看來與金人作戰,不光是正面戰場,后方同樣有許多說道啊。
……
古語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趙淳楣自認計劃得不錯,但卻終究沒考慮到大宋官場到底是個什么德行。
秉持著一貫嚴謹求真的態度,她寫給朝廷的匯報信,里面簡單的道出自己戰勝常勝軍的事實,之后又提出了些建議,最后表示二龍山比原計劃要晚到一些,希望皇帝諒解。
然而這信到了中央,在許多人看來卻變了個意思。眾所周知,宋朝軍隊紀律松懈,更有殺良冒功的傳統,所以任何戰報都得打折了看。趙淳楣風輕云淡地說自己戰勝了常勝軍,在朝廷眼里,就是運氣好抓了幾個小兵。而什么“晚到一些”,更是趙淳楣反悔不想來的借口!
如今金兵就在城外,東北方的線路幾乎全被切斷,宋廷這邊也沒別的消息源,趙桓看了氣得不行,但也只能放置在一邊,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現在金人已經將東京圍!城內人口眾多,雖然有些物資儲備,可算下來終究不夠,就連趙桓自己,也開始節衣縮食了!
正當朝野上下急得團團轉,束手無策之時,突然,天降喜訊。
金國派人來議和了!
宋廷驚呆了,旋即狂喜,立刻將使者帶進來。
金使是遼國
的漢人,見了趙桓只微微行禮,態度十分傲慢,他對著大宋君臣道:“上皇已經禪位,我們將軍說了,過去的事情不必計較。請少帝同大金重新結盟修好,派遣親王、宰相前往我軍請和!
趙桓一聽要談條件,更是喜不自勝,恭敬地應了下來,之后將人請走,與百官道:“太好了,大宋有救了!”
大臣們也紛紛恭喜,更有甚者狂拍皇帝馬屁,表示都是因為他的英明領導,國家才能度過危機。
然而在一派祥和中,李綱卻覺得有些不對,徑直開口道:“金人現在占上風,卻突然主動求和,莫不是后方有什么變故。依臣之見,完顏宗望孤軍深入,所帶糧草不多,即使真打起來,站門也可以閉城固守。再急催各路勤王之師火速前來,那時內外夾攻,一定可以打敗金軍,割地求和的事,萬萬不可!”
這段日子與其針鋒相對的李邦彥反駁道:“都城兵微將寡,勤王兵一時又到不了,好不容易對面議和,你難道要冒著讓官家、百姓受苦的風險也要硬撐嗎!我看你就是放不下手里那點權,自甘淪為大宋的罪人!”
李綱怒極,當場就與李邦彥對噴起來。最后還是趙桓站出來當和事佬,他雖然心中也煩透了李綱,但按照帝王之術,表面的平衡還是要做的。不過態度上,已經十分傾向主和派。
李綱看懂了天子的言外之意,心中失望至極,但還是表示,倘若真議和,一定要讓自己去金帳內談判。
趙桓擔心李綱的臭脾氣惹金人不高興,于是找了個借口,“李卿身負守城重任,國家安危,系卿一身,豈可離開?至于和談人選,朝廷自有主張。”
李綱沒辦法,只得含恨點頭。
結果不出所料,宋朝派去的使者見了完顏宗望,被其氣勢所迫,根本說不話來,只能答應對方的全部條件,回來復命。
而當百官們看到金人提出的要求后,頓時陷入了更大的絕望中。
完顏宗望一共提出三點:
一、給金軍金銀五百萬兩,牛馬一萬頭,綢緞一百萬匹。
二、尊稱金帝為伯父,割太原、中山、河間三鎮。
三、派宰相、親王到金營為人質,把金軍送過黃河。
這條件堪稱苛刻到極點,先不說這些年太上皇窮兵黷武,朝廷根本拿不出這些財物,就單論割地,現在太原眾將士可還抵御著金兵西路的一輪輪猛攻。人家在前線給國家賣命,朝廷轉手把他們賣了?
況且金軍要的這三個地方,都是易守難攻的軍事重鎮,所代表的意思很明顯,之后他們一定還會再次伐宋,至于最后的人質更是無稽之談。
朝中只要是長腦子的,都強烈反對這些條款。李綱更是跪在朝堂上不起來,表示皇帝一旦答應,他就當場撞柱殉國!
趙桓被嚇了一跳,連忙安撫道:“何至于此,指揮調度軍事還要靠你,有事咱們從長計議慢慢商量!
之后說了一大堆軟話,將李綱忽悠到前線,然后等人一走,立刻召集李邦彥、白時中這些主和派,打算答應金人的全部要求。
經過這段時間的“苦日子”,趙桓已經徹底嚇破了膽,只要別當亡國之君,讓他做什么都行!
不過嘛,其他條件倒還好說,金銀財寶,可以先打個欠條慢慢籌備,只是送到金軍那兒的人質卻不太好辦。
宰相人選,李邦彥白時中兩個自然是不可能去,但朝廷還有幾位少宰,其中一個叫張邦昌的,在朝中沒什么根基,趙桓也不怎么喜歡,便打算將其派過去,要命的是親王。
太上皇貪花好、色,光是還活著的兒子,此時就有三十多個。
趙桓看著手中的名單,有些犯難,該選誰去好呢?
第62章
趙桓當太子的時候就不顯山不露水,與大多數兄弟都關系平平,從個人情感角度,選誰都差不多。但可別忘了,在江南可還有個“小朝廷”,萬一此事做得不順老爹心,那之后可就麻煩了。
萬幸的是,他的擔憂并未維持太久,因為有人主動來請纓了。
太上皇第九子,康王趙構在得知此事后,跑到皇帝跟前,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趙構是少數與趙恒關系還算不錯的弟弟,趙恒下意識阻攔。
然而趙構卻搖頭道:“金國那邊是鐵了心要求親王作人質,臣第為宗社大計,難道能推辭避讓嗎?只望阿兄之后勵精圖治,救我出苦海!
趙構今年才十八歲,尚在天真的年紀,為人也比較自負,因著養在深宮,也不知做人質過得是怎樣的日子,見朝廷有需要,便毛遂自薦去了。
趙桓非常感動,覺得弟弟幫了自己個大忙,保證日后一定將他帶回來。
于是最終,康王與少宰張邦昌帶著部分金銀牲畜,尋了一個清晨,趁著大部分百姓還沒睡醒,跟做賊一樣跑到城外。
至于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其實也是沒辦法。之前就曾經說過,由于經年戰爭,大宋國庫早就只剩下空殼子了,根本拿不出什么錢來。趙桓沒辦法,只好下令在京城盡力搜刮,從士紳到富商甚至部分官吏,都要把財產上交部分。百姓就更不用說了,很不搭刮地三尺,搞得家家不安,人人驚恐。
在這種氛圍下,倘若再看見朝廷的人大搖大擺帶著民脂民膏去投降,那不民變才怪。
然而即便這樣,距離金人提出的條件依舊相去甚遠,面對金人那邊的咄咄相逼,趙桓夜不能寐,成天求神拜佛,從皇宮中翻找出大量趙皇室的古董珍藏,往金帳內上下打點,只希望對方能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而李綱,他雖然有心力挽狂瀾,但在皇帝明顯偏向主和派的前提下,能做的也就只是安排好守備軍,別讓一個金人混進來。
就在這一派惶惶不安,東京馬上就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道大好消息。
西北前來救援的種師道老將軍來了!
朝廷內外,無論是主戰還是主和,紛紛精神一振。多日的圍困已經讓這幫人認識到,身邊有位一位知兵的是多么難得。
趙桓甚至考慮到種師道與李邦彥等人不和,讓李綱去迎接他,并且知道種師道已經七十五歲了,腿腳向來不好,允許他在宮內乘轎。
當然了,老將軍這般要強,肯定是拒絕的。于是趙桓便親自走到大殿門口,禮賢下士的姿態做得足足的。
種師道之前在趙佶那里受盡委屈,說句尊嚴掃地也不為過,見新君如此,還真以為是朝野煥然一新了,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不顧自己尚在病中,對著皇帝行了大禮。
“快快請起!”趙桓熱切非常,迫不及待道:“您這次來,不知領了多少兵馬?今日之事,將軍意下如何。俊
“稟官家,得知東京之困,臣未免生變故,領著四萬人快馬加鞭趕來,還有十幾萬在后方,預計十幾日后能到!狈N師道恭敬道。
趙桓聽到此處,皺了皺眉頭,眼下京城里的兵也就三萬,算上新來的才剛剛七萬,而對面金軍人數也差不多,七萬對七萬,想到金人恐怖的戰斗力,不由憂心忡忡。
種師道不知他心中所想,思索片刻,反問道:“臣來的時候,曾路過金人駐扎的牟駝岡,見他們嚴陣以待,增筑堡壘自衛,不知京中守備可曾與他們接觸過?”
“沒有啊,”趙桓茫然,他們一幫人沒一個會打仗的,好不容
易金兵不動,自己怎么可能主動招惹。
“這就奇怪了……”種師道百思不得其解,他從一個軍事將領的角度,金人打開封簡直不要太容易,哪怕有別的打算按兵不動,但也不應如此小心謹慎啊。
像他這種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知道戰場上不得有半分馬虎,如此反常之事,必須得弄明白。于是讓趙桓從對方渡過黃河開始,事無巨細地與之道來。
趙桓覺得麻煩,但還是說了一遍,等提到二龍山傳來消息,說自己打贏了常勝軍之時,種師道突然愣住了,立刻詢問對方是怎么說的。
趙桓直接把信件交給他,之后有些憤憤道:“虧得朝廷待他們那樣好,真到了危機時刻沒一個頂用的!待金人退兵,我定要好好收拾這趙淳楣!”
種師道并未回話,而是細細看了一遍報告,覺得里面說得傷亡人數、戰爭經過都非常確切,不像是編的,于是將此告知天子。
“什么?”趙桓傻眼了,不可置信道:“那郭藥師也是一代名將,就這樣被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滅了?”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金人的行動!狈N師道點頭,接著忍不住勾起嘴角,十分暢快道:“如此的話,相當于完顏宗望已經沒有支援,等東邊趙宗姬一至,我們就可以兩路夾擊!金人就算再能打也不過是甕中之鱉!完顏宗望的東軍被滅,整個金國幾只剩完顏宗翰的西軍,然后我們再去支援太原城,只要物資補給跟上,打贏不成問題,恭喜官家,解決了我大宋心腹大患!”
種師道越說越激動,現在遼國已經被滅了,金再被打服,那大宋豈不是再沒后顧之憂!想到之后可能收復燕云十六州,老將軍恨不得仰天長嘯,為朝廷死而后已!
趙桓看著眼含熱淚的老將,有些尷尬地輕咳兩聲:“那個、那個、幾天前已經跟金國和談了,國書都簽了。”
種師道:“……”
老者畢竟活了這么些年,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對朝廷有些時候都逆天操作早已習慣,長嘆一口氣,有些心灰意冷道:“臣以軍旅之事服務官家,朝廷上的事不是臣敢明白的,既然您認為和談好,那就和談吧。”
之后與皇帝商量了下京城的守衛工作,便步履蹣跚地回去了。
雖說計劃沒達成,但種師道的到來還是給整體局勢帶來了質的改變。
首先就是之前耀武揚威的金國使者開始夾起尾巴做人了。另外自打金人圍城,開封府各個大門紛紛緊閉。要知道東京城寸土寸金,可沒什么種菜養殖的地方,平日里吃的喝的都要靠附近農戶送,再加上如今正值冬季,柴炭皆運不進來,大家都是一個饑寒交迫的狀態。
種師道先是領兵與金人小小地碰了一下,雖然大宋這邊還是占下風,但這一仗也確實打出了風采。展示了實力之后就有了說話的底氣,種師道與完顏宗望約定畫好界限,暫時互不相犯,并開城門,讓百姓如同平常一樣出入。
不過幾日時間,所有人都確切感受到了境況的不同。而趙桓,在過了一段好日子后,心態也不一樣了。
按照種師道之前說的,那金人也沒什么好怕的……不如趁著現在撕毀協議,把金銀人質都搶回來!
面對突然燃起戰火的天子,種師道似乎也不驚訝,沉吟片刻,給出了自己的建議:“金人見我來了,估計平日里也多有防范。聽說朝廷正準備給他們的賠款,臣看不如再拖一拖,等金人懈怠思歸時,東邊二龍山的宗姬也下來了,一起扼阻金人歸路,在黃河予以殲滅!
“這……”趙桓猶豫了。
此時李綱突然跳了出來反駁道:“兵貴神速,我看就應該麻痹金人突然襲擊!”
種師道皺眉,他統領千軍萬馬的時候對方還不知道在哪個縣城里窩著,當即怒斥道:“黃口小兒,軍國大事豈容你開口!”
按理說李綱一個主戰派,與種師道應該關系不錯。然而卻并非如此,種家從開國就是西北名門,及種師道一代,更是連出幾位將軍,倘若這次再擊退金人,那其他武將簡直不用活了。
有個叫姚平仲的人同樣出身西北貴族,這次跟種師道一起來救駕,擔心功勞都被種師道搶走,于是跑到李綱身邊調撥。
李綱現在已經官至尚書右丞,再往上一步就是拜相了。他確實一心為國,但這段時間的守城也讓其感受到權力的滋味,種師道來了,態度強硬倨傲,二話不說就奪了兵權,李綱心中一直不是個滋味。
恰好同樣懂軍事的姚平仲來投奔,于是雙方形成同盟,與種師道對抗起來。
假如是正;实,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肯定要當斷則斷,然而趙桓卻還沉浸在“制衡”的思維中,來回和稀泥。關鍵他耳根子還軟,李姚二人天天匯報將士們都摩拳擦掌,種師道卻不準打仗。
就像當初等不及要和一樣,趙桓如今也忍不住要戰。
終于,一天夜里,李綱指揮,姚平仲帶著兩萬大軍,奔襲金人營地!誓要奪回之前送去的金銀和人質!
還沒入睡的完顏宗望在帳內皺眉:什么b動靜?
領兵出去查看,剛好與姚平仲裝了個正著,將其按在地上一頓胖揍,最后姚平仲逃跑,宋軍四散而逃。
完顏宗望都要被氣笑了,立刻派人到趙桓跟前質詢,趙桓嚇得要死,立刻將罪名全部推到李綱姚平仲身上,把李綱下了獄。
金人這邊又追加了一筆賠償,最后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不過此事也給完顏宗望敲了個警鐘,雖然宋朝那邊大部分人都很廢,但還是有能打仗的。后方滅掉郭藥師的那支軍隊始終是個隱患,自己孤軍深入,還是先走為妙。
這樣一來,人質的作用就更大了,絕對不能放!于是完顏宗望與宋廷商量好,剩下的賠款之后再付,帶著康王趙構一道渡過黃河回北方。
至于朝廷內部,主和派又站了上風,在李邦彥、白時中兩人的操持下,趙桓不顧種師道的反對,徹底喪失了一國之君的尊嚴,基本上金國的所有要求都答應了。
一時間整個東京群情激憤。
百姓的憤怒已經到了極點,他們這段時間挨餓受凍,被朝廷剝削,被異族欺辱,為的不就是保全大宋,而現在這些喪權辱國的條件,是個人都無法接受。
無論什么年代,這種時候最容易上頭的永遠是學生。他們勇敢天真一腔報國熱血,聽到朝廷的決定再也忍不了了,太學以及各個書院所有的書生全部上街情愿,雖然聲勢浩當,無奈趙桓鐵了心縮頭,學生們幾日下來一無所獲。
就在此時,有人喊說在北方打贏了金人的二龍山宗姬帶兵來京城了。學生們立刻好似找到了救星,在他們進城的時候,團團將人圍住,痛哭懇求。
趙淳楣身穿鎧甲騎在馬上,看著底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書生們,滿臉懵逼。
啥玩意兒啊?
第63章
趙淳楣是知道金人退兵的,不光知道,事實上,她甚至與對方打了個照面。當其帶兵南下靠近黃河的時候,恰好遇到金人遠去的背影。
所以這次到京城,趙淳楣整個人還是比較輕松的。不光不用打仗,而且之前二龍山切斷了金軍后方,想來開封即使損失也有限,此番過來估計幫著打掃下戰場就能回去了。
所以,當看到激動的學生們又是“主戰派”“主和派”又是“還我河山、堅持抗戰”,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還是聞煥章站了出來,他以前曾在太學做過博士,有些人脈,尋到幾位眼熟的學生問話,如此眾人方才明白發生了什么。
聽完趙淳楣沉默了,半天,對著悲憤交加的學生們道:“我曉得怎么回事了,這樣吧,那位李綱李尚書,我定會盡量求官家放出來,諸君如此心懷國事,我久居偏地,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還請各位回去等消息吧。”
學生們這段日子,東奔西走,甚至跑到宣德門前下跪,但除了粗暴鎮壓沒有得到任何回復。趙淳楣是第一個身居高位與他們搭話的,態度如沐春風不說,言辭還十分懇切,再加上她左右士兵皆身形高大,穿著統一光亮的鎧甲,目不斜視毫無大宋一般兵痞的壞毛病。周圍的書生不由紅了眼眶,紛紛感念王師,又拉著趙淳楣說了一大堆話,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趙淳楣十分耐心地聽著,待人走后,面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回頭與手下道:“走吧,估計等下朝廷就要召見了。”
身后一眾將領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們大部分出身不高,與趙淳楣一樣,在此之前從未跟大宋高層打過交道。對于現在朝廷的一系列操作,都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無論如何,來都來了,該走的流程總歸是要走。
由于朝廷規定,趙淳楣的兩萬兵馬大多被安排在城外駐扎,此番她只帶了五百人在身邊。而若是正常情況,開封應該給安排食宿,然而此時各地勤王的兵馬已經陸續到來,上面沒什么規劃,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食宿。
二龍山是最不缺錢的,趙淳楣包下了兩家還算不錯的客棧,休整一日,第二天一早進宮面圣。
與后世電視劇里演的不同,北宋時期官員上朝其實沒有固定的時間地點,有時候在文華殿,有時候在承天門,早上晚上都有可能。并且宋太宗為了讓官員們彼此制約,權力劃分的非常細致,夠資格參加朝會的官很多,室內都裝不下,只能分批入朝。
像趙淳楣參加的這一場,官員就不是很多,除了宰相種師道這樣的重臣,余下僅是三省六部幾個頭,這導致趙淳楣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能直接看清她的樣子。
趙淳楣在山東,又是當山賊又是做生意,再兼得打贏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于朝廷的腦海中,這應該是位模樣兇惡,極為厲害的人物。
然而等見到真人,卻不免吃了一驚。
卻見眼前的女子身量瘦高,穿著朝廷賜下的命婦禮服,禮服用深青色衣料織成,里面配套白色紗質單衣,頭戴黃金花釵冠,未著粉黛,眉宇清秀。神情謙卑肅穆,一舉一動都非常守禮。
簡直跟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兒沒什么兩樣!
趙桓坐在龍椅上,神色不明,片刻,方才對著趙淳楣道:“早就聽聞宗姬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天日之表,也難怪此番戰事唯有你一人取得勝果,比旁人都有用,果然是頗具太、祖遺風啊!
趙淳楣面色不變,微微行禮道:“為朝廷盡忠,本就是微臣應做的,能順利趕走金人離不開各位大臣們的幫持,二龍山萬萬不敢居功!
“你不用妄自菲薄,說你功勞最大,那就是最大。”趙桓笑著搖頭,之后又詢問了下與常勝軍交戰的具體過程。
趙淳楣一一道明,言談中盡量淡化自己這邊的實力,只說郭藥師以為四下無兵,輕敵從而被她偷襲成功。
周圍人聽到也不住點頭,是了,本應如此,他們這些朝廷正規軍都沒在郭藥師手中討到好,一個弱女子領的山匪怎么可能打贏,一定是用了非常手段!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趙桓也心思再搭理趙淳楣,而是討論起其他大事來。
即使李綱不在,但此時朝廷中的主戰派依舊存在,眼看來勤王的隊伍越來越多,他們覺得如果現在抓緊追擊金人,未必沒有一戰之力。不光如此,還應該偷偷聯系在金國里的那些遼人,努力策反他們復國,讓金國后院失火!
而以兩個宰相為首的主和派自然認為不妥,好不容易才把大佛送走,現在最重要的是湊齊戰爭賠款,同時抓緊春耕,讓百姓休養生息。
雙方最開始尚能交流,到最后誰也說服不了誰,話題就逐漸跑偏,各種攻擊性言語接二連三冒出,亂糟糟的跟菜市場罵街沒什么兩樣。
而對于朝廷黨爭如此嚴重,趙桓似乎已經習慣,仿佛泥菩薩一般聽聽這個幫幫那個,最后見他們實在吵不出個所以然來,也覺得心煩了,轉頭問種師道的意見。
種師道沉吟片刻,開口道:“金人那邊,尚且有康王在其手上,為了他的安危,實在不宜有太多舉動,倒是太原城,咱們得速速去支援!”
經他這么一說,眾人才想起來,完顏宗翰帶著十萬大軍還在西路,而此時太原已經抗了他們四個月。
雖然法理上將太原割給了金國,但即使再糊涂的也清楚,太原乃大宋西北門戶,絕對不能輕易放棄,于是趙桓立刻派兵。
如此又是一番辯論,等終于有了個初步的決定,已經到晌午了。在朝會解散之前,趙淳楣提出釋放李綱一事。
主和派本想阻攔,結果趙淳楣搬出伐西夏時期太學學生因為朝廷昏庸暴怒打死官吏的事,考慮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主和派們慫了。
而趙桓見無人反對,也勉強點頭同意,李綱就這樣從牢房中放了出來,官職降了兩級,罰了一年俸祿。雖說不復之前風光,好歹也是有驚無險。
等處理完這一切后,趙桓沒有多做停留,直接起駕離開朝堂。
趙淳楣看著對方的背影,眉頭微皺。
咋總感覺,這位欽宗皇帝,好像不太喜歡自己呢……
這倒不是她敏感小心眼了,實在是對方的行為舉止有些詭異。雖然趙桓對著二龍山夸了又夸,但那句話怎么講來著,不要看他說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郭藥師拿了宋廷那么多好處還背刺,宋朝上下恨之入骨,而自己幫著朝廷解決了如此大的麻煩,賞賜總該有吧。也許有人會覺得,宋這邊剛給金賠款,拿不出錢來。但趙桓身為皇帝,賞人很多時候根本就不用錢,像趙淳楣,給她加封號,抬高她的生父生母……太多手段了,而皇帝就好像忘了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如今在別人地盤上,多小心謹慎也不為過,于是趙淳楣命時遷監視好皇城禁軍的一舉一動,同時讓楊志幾人搬出去住,萬一真出事了也好聯系外面的大部隊。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吧……趙淳楣苦笑。
她將此事告訴聞煥章,聞煥章也覺得不對,但即使以他的智慧,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動用曾經在京城的一些關系,領著趙淳楣結識了一些高官。
趙淳楣出手闊綽,再加上很會說話辦事,眾人都很愛與其結交,因此也對大宋整個官場多了一絲了解。
不光如此,她還抽空去造紙廠見了張三李四幾人,因為背靠宗正寺,封城時候官吏搜刮倒也沒怎么為難他們,但這些人還是嚇得夠嗆。經過這些年的太平日子,張三李四早就不像曾經的街邊閑漢,言談舉止都是一副正經生意人的樣子。
趙淳楣與他們敘舊,表示京城已經不安全,勸他們去南方過日子,反正這些年錢也賺夠了。幾人思索了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而正當趙淳楣帶著人在開封城里四處游蕩之時,宮中突然傳來消息,說寧德太后有請。
寧德太后原是宋徽宗趙佶的皇后,趙佶自己逃到江南,把老妻留在東京,說起來也是不地道。
趙淳楣一開始還不知她找自己做什么,猶豫著要不要去。最后還是身邊人提醒,自己在接受朝廷冊封之時,莫名其妙認了個“野爹”,而那位野爹兗沖僖王,就是寧德太后的兒子。
換句話說,寧德太后是自己的……奶奶?
趙淳楣撓頭,對于突然冒出來的長輩有些棘手,不過知道具體緣由后還是放心許多,跟著內侍女官一并進了宮。
待來到太后起居的太和殿,才發現除了主位的太后,旁邊還有個與其年齡打扮差不多的中年女子。
趙淳楣小心行禮,之后便聽寧德太后溫聲道:“起來吧,快走進些讓我看看。”
趙淳楣依言,寧德太后已經要五十了,一生中有六個孩子,卻只有兗沖僖王一個兒子,還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從那時起便有了心病,經常抱著兒子的小衣哭泣,趙佶
將趙淳楣過繼給兗沖僖王,雖說是想強行拉關系,但也有安慰她的意思。
寧德太后上下打量了下趙淳楣,握著她的手,有些歉意道:“聽聞你父母皆被流匪所傷,如此倒是為難你還要再供奉一人了。”
“太后嚴重,臣女能記在父王名下本就是福氣,再者左右都是一家人,就算朝廷不下令,我逢年過節去上香祭奠也是應該的。”趙淳楣寬慰道。
寧德太后聽罷頗為欣慰,她旁邊的婦人也跟著贊嘆,“真是個識大體的孝順孩子,姐姐放心,二哥兒這支也算有了承嗣,以后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寧德太后抹了抹眼淚,與趙淳楣介紹道:“這位是王太妃,與我情同姐妹,她在朝堂內外都還算熟絡,若有事能幫襯一二!
趙淳楣一聽瞬間明白,看來這位王太妃家族勢力頗大,算是外戚里拔尖的了,于是也跟著見禮。
宋朝的外戚其實過得很舒服,不光是朝廷經常給賞賜,還可以恩蔭入朝為官。之所以沒成什么氣候,一來沒出什么狠人,二就是士大夫們把握權力太緊了,實在缺少機遇,于是便安心搞錢去了。
王太妃是個性格爽利的,立刻就讓宮女拿出賞賜,各種金銀珠寶,出手甚至比宋徽宗都大方。
而從她這里,趙淳楣也終于明白了趙桓不待見自己的原因。
說來說去,還都是皇位鬧的。
之前就曾說過,今上性格木訥,不為太上皇所喜,他母親乃宋徽宗的結發妻,長相普通又死的早,宋徽宗對其也沒什么感情。
而寧德太后跟王太妃,之前是先太后身邊的女官,在宋徽宗還是端王的時候,去給先太后請安就看對眼了,當上皇帝后立刻過去討要。她二人不光長得好,生的孩子也多。
其中王太妃所生第三子趙楷,就是宋徽宗最喜歡的一個兒子。
趙楷文采斐然,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曾經偷偷參加科舉中了狀元,宋徽宗愛到不行,甚至為其破了祖宗的規定。
原本宋朝的皇子只能領爵位,不可以有實權,然而對于趙楷,宋徽宗曾讓其協理京城治安。如此一來別說是趙桓,就是其他大臣心思浮動。假如沒有金人南下這檔子事,最后誰當皇帝還真不好說。
因為國家戰亂時期需要一個法理上穩定的繼承人,所以趙桓就在這種情形下登基。不過別忘了,宋徽宗的小朝廷還在江南,萬一太上皇復辟了呢!
所以,雖然皇帝知道趙淳楣的功勞很大,二龍山的戰斗力也還不錯,同時趙淳楣這個身份是朝廷硬塞過去的,跟皇位什么的毫無關系,正常人也不會去趟這個渾水。
但趙桓就是不放心!冒著有功不賞,令臣子寒心的風險,也要遏制住可能靠向敵人的勢力。
王太妃說得比較隱晦,大體上就是這個意思。同時她自己也表達了對趙淳楣的歉意,哀嘆他們母子生存的不容易,明明盡忠職守,對皇位沒有半點想法,卻如此被人猜忌懷疑。
趙淳楣不置可否,安慰了幾句便閉口不言,只說了些好話哄寧德太后開心。
等從皇宮出來,方才長嘆一口氣。她越是深入接觸宋朝,便越是覺得它亡得不冤。
朝堂斗,后宮斗,子斗父,弟斗兄。
人家都打到城門口,亡國了!還擱這兒薅頭發內斗呢!
第64章
出了皇宮,花榮與幾個士兵早就在外面候著,見了趙淳楣連忙上前,低聲耳語幾句。
“當真?還有這檔子事兒?”趙淳楣驚訝地挑了挑眉,旋即點頭道:“皇天不負有心人,也算來京的意外之喜了。”
“是啊,鄭總管樂壞了。”花榮也跟著高興。
原來事情還處在二龍山上的大總管鄭柳身上。
最早認識趙淳楣的時候,他曾提過自己有個相好九娘,為了救他被當地李太公賣給路過鴇子,這么多年鄭柳一直托人尋覓卻始終沒有消息。
這回出兵他幫著處理后勤也跟來了,今日閑來無事在街上閑逛,無意間遇到了苦苦尋找的九娘,二人相認,雙雙慟哭出聲。
鄭柳這些年跟在趙淳楣身邊,說句勞苦功高也不為過,知道他得償所愿周圍人都跟著高興。
“不過……”花榮遲疑了下,解釋道:“那九娘這些年在京城的勾欄里,這次本是被人買回去做妾室,買她的是當朝宰相李邦彥府上的下人,鄭柳原是想給其三倍銀錢讓對方放九娘一把。但那人不樂意,還罵了鄭柳,小的們一時間氣不過,動手教訓了一頓!
“可鬧出人命來了?”
“那倒沒有,大家有數,點到為止都是皮外傷,而且之后錢也給他了!被s解釋道。
“那便無事!壁w淳楣擺了擺手,這點兒麻煩她還罩得住。
花榮松了口氣,開封不比二龍山,雖說是來救駕的,但自己這幫人畢竟是反賊出身。京中風云變幻,但凡趙淳楣傷了根指頭都比殺了他還難受,所以遇事只能小心再小心。
等回到休息的客棧,趙淳楣特意將九娘叫到身邊見了一眼。跟想象的不同,九娘并非是那種溫柔小意的女子,她個子比趙淳楣還高,體型可以用健碩來形容,嗓門兒也非常洪亮,說話爽快一看就是個辦事利落的。
聽鄭柳說她還在村里的時候就是十里八鄉的種田好手,而且燒的一手好菜,內外操持會的很多,小戶人家買她也是貪圖其能力。
只說了幾句話,趙淳楣對其印象就特別好。
“之前托人在山東河北一帶找了好幾年,沒想到在此能遇見,合該你倆有緣,等回去我給你們份厚禮慶祝!
“謝寨主娘娘。”九娘俯身,她得知自己良人在大名鼎鼎的二龍山女頭領下干活,也一直很緊張,然而見面才發現對方如此和善,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些了。
趙淳楣見此,又與其說了會兒閑話,接著問她可知金人退兵后京中百姓境況。
九娘嘆了口氣,“還能怎樣,有門路的都走了,剩下的也就湊合過唄,好在也算太平了。我知道的不少人其實都在觀望,只要北方再起戰事,哪怕是爬也要爬離東京!
秦明正經將士出身,在旁邊聽到此處不由冷哼,“山河破碎能跑到哪兒去,莫不如守在家鄉抗擊外敵!”
九娘不知道他是哪位,但見其形容威武,也曉得身份不低,難聽的話在嘴邊沒說出口,暗中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這位軍爺,你不能平時要百姓溫順如羊,戰時讓百姓兇惡如狼吧,大家都是要過日子的,外面金賊殺人不眨眼的,誰愿意送死!
秦明被懟,偏生對方說得還有理,一時間找不到反駁話語,只得憤憤坐了回去。
趙淳楣默不作聲,又打聽了下其他方面,之后便讓手下們自由活動,而本人回到房里,不知與聞煥章研究些什么,一連幾日不見人影。
直到某天貴客來訪,她才領著左右一同接見。
魯智深頂著锃光瓦亮的腦門兒,滿面紅光地扯著嗓子給身邊的老者介紹:“這就是俺們大寨主,別看瘦巴巴的,為人好生厲害,俺最服的就是她!”
老者拱手,態度和藹道:“見過宗姬了。”
趙淳楣連忙側身,如今別說自己,就是皇帝恐怕都受不來這禮,畢竟眼前這位身材高大,氣質儒雅的老人不光掌握著宋廷唯一一支還算有
戰斗力的邊軍,更是宋朝最后的底氣。
不錯,在魯智深的引薦下,趙淳楣終于和種師道見了面。
兩人寒暄了幾句,便進到廳堂。得知老將軍來訪,趙淳楣特意命人設宴款待,他們這次來京城準備得比較齊全?紤]到二龍山的特殊性,雖說住在開封,但大部分食材都是自己準備的,很少吃外面的食物。
而因為二龍山現在的白糖制造、曬鹽工藝已經很成熟,境內的廚子們尤其擅長酸甜口、魚類烹飪,這對于常在西北的種師道倒是很新鮮。
夾起一塊外面帶著糖殼的肉,咬上一口,外脆里嫩,酸甜可口,還有一股柑橘的香氣,吃得種師道連道三聲好,“色香味俱全,宗姬有個好廚子!”
“將軍喜歡,我之后將食譜送到您府上!壁w淳楣笑瞇瞇,這道水晶咕咾肉做起來也沒什么難的,只不過要用的番茄菠蘿大宋都沒有,于是便改為大宋人最愛的金桔,吃起來到是別有一番風味。
種師道搖了搖頭,“我居無定所的,說不定過些日子還要帶兵去太原,還是不必麻煩了。”
趙淳楣看著老者滿頭的白發以及略微佝僂的身軀,不由敬佩道:“我少時便聽聞將軍威名,如今得見,果然是國之柱石,大宋有您真是萬幸啊!
“不過是占了祖宗的好處,從小多讀了幾部兵書,這天下英杰,如過江之卿,我這老頭子又算的了什么。”種師道搖頭自嘲,看得出來,最近幾場戰事的失利讓其頗為難受。
不過他畢竟久居高位,只略微低沉片刻便回過神來,指著旁邊的魯智深道:“之前這胖小子在我身邊,雖說沒少惹麻煩,但為人誠摯,天性良善,他能跟你這般久,已經足以證明宗姬品性。”
“宗姬是個聰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眼下外有強敵,內置間歇,大宋境內狼煙四起,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我觀宗姬不遠千里前來勤王,知道也是心懷天下的。此番過來,就是厚著臉皮,希望宗姬能在這危急關頭挺身而出,救萬民于水火啊!”
說完種師道再次俯身而拜。
趙淳楣連忙扶他起來,沉吟片刻,開口道:“將軍不怕我一個女子難當大任!
種師道聽此笑了:“宗姬這是什么話,您如今取得的基業,天下又有多少男兒趕得上,莫說是我,就是李邦彥白時中那些個庸人,都沒有再拿你的身份說事。到了這個地步,是男是女已經不重要了!
趙淳楣也默默點頭,確實,能在京城里當官的都不傻,每個人都有心中的小九九,無論支持還是反對,確實沒有因她的性別而輕慢的。
接著她又開口道:“小女斗膽,有一事想請教將軍,您覺得,我朝到今日這步,是因為什么?”
種師道一愣,為什么?古今中外,臨近亡國還能因為什么,君王臣子無能,各種天災人禍……不過既然對方這么問,肯定不想得到這種尋常的話。
想了許久,種師道給出了一個幾乎所有大宋人都會同意的答案:“燕云十六州!
老人原本混濁的眼睛精光暴射,恨恨道:“正因少了燕云十六州,我大宋上方無天險可守,導致連年要花費重金布置邊防!正因為少了燕云十六州,朝廷沒有馬場農田,就連林才木炭都供應不上,那石敬瑭屬實是天下第一惡賊!”
石敬瑭是五代后晉的開國皇帝,燕云十六州正是他當年獻給遼國的。
種師道憤慨激昂,然而抬頭卻見趙淳有些無奈地站在原地,面上浮現一抹苦笑,老將軍心中不悅,不由問道:“宗姬笑什么,可是老朽說得不對。”
趙淳楣沒有回話,而是反問道:“將軍對神堯皇帝可有了解?”
所謂神堯皇帝,指的是唐高祖李淵,種師道雖是武將,但卻乃西北名門,年少時拜張載為師,就是那個說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大思想家。所以對于歷史,自然是爛熟于心。
趙淳楣繼續道:“那將軍可知神堯皇帝當時在起兵之時曾向突厥稱臣,還將河套地區割給對方。”
種師道怔了下,皺著眉頭努力回想。
“沒什么印象了是吧,大部分人對這段都不太清楚!壁w淳楣補充,“因為僅僅幾年時間,太宗世民皇帝就把地方收了回來,之后更是讓突厥俯首。”
“石敬瑭固然該罵,但兩百年前一個前前朝的賊子,讓人心心念念不忘到現在,又是何人之故?將軍你捫心自問,燕云十六州,真就這么難取嗎?自上而數,秦王掃六合,漢祖出泗水,隋唐也平定了南北,有誰最開始就占著燕云十六州的,不都是自己硬生生打下來的嗎?為何別人都行,到我朝這里就不行了呢?”
種師道不說話了,有些難堪地低下頭。
趙淳楣嘆了口氣,“小女說這些,并非是為了駁斥您,不過就像之前講的,大宋走到今日這步,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幾代人共同造成的。而在這樣的當口,將軍卻想迅速補救,屬實是為難人了。況且我觀天子,也未必贊同你的想法!
“我又何嘗不知曉,”種師道艱澀地開口,“只是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無論怎樣,還是謝過宗姬在北方打贏了常勝軍,確實解了大宋之患!彼麤_趙淳楣表達了感激,最后請求道:“魯達這孩子,以后也勞煩你照顧,老夫不勝酒力,就此別過了!
說完便轉身,這么一瞬間,似乎又蒼老了幾歲。
四下誰都沒開口,包括魯智深,對于這位老將軍的結局,大家似乎已經心中有數,趙淳楣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開口道:“若是朝廷上下一心,那二龍山也愿盡自己的一分力!
種師道腳步頓了下,未曾回頭,背對著大家,聲音有些哽咽,“多謝!
言罷快步離開。
等人走后,趙淳楣轉身,發現聞煥章正不贊同地看向自己,不禁有些訕訕,按照兩人之前研究的,如今應盡量想辦法回二龍山,之后遠離這個不靠譜的朝廷,輕易不再入京,結果自己方才一上頭,給整了個大的。
聞煥章也清楚自家寨主是個什么性子,無奈地找補道:“罷了,既然以身入局,又怎能袖手旁觀,只是還望您日后行事說話前三思啊!
“……好。”
……
金人的撤退不是結束,因為戰事緣故,大宋境內許多地方又亂了起來,其中不乏小股起義勢力,眼下朝廷要解決的事特別多,需要集中討論,而趙淳楣這樣手上有兵的一方霸主自然也要參加。于是,她跟隨著內侍,第二次參加了朝會。
這次的人比之前還要少,畢竟涉及戰事,尚且需要一定的保密工作。趙淳楣站在中間,有些無聊地打了個哈氣,滿屋子的人自己只認識種師道,老將軍于最前,身邊一堆捧著的,看樣子是沒功夫搭理她,趙淳楣也樂于清凈,輕輕靠在柱子邊補眠。
突然,一個面白微須,表情嚴肅的中年人走了過來,與趙淳楣小聲道:“在下李綱,之前多謝宗姬相救,待過些日子定去府上拜訪!
趙淳楣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此人正是那位主戰派的領袖李侍郎,趕忙回道:“客氣了,侍郎勞苦功高,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我也不過是答應了學生們盡些綿薄之力!毕雭韺Ψ匠巳テ嬉u金營這種抽象操作,在整棟東京保衛戰中還算可圈可點,最起碼對比其他投降派要強不少。
李綱聽得嘴角微勾,心情大好,于是便教了趙淳楣一些朝會中的禮儀。
兩人正說著話,卻聽前方傳來道陰陽怪氣的聲音,“李侍郎倒是好性質,也對,要是這位幫你求情,還不知道多久才放出來,只不過你煽動學生們圍堵宮廷的,之后我定要參你一本!
回頭看去,只見宰相李邦彥沉著一張臉,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接著不等對面反應,他又轉向趙淳楣,“宗姬打了我家管事,連個說法都不給,打了幾場勝仗就是不同,連京中基本的規矩都可以視若罔聞!
“不過是底下人的一些口角,咱們也參與進來未免不好!壁w淳楣云淡風輕地回應,把李邦彥起了夠嗆,但又不好當場發作,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走回前排。
李綱嗤笑一聲 ,極為不屑道:“這家伙仗著有副好皮相常流連于花叢,我早就想參他內帷不修,不過是因為戰事耽擱了,等之后閑下來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邦彥外表俊爽,美風姿,人稱“浪子宰相”,趙淳楣之前也有所耳聞,但私德方面如何還真沒聽說過,于是順嘴打聽了下是不是真的如此。
“重要嗎?”李綱冷笑,在道德上把人搞臭已經是大宋黨爭的常規手段了,趙淳楣幫了他,又領兵抗擊金人,現在李綱已經自動將其劃分到自己的小團體,一些情緒也不掩飾。
趙淳楣默默站在一邊,不再發表任何言論。
沒一會兒,皇帝進入殿內。
滿朝文武對幾乎遍布天下的戰事展開激烈討論。
趙淳楣最開始還認真聽著,很快就開始走神。無他,任何決策,朝廷的各種派系都會激烈撕扯,基本沒有意見統一的時候。而趙桓作為天下的實際掌控者,面對這種情況,采取的辦法就是“擱置再議”。
擱置再議,這四個字幾乎貫穿了整個北宋,使得整個大宋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現在,談到東京城戰后的布防工作,主戰派的認為只需留下一萬禁軍,余者全送到太原戰場上去,跟金人決一死戰。
而主和派則覺得現在重要的是維護住皇城的安全,京中軍隊越多越好,同時盡快湊齊給金人的賠款,希望用錢來換取一時喘息。
雙方爭得面紅耳赤,就差挽袖子干仗了。
趙桓原本跟往常一樣當和事佬,結果實現掃過下方,一眼就看見穿著宗室禮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趙淳楣,眼珠轉了轉,突然開口道:“宗姬領兵打過仗,想必對于局勢自有一番心得,你認為在京城里應該留多少人啊!
冷不丁被點名,趙淳楣平靜地站了出來,思索片刻,給出了一個驚天答案。
“稟官家,臣女覺得,一個人也不應留!
“啊?”滿朝文武都被她說愣了。
趙淳楣繼續道:“臣女懇請陛下,率百官攜萬民一道南遷,更換都城以延續國祚!
“胡說八道!我看宗姬是失心瘋了!”皇帝還沒說話,李綱就先跳了出來,原本此舉頗為不恭敬,然而氣急的他也管不了這么多了。要知道就在一個時辰前自己還與對方推心置腹,把其當成主戰派的戰友,而現在趙淳楣卻說出主戰派最忌諱的事情。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背叛!
面對李綱等人的憤怒指控,趙淳楣全當看不見,而是繼續分析道:“太原正與金人激戰,姑且當能守住,可即便守住了也只是西面無憂,完顏宗望只要率領大軍,一樣能再次兵臨城下。說到底,整個開封一馬平川,毫無天險可以阻擋敵軍,如此就只能靠野戰,而我朝多步兵,野戰中對上金人的騎兵毫無勝算。亦或者,敵方再喪盡天良些,直接掘開上方黃河,不出兩日,開封必淹!
“所以,遷都必須馬上進行。”
李綱氣得直哆嗦,與一幫人共同駁斥,從遷都難度到民族氣節,其間伴隨各種人身攻擊,現在趙淳楣在他們眼中甚至比投降派還可惡!
趙淳楣就那么聽著,心中十分無奈。就像之前說的,北宋的黨爭已經到了一個魔怔的地步。
遷都,只不過是一個抵御金人的戰略問題,可以李綱為首的一批人出于黨爭和自我道德成就的雙重觀念,硬是把其變成一個忠義問題。
如趙淳楣這樣的“抗金名士”,提了南遷,也逃不開被攻擊的境況。
而主和派,要是打仗前提南遷那還有不少人答應,可現在金人都退兵了!南遷意味著他們要放棄北方大量的資源背景,重新去南方討生活,如此自然不愿意。于是,他們也不表態。
趙桓倒是有些意動,只不過見官員們齊聲反對,最終也只能再議。
趙淳楣沖著最前方的種師道使了個眼色,表示自己不是不出力啊,想出來的計謀人家都不采納。
種師道因為手握重兵,在朝上不能輕易表態,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好好的計劃泡湯,心中不知多少郁悶。
不光如此,宰相李邦彥見主戰派那邊內訌,還創造性地提出了看趙淳楣手下精銳這么能打,應該留下來保護皇上,這樣還能送更多人去西北幫忙,一舉兩得。
從趙佶到趙桓,大宋天子想要二龍山的兵已經近乎擺在臺面上,而因著趙淳楣剛才得罪了主站主和兩派,導致現在只剩種師道有心幫忙。
結果可想而知,趙桓一紙令下,要求趙淳楣交出身邊的兩萬人。
趙淳楣表面上答應,實際回去后便命人收拾東西跑路回二龍山。
說起來也不知朝廷是精是傻,就這樣明著要兵,然而趙淳楣只要想走,這薄薄的大宋都城哪里攔得住她。
臨行前趙淳楣再次看了眼汴京,微微嘆了口氣。
她已經做了所有自認為該做的,希望城里的百姓得以在浩劫中保全吧……
第65章
二龍山此等操作,屬于是公然抗旨,這時候朝廷若是不公開表態,以后面對地方勢力就很難再硬氣起來。所以哪怕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得派人象征性地追一追。
對此趙淳楣其實心中有數,考慮到現掌管兵馬到是種師道,為了不讓老人家為難,她特意命令軍隊快速前進,爭取別讓雙方遇到。
然而即便如此,中間還是出了差錯。
馬軍可以飛奔,但后方還有輜重部隊,趙淳楣思索了下,便讓楊志領著他們走小道,翻過幾個山坡到大名府匯合。結果楊志帶隊,恰好與朝廷追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對面打頭的是種師道身邊的心腹偏將,二龍山一伙還與其吃過酒,他本來也想著放趙淳楣一馬,所以帶著兩萬軍隊繞遠,等風波過去就回京城復命,沒料到雙方想到一塊去了。
楊志與偏將面面相覷,皆有些尷尬,后面這么多人看著,實在不知道怎么辦好,最后還是對面一咬牙,劃了自己兩刀,算是給朝廷一個交代。楊志過意不去,將輜重留給對方一小部分,好歹讓大部隊吃點好的。
聽完報告眾人也有些無語了,秦明性子直,忍不住開口道:“雖然那邊也繞道了,但你說這一路小道這么多,咋就能碰上呢,老楊你真應該去拜拜,這家伙也太背了!”
確實,這幾年大家都在二龍山同吃同住,也算是互相有一定了解。楊志這人,武藝高強做事嚴謹,同僚們對其十分信任,但有一點,就是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倒霉,哪怕是平日里巡邏,似乎他帶隊遇到流寇的概率總是要更高一點。
趙淳楣本身是不信這些的,但想到之前的“楊志快遞,使命必丟”,一時間也有些繃不住了,可見楊志垂頭喪氣的樣子,還是安慰道:“無妨,也是我沒考慮周到,東西丟便丟了,左右都得在大名府修整一段,到時候再補就是了!
楊志只能點頭,眾人一路向北,總算是徹底甩開了追兵,來到了相對熟悉的大名府。
北宋時期的大名府又叫北京,乃是東京城的陪都,仁宗皇帝時期不光在此增建了城墻百宮,還修了水關,增添了不少兵馬。所以金人讓郭藥師帶著常勝軍駐守于此不是沒有道理的,一來能對大名府起到一個威懾作用,令此地軍隊沒那么容易進京勤王,二來倘若前方征討不利,也可以就近救援。
趙淳楣在此地駐扎本身也是有一定風險的,但考慮到補給需要個比較大的城市,所以還是停留了。為了以防萬一,特意讓花榮多加了兩隊守衛,同時要求所有靠近營地的人都要重點排查。
事實上,說雖然這么說,趙淳楣卻不過是想做個保障,畢竟他們這幾萬人兇神惡煞的站在這,哪有宵小敢靠近。
然而第二日清晨,她才剛洗漱完準備換衣服,便聽外面傳來陣陣喧嘩聲,仔細一問才知道 ,花榮帶領巡邏的守衛抓到一個農婦,并發現此人正鬼鬼祟祟地打探他們寨主,立刻抓住問話。
趙淳楣眉頭微皺,暗道這大名府膽子也太大了,就這么大咧咧的派人來?當即便出去打算審問一番。
待到了營帳,才發現幾乎大部分首領都在,圍著中間某個被綁起來的身影討論。趙淳楣湊近打量,發現那農婦身形健壯,雖然皮膚黝黑但掩飾不住眉眼的精致美麗,想來也正因如此才被發現的。
不緊不慢找了把椅子坐下,之后跟花榮打聽具體是怎么回事。
花榮面色陰沉,冷冷地與那農婦道:“是自己說還是要我幫你說!
回憶起對方的身手,婦人打了個激靈,陪笑道:“我說我說,軍爺莫要生氣!
此言一出,趙淳楣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無他,只因那美貌農婦嘴里發出的,赫然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不由看向周圍,其他人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趙淳楣糾結了下,揮手示意對方繼續說。
那人也機靈,知道自己這副模樣令人不自在,干脆討了盆熱水,用濕巾將臉上的妝容擦了,露出本來面目。
只見他中等身材,二十出頭,唇若涂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光看長相完全是個風流公子。
卸下偽裝后,男人沖著趙淳楣跪了下去,態度誠懇道:“并非有意冒犯宗姬,只不過事態緊急,小的實在沒辦法,得罪之處,給您賠禮了。”
接著,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道了出來。
根據男人所言,他姓燕,單名一個青字,北京大名人氏,自幼父母雙亡,被大名府一戶姓盧的人家收養,成了家主盧俊義的心腹。
盧家五代在北京城,堪稱本地一等一的豪門,盧俊義不光家財萬貫,而且武藝超群,號稱“河北玉麒麟”,整個中原武林基本都聽過他的大名。
這樣的人物,原本應該一生順遂,無奈天有不測風云,宋金開打了。
在趙淳楣來此之前,郭藥師代表金人領著常勝軍就駐扎在大名府門口,大名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對方哪天直接攻城。就在這危急關頭,盧俊義主動站了出來。希望從城里調動一批兵馬,主動去將敵人打跑。
此時大名府掌權的是梁中書,他本人乃蔡京的女婿,說來與梁山二龍山關系都挺有緣,梁山的啟動資金,楊志運送的生辰綱,正是他給老丈人的賀禮。這些年蔡家起起伏伏,他過得也沒有往日風光,萬一再讓賊寇打進大名府,估計仕途也到頭了。
所以面對盧俊義的主動請纓,梁中書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不光從官府調了五千人馬,還親自去游說本地富戶,最終勉勉強強湊了一萬人,讓盧俊義去偷襲。
盧俊義的武藝,毫不夸張的說,放眼整個大宋無人能敵,然而打仗并非只是單純的比武,郭藥師也是能正面跟金人掰手腕的一代名將,對于戰事人心都把控極為精準,再加上已經知道盧俊義大名,早就設下陷阱防著他。
最終費了一番力氣才將盧俊義生擒,因為愛惜其人才,郭藥師并未殺了他,只不過將其關在俘虜營。一些僥幸逃脫的散兵為了免去處罰,便說主將投靠了金人。
這時候盧俊義的管家妻子在府中搜出來盧員外與金人的密信,罪名便徹底做實了。
二龍山打敗了郭藥師,因著當時著急進京勤王,便隨意釋放了俘虜,盧俊義得以保全性命,結果回到家中卻立刻被捉拿,隨即送到衙門屈打成招。
“小人卑微,四下奔走卻無法將主人救出,得知宗姬率軍在此歇息,只能前來求援,您與常勝軍正面交鋒過,定然清楚我家主人沒有叛逃,還望宗姬能出面為他證明,小人做牛做馬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聽到燕青與盧俊義的名字,趙淳楣并沒有什么反應,事實上,她早就過了對原著人物覺得驚奇的階段。不過她雖然大致清楚對面的情況,其他人卻是不知。
秦明等人聽得云里霧里覺得有些奇怪,于是開口道:“既然那盧員外未曾叛逃,那家里金人密信是從哪兒來的?”
“這……”燕青有些難以啟齒,半天,才咬牙道:“各位有所不知,那管家與夫人許久之前就勾搭到一起,想來是為了圖謀家產才栽贓至此。”
“眾位老爺,我家主人真的沒有造反投敵!”
講到此處燕青已經涕泗橫流,伏在地上乞求趙淳楣的幫助。想來他這些日子在城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光要想方設法使錢賄賂小吏,還得防著已經霸占了盧家的管事暗算。二龍山一伙已經是最后的希望了,所以即便冒著發現后被斬殺的風險,也要喬裝來接近。
此番忠肝義膽卻是難得,不過他雖然聰慧,與官場之道還是了解的少了些。聽完他的話,就是遲鈍如秦明也不禁嘆了口氣,帶著幾分憐憫道:“倘若你說的都是真的,那傻子都能看出盧員外未曾叛國造反!
“對、對!”燕青連忙點頭。
“對什么對,”秦明無奈道:“你就沒想過,既然所有人都知道盧員外是清白的,怎地大名府上下除了你就沒有幫著說話的?”
燕青愣住了,接著有些不甘道:“是因為管事花了大價錢打點好了一切!
“固然是有這個原因,”這時候旁邊的林沖也開口了,“但最主要的是,投敵造反是死罪,誰沾上了都得扒層皮,大家沒有必要為了你冒險。城里的人敢給盧俊義按上投敵的罪名,正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沒有投敵,倘若盧俊義真投了金國,就沒有人敢把他怎么樣了!
燕青是個聰明人,聽到這里已經明白了,但緊接著又陷入了絕望,若真按對方說的,那么就算有二龍山作證,大名府的官老爺們也毫不在乎,盧俊義依然要被處斬。
好在此時,趙淳楣終于開口了,表示辦法也不是沒有,像梁中書這種人,畏威而不懷德,自己領著兵馬去城外轉一圈,估計盧俊義就差不多安全了。
燕青大喜,用期冀的目光看著趙淳楣。
趙淳楣搖搖頭,“說起來容易,但其實并不簡單,你有所不知,我這次在京城里冒犯了天子,朝廷想來要降罪,萬一梁中書得到消息不給面子,那保不準真得碰上一碰。雖然我對手下們有信心,但干戈一動,開銷也少不了,我算算啊,打一場仗,需要的糧草是……”
燕青愣住了,面對拿著紙筆寫寫畫畫的女寨主,訥訥道:“那個、我還要給錢嗎……”
趙淳楣身形頓了下,抬起頭,不可思議道:“你不會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燕青頓時面色通紅,面對滿屋人有些驚訝的目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第66章
燕青雖說是盧俊義的家仆,但為人聰慧又靈巧,活了這么些年很少有如此窘迫的時候,面對趙淳楣的詢問,不由尷尬地皺起了臉,半天,支支吾吾道:“我家主人乃是大名府首富,只要救他出去,錢財自然不是問題!
誰知聽此趙淳楣卻搖了搖頭,“是你來求我,所以我是幫你,哪有跟盧員外要錢的道理。”
聽到這里,燕青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遲疑了下,當即拜服道:“小人不才,只要宗姬能救我家主人,愿以卑賤之軀從此為您效力!”
“那倒也不至于,”趙淳楣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實話跟你講,我觀金人那邊不安生,之后估計是要繼續抵御外族,聽聞你多才多藝,吹彈唱舞、各路鄉談、諸行百藝,無有不精,二龍山也確實缺你這般的人才。這樣吧,咱們簽個三年契,這三年你替我工作,等時間一到去留隨意,你看如何?”
原本燕青對于加入二龍山就不怎么抗拒,畢竟趙淳楣現在可是皇親國戚,和普通的賊寇不一樣,F在對方更是坦率地于自己表示了欣賞,再加上有時間限制,還有什么不答應的,當即點頭。
收下了燕青,也該著手去營救盧俊義,趙淳楣想著先禮后兵,給城里的官吏們寫封信,看能不能口頭解決,雖然也知道概率很小,但終歸要試試。
然而還未等她行動,手下突然來報,說梁中書來訪。
趙淳楣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讓人將其請進來。
梁中書是個俊秀的中年人,在掌管大名府的這些年,雖說也貪污受賄,尸位素餐,但終歸沒干出什么欺男霸女,慘絕人寰的事兒,這可能也是他本人靠妻子發家,在這方面不敢太過分。
見了趙
淳楣,這位大名府的最高長官沒有絲毫傲氣,十分謙卑地打招呼示好。
伸手不打笑臉人,趙淳楣態度自然也還好,等落座后有些好奇地問道:“中書還讓人監視著燕青?我還想著怎么開口,您到親自來了,盧俊義盧員外那邊可是有什么難處?”
“什么燕青?盧俊義怎么了?”梁中書不解,片刻后回過神來,“哦,宗姬是想替盧俊義求情是吧,沒問題,本身這件事就沒什么證據,待我回去就將其放了!
大名府內的富豪,武藝冠絕天下,讓燕青不惜冒著性命風險的盧俊義冤情,梁中書只碰了碰嘴皮子便解決了,所以就像之前說的,所有人都知道盧俊義是清白的,無非不在意罷了。
饒是已經清楚宋朝的德行,但見此趙淳楣依舊百感交集。
梁中書不知其心思,只一個勁道明來意,原來他是為了朝中之事。
通過他的講述,趙淳楣才知曉,原來宋廷那邊已經亂成一團,根本沒功夫管自己。金人雖然退兵了,可留下的一地爛攤子還得收拾,且不說戰后重建問題,光是皇室內部糾紛都夠人頭大的了。
是的,見金人走了,遠遁江南的宋徽宗又帶著自己的心腹大臣回到朝廷,第一件事便是與自己的兒子奪權。
梁中書乃是蔡京的女婿,自然被歸到太上皇一脈,而趙淳楣,乃是徽宗在位時期冊封的,而且還跟今上不對付,所以梁中書此行就是來拉攏的。
他在一邊說得天花亂墜,許諾了一籮筐,然而趙淳楣卻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后直接打斷道:“梁中書,此行可是太上皇或者蔡太師讓你來的?”
梁中書頓了下,有些尷尬道:“咳咳,太上皇才回京,實在騰不出手腳,不過他對于宗姬向來看重,下官也是順應圣意!
趙淳楣聽罷微微一笑,“梁中書,我二龍山不過幾萬兵馬,又偏居一隅,就算是支持太上皇,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況且,就算是我把兵帶到京城,恐怕也為時已晚。”
頂著男人惶恐不安的目光,趙淳楣為其分析道:“正所謂現官不如現管,這太上皇畢竟不是皇上,經過這些日子,想必今上已經將朝廷收攏得差不多,再加上有金人在北方虎視眈眈。梁中書,我是因為你幫忙才奉勸一句,莫要摻和得太深,看準時機,還是離朝堂越遠越好!
梁中書也不笨,自然聽得懂其言外之意,想來趙淳楣能從一介弱女子走到今日,能力手腕自然遠勝于常人,再加上沒什么利益糾紛,她都這樣說了,那還有好多?頓時嚇得冷汗直流。
對著趙淳楣行了一禮,打算回去從長計議,同時也沒忘了對方交代的事,回去就將盧俊義放了出來。
雖說在牢里沒少受折磨,但盧員外畢竟是水滸傳身手第一人,恢復自由身后立刻收拾了家中惡仆和背叛自己的妻子,之后帶著謝禮來拜見。
此時二龍山一行已經打算動身離開,盧俊義得知燕青打算為趙淳楣效力三年后并未阻攔,畢竟在世人看來,能在皇室手下效力也是件幸事。
花榮等人見盧俊義英武不凡,都勸趙淳楣借此功夫將其收入麾下。猶豫了一會兒,趙淳楣還是拒絕了。
的確,盧俊義乃是水滸整部書,甚至四大名著中的凡人武力天花板,倘若真在自己手下,也是不小的助力。
但對于這個世界而言,武力絕對不是起決定性作用的,畢竟一百單八將里哪個不是武藝超群,但最后不都被迫害得流離失所。以盧俊義的本領,即使被陷害,但想要逃出去也很容易,但他本人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并以此為準繩,規范著自己的行為。他是套規則下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就算是加入二龍山,當趙淳楣等人與皇權相背之時,他本人的選擇可以預測。
倘若剛落草的時候,趙淳楣還有耐心一點點改造,可現在內憂外患,別說盧俊義是高手,就是個人形高達她也沒時間去管。
在確定糧草補充完畢后,二龍山一行再次啟程,不過這回,確定了沒有后顧之憂,他們能走得輕松一些了。不過嘛,也許是因為走得太慢,用了整整五日,還未出河北地界。
此時已是五月,今年的雨水格外多,他們走了五天,下了五天暴雨,最后到了薊州實在走不動了,只能于野外暫時休息。
趙淳楣觀察了下附近暴漲的河流,覺得在平地安營不太安全,剛好附近有座山,瞧著還挺大,中間有石階直達上峰,山頂似乎有個道場,想來容納他們兩萬來人不成問題。
為了表示禮貌,趙淳楣還特意先讓人去道觀里打了聲招呼,得到主人的同意后方才領著人上山。
經過問詢,得知此山名叫二仙山,山上供奉著一位姓羅的道人,傳說法術通天,能呼喚天神、知卜未來。趙淳楣聽到此處覺得有些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來,直到旁邊林沖提醒這位羅真人就是入云龍公孫勝的師父,如此方才反應過來。
眾所周知,水滸傳本身就是一本帶著靈異神怪色彩的小說,而這位羅真人在書中無疑是有真本事的。如此一來,趙淳楣就有些遲疑,想著要不要拜會一下。
還未等她做決定,另一邊就有道童過來說羅真人有請宗姬。
趙淳楣微愣,只遲疑了片刻,便孤身前往。待近了道觀,見到在屋里打坐的羅真人,發現其頭戴星冠攢玉葉,身披鶴氅縷金霞。長髯廣頰,碧眼方瞳,果然瞧著就是個有本事的,于是正身行禮,十分尊敬道:“小女見過真人,路過貴寶地,多虧了真人相助,在此謝過了!
羅真人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宗姬客氣了,貧道早聞你的大名,今日相見,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趙淳楣敏銳地察覺到其不冷不熱的態度,暗中皺了皺眉,心道難不成自己得罪過他?但無論怎樣,人家愿意讓自己借宿都得領情,于是趙淳楣掏出準備好的一小盒金銀送了上去,作為此番歇腳的謝禮。
羅真人并沒有拒絕,反而拿著盒子查看了下,發現這些金銀形狀規整,而且上面都印有特殊的花紋,對著女子詢問道:“這錢是宗姬治下鑄的?”
“只是規整了些,方便交易!壁w淳楣解釋道:“青州附近沒生意人多,如此也能防止賊人行竊。”
羅真人點了點頭,將銀錢放下,接著似乎嘆了口氣,緩緩道:“是了,不過竊金之賊易擒,竊命之賊,怕是難以拿下了!
趙淳楣心中咯噔一聲,猛然抬頭,死死地望向對方,“真人這是何意?”
羅真人與其對視,半天,閉上眼睛,“宗姬又何苦明知故問,你現在手中的一切,真就是自己的嗎?斗轉星移,皆有定數,即便是想扭轉,但更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反倒因為行那賊寇之事,波及自身,望你三思啊!
趙淳楣驚疑不定,下意識想要離去,然而才剛抬腿,卻又收了回來。
自打進入東京,她的心中就藏著一把火,是因為兵臨城下朝廷卻依舊爾虞我詐,是目睹了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也是對于自己沒辦法挽大廈之將傾的無力,總之在聽到羅真人的指責,這把火終于被點燃。
趙淳楣冷笑,對著大殿中央端坐著,渾身上下都不染塵埃的修行者開口道:“真人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估計也曉得我這些年做的,不錯,我承認在原定的世界中橫插一腳,但對于身邊的這些兄弟,我竭力去扭轉他們的命運,對于治下百姓,我也努力令其安居樂業。”
“我剛從開封回來,真人知道現在朝堂上掌權的都是些什么人嗎?我帶您看一眼,對著金人跪地求饒,主動割地的是當朝宰相;一個只會踢球的無賴,是三司太尉,京營殿帥;將士們不敢去打金兵,跑進百姓家中搶奪財物當作賠款,八十萬禁軍的教頭,就因為妻子長得漂亮,被禍害得家破人亡!”
“說我是賊?我告訴你,真正的賊在京城中!在朝廷里!在那龍椅上!”
“羅真人你們是天上的神仙,對于地下的不愿管,
也不稀罕管,但我不行,我趙淳楣不過血肉之軀,來著塵世走一遭也不過求個問心無愧。今日相見,也算是有緣,對于你讓二龍山借宿,小女感激不盡,但對于你奉勸之事,我只能說,庶難從命!”
趙淳楣將心中的話盡數吐出,方才一解郁氣,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待她走后,羅真人望著空蕩蕩的大殿,幽幽嘆了口氣。
“趙大那廝,當年欺負柴家寡婦,現在自家龍脈也合該亡在女人手里,我該說的也說了,趙氏一族,命定如此,罷了罷了!
第67章
對著羅真人一通輸出,趙淳楣是舒坦了,不過想到還得在人家這兒借住,不由有些尷尬,思來想去,只能走之前再多給對方些銀錢補償。
萬幸的是,雨并未持續太長時間,淅瀝瀝地下了兩天就開始放晴,二龍山一伙兒等到路面干了些,方才準備動身。臨別前,趙淳楣去找羅真人道別,不過這次這位半仙并未見她,只是讓自己的大弟子出門相送。而當其人露面的瞬間,身邊林沖立刻激動地上前打招呼。
“公孫兄弟!許久未見,小弟還以為你人不在,怎地不出來相聚啊!”
那人一身道袍,杏子眼,四方口,落腮胡,正是入云龍公孫勝。他身為梁山最早的元老,地位非常之高,與林沖素來交好。只不過在宋江上位之后,其借口師門召喚,離開梁山跑回老家了。
看到故人,公孫勝也很歡喜,兩人一番敘舊后,道士轉身,神色有些復雜地看向趙淳楣,半晌,行禮道:“見過宗姬。”
“道長認識我?”趙淳楣愣了下,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自己打過交道的宗教人士,除了魯智深這種花和尚,想來只有……是他?
趙淳楣猛然回想起,當時剛剛穿越,在陽谷縣,西門慶曾請一位相師來眾人算命,離開的時候自己還送了對方一程。
明明只是五六年前的事,現在回頭,竟有股恍若隔世之感。
趙淳楣看著公孫勝,思索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了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公孫道長,當年你說要給我算上一卦,結果什么都沒說就跑走了,你在卦里,可是看到了什么?”
公孫勝大概是沒料到她會提這一茬,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支支吾吾半天,方才道:“貧道、貧道什么都沒看見。”
趙淳楣見他不愿意說,也不勉強,微微笑了下,招呼眾人上馬離去。
等人走后,公孫勝看著這幫人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自己并沒有撒謊,他確實什么都沒看見。
而造成這種情況的,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卦象牽扯到自身,要么算命之人……貴不可言。
公孫勝有些無奈,原本他也是想要下山做出一番事業的,然而在見識到天下英杰后,覺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師父修道吧。
趙淳楣倒是不知道身后公孫勝心思千回百轉,估計知道了也不怎么在意,進了山東,路程便順暢多了。
才走了一天,便遇到來接應的人。史進帶了一隊兵馬,興沖沖地沖著大家道:“老早就就在這兒等你們了,怎地才回來,如何?這次進京救駕可是立了大功,朝廷賞些什么了給兄弟們開開眼!”
眾人有些尷尬,只能打個哈哈表示回去再說。事實上,這也是趙淳楣有些擔心的,自己這次勤王,沒撈到好處不說反被扣上罪名,二龍山上本身就有不少人對朝廷不滿,日后再有與東京相關的事,怕是說動他們就不那么容易了。
果然,但聽聞趙桓的所作所為之時,其余人都氣的夠嗆,趙淳楣安撫一圈,方才心累地打聽起春耕事宜。
二龍山現在有專門的農業部門,里面的都是經驗豐富的種田好手以及對農業非常有研究的年輕人。今年春雨雖然多,但之前搞水泥的時候順帶加固了河道,還修了兩個小堤壩,想來汛期應該無憂。
“甜菜棉花需求量增長得都挺快,等仗打完了北方緩過來,估計剛好能趕上新一批,趁著春耕尚未結束,咱們要不要再種上一些!膘杼弥”咀,邊寫邊與趙淳楣匯報,鄭柳不在的時候,由他暫代部分內務的管事。
趙淳楣聽罷沉思片刻,緩緩道:“不,所有的地都拿來種糧食,傳我的令下去,之后百姓手中要有糧食想賣,咱們全收了。”
眾人怔住了,紛紛表示如今倉庫里米面已經堆滿,少說夠他們吃上三年的,剩余的拿來發展經濟不好嗎?
趙淳楣耐心解釋道:“存糧食是為了應對之后的變故,糖棉暫時也不出口了,都是軍備,留著咱們自己用!
李忠周通等人不由大笑出聲,皆寬慰自家首領,“寨主放心吧,那狗朝廷之前都不敢來打咱們?如今二龍山還亮了一手,借他個膽子都過不來!”
“我不是說宋廷!
“那還有誰?難不成是金人?”
眾人輕松打趣,然而為首的趙淳楣聞煥章等人卻滿面嚴肅,漸漸地,大家也都覺得不對勁。
扈太公白著一張臉,顫聲道:“不、不會吧,他們不是剛收兵嗎?怎么可能還來……”
參謀部的朱武忍不住扶額,見趙淳楣沖自己點頭,便開口道:“這次金人拿不下開封是因著西路被太原城拖住,東路的援軍又被寨主領兵給滅了,現在朝廷都把太原割給對方了,金國大可兩路齊發,到時候還有誰能攔著!”
“怎會如此……”一聽還要打仗,不少首領都有些失魂落魄。其實倒也不怪他們,二龍山上除了像林沖花榮等將領,大部分都是負責些后勤工作,讓他們管理一方掙點銀錢還行,真碰到天下風云變幻的大事,基本上是沒什么反應能力的。
好在有趙淳楣這個主心骨,簡單安撫幾句后使得眾人鎮定下來,依照寨主的話,全力進行生產工作。不過在會議結束前,顧大嫂還是代表大家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金人大概什么時候來?
“他們生于白山黑水之間,本身不適應中原地區的炎熱,這次發兵是從九十月份開始,估計今年也一樣,咱們還有半年的準備時間,下個月的征兵也可以適當放寬條件,多招一些,就交給楊志和魯大師二位負責吧!壁w淳楣淡定地說出結論,仿佛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見她這般,其余人原本懸著的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的確,事到如今慌又有什么用,反正天塌了有寨主頂著,大家還是該干嘛干嘛去。于是,即便事態緊急,二龍山從上到下依舊有條不紊地做著手頭的工作。
……
七月,綠樹成蔭,暑氣逼人。萬里無云的晴空,烈日高懸,好在山林中有樹木遮擋,微風帶來些許涼意。
“先生定的好日子,我看最近幾天都不像有雨的樣子,大家能玩得痛快些了。”趙淳楣騎在馬上,與旁邊的聞煥章笑道。
陽光下,女人身姿挺拔,眼睛亮晶晶的,穿著一身輕薄鎧甲,頗有些意氣風發之感。
聞煥章罕見地也換上勁裝,聽到趙淳楣這般說,低頭謙遜道:“不過是些粗淺的觀星之數,到底是寨主有上天庇佑,做什么事都一帆風順!
趙淳楣挑了挑眉,覺得自打從東京回來,對方的態度就有些奇怪,想要問些什么,但眼下幾萬士兵都巴巴地瞅著自己,只好暫且放到一邊,吩咐其他事來。
是了,他們此番全體出動,是來圍獵的。
就像之前說的,再過幾個月金人
就要再次南下,到時候前方必定忙得團團轉,而在這個時代,還有不少原始森林,每年山上的野豬大蟲都要下來傷人,二龍山那時怕是很難騰出功夫去管,所以這時候去清理一波,之后的兩三年內應該都不成問題。
其次新招了不少士兵,沒什么戰斗經驗也缺乏訓練,此番當是幫著他們見血了。
看著下方興奮異常的新兵蛋子,趙淳楣微微一笑,朗聲道:“這回圍獵的目標主要是山豬大蟲這些,有帶崽的盡量避開,最重要的是,小隊之間要彼此配合,切莫因舍不得壞了皮子讓自己陷入險境,一切以安全為主!
此言一出,饒是些年紀大的也不禁動容,畢竟這個世道,官老爺們都不把士兵當人,有時候見到了恨不得啐上一口痛罵賊配軍。如此心善的首領,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寨主一人,當即齊聲應下。
隨著一聲號令,上萬人有秩序地進入山林。
趙淳楣當上山賊后也曾苦練過一段時間騎射,無奈身子骨雖說不錯,卻也不是干這個的料,只能欣賞起其他人的英姿。
出乎預料的,這么多將領,甚至還有解珍解寶這樣的老獵戶,結果打到最多獵物的確是燕青。他本身就是大名府出了名的“頑主”,于弩箭頗有研究,更兼得剛剛上山,想要在首領面前露上一手,專挑些高難的獵物,當其拖著一只巨大的蒼鷹走到眾人面前時,大家都禁不住贊嘆出聲。
趙淳楣看得眼熱,也在侍衛的保護下隨意往山林中放了兩箭,卻連只兔子都沒抓到,不過她也不在意,過了把癮便心滿意足地鳴金收兵。
然而沒一會兒,便聽到前方傳來士兵們的驚呼“是白鹿!有人射中了白鹿!”
“看羽箭!上面是寨主的標記!”
“不愧是寨主!一擊即中!”
片刻后,幾個人抬著一只屁、股中箭的白色小鹿跑了過來,眼里滿是尊崇之色,“恭喜寨主射得祥瑞!”
趙淳楣眉頭微皺,暗嘆一聲,她總算知道聞煥章最近在忙什么了。
第68章
圍獵持續了整整十天,整個山東半島內的所有山林基本都被二龍山掃蕩了一遍。當然了,有趙淳楣的命令,眾人也沒下死手,不過想必幾年之內百姓不用擔憂災害問題了。
得到的獸肉煙熏后風干制成肉干,皮子經過層層鞣制,保證沒有一絲浪費的地方,至于那只小白鹿,趙淳楣揉了揉眉心,頭疼地讓人將它放到院子里。回去之后,把始作俑者叫到身邊。
之后看著云淡風輕的聞煥章,有些無奈道:“先生就不想與我說點什么?”
聞煥章對著自家寨主行了一禮,坦言自作主張是自己的不對,接著又將參與此事的幾個人供了出來,完全不顧半點同僚情分,出賣的非常干脆。
照他所說,那白鹿是不久前解珍解寶在山林間無意發現的,兩人乃獵戶出身,深知此物的意義,于是將其藏起來,想要匯報給趙淳楣。但當時趙淳楣跑到登州巡視鹽場,一切由聞煥章代為管理,浸淫大宋官場的聞先生立刻就炮制了此計劃。之后由負責圍獵場安全的武松將小鹿準備好,于是便有了前些日子那出戲。
“可是……先生這又是何必呢?”趙淳楣有些不解。
聞煥章微微一笑,開口道。骸安贿^是讓寨主今后行事方便些,您身為女子,雖說在二龍山治下沒有人敢違背,但日后金人打過來了,天下風雨飄搖,若是真想帶頭抗擊外族,定有人在背后議論。雖說不至于造成什么威脅,但終歸是麻煩,多些造勢,也算是個準備。”
“唉,即便這樣,也應該在代表大會上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才是,怎地幾個人私下就做了!
聞煥章就等著她這句話,也不藏著掖著,直接了當道:“稟寨主,屬下覺得,目前山寨里這個代表大會,許多地方要改一改!
趙淳楣愣了下,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拐到這來了,但她知道聞煥章說話做事向來深思熟慮,不會無的放矢,于是開口道:“此話怎講?”
“寨主熟讀史書,您覺得,要是從前朝找一個類似于咱們山寨里代表大會的制度,可是能找到?”
趙淳楣沉思片刻,緩緩道:“中原王朝的話,我能想到的不多,倒是草原邊夷,類似的有一些,好比契丹早期……”
“是了,”聞煥章點頭,“那您可知契丹人為何放著如此好用的東西不用,而非要在頭上立個君王?”
趙淳楣怔了下,之后立刻道:“當然是因為他們之前打不過中原人!
是了,遼國雖然曾一度是整個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但在統一部落之前,契丹不止一次遭遇滅頂之災,從先秦到隋唐,被中原王朝各種暴打,直到耶律阿保機稱帝,方才整合成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
趙淳楣這般說著,旋即反應過來聞煥章話里話外的意思,有些不自在道:“先生是想讓我舍棄民主,在二龍山里當個獨裁者?”
聞煥章頭一次聽說“民主”“獨裁”這兩個詞,雖然不明白具體是什么意思,但憑借他的智慧,猜也能猜出個大概。
回味了兩下,覺得有點意思,于是笑道:“若事事皆要寨主獨裁,那我們這些手下是做什么的,只不過一些繁瑣的流程,確實應當精簡下。就好比前陣子您下令多種糧食,戰時準備本應如此,可手下人非要你掰碎了解釋個一二才能去做。平常倒是無所謂,可之后金人打來,哪有這些閑工夫。再者山寨內大大小小的首領太多,難免出現權責不明的現象,像屬下策劃白鹿一事,正是因為人員混亂,才這般容易得手,否則怎么也得費一番功夫!
趙淳楣沉默了,重組管理結構,相當于要在二龍山這幫首領中間分出等級,這實在有背于她最開始創立山寨的初衷,再者作為一個受過完整現代教育的成年人,建立這么一套封建體系也確實讓她不怎么自在。
雖然聞煥章說得很委婉,但趙淳楣還是聽出來他話里的意思,就是想在二龍山治下成立一個小朝廷,而自己,就是這個朝廷的“土皇帝!
理智上告訴趙淳楣,在這個時間段選擇此道路是正確的,但情感上她又難以抉擇。
聞煥章看著一言不發的寨主,心中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是太著急了,但若不趁著大亂之前將此事敲定,之后就更沒機會了。原本還想再繼續勸說,然而卻聽見趙淳楣開口道:“麻煩先生去把參謀部、秘書部的人叫來,再讓后廚房備下些吃食,事關重大,得耗費些日子商討了!
吩咐完后,見聞煥章有些呆住了,趙淳楣有些無奈,“怎么?先生是覺得我下不了這一刀?”
聞煥章一時語塞。
趙淳楣搖頭,“你想的對,我確實下不了。但如今正值危機之秋,我個人的主觀情感反倒不是最重要的。況且……之前是我欠考慮了!
“沒有經過思想洗滌,僅靠武力背書的民主,是沒辦法建立起有效秩序的。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救國救民的道,終歸會找到,先生,咱們一步一步來吧!”
聽完對面的話,聞煥章的嘴角忍不住上揚,胸口被一股激蕩的情緒充滿,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輕時的狀態,那時候的他充滿斗志,恨不得為朝廷,為官家,為天下蒼生奉獻自己的全部。
之時不知從何時起,他也開始與其他人一般渾渾噩噩,好在如今一切都回來了。
聞煥章抬頭,再次看向端坐在正中央的女人,不由想起最開始打動自己的那句“讓所有人有尊嚴地活著”。
沉淪幾十載,終逢明主,為了實現對方的理想,他哪怕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
在二龍山大刀闊斧改革的同時,京城里也沒閑著。
大宋的朝堂上,正經歷一起風暴。
權傾朝野,禍害了天下幾十年的“六賊”終于被處理了,其中童貫蔡攸朱勔被砍了腦袋,高俅等人被貶官流放,唯有蔡京算是命比較好的,趕在皇帝下旨之前就病故。
惡貫滿盈的大貪官都被肅清,整個汴梁一片振奮,學生們紛紛上街高呼官家圣明,仿佛大宋社稷重歸清明,國家有救了。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這只是皇室之間斗爭的結果。
之前就曾說過,太上皇帶著一眾臣子,從徽地跑到鎮江,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假如只是這樣大家也就忍了,問題是他到了鎮江還大興土木修建宮殿,封賞當地官員,甚至給東南各州府發了不少圣旨調動軍隊。以致不少人都認為,太上皇是要在鎮江復辟,重登大寶。
趙桓得到消息,在東京城寢食難安,不光是因為擔心皇位,也是對父親的不滿。自己冒著生命危險“趕走”了金人,結果為旁人做嫁衣?
于是秉持著“攘外必先安內”的原則,趙桓放下手頭的一切事物,專心與他爹斗。
為此一想木訥的他甚至也開始用上計謀,先是煽動民意,處理了許多太上皇的班底,之后又策反了趙佶的心腹,讓其勸他爹重回東京。
等到太上皇回來的時候,立刻調動能用的所有力量,將朝野來了套大清洗,之后更是將趙佶看管起來,只好吃好喝供著,其余一律不許沾手。
做完這一切,趙桓躊躇志滿,此時方才想起邊疆大患。
然而,此時已經晚了。
之前被圍困的太原城雖說被趙桓割給了金人,但守城將領拒絕投降,硬生生抵抗了了金國一波又一波攻勢,朝廷幾次救援皆失敗,說好的賞賜也沒有及時送達。
最后,在整整僵持了九個月后,太原城破,城中上下力竭殉國。
太原陷落,本是一件非常要命的大事,但卻無法讓當今天子緊張起來,可能是因為與他爹待久了,導致趙桓本人腦子也不太正常,他覺得太原雖然沒了,但畢竟自己之前已經將城割讓給金國,對方繼續打也是正常的。
不過因著奪權成功,趙桓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所以面對氣勢洶洶的金人,他也躍躍欲試起來。
李綱因為性格太過剛直經常讓他難堪,早就被貶出京城,思來想去,朝廷現在能用的,也就只有種師道了。
想起此人,趙桓有些不耐地皺起眉頭。因為被查出與山東的趙淳楣交好,當日有刻意放走之嫌疑,于是他將種師道幽禁起來。
現在沒辦法,朝廷之前能打仗的童貫、姚家不是戰死就是被清洗,真有作戰能力的只剩種師道,趙桓一邊罵著老東西一邊讓人去將其放出來。
假如趙淳楣此時再見種師道,恐怕不細看都難以認出來,雖然這位種將軍已經年過古稀,但他畢竟是武人,雖然腿腳有些毛病,但精神頭還不錯,更兼高大健壯,瞧著也是位帥老頭。可如今才過了半年,原本神采奕奕的種師道就已經變成頭發稀疏,身材佝僂,說話走路都顫顫巍巍的模樣了。
這不光是因為被囚禁,就在幾個月前,種師道的弟弟種師中領兵救援太原,結果因為后勤補給不利,被金人埋伏,全軍覆沒,連帶著種家小輩,都在這場戰役中喪命。
整個種家,近乎滅門!
消息傳到東京,種師道悲痛不已,不過一晚便蒼老了十歲。
然而當聽到朝廷想要讓他帶兵,猶豫再三,老將軍還是同意了。
于國于家,他都沒辦法拒絕。
不能讓親人們的血白流!
此時的種師道,腦海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他雖然只強撐著口氣,但畢竟軍師素養還在,很快就從金人的行動中判斷出,對方南下只是遲早的事,但考慮到當日趙淳楣在朝堂上提議遷都結果被各種扣帽子,所以理智的沒有說。并且他對大宋的朝堂,官家的眼界已經徹底心死,自己要是去西北繼續抗敵,后方不知要鬧出多少事來。
思來想去,種師道頂著殘破不堪的軀體,強撐著拿出了一份防守方案,在黃河兩岸囤積兵馬,防止金軍南下,F在朝廷能調動的兵不多,種師道甚至給出了一份征兵計劃,詳細到兵餉、兵源,可以說能想到的他統統寫下來了。
而當趙桓看到這份嘔心瀝血的奏章之時,也微微感動了下,賞給種師道一些東西,并口頭上同意了。
但他同意沒用,許多主和派的士大夫都提出反對意見,中書侍郎唐恪第一個跳出來,直言朝廷現在本身就困難,還要拿出這么多錢去給種師道布置軍防,要是金軍不來,這些不就浪費了嗎?實在不行官家的私庫也出點吧。
一聽要動自己的錢,趙桓立刻反悔,又經幾人勸說,重新倒向主和派,把種師道的建議駁了回去。
原本種師道已經準備好盔甲打算奔赴前線,在得知趙桓的決定后,終究還是沒忍住,悲憤交加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幾日后與世長辭。
至此,大宋的最后一道屏障轟然倒塌。
第69章
種師道的逝去表面上并沒有引起什么波瀾,人死如燈滅,即使是名滿天下的一代名將,于這亂世中不過一粒砂石,掀不起半點波瀾。
種家這一代基本上打仗打沒了,最后還是他手下的副將為其收殮了尸體,趙桓假惺惺地前來吊唁一番,落了幾滴眼淚,之后便立刻回宮。
原本按照趙桓的性子,怎么也要多待一會兒,以昭顯自己的仁君形象,然而勢態實在不容他悠哉,原因很簡單——金人又打過來了!
對此宋朝上下都覺得非常氣憤,咒罵金人不講信用,明明已經將按照協議將土地割讓給他們,又付了歲幣,怎么還來進犯!口口聲聲尊崇漢家文化,結果就是這般背信棄義!
百官們紛紛擼起袖子,寫了一篇又一篇譴責的文章,妄圖在道義上壓倒對方!然而等眾人看到金國打出的口號后,紛紛偃旗息鼓了。
原來就在不久前,金人曾經派兩個使臣來宋這邊討要歲幣,而這兩個使臣本是遼國大臣,金滅遼后投降金國。趙桓得知此事后“笨機一動”,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于是開始瘋狂拉攏這二位,如今遼國雖然被滅,但金國境內還有不少殘余勢力,趙桓覺得既然這樣,那不如使他們跟大宋聯合起來,共同反金。并保證只要雙方達成協議,自己一定幫大遼復國!
兩位使臣深表感激,轉頭就告訴了金國皇帝,并且奉上了趙桓的親筆信。金人以此為借口,兩路出兵,與幾個月前的第一次南下一樣,完顏宗望統領東軍,完顏宗翰統領西軍。不過這回可沒有太原城將士死守了,金國兩路齊發,輕而易舉地就包圍了汴梁。
還沒滿一年,金人又來了。
東京城里的百姓已經有些麻木了,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當第一次被包圍之時,開封上下還能同仇敵愾積極備戰,到了這回,大家都覺得無比疲憊。
這種情緒不光是黎民,上層也是一樣,趙桓想起上次的恐懼,決心徹底向對面低頭,不光主動派人議和,為表決心,還在此之前就把朝廷上的主戰派通通貶謫,并且命令地方宋軍不許勤王,專心專意罷戰講和。
各地收到皇帝的投降宣言,都覺得非常無語,上次進京勤王,朝廷非但沒有給任何賞賜,全部自費不說,有的甚至連皇帝面都沒有見到,因為身份低微又是武職,被高貴的京城老爺狠狠鄙夷,剛好這回不用動了,大家都等著看朝廷又有什么辣眼睛操作。
當然了,也有死腦筋的。
鄧州知州張叔夜覺得朝廷有難,身為臣子哪有作壁上觀的道理,于是努力調動周圍兵馬,湊齊了將近三萬人,與自己兩個兒子共同進京。
張叔夜曾經幫助朝廷平定叛亂,對于軍事還是頗有心得的,趁著金人懈怠,竟真讓他突圍成功,殺出一條血路來。
到了開封,趙桓親自到南薰門接見他,發現即便身上沾滿了鮮血,模樣有些狼狽,但軍容依然整齊,不由驚喜萬分,哽咽著上前拉住張叔夜道:“金人再侵,其他人或擁兵坐視而不進;或棄軍遠逃以自全,唯獨你來了。威武毆戎,忠良貫日愛卿真乃大貞大節!”
張叔夜一臉懵,這段時間他只顧著行軍趕路,根本沒注意周遭發生了什么,原本違抗旨意擅自行動心中還有些忐忑,擔心朝廷降罪,結果如今是哪一出兒?
經過旁人耐心解釋,方才明白因果。
面對宋這邊幾乎是搖尾乞憐的求和態度,金國非但沒有同意,
甚至直接對東京城展開了進攻。
趙桓以及一眾大臣已經被打傻了,趕緊關閉城門死守,同時改變主意給全國各地下達勤王命令。
然而此時的地方將領們已經不再聽朝廷調令了,不光是因為中央的朝令夕改以及金人的強大,直接原因是種師道的死。
種師道為老趙家效命一輩子,種家更是打仗打得男丁凋零,結果只因為一點小事,七十歲高齡被囚禁不說,最后更是被朝廷活活氣死。如此操作,怎能不令人心寒。
所以當看到張叔夜過來,趙桓好像抓住救命稻草,當即封其為
資政殿學士,許他帶兵入城。
不過嘛,張叔夜那三萬人雖說有一定效用,但在東西兩路二十多萬大軍的面前還是不夠看。他本人親身上陣,在城外更金人奮戰四天,最后身手重傷,多虧了手下拼死才撿回一條命。
眼看自己這邊人越打越少,金軍卻越來越亢奮,趙桓徹底絕望了。此時他也顧不得自己的老好人形象,在朝堂上破口大罵,責令底下臣子幾天內想出個解決辦法!
京城現在除了張叔夜,基本沒有打過仗的,于是掌管兵部的兵部尚書張博就成了最高話事人。
面對天子的無理要求,張博也急得滿頭包,他總不能憑空變出兵來吧?無奈之下,原本就是進士出身的張博只能去書里找答案,看能不能從中悟出什么。
可他本人其實并不怎么知兵,能坐上這個位置只是因為原來的兵部尚書是個主戰派,受李綱等人的牽連被貶,臨時從其他位置調了個人頂上。張博看兵書看得頭昏腦脹,最后索性丟到一邊,尋了本詩集換換心情。
但現在開封被圍,就算再怎么醉心風月也總要面對現實,張博心煩意亂,不由在腦海中求助神明,請他們給自己一點提示,這種情況到底該怎么辦?
此時一陣風吹過,桌案上的詩集被吹得書頁翻飛,張博下意識伸手去按,隨意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只見自己手指處,剛好按在丘!陡惺略姟分械囊痪洹肮、楊適、劉無忌,盡在東南臥白云。”
這是一首跟道教有關的詩,在先帝宋徽宗的影響下,京中大點的官吏幾乎都信奉道教,張博也是如此。
莫名按在這里,難道是上天給自己的提示?提示勝利的關鍵在郭京、楊適、劉無忌這三個人身上?
張博陷入沉思,半天,搖了搖頭,感嘆自己是昏了頭,竟然信這些東西。
剛要命人將書房打掃一下,卻聽府內管事來報,說有個人看到了外面張貼的告示,特來應聘門客。
由于實在沒辦法,張博效仿孟嘗君,看能不能另辟蹊徑找到解決方案,可惜一連幾天來的都是些江湖騙子,如今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象征性地問了句:“來者多大,可會武藝?”
管事恭敬道:“回老爺,看著應該過了而立,會不會武功不曉得,只知此人名叫郭京,是個道士!
話音剛落,張博猛然抬頭,整張臉瞬間漲紅起來,半天,等心情平復了些,方才顫抖著讓人將其請過來。
郭京一身道袍,美髯玉面,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聽見張博的請求,二話不說點頭答應。
張博樂壞了,連忙在京中尋找其他兩位。楊適、劉無忌在這個時代都不是什么罕見的名字,作為號稱百萬人口的開封,找到同名的人簡直輕而易舉。
張博迫不及待地帶著三人進宮面圣。
對此,趙桓有些半信半疑,還特意宴請了三人。楊適和劉無忌都是普通平民百姓,面對皇帝大氣都不敢出,戰戰兢兢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唯有郭京,不光淡定自若,甚至直言自己是天師傳人,能施六甲法,只要招募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就能“生擒金二帥,而掃蕩無馀”。
趙桓今年不過二十多歲,從小長于深宮,大宋這幫臣子,即使是窩囊沒什么能力,但好歹也是些讀書人,表面上還是講究仁義禮智信的,哪里見過此等江湖老油子,當即被唬得一愣一愣。不由開口道:“道長如此神威,不知之前于何處云游,要是早些知道您的大名,也不至于落得此等窘境!”
“貧道四海為家,幾年前在青州為當地求過幾場雨,那里的慕容知府一片赤誠,再三乞求我留了些日子,算到國有危難,方才來京城!惫┭柿丝诿谰,信口胡謅道。
聽到此處,趙桓頓了下,與旁邊張博對視一眼,試探性問道:“哦?既然在青州,那道長可曾與二龍山的宗姬打過交道?”
郭京心中咯噔一聲,勉強道:“自、自然!
何止是有,當年他在青州行騙騙得好好的,結果讓趙淳楣當場拆穿,關在大牢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來,現在聽到對方的大名都直哆嗦。
勉強鎮定下來,郭京繼續道:“那趙淳楣身為女子,不相夫教子也就罷了,還牝雞司晨,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天降此妖,就是對我大宋的預警啊!”
此話可是說到趙桓心坎上了,他向來不喜趙淳楣,要不是金人打過來了,登基后第一個就要拿其開刀,聽聞此言更是對郭京心悅誠服。不光封其為武冀大夫,還賜給金帛數萬,命他抓緊招募神兵。
郭京領命,之后煞有介事地在開封天清觀豎起大旗,招募六甲神兵。
所謂的“六甲神兵”,就是年命合六甲,不管高矮胖瘦,不管從事何種職業,只要符合條件,通通收編入伍。開封人口百萬,雖然經過上次圍困,不少百姓已經出逃,但剩下的依舊很多。沒多大功夫,就招夠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
郭京在皇帝百官面前談笑自若,聲稱擇日出師,只須三日可致太平,敗退金兵直抵陰山而止。
與此同時,因著郭京的揚名,京城也涌現出各種各樣的神兵,有六丁力士、北斗神兵、還有什么天關地煞大將……大家跟風,有樣學樣都向朝廷索要官職。只要言之有物,趙桓全都給了。
他沒辦法,金人的攻勢越來越急了。
內城的禁軍基本死得死,逃的逃,張叔夜的兵馬也陣亡了大半,整整半個月,金人動用了火梯、云梯、鵝車、洞子……在越來越強大的攻勢下,光是守已經要守不住了。
于是他命令郭京立刻出城迎戰,施展他的“六甲神兵”。
郭京最開始借口推脫了幾次,最后見再也推不開了,只好硬起頭皮發七千七百七十七個六甲神兵出宣化門迎敵。
為了表達對神兵的重視,一向怕死的趙桓破天荒的親自登上城墻督戰,與之一起的還有身上綁滿繃帶的張叔夜。
身為一個武人,張叔夜自然是不信什么神兵的,看到底下形形色色,全無半點軍人樣子的六甲兵,更是渾身難受。憋了半天,與身邊的趙桓道:“官家,咱們這般冒然開城門,萬一金人逮到機會,從這邊進宮,不是直接放人進來了!?”
“不會的,有神兵在,有郭天師在。”趙桓頭也不回,雙拳緊握,眼中滿是血絲,“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張叔夜見其這副樣子,心中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終于,決戰的時間到了。
郭京驅趕著這些神兵,緩緩走出城。
然而,才剛邁出腳,就被金兵二百余騎追趕得皆沒河中,蹂踐殆盡。
七千多個普通人,里面基本都是平民百姓,何
曾有跟金人戰斗的能力?
城墻上的眾人只能聽到這些人的哀嚎,而郭京本人卻早有準備,騎著馬一溜煙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不過一刻鐘,金兵就料理完了全部的“神兵神將”,分四翼鼓噪而進,城門因為來不及關閉,就這樣被破了……
趙桓臉色慘白,顫顫巍巍說不出一句話來。
張叔夜閉上眼睛,片刻后,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命人準備好鎧甲,收攏了剩下的兵馬,安頓好皇帝,出去與人做最后的決戰。
東京城陷落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二龍山,對于這種能震駭史冊的“靖康奇禍”,所有人都覺得十分費解。
其中如林沖楊志這種傳統武將,更是對朝廷聽信郭京這樣的神棍破口大罵。而趙淳楣盯著戰報,卻十分平靜,面對身邊人的憤憤不平,趙淳楣搖了搖頭。事實上,宋廷上下都不是傻子,打仗跳大神這種操作,只是無奈之舉,但凡有真正的軍隊,誰會去指望跳大神。
這種離譜的操作并不是弱智,只是心態被打崩了之后的癲狂之舉。而面對如此癲狂的朝廷,二龍山又該如何做呢?
第70章
京城,正月的風跟刀子一樣,夾雜著雪雨,刮在人身上帶來刺骨的寒冷。
當然了,再冷也沒有人心冷。
趙桓裹著薄薄的一層被子,縮在土炕里,腦中不斷回憶著這幾天發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明明就在不久前,自己還是大宋天子,剛剛鏟除了父親的殘余勢力,乾綱獨斷,怎么轉眼就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
時間回到兩個月前,堅守了許久的外城破后,張叔夜收攏殘存的兵馬,掩護皇帝與幾位大臣高官撤退,自己強撐著病體作戰,終究還是不支。
不過金人不知怎么的,并未著急攻打內城,反而如貓戲老鼠一般,將內城圍起來不斷騷擾恐嚇,最后竟然收兵決定議和。
聽此消息宋廷這邊大喜,立刻派宰相過去和談,然而金兵主帥完顏宗望與完顏宗翰對此卻不滿意,直言宋人無禮誠意不夠,要求太上皇親自前去商議。
趙佶這陣子確實是消停不作妖了,但也不意味著會老老實實聽兒子擺布,面對趙桓的請求,氣得破口大罵,最后沒辦法,趙桓只能以皇帝之身出城去金人帳內和談。
等見了金國兩位將軍,趙桓攜一眾臣子百般討好,乖乖上表稱臣。金人讓他們面北而拜,以盡臣禮,宣讀降表。當時風雪交加,大宋君臣受此凌辱,皆暗自垂淚。
最終,金人索要“一千萬錠,銀二千萬錠,帛一千萬匹”,除此之外,完顏宗望還提出了個在眾人眼中很奇怪的要求,他知道滅了郭藥師的是大宋的一位宗姬,要求宋朝這邊將人交給他。
趙桓聽罷一喜,之后又陷入憂慮,苦著臉道:“那趙淳楣狼子野心,身在青州根本不聽我調度,將軍的命令我就算有心也無能為力啊。”
完顏宗望聽罷不悅,黑著臉掃了趙桓幾眼,直把他看得心驚肉跳,半天,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要一萬馬匹,當是那人的交換了。”
趙桓大驚,在他心中,趙淳楣一介女流怎值一萬匹馬!想要反駁又迫于對面威懾,只好捏著鼻子應下。回去之后命手下全力搜刮京城,來滿足金人的條件。
但無奈一年前金人來的時候,京城已經被掠奪過一遍,本是應該休養生息的時候,根本無法湊齊,整個開封,所有的馬都貢獻出來了,也不過七千多匹,上交之后大宋高官們只能走路去上朝。
可即便宋廷已經如此低三下四的逢迎金人,對面依舊不領情,因著賠款數量與預想中相去甚遠,金國將軍大怒,要求趙桓再次前來談判。
因為已經去過敵營一次,趙桓雖然不愿,但還是聽命前往了,結果才到就被金人扣下了,他們手里捏著大宋的最高統治者,要求宋廷繼續上交賠款,否則就不放人。趙桓甚至連宗翰、宗望的面都沒見到,就被關進小黑屋,整日以淚洗面。
皇帝被人家當成人質,大臣們自然要想辦法救命,可眼下京城里實在是掏不出半點錢了。金人知道后表示,即使沒有錢,但不是還有別的嗎。祭天禮器、天子法駕、各種圖書典籍、大成樂器等等都能抵押。于是宋廷無奈,又將皇城搬空,即便如此,依舊不夠。
鬧到最后,諸科醫生、樂工、以及各種工匠也被劫掠,當然了,婦女也少不了,鬧到最后,就連臣妻宗婦、帝姬宮女,甚至連皇帝的嬪妃都被拉出去抵債。
連皇室都這樣,更不用說黎民百姓了,不少人不堪受辱,紛紛自絕于家中。但是盡管宋朝君臣對金人如此俯首帖耳,對面還是覺得不行,無論是趙佶還是趙桓,這兩個當皇帝的時候與金國的交往皆反復無常。
事實上,金國雖然出兵侵略宋朝,但對宋本身并未有太大“恨意”,畢竟之前雙方都沒什么接觸,留著宋這只肥羊持續地輸送歲幣也不是不可以。但對于已經被自己滅掉的遼國,金人可謂恨之入骨。所以當趙佶趙桓這對父子都開始勾搭遼國殘余勢力的時候,基本上已經被判了死刑。
對于已經千瘡百孔的開封,金國也沒什么興趣占領,但又不想讓老趙家繼續當皇帝,于是打起了其他人的主意。選來選去,完顏宗望挑中了之前被宋廷排擠,派到自己帳里當人質的宋朝宰相張邦昌。
張邦昌去年與康王趙構一并去往金國,此番伐宋,充當交流使者也跟著過來了,算是金國比較熟悉的宋人了。于是在簡單商議過后,完顏宗望、宗翰做出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廢除趙桓帝位,改立張邦昌,建國號曰“大楚”。
此消息一出,整個中原都沸騰了。
……
二月二,青州。
雖說千里之外的東京已經淪陷,但由于古代交通信息不發達,在山東半島上的百姓也沒什么實感。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因為來此地謀生的人越來越多,地價米面略有上漲,但因著二龍山最近忙著修路修城墻招了許多人,給的工錢還不錯,兩相也就抵消了。
聽到外地人說開封附近怎么凄慘,大家雖然心里不好受,但也更加堅定了擁護趙大寨主的心,畢竟之前做夢都沒想過日子能過得這般好,同時許多敏感的家庭已經開始決定多儲存些糧食。所以今年的“挑菜節”,整個半島出奇地熱鬧。
古代的挑菜節定在二月二這一天,此時,冬天剛剛過去,天氣乍暖還寒,地里生長的野菜正在悄然返青。人們紛紛去到野地里去挑各種新鮮的蔬菜,以解口腹之欲。
新鮮的野菜曬干脫水,能儲存許久,燒的時候放上半勺豬油,不失為一道美味。
作為當地的掌權者,趙淳楣自然不能打消民眾的積極性,不過為了緩解大家的焦慮,還是又放了一批糧。二龍山早就禁止治下糧食流出了,所以這樣一來,原本有些上漲的食品價格再次回落,眾人的心也漸漸平穩。
此時她正一邊吃著黃豆,一邊翻看前方傳來的戰報。炒黃豆同樣是大宋二月二的習俗,正所謂“二月二,吃豆花,大人小孩給一把”,百姓家沒什么好東西,連最便宜的黃豆都要尋個日子吃。好在如今二龍山治下居民生活水平已經提高了不少,除了烘托個節日氣氛,這東西已經沒什么人感興趣了。
趙淳楣忙了一天,好不容易處理完手頭的事,剛想出去轉轉,便聽聞手下匯報,磁州知府宗
澤來訪,問是否要相見。
自打開戰,就時不時有附近的官員來找她,主要是想求個庇護,畢竟連東京都被圍了,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就是安全的。二龍山有兵,趙淳楣又曾經打過勝仗,只要有點智商的都知道抱大腿。
對此趙淳楣根據這些官員的為人風評,有的拉攏有的打壓,迅速建立了自己的關系網。
不過宗澤會過來,還是有些出乎她的預料了。雙方乃是故交,趙淳楣又速來敬佩對方人品能力,于是連忙將人請進。
說起來在得知宗澤因為處置了道士而被罷官后,趙淳楣還吩咐人留意了一段時間,后來曉得他在老家過得還不錯就沒再管了。時隔多年,再次相見,發現其本就斑駁的鬢發已經全白,不由一陣唏噓。
“恭喜宗知府再次復起,磁州離這兒不遠,你上任怎么不只會一聲,我也好送份禮去!壁w淳楣熱情相應,之后讓人為宗澤上份二龍山的特產煎茶。
“這不是上任沒多久,一直未倒出功夫,這不才忙完手上的事兒就趕快來拜訪了!弊跐尚Φ,之前他在登州的時候,趙淳楣還是盜賊身份,雙方雖然彼此欣賞,但也互相防備,如今二龍山洗白上岸,彼此間交流倒是坦率多了。
雙方寒暄了一番,趙淳楣不經意間注意到老人肩膀上的領口露出半截紗布,不由開口道:“宗知府受傷了?”
“嗐,來之前與金人干了一架,擦破點油皮,不礙事!弊跐纱蟠筮诌值負]了揮手。他這次能重新復起,主要是因為朝廷缺人。磁州靠近黃河,要承擔著抵御金兵的重任,許多官員因為危險都不愿接手,無奈只能找些不怕死的。
經由李綱推薦,宗澤當上了磁州的父母官。上任后,他,修繕城墻,整治器械,還招募了不少義勇不補充軍隊。金兵第二次南下,他雖然無力阻擋,但也令人在后面騷擾,雙方幾次交鋒,宗澤勝多敗少,很是打出了一番名堂。
抿了一口茶水,宗澤放下碗,鄭重道:“這次前來,想必宗姬也曉得所為何事,開封淪陷,二帝陷入敵手,還望宗姬出兵,救萬民于水火。 闭f著俯身就要拜。
趙淳楣將人扶起,沉默片刻,搖頭道:“我知你所想,但如今金人兩路南下,而二龍山偏安一隅,我也不過三五萬兵馬,如此去救援不過螳臂當車,實在無能為力啊。更何況……”
趙淳楣苦笑,“我與朝廷的關系,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就算二龍山真出兵,怕是有的人也未必領情。”
對于去不去京城救人,已經吃過一次虧的趙淳楣算是長記性了,現在趙構已經被送到金國,相當于歷史被改變。等皇室跟著金人北上,宋這邊自然是要從民間尋找其他趙氏血脈,到時候新君上位,只要長腦子對二龍山都要多加安撫拉攏,如此也算是能安心發展。
宗澤心里已有準備,聽此又勸解了一番,見對面堅持,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宗某也就不勉強了,多有打擾,告辭!闭f罷就要離去。
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趙淳楣莫名想到了種師道,對于這樣的人,即使對他們的很多理念不贊同,但終究會于心不忍。遲疑了下,還是開口道:“我觀宗知府旅途勞頓,不若留下修整片刻,也讓趙某盡些地主之誼。”
宗澤搖頭,才想說話,卻聽有人來報說有個小兵急吼吼地想要見他,應該是有要緊事。
宗澤愣了下,旋即面色大變,趕緊快步跑出去。趙淳楣不放心,也跟在后面。
到了門外,只見一二十多歲,身材高大的男子負手而立,見到宗澤,有些欲言又止。
“你盡管說,此地沒外人!弊跐蓴[手,對于趙淳楣的人品,他還是非常相信的。
男人領命,面容嚴肅道:“稟將軍,營里有幾伙鬧事的,因著吃不飽飯,跑到大帳內想要卷了東西逃走!
宗澤皺眉,“一共多少個!
“兩百多人吧!
宗澤倒吸一口涼氣,要知道打到現在,他手下不過一萬人,兩百個,這哪里是鬧事,分明是嘩變了!于是連忙追問現在怎么樣了。
“已經都被控制住了,卑職與副將軍商定,只說讓他們去林間打些野食改善口味,并未聲張。”
宗澤安定了些,之后又一陣頭痛。他手下這些人,基本都是前陣子在民間招的,大宋本就是募兵制,鄉野閑漢,流氓地痞日子過不下去了打包行去當兵。
原本只是依照慣例的混吃等死,結果主帥卻領著他們跟金人拼命,這也就算了,由于朝廷不給撥款,宗澤只能自掏腰包。北宋官員俸祿是高,但養這么大一支軍隊,他也難免捉襟見肘。如今別說死錢,就是飯都很難吃飽了。
現在因為發現得早,控制住了那兩百人,但接下來怎么辦?
趙淳楣在旁冷眼旁觀,此時也終于忍不住,長嘆一聲,開口道:“罷了罷了,二位也別在門口站著了,咱們從長計議吧。”
面對這樣的一片赤膽忠心,讓她無動于衷確實不太可能。
宗澤微怔,旋即大喜,領著手下對趙淳楣連連感謝。
制止了二人,趙淳楣搖頭,也不知自己做得是對是錯,接著隨口對宗澤道:“你身邊這人不錯,辦事沉穩利索,看身形談吐也都是上乘,做個小兵倒是可惜了!
宗澤此時心情大好,聽到趙淳楣這般說,便跟著笑道:“回去自然是要給他升職,宗姬有所不知,就在不久錢,這小子帶一支騎兵小隊往李固渡與金兵遭遇,僅憑百人就擊退了金軍,實乃將才!
“哦?”趙淳楣來了點興趣,宋朝騎兵一直不行,尤其是對上蠻夷,打勝仗不奇怪,靠著騎兵打勝仗,絕對是有點東西的,于是便好奇問了對方姓名。
男人早聽聞二龍山的大名,進城后看到青州內的一切更是極為震撼,對趙淳楣十分佩服,想來大宋地方官員若都跟她一般,又怎會受此大辱。見其與自己搭話,有些緊張道:“回宗姬,小人姓岳,單名飛,相州湯陰人士!
趙淳楣本來還有些漫不經心,聽到此處猛然抬頭,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