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對于趙淳楣對登基,有人歡喜有人憂。
因天下安定而過上一段太平日子的百姓以及跟隨她南征北戰的軍官們自然是直接受益人,與之相反,曾經北狩二帝的近臣則擔憂不已。
而這其中,最為發愁的就是梁山一伙。要知道,他們不光是站在宋徽宗一邊,其中不少人可是跟二龍山鬧得挺不愉快的。
深夜,宋江端坐在桌前,輕撫宣紙,似乎是想要寫些什么,但懸著的筆卻久久無法落下。
想來他們被宋徽宗一道圣旨派去南方征討方臘,來來回回一打就是兩年多,等回過神來,整個大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光是金人南下,就連皇位都易了主。
坐上龍椅的那人,偏偏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
“咚咚,”突然,外面響起敲門聲。
宋江回神,推開門后,發現自己的軍師吳用站在原地,連忙將人請了進來。
“哥哥這么晚了還不睡,莫不是有什么事?”吳用眼尾帶笑,多年的刀光劍影,讓一位曾經鄉村教書先生
也成長到今天的地步。
二人兄弟相才稱,宋江見此也不瞞著,直接了當道:“我是想給宿太尉寫信,問他能不能幫著往上面遞個話。”
“哥哥是想對那新官家服軟了?”
宋江苦笑,“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燭光打在他花白的鬢角上,吳用見此暗嘆一聲,這兩年宋江老得厲害,算起來不過四十歲的年齡,看起來倒似老漢一般。想來是攻打方臘,心血耗盡。
事實上,梁山打方臘,戰況可以用慘烈來形容。
與他們想象中的不同,方臘并不是什么山匪草寇,他們有軍隊,有名將,甚至連小朝廷都一應俱全。梁山攻城,本身就是吃虧的一方,后期因為朝廷動蕩,甚至連糧餉都拿不出來。好在方臘危及江南局勢,為了自保,不少當地士紳商賈提供了援助,宋江又把梁山的家底全都掏了出來,如此才勉強填上窟窿。
即便這樣,戰后清點,山上的首領沒了一半,手下七萬大軍縮水成三萬人,最重要的是,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長嘆一聲,宋江轉身要去把信寫完。
吳用卻叫住了他,“且慢,哥哥,此事不急,我有一計可保兄弟們后半生無憂。”
“當真!”宋江讓他趕快說。
吳用沉吟片刻,緩緩道:“我知山寨這些年跟宿太尉一直有聯系,而他身居高位,能夠上達天聽,確實是位好幫手。”
“是啊,”宋江嘆了口氣,“好在宿太尉沒跟二帝一樣被擄到金國去,還能說上話。”
“此言差矣,”吳用搖頭,“他要是真被擄走了,那才是能說上話的。”
宋江微愣,旋即反應過來,是了,金國擄走的臣子,基本都是在國家危難當頭愿意出來仗義執言,或者拼死抵抗過的,尤其張叔夜過界河后仰天長嘆,氣絕身亡,更是讓無數百姓落淚。雖然出了秦檜這么個玩意兒,但總體上瑕不掩瑜。
而相對應的,留在京城的官員們就有些尷尬,雖然趙淳楣登基后,并未追究他們責任,有些甚至還在任上,但明眼的都能看出來,這只不過是因為人員短缺的權宜之計。這些人雖然活著,但作為一個政治人物,他們的壽命已經到頭了。
所以,宿太尉要是在金國,一封公開信下來,哪怕是皇帝也得掂量掂量,而在汴京,則完全沒人理。
想清楚的宋江有些慌亂,這可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倘若連宿太尉都沒用,還有誰能幫他。
吳用見他如此,察覺到有些不對,趙淳楣那廝雖然心黑手狠,但卻不是個不講理的人,這即使是自己也要承認,當時在二龍山,只要順著她的意,無論是衙門還是來往山匪,都能得到好處。他們即便是得罪過對方,但終歸不是什么大事,更何況還有林沖、阮氏兄弟等老人在,差能差到哪兒去,宋江這般人物,何至于如此害怕啊?于是再三追問。
見瞞不住了,宋江終于道出實情。
原來在趙淳楣剛登基之時,曾派了一萬多人去南方各地與官員世家們談判,由于當時還在太原與金人對峙,實在抽不出太多兵力,想著宋江等人還在江南,便好聲好氣地寫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曾經的恩怨,就當一筆勾銷了。
宋江收了信,卻沒有任何行動,按兵不發,就那么看著朝廷的人捉襟見肘。
他也沒想到,趙淳楣能那么快收復了失地,搞定了南方,穩固局勢,所以現在見其騰出手收拾自己了,一時慌不擇路。
吳用聽完語塞,不可置信地看著宋江,“這么大的事兒哥哥怎么不與我商議。”
宋江慚愧,“我知道,賢弟定然不會同意這么做,但是先皇對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任由他人篡位啊!”
宋徽宗下江南時,曾特別召見過宋江,不僅賞賜給他幾件寶物,而且大大贊揚了他的忠肝義膽。這讓一直想著能青史留名,為國家效力,為祖宗爭光的宋江激動萬分,依照他的級別,還想不到徽宗此舉只是為了跟遠在京城的兒子爭權奪利,只覺得是太上皇重視他。
所以,秉持著報恩的原則,宋江沒有理會趙淳楣的招攬。
吳用搖頭,人心都是肉長的,對于自己尊敬的兄長,他也說不出什么重話來,思索片刻,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條路了,過兩天我為兄長引薦一人,你先莫問是誰,我怕人多嘴雜走漏了風聲,但那絕對是個能幫助咱們的大人物!”
宋江激動地點頭,耐著性子等了幾日,最終,吳用帶著個清瘦挺拔的中年人來到營地,對宋江介紹道:“這位乃觀文殿學士,李綱。”
宋江大驚,連忙見禮,“您就是率領將士保衛東京擊退金人的李相公,卑職宋江,見過李相。”
李綱有些不自在,當年東京保衛戰打贏后,他僅僅拜相五十多天,就被朝廷中的主和派設計走,而卻趙桓也極為厭惡他,給了個“惟辟作威,惟辟作福,大臣專權,浸不可長”的評語,這基本已經蓋章奸臣了。之后一路貶謫,最后到了揚州,成為個掌管財物的小官,這聲“李相”,比起贊揚更像諷刺。
宋江倒是渾然不覺,李綱雖然不得皇帝喜歡,但在文人墨客口中名聲還算不錯,已經是自己見過的最有牌面的官了,于是連忙將其請進去。
屋內,眼見只剩三人,吳用也不繞彎子,直接對著李綱表達了合作意愿。
要知道,李綱也是跟今上有過矛盾的,因著趙淳楣當年建議遷都,徹底惹怒了主戰派李綱,在趙桓想要捉拿二龍山之時,不光沒阻攔,還趁機踩了一腳。現在雙方身份天翻地覆,吳用推己及人,怎能不害怕被報復。
所以,李綱有名聲有身份,梁山有兵馬,二者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宋江有些遲疑了,“難不成還要造反?”他好不容易接受招安帶兄弟們洗白上岸。
“這倒不必,”吳用笑著搖頭,“這天下看不慣女人做皇帝的多了去了,咱們只需要略微煽風點火,等這天下亂起來了,便可以待價而沽。局勢越糟,對我們越有利。”
宋江猶豫了下,最終還是點頭答應,雙方商定,由李綱去聯系一些人,梁山提供武力支持,之后走一步算一步。
眼見解決了樁大事,李綱顯然也十分高興,主動提出宴請梁山眾人去城里最好的酒樓飲酒,要求宋江把首領都帶去,既然是合作伙伴了,他得好好認識一下。
宋江樂呵呵地答應了。
當天夜里,梁山僅存的四十來位首領都到了,李綱非常大方,點了最好的酒菜,這讓最近一段時間因為糧草緊缺而勒緊褲腰帶的眾人好好享用了一番。
李逵一邊大口吞咽著酒肉,一邊含糊不清道:“李相公,還是你好,之前那皇帝老兒,給了俺公明哥哥幾件破石頭,不能吃也不能用,還得找個地方供起來,莫不如幾頓好菜實在。”
“鐵牛,不得無禮。”宋江呵斥,還想說什么,視線轉移到對方殘缺的胳膊上,話在嘴邊滾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心中嘆了口氣,終究是自己無能,對
不起兄弟們。
于是收起心思,更加殷切地與李綱套近乎,并且主動問起接下來該怎么做。
李綱環視了一周,并未回答,而是反問道:“宋將軍確定軍帳內手下都來了?”
宋江怔了怔,點頭道:“那是自然,相公說了想認人,小弟一個不落的,只要是能說上話,連管糧草的都拉來了,我這就給您介紹。”
“不急,”李綱微微一笑,“以后有的是機會。”
宋江隱約間覺得對方的口氣有些不對,剛想說話,卻聽“哐當”一聲,吳用以及幾個體弱的首領紛紛跌倒在地,頓時大驚!連忙起身,才走兩步,就覺得天旋地轉,他也算久經江湖,明白酒肉里被人下了藥,赫然轉頭,李綱面無表情的臉在他面前越來越模糊……
見滿屋的人都倒下了,李綱對外面喊了句“進來吧”。
緊接著,一眾官兵匆匆忙忙走進酒樓,為首的檢查完地上之人后,對著李綱諂媚道:“相爺神機妙算,把這窩賊人抓緊去后,下官定然好好招待一番。”
李綱皺眉,“招待什么?誰讓你們亂來的,官家囑咐了,只需暫時關押,之后等她旨意,現在重要的是安撫外面的軍隊。你們一個兩個的,敢壞了官家大事,等著被辦吧!”
最后又看向一地的梁山首領,不由嘆息一聲。
梁山因用蒙汗藥醉倒了楊志,奪取了生辰綱作為第一桶金就此發家,現在也同樣倒在蒙汗藥上,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82章
宋江等人伏誅的消息傳到京城時,趙淳楣正與史進、花榮和扈三娘商議宮廷里的安保工作。
雖然趙淳楣秉持著現代人的觀念,對男女大防什么的不太在意,但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使用同性當差是比異性方便許多。
但問題是,皇宮里不光有她,還有孟太后以及一眾宮女呢,來來回回的,若是真引起誤會終究不好。
這時候,扈三娘訓練的女性安保隊便發揮了作用,雖然現在只能說尚未成型,但由這些人負責內庭,史進花榮負責外庭,再根據具體情況來回調班,總算是將護衛問題解決了。
聽到宋江的名字,史進不由皺眉,“好家伙,每次聽到他們這幫人都不是啥好事兒,依我看莫不如通通宰了,也好過繼續惡心人。”
花榮有些不自在,他跟宋江,到底還有些情分在,但顧及趙淳楣的大事,也沒有說些什么。
聽完史進的話,再見旁邊滿臉贊同的扈三娘,趙淳楣笑著搖了搖頭。
“啊?難不成老大你要放了他們?”史進不解。二龍山一眾原本都是叫趙淳楣寨主,后因當上了皇帝,再這么喊實在不太恰當,于是私下里性格跳脫點的都以老大相稱。
“不僅放,我還得給他們官當。”
“什么!?”
屋內眾人都表示詫異,花榮直接愣在原地,半天,喃喃道:“你不必……不必為了我……”
趙淳楣沒聽清他叨咕什么,面對驚訝的眾人,耐心解釋道:“首先,梁山平定了方臘起義,這是大功一件,如果不是他們按住后方,叛軍與金兵前后夾擊,哪怕是我想要平定戰亂也沒那么容易。有功就得賞,否則這天下誰還能給朝廷效力?”
“其次我也需要用他們做個表率,宋江曾得罪于我,倘若我能放下舊日恩怨,既往不咎,那么也算給一些人吃了定心丸。況且如今還有北邊虎視眈眈,金人要是得知我處置了宋江,那就明白大宋南北并非鐵板一塊,想必會在某些官員身上做文章。”
史進聽罷還是有些不甘心,狠狠窩了下拳頭,“可這樣之前老大你那些氣不是白受了!也太憋屈了!你說是吧,花榮……花榮?喂喂,你怎么無精打采的,在這兒商量事兒呢!”
花榮回神,有些不自在地輕咳兩聲,與眾人道了聲歉。
“可是沒休息好?”趙淳楣關切道,因著剛住進皇宮,人事調動上還比較混亂,導致花榮根本不敢離開崗位,生怕她發生什么意外。
趙淳楣有些歉意,“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其實饒過宋江也有花榮林沖等人的原因,這些都是跟著自己風里來雨里去的同伴,總不能在這點小事上讓他們難做。
只這一句話,花榮便肉眼可見地振作起來,一張俏臉都顯得更加英俊。
趙淳楣與史進大大咧咧沒往旁的想,倒是扈三娘,狐疑地看了看花榮,眼神里有些探究。
對于史進的言論,趙淳楣一笑而過,在決定當皇帝的那天,她就告誡過自己,個人的喜怒哀樂只能排在后面,凡事都以國家為重。不過嘛,國有國法,趙淳楣再大度也得按規矩行事,若按照梁山原本的功勞,封侯拜相也不為過,但這些人不聽詔令,擅自結交朝臣,所得封賞自然要大大削減。
最后,經過多番討論,將梁山大大小小的首領按功績,該給官的給官,該封爵的封爵,不過哪怕是最高等的宋江,也只是個六品文官,掌管東南某地的茶、鹽公事及貸放、錢谷等事務,倒是跟他性格合得來。至于吳用,則發配去廬州當馬官了,剩下的也打散到天南海北各有職位。而軍隊,俱交由宗澤韓世忠等人。
宗澤拿著旨意有些擔心,說實話,朝廷開出的條件不怎么豐厚,萬一梁山不答應怎么辦。
趙淳楣聽完對方的擔憂,不由笑了,不光是她,其余的史進、魯智深等人也都笑了。
他們都是當年跟著趙淳楣在二龍山上落草,也就是世人嘴里口中的“賊”,作為同行,最清楚對方心里想的是什么。說白了,也不過是一幫走投無路的普通人,當官方拋出一個能讓他們衣食無憂并且重新做人的機會之時,哪怕是有毒的餌,也會毫不猶豫地咬上去。
這時候就算是老大宋江,只要是站出來阻止他們的,都會瞬間成為敵人。
這就是江湖,這就是江湖人的規矩,一切只為了生存。
當然了,像宗澤這樣世家子弟,其實是很難理解這些的,所以趙淳楣只說自己私下跟梁山談過。
事實上,她并不擔心宋江他們,雖然不想承認,但即便是宋江,也比大宋百分之七十的地方官員有良心了。倒是那只軍隊,能保住多少尚不好說。
果然,原本在監牢里等死的宋江聽到旨意后,只猶豫了片刻便點頭應下。如此,南方最大的隱患終于解決掉了。
原本趙淳楣還想搞一下北方各地的防御工作,突然,金國那邊再次送來國書,這次是來議和的,不光議和,金國還想要釋放一半的宗室。
此言一出,大半個朝堂都沉默了。
誰都知道,趙淳楣能坐上皇位,根本原因還是整個大宋沒人了,但凡有個血緣近點兒的,都輪不到她一個女人。如今登基已經幾個月,各方勢力從一開始的猶疑到逐漸信服,好不容易漸漸接受了,而這時候你說,皇子王爺們要回來了。
你們回來干嘛?
這是許多人腦海中的第一念頭。
大家按兵不動,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朝堂,看新君的選擇怎么辦。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趙淳楣面對國書非常平靜,直接了當地與金人表示,什么放一半,要放就全放了。
而且她并非信口開河,是真的在跟對面談條件,之前的幾場戰斗,宋朝這邊也俘虜了一些金人,加在一起有好幾萬了,全都看押起來給皇室修陵墓。秉持著平等交換俘虜的原則,金人最起碼得將全部宗室官員送回來才行吧。
來談判的幾個使者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面對大宋皇帝的要求一時間也做不了主,只能修書回國。而顯然,金國那邊同樣混亂糾結,一群人討論半天也商量不出個所以然來。
趙淳楣也猜到金國的情況,畢竟幾百年后的大明,類似的事情同樣發生了一遍。明英宗朱祁鎮土木堡之變被蒙古人俘虜,最后他的弟弟在于謙的擁護下登基。蒙古人希望能用朱祁鎮談條件的計劃破裂,但還是養了對方好久,直到眼看朝堂穩固才不情不愿地送了回去。
而金人將整個北宋皇室一鍋端了,即便沒用,現在讓他們放手也是十分困難的。尤其趙淳楣還是個女人,許多金人都抱有幻想,萬一,自己的底牌沒出,大宋那邊自己先亂起來了呢?
這其中,唯有與趙淳楣正面交鋒過的完顏宗翰堅決要求把二帝送回,不僅要送回,金人還應該出錢出力扶持他們,此番言論引起了金國皇帝在內的許多人不滿。
當年是他完顏宗翰一定要二征大
宋的,自己吃了敗仗還害死了完顏宗望,現在把女人皇帝描述的跟怪物一樣,誰知道是不是想繼續發動戰事來維持地位。
金國也不是鐵板一塊,一時間幾方勢力大混戰。
鬧到最后,誰都無法說服誰,干脆將宋人請過來,大家面對面商談。趙淳楣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于是第一批宋朝使節團正式從東京出發!
第83章
清晨,天還未亮,趙多富便在管事的催促聲中起床。不同于漢人的木床,金國這邊睡的大多是土炕,趙多富與幾個姐妹一屋,成日住在大通鋪上。
“快點!慢的要死,今天還有一大堆活兒要干,以為自己還是公主嗎!”外面的聲音愈發不耐煩了。
金人的語言文字是前些年朝中大臣完顏希尹發明的,參考了許多宋人以及契丹人的話,聽起來雖然有些地方不懂也并不費力。
趙多富應了一聲,與幾個妹妹對視一眼,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與外面的管事陪笑道:“媽媽辛苦了,等下我給您捶捶腿,之前您總喊腰疼,這不昨晚上我們一起做了個靠枕,雖然都是碎布拼成的,但用著總歸是不累,一會兒給您送去。”
老婦人瞇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接著冷哼一聲:“算你識相,對了,那個叫金珠的丫頭怎么樣?六皇子可都惦記著呢,病還未好嗎?”
趙多富面色微變,強行鎮定道:“金珠年紀小,這一路奔波瘦了許多,前陣子又病了一場,若是近了皇子身,把病傳過去反倒不好,還望媽媽再給些時間。”
看在她還算柔順聽話的份上,老婦人勉強點了點頭,又罵了幾句,直到順心方才離去。
趙多富點頭哈腰,好話說盡了方才將人送走,轉頭已忍不住垂下淚來。
她本是宋徽宗第二十一女柔福帝姬,靖康之變被虜到金國,一路受盡凌辱,之后更是與其他妹妹一起被投入浣衣局,每日不光要從事繁重的體力勞作,還得經常去陪金國高層。短短一年多,從天上到煉獄不過如此。
擦了擦眼角,假裝若無其事地推門進去,一幫妹妹在里面已經聽到一切,見了趙多富連忙圍了上來。
排行二十七的永福帝姬趙佛寶憤憤道:“那老妖婆,成天跟我們訛錢,讓我們給她干活兒,賽月手都生瘡了還讓她洗衣服!”
“禁聲!讓人聽到又要挨打了!”趙多富捂住妹妹的嘴,之后又叫來她口中的趙賽月,看著對方才九歲的小臉,有些心疼地拉過她的手:“疼不疼,這兩天少沾水,有什么活兒阿姐來干。”
趙賽月乖乖地搖了搖頭,猶豫了下,開口道:“昨天我幫著送東西,遇到了父皇,他說自己跟兄長沒有好的衣服穿了,希望咱們閑下來給他做兩件。”
此言一出,趙佛寶氣得跳腳,“自己女兒連命都保不住了!他還在想著新衣服!我看最好讓金人給他砍了!”
“你還敢說!”趙多富氣得想給她一下,然而看到妹妹含淚的雙眼,手最終還是縮了回去。
趙佛寶的母親是崔貴妃,年輕時候雖然得寵,隨著年老色衰被徽宗厭棄,最后找了個借口貶為庶人囚禁在冷宮。作為她的女兒,趙佛寶自然也為皇帝不喜,從小生活得就艱難,這次還被連累,與母親一并北上受辱,在所有人中,她是怨念最深的。
抱住妹妹,安慰道:“最起碼,咱們還在一起,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們出事的。”
宋徽宗最好女色,目前為止,共有三十三子三十四女,即便北狩,還有閑心去找妃嬪。趙多富之前的姐姐,靖康之變發生時基本都已嫁人,她們最終大多被分給金國王爺做妾。而自她開始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在浣衣局,年滿十二歲的便要時不時去陪酒。
那老婦人口中的趙金珠,今年剛好十二,其母乃明節皇后劉氏,生前以美貌聞名天下,金珠繼承了母錢的好相貌,出落得非常美麗,導致一直被人惦記。
趙多富知道,妹妹早晚要落入魔掌,她只是希望能盡自己全力,將這一天拖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你們聽說了嗎,現在大宋,是一個女的當上了皇帝,就是鄭皇后認下的那個,若按輩分,似乎還應該叫咱們姨母。”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開口,將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那人非常厲害,連金人都奈何不得,你們說,她會來救我們嗎?”
趙多富皺眉,訓斥道:“少想這些沒用的,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金珠藏好,每天多吃點有力氣干活。”
原本有些興奮的少女們聽她這樣講,紛紛低頭不語了。
趙多富心中嘆息,不是她潑眾人涼水,只不過在這種環境下,有了目標又達不到,很可能會陷入無邊的絕望。作為姐姐,她必須當好主心骨。
原本還想說些好聽的讓她們打起精神,突然,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位面容嚴肅地老嫗領著幾位女子推開了大門。
趙多富心下微沉,但見身后瑟瑟發抖的妹妹,還是壯著膽子上前,肉身道:“媽媽可有事?”
老嫗看了她一眼,詢問道:“你叫什么?是里面最大的?”
趙多富忐忑地報上名字。
老嫗點頭,接著便有一幫人將其帶走,一幫侍女為她沐浴更衣,換上宋制服飾。看著自己身上的對襟大袖外袍,頭頂的蓮花冠,趙多富突然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請問,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她開口詢問,心中卻已有了猜測。早些日子她父皇和兄長在金國祖廟進行了牽羊禮,如今自己這般,怕是也有什么屈辱的儀式。
出乎意料的,老嫗態度還算和善地回答了她,“去前殿,你們大宋皇帝派使節來了,到時候表現得好些,記住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之后也能少遭點罪。”
趙多富呆住了,大宋皇帝,那不就是……
她心中翻江倒海,直到周圍提醒,方才回神,最后在侍女的帶領下,來到金國朝堂。
如果說大宋宮殿是小,那么金國就只能用逼仄形容了。整個皇宮也就跟王府差不多大,就這還是最近幾年才修建的。
趙多富到的時候,金國上下已經差不多都來了,她與自己的兩個皇兄被安排在最角落,身邊全都是粗魯野蠻的金人大漢,幾人只敢用眼神交流。
沒一會兒,便有侍衛傳話,宋朝那邊的使節團已經到門口了,是否讓他們進來。
如今的金國皇帝完顏晟已經五十多歲,雖是太、祖完顏阿骨打的親弟弟,但在金初這批貴族武將中間卻沒什么威望。現在正在朝堂上推行自己的一系列政策,全力進行中央集權限制軍隊。
所以,對于這次和談,他本人其實是贊成的。
使節團人不多,文官武將加在一起不過二十多個,打頭的乃是當年的抗金名將李綱,后面跟著燕青、楊志等趙淳楣心腹,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扈三娘、梁紅玉這兩名女子。
完顏宗翰見李綱過來已經十分不悅,看到隊伍里還有女人更加憤怒,直接開口道:“我聽說你們大宋立了個女人當皇帝,怎么?現在也那女人來應付我們嗎?”
此言一出,金朝上下哄然大笑,眾人都覺得自己氣勢上壓過宋一頭。
然
而面對他們的挑釁,宋人這邊仿佛沒聽見一般,完全淡然處之。
待笑聲消退,李綱沖著龍椅上的完顏晟行了一禮,之后呈上國書,全程未給旁人半個眼神。
態度非常明確,我是代表大宋來與金朝皇帝交流的,其余的沒有資格讓自己開口。
不得不說,此舉算是搔到完顏晟癢處了,他早就對完顏宗翰的跋扈不滿,如今宋使給對方沒臉,看到屬實心中暢快。于是在完顏宗翰爆發前,便給宋使賜座。
李綱領人大大方方地坐下,完顏晟找人念了國書,最開始里面措辭還比較謹慎,先是說了宋人與女真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雙方也沒什么接觸,是直到滅遼前才有了交流。雙方都是偉大的民族,宋朝這邊也十分尊敬金國,渴望和平相處。
聽到這里,金朝上下都露出自豪的笑容,短短十年,從一無所有,到打得宋遼兩個大國俯首,他們有足夠的資格驕傲。
然而宋這邊話鋒一轉,緊接著就指責起金國撕毀盟約,不顧他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遺照,侵略宋國,宋這邊幾次為了和平送上錢財,但金卻依舊不滿足,最后甚至擄走他們王公大臣。現在皇帝趙淳楣要求他們無償歸還大宋的一切!
此言一出,金國上下皆目瞪口呆,他們望著李綱一行,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宋人瘋了!
反應過來的完顏宗翰大怒,沖著李綱咆哮道:“你再說一遍,是誰撕毀盟約?誰暗中策反的金國將領?誰聯系遼國天祚帝要暗中復國?你們哪來的臉罵我們!你們這些奸詐的南賊,看我砍了你們!”
李綱絲毫不懼,大大方方道:“確實,不過完顏將軍說的那些,都是大宋前前皇帝在位之時做過的了。我們漢家有句古語,叫:‘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意思是已經發生過的就不要太過追究。問題是在我們新君上位后,貴國依舊派大軍騷擾,敢問你們是不是要給個說法?”
金人聽傻了,這是什么歪理?皇帝完顏晟也有沒想到還有這一出。說實話,別看金人這邊耀武揚威的,但無論是以完顏宗翰為代表的軍功集團,還是以完顏晟為代表的皇室,都是希望能和談的。
原因很簡單,金人擴張的太快了。
放眼世界,之前的遼國屬于毫無疑問的世界第一強國,結果幾年就被部落首領完顏阿骨打推平。
現在部分遼人在耶律大石的帶領下在西面建立了西遼,與跟自己有姻親關系的西夏勾勾搭搭。國家內部正在經歷從部落制轉為封建帝國的陣痛期,原本跟著從東北老家廝殺出來的女真精銳們死傷大半,現在能用的基本都是些遼人甚至宋人。暫時沒有仗打了,一群嗷嗷待哺的舊貴族想著要官要賞賜。
可以說,金國現在的內部矛盾完全不比宋少,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會主動派使者先去找趙淳楣。否則,若是按照之前的脾氣,早就領兵繼續打了。
所以在聽到宋使的話,完顏晟縱然心中不太滿意,也暫時按下不發,兩個國家談判是大事兒,必然要來回拉扯。于是在用過飯后便讓他們暫時回去。
“且慢。”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梁紅玉突然開口,起身對完顏晟道:“陛下,之前您在給我們官家的信中曾說過,允許我們帶一半人歸鄉,我想這點是沒有爭議的,既然如此,那就請先放我們的幾位帝姬與我們回去營地吧。”
金國沒有正經的使館,他們這次來都是安營扎寨的。如果可以的話,他們甚至想將所有宋人都帶走。但一來地方有限,再者其他人估計早就被打亂分散在各地,短時間想要聚齊也不太現實。
幾十個公主,關著也沒什么用,更何況宋人這次來也不是白來,同樣攜帶了一些金人戰俘,秉著禮尚往來的原則,完顏晟還是點頭了。
于是趙多富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跟著宋使們回了營地,進屋后,梁紅玉與扈三娘沖著她行禮,趙多富方才反應過來,立刻焦急道:“小妹、我妹妹她們……”
“帝姬莫慌,已經差人去領,估計天黑之前都能帶回來。”梁紅玉看著眼前這個年歲不大,渾身是傷,眼神也十分驚恐的少女,有些憐惜地安撫道。
“我現在已命人燒水,等下沐浴換身衣服,這次隨行的還有京中名醫,讓他給帝姬們檢查一下,您放心,以后可以遠離金人了。”
趙多富呆呆地看著她們,半天,顫抖地開口:“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梁紅玉扈三娘握著她的手,堅定道。
趙多富終于忍不住,靠在兩人身上,放聲大哭。
第84章
金國,上京會寧府郊外。
天才剛亮,大宋使節的帳篷里就冒氣了陣陣炊煙。
趙多富睜開眼睛,下意識要穿衣服起床勞作,突然反應過來現在自己已經不在金國浣衣局。拍了拍胸口,轉身看見睡成一排的妹妹們,心下稍安。
金國那邊負責人來回扯皮,導致帝姬們被送過來之時,天色已經很晚了,梁紅玉跟扈三娘只得匆匆忙忙給她們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的衣裳,便打算將人分散到各個帳篷里。結果女孩們太害怕,一定要睡在一起。想著反正人員也有限,便點頭答應了。
趙多富將妹妹挨個叫起,敦促她們把自己整理好后,推開門簾,緊接著就被門口兩個站崗的士兵嚇了一跳。
“你、你們……”
“拜見帝姬”士兵們行了個禮,目不斜視道:“熱水已經準備好,帝姬可是要洗漱?”
趙多富因著之前的經歷,對異性有種本能的畏懼厭惡之情,好在這兩人舉止端正,態度嚴肅認真,稍稍緩解了她的緊張。點了點頭,輕聲道:“好,那個、梁將軍和扈將軍……”
士兵解釋那兩位正在自己帳內商量事情,交代帝姬們起床一起吃早飯。
雖然這些宋使的態度不那么畢恭畢敬,但如此寬松的相處也算給了她們這幫人緩沖時間,反倒使趙多富松了口氣,簡單的洗漱過后,趙多富跟鴨媽媽一般,領著一堆妹妹去找梁紅玉。
梁紅玉見一幫子女孩兒們怯生生地站在門外,頓時有些心疼。這些人年紀最大的就是趙多富,今年十九歲,年齡最小的是則是第三十二女慶福帝姬趙金姑,方才五歲。又因這一年多的顛簸勞苦,嚴重發育不良,小小一團臉上都沒多少肉。梁紅玉也是當娘的,哪里受得了這個,連忙讓人坐下,親自給盛了早飯。
“這是什么?”趙多富好奇地看著眼前棕黑色,熱氣騰騰的一碗。
“臘八粥,之前聽大相國寺的和尚們做過,我們改了點食材,在里面加了松子和榛子碎,這金國旁的沒有,干果可真多。”扈三娘笑著解釋。
趙多富震驚道:“你們出去跟金國人買的?跟他們做生意,能行嗎?”
“有啥不行的,金國的能吃人不成。”扈三娘無所謂的揮了揮手,模樣頗為灑脫。她性子干脆長得又俊俏,一身暗紅皮甲襯得人精神干糧,再加上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重任,看得一旁的帝姬都心生羨慕。
考慮到女孩兒們餓久了,第一頓暫且喝點粥墊墊。梁紅玉正想著給眾人些大宋的物件,緩解下她們的思鄉之情,外面就有人來報,說康王趙構派人來訪。
梁紅玉一聽就愣住了,剛才李綱被金國皇帝請去談話,現在營地里由她跟扈三娘主事,這次出訪金國,官家力排眾議讓她們兩位女子跟著,梁紅玉自然非常感動,為了報答君恩也是想做出點成績,她特意將禮部外交方面的規定全都爛熟于心。所以她清楚這個時候,冒然與趙構接觸無疑是種挑釁的舉動。按理說,康王這種學富五車的皇子也知道這事才對……
相對于梁紅玉,扈三娘就沒那么好脾氣了,冷笑一聲,直截了當道:“看來咱們這位王爺是見自己姐妹脫
離苦海有些坐不住了,他是真不怕金人那邊惱羞成怒再將帝姬們帶回去!”
“三娘。”梁紅玉用眼神示意了下,她對于那些懦弱無能,造成這一切的男人們同樣沒好感。趙構因著是最早作為人質交換到金國的,那時候二帝尚未北狩,金人對其還有幾分尊敬,所以相對其他宗室更加自由些。
不過為了防止三娘說的,梁紅玉最終還是沒有見他的人。轉頭見公主們惴惴不安,安撫道:“請帝姬放心,一切官家已經吩咐妥當,不會再出現之前的事兒了。”
趙多富抿了抿嘴,試探性地問道:“我們還有八個姐姐,都被金國宗室擄去,不知能否將她們也一并帶出來。”她沒有提父兄,在場的都自動忽略了那幫。
梁紅玉遲疑了下,還是如實道:“安德帝姬與茂德帝姬俱已薨逝,余下的六位我們正在與金人交涉。”
少女們聽罷悲從中來,抱在一起輕聲啜泣,趙多富紅著眼眶與對方道謝,想到剛才趙構的行徑,對這幫人的恨意又加重了三分。
……
梁紅玉等人忙著外交事宜,東京城的趙淳楣也沒閑著。
這日,她特意放下手中所有公務,專門在皇宮里召見了一群極為特殊的人。
一幫穿著漢家服侍,但膚發顏色各異的外國人占城一排,緊張地看著趙淳楣。
趙淳楣正在桌案上翻找東西,抬頭一見眾人神色,頓時樂了出來,“眾位,不是給你們看座了嗎?怎么,還有我請你們不成?”
眾人訕訕落座,為首的一個棕色皮膚的大胡子男人賠笑道:“偉大的宋國皇帝,不知您今日將我們召集過來是為了什么?得知您登上皇位,我們都由衷的高興,之前的事情恐怕有些誤會,現在我們愿意獻上四十萬貫銅錢,以表示對您的祝賀。”
也不怪這幫人慌,如今大宋無論官場還是民間都對番商意見很大。當日金人攻打開封,朝廷想從番商們手中借些錢填補窟窿,但這幫商人們一個個十分吝嗇。后來金軍真打進來了,番商為求活命,花了大錢去買通金人。
對此趙淳楣其實沒太放在心上,畢竟金人南下,就連朝廷上不少高官都放棄了抵抗,你讓一些外國人去“留取丹心照汗青”,顯然不太實際。
“眾位誤會了,我今日把你們叫來,并非為了銀錢,其實是想跟大家談筆生意。”張請冬拿出一張輿圖,指著三個地方。
“這、這和這,我打算在此另外開放市舶司,出售大宋的特色商品。”張請冬環視了下番商們,“包括白糖棉布和藥品。”
她指的地方大概在溫州、江陰和澉浦,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拿出來的方案也很誘人。
番商們頗為意動,但他們也不是普通人,在古代,敢于離開家鄉,不遠萬里跑到異國做買賣,還都成功了的,頭腦自然極為清醒。于是反問趙淳楣,代價是什么。
趙淳楣微微一笑,又拿出一張輿圖,這回重點在遼東地區。點了點某個小島,“這個島叫平島,現在無人居住,我想你們以通商為借口,把船開到這里,測量好島上的情況,然后建設一番。”
所謂的平島,其實就是明朝時期將領毛文龍所在皮島。此地易守難攻,戰略意義重大,完全可以作為牽制甚至反攻金人的堡壘。
趙淳楣手上確實有一只水軍,阮小七等人能力也不錯,但他們只在江河中跟人戰斗過,大海終究是不一樣,況且也沒有合適的船只,趙淳楣總不能拿自己人的性命去冒險。但番商不同,一來他們常年行走與海上,二來都知道商人重利,現在金國強大了,他們找個根據地做跳板與金人買賣倒也正常。
番商原本以為會是多難的要求,沒想到就這。立刻點頭答應下來,甚至連趙淳楣為了什么都懶得去想,反正怎么樣也不耽誤自己賺錢。
松了口氣,趙淳楣知道如此的話,計謀算是成功了一半,余下的只需要訓練水師,然后加緊造船。平島臨近登州,想來那里的軍事部署還要調整。
她想得好好的,上朝后將開市舶司一事說出,結果遭到了許多大臣的反對。而且理由五花八門,什么番商不可信,此舉壯大他們勢力;還有市舶司建立起來耗費人力物力,如今北方千瘡百孔,國庫里的錢應該用在刀刃上;甚至還有人說這樣會加速大宋銅錢外流,使得國家出現錢荒……
趙淳楣一條一條仔細看了,之后想了許久,提出些解決辦法,比如成立機構加強對番商的監督管理,強力打擊走私。同時在修建港口的時候,可以向外集資,然后給予捐贈者部分利益。最后提出的銅錢外流,確實是件頭疼的事。
中國本身就缺銅,而大宋制作的銅錢又是出了名精美好用,致使不光宋朝,連周邊國家都拿宋幣交易,長此以往,國內的錢就越來越少。
對此,趙淳楣立下固定,番商們賣了貨換成錢后,必須把部分錢都買成大宋的貨物帶走,限制銅錢出海。同時加大對銀礦的開采力度,提高白銀的使用率。
多方管制下,相信許多問題不說解決,最起碼也能得意控制。
然而即便這樣,第二次上朝大臣們依舊反對。
趙淳楣有些驚訝,想要與眾人探討到底是哪里還有紕漏,但那幫人還是老論調,總之就是不行。
趙淳楣瞇起眼睛,她算看出來了,跟事兒沒關系,大臣們就是單純反對自己這個人。
可是……為什么呢?
“還能為什么,”聞煥章淡定地抿了口茶,“就因為官家您提出要迎回二圣,下面這幫又心思浮動了唄。”
“哈?”趙淳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倆蠢豬都那個德行了,這幫人還想著讓他們當皇帝?”
聞煥章搖頭,“不是讓他們當皇帝,是換個更符合心意的皇帝。”
趙淳楣登基前后展現出來的能力,明顯是要有大作為的。而大作為的皇帝們,都有個通病——“愛折騰”。不光折騰自己,也折騰底下人。想在他們手下混日子摸魚,是絕對不可能的。
現在在朝廷的這些官員,基本都是先帝以及太上皇留下的老人,王朝末年,皇帝不靠譜大臣也不靠譜。趙淳楣是實在沒人用了,才將他們推了上來,根據表現判斷是否留下。他們與趙淳楣并非利益共同體,自然是想找個更靠得住的。
“這是其一,再者官家您也沒有給大家足夠的安心。”聞煥章補充道。
趙淳楣皺眉,“什么安心,我把金人都打跑了還不安心嗎?”
“不是說這個,”聞煥章嘆氣,“再過幾年,您都要三十了,別說兒女,連個家都沒成。到時候選繼承人,還不是要跟仁宗皇帝一樣從宗室里挑,到時候朝臣們又要面臨戰隊問題,確實是夠煩的。”
趙淳楣愣住了,苦笑道:“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想過,但實在是苦于沒有合適的人選。”
“你想想,對于‘男后’,首先家世要清白,最好家里人口少一些,其次還得有些不大不小的功績在身,否則無法服眾,最后吧,我個人還不能太討厭,上哪兒去找這樣的人?”
兩人正說著話,今日負責值班的花榮拿著金國傳來的信件走了進來。
聞煥章看著俊美不凡的花將軍,突然開口道:“也不是沒有……”
趙淳楣怔了怔,轉頭看向不明所以的花榮,陷入了沉思。
第85章
東京,垂拱殿。
打從武王伐紂,華夏就誕生了垂衣拱手治天下的治國理念,大意就是無需強力推行,只需要賞罰分明,樹立榜樣和引導,就能讓天下自然秩序井然。這與大宋的氣質完美吻合,以致歷代宋朝皇帝舍棄更加肅穆威嚴的崇政殿,選擇在垂拱殿處理政事接見大臣。
作為王朝的繼任者,趙淳楣無意在這些小事上另辟蹊徑,也將辦公地點安置在此處。
花榮最開始被叫過來的時候也沒怎么在意,畢竟趙淳楣才剛登基,正處于兩眼一摸黑的階段,對內政極為上心,時不時就于身邊人聊上一聊,以獲取信息。
然而坐了半天,見周圍始終只有自己一個,方才有些納悶,剛想找人詢問,就見趙淳楣大步走了進來,連忙躬身行禮。
“起來吧,等半天了吧。本來時間算得正好,結果全讓人耽擱了,真是的,讓他們匯報個工作,東拉西扯一大堆,半天將不到重點,還有在我面前背詩的,改天全給這幫人擼下去!”
趙淳楣忍不住嘟囔,她穿越之后雖然也經常抽出時間讀書,但比起滿腹經綸的大臣們還是差得遠,面對各種之乎者也難免力不從心。
花榮聽罷輕笑,并未給出
什么建議,這么點困難,于對方來說不過輕而易舉便能解決,現在也不過私下抱怨兩句。
果然,趙淳楣話鋒一轉,詢問花榮可曾用過晚飯。
花榮搖頭。
“那感情好,松江府進了些鱸魚,一路放在羊油里漚上了,聽聞這么做出來最是鮮嫩,你我一道嘗嘗。”
身為皇帝,哪怕再節儉一些東西還是能享受到的,花榮聽此也沒推辭,今夜月色正好,兩人索性去花園中的亭子里邊賞月邊用飯。
東京的夜還是有些寒涼的,好在宮女溫了些黃酒,多少能暖暖身子。
這期間,趙淳楣幾次三番欲言又止,然而最后話到嘴邊都咽了下去。最后還是花榮主動道:“官家可有什么難處?”
趙淳楣微愣,“你看出來了?”
花榮點了點桌案上已經半空了的酒瓶,原來趙淳楣不知不覺已經飲了這么多。微微嘆息了聲,男人正色道:“臣與官家相識十載,卻碌碌無為,官家不以臣才疏學淺,始終讓臣跟隨左右,更以高官厚祿許之,想來已是三生有幸。但凡有任何事,官家盡管吩咐,哪怕刀山火海,花榮萬死不辭!”說罷就要拜俯。
趙淳楣連忙將人扶住,心里不禁有些慚愧,想來對方與自己出生入死這么些年,結果自己遮遮掩掩,半點不坦蕩。
深吸一口氣,趙淳楣看著對方的雙眼,直接了當道:“花將軍,你如今已至而立,可曾有婚配的打算?”
花榮怔了怔,以為其想要給自己保媒拉纖,畢竟帝王素來有指婚的習慣,壓下心中酸澀,搖頭道:“臣并無心儀之人,也無心婚配,在此謝過官家美意。”
見他想都不想就給出答案,趙淳楣也不好勉強,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兩聲,暗道聞煥章這餿主意,這下子弄得多尷尬。
為了緩和場面以及避免之后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她干脆將此事當笑話一般說出來,旋即苦笑道:“我也知道跟你說這些實在荒謬,只是一時間也想不到好法子,今日之事將軍就當是私下里的玩笑話,我保證不會傳到外面。時候不早了,我讓人送你出宮。”
言罷起身就要走,然而才行兩步,就聽身后傳來“哐當”一聲響,宮女太監們紛紛驚呼,“花將軍!您怎么從椅子上摔下去了!沒事兒吧!”
回頭一看,卻見素來莊重矜持的花榮狼狽地從地上爬起,酒水撒了一身。顧不上整理形容,花榮快步上前,滿面通紅地開口道:“我、臣、臣愿意!”
“愿意什么?”趙淳楣有些沒反應過來。
“就是、就是方才官家說得事,臣愿意為您分憂!”
自打兩人認識,趙淳楣還是頭回見花將軍如此語無倫次。她畢竟是成年人,雖說兩輩子沒怎么談過戀愛,可終究不是傻子,稍一思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接著不禁有些震驚地看對方。
花榮與之目光相對,常年埋藏在心中的感情不禁噴涌而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這般,趙淳楣反倒猶豫起來了。
要知道這世間講究一個,事歸事,情歸情。她找花榮尋求幫助,原本更偏向于合作,有來有往,之后也可以通過其他方面補償,可假如里面摻雜了感情,自己又拿什么補償呢?來來去去最后變成一攤爛賬,莫不如換個人選。
“還記得那年上元節,在二龍山下,你將花燈遞給我,打那時候起,我就想一輩子在你身邊守著,哪怕只是做個護衛,誰成想……寨主,我此生做過最好的夢也不如今時今日……”
動情之下,花榮竟叫起了曾經的稱呼。
趙淳楣身形微頓,半晌,想起這些年的陪伴,終究是于心不忍。
默默嘆了口氣,轉而鄭重道:“你可要想好,倘若咱們倆真在一起了,別說是前程,就連現在的職位很可能也保不住。”
自己畢竟是女人當家,哪怕她信任花榮,朝臣也容不下他,雖不至于被關在后宮,但以后怕是只能管些禮儀宗室之類的虛職。
花榮灑脫道:“不過身外物,不值一提。”
趙淳楣又將今后可能遇到的險阻一一道明,對方聽罷表示都能接受,如此,兩人私下算是暫時敲定了。
之后趙淳楣特意將能召集的二龍山眾召集起來,提前與他們宣布了這個消息,出乎意料的,大部分人都沒怎么太驚訝,而是紛紛與兩人道喜,尤其是對花榮,祝賀他終于達成心愿。
趙淳楣不解,“怎么?你們都知道?”
魯智深嘿嘿一笑,“三十了還沒個相好,想也知道不對勁,又不是俺個出家人,再加上花將軍整天往官家身邊跑,到底是個什么心思誰看不出來。”
趙淳楣語塞,倒是自己遲鈍了。
在座的都是些二龍山老人,彼此熟悉,難得齊聚,不用講究那些繁文縟節,反倒像當年還在山上那樣。一些人甚至大著膽子起哄打趣,問趙淳楣身為皇帝,怎么光花榮一個男后,三宮六院搞起來。
趙淳楣看著花榮黑下的臉,連連擺手,“可應付不來,一個就夠了。”
眾人哄笑。
第二天,趙淳楣就在朝堂上挑明了此事,百官們瞠目結舌,但經過討論,還是接受了這個消息。
畢竟趙淳楣身為天子,成親留有后代也是正常的,更何況花榮品貌身份都配得上。最要緊的是,就像之前說的,倘若已經確定了趙淳楣執政,那么這個進程越快越好。在短暫的討論后,大臣們立刻投入到皇帝的婚禮中。
既然進到皇室,那必定是花榮入贅,但因花家幾代就這一個男丁,皇帝總不好奪其嗣。最后還是花小妹站了出來,表示自己以后可以招婿,讓眾人不用擔心,如此倒也勉強是個辦法。
大宋立國一百多年,關于禮儀方面已經非常完備,雖然趙淳楣是個女的,但總體上還是遵循“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禮部擬定了吉日,將前面幾項迅速過了一遍,給花榮上了封號,終于到了成親的那天。
古代的親迎是帶新娘去找新郎,到了趙淳楣這兒自是反了過來,而且她歸為天子,親迎還要改成奉迎,以表示上下尊卑。由一眾大臣浩浩蕩蕩去往花榮家,將“男后”接進宮里。
從古至今,從未聽說過有男皇后,花榮騎在馬上,難免引得周圍人側目,然而他卻視若無睹,反而紅光滿面,若不是考慮到周圍人多,定會繃不住樂出來。
由正門進入宮里,趙淳楣早就穿著禮服等候,二人祭拜了天地,之后吃了同牢飯,飲了合巹酒,舉行完這些,意味著成為正式夫妻。
天子大婚,自然也沒人敢胡鬧,周圍侍人幫著他們解下禮服便很有眼力見的退下。
屋內只剩二人,作為已經相處了十年的熟人,該交的心早就已經交完,所以之后的事情也就不必說。
云雨過后,兩人相擁而眠。也不知過了多久,花榮恍惚間伸手向旁邊,結果只摸到一陣冰涼。
猛然間起身,發現身旁空無一人,連忙叫來外面值班的嬤嬤,驚聲道:“官家呢?”
“回圣人,官家剛走沒多久,在旁邊配殿處理公務,特意吩咐奴莫要驚擾您。”
花榮松了口氣,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皺眉道:“現在是什么時候?”
“方才寅時一刻,官家平時也是這個時間起,左右還早,你要不再歇會兒。”
“不必,”花榮搖頭,簡單洗漱一番便去找趙淳楣。
此時的趙淳楣正于江南傳來的公案死磕,當了皇帝這些天,只覺得天下到處都是麻煩,為了不在官員面前露怯,只能私下里補課。
見了花榮有些驚訝,旋即溫聲道:“怎么起得這樣早,可是我吵醒你了?”
直到此時,花榮才放下心來,確定昨日發生的一切不是大夢一場。
“沒,平時在家也是這個時間起來,等下去外面活動活動拳腳,你繼續忙吧。”
趙淳楣應了一聲就不去管,畢竟她真的很忙。
花榮見她專心致志投入
政務也沒覺得被冷落,兩人與之前相處模式相差不大,只是這次趙淳楣特意讓人準備了些他喜歡的點心熱茶,以防起太早餓肚子。
喝著香氣撲鼻的煎茶,花榮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86章
“后宮現在沒人,你想住可以住進去,當然了,要是想跟官家一起也無妨。”
“宗室那邊事情瑣碎又雜亂,不過你身份在這兒,想來也沒人敢欺負,有什么不懂的就盡管來找我。”
“眼下當務之急是趁著年輕,趕緊誕下龍嗣。”
書房內,趙孝穎正對著“皇后”花榮苦口婆心地教導。
原本此事應由孟太后幫忙,只不過一來老太太不愿意管事兒,二來這千百年來唯一的男皇后,實在不知如何下手,無奈就只能由趙孝穎這位宗室長者出馬。
入了后宮,兵權肯定是不能再沾了,不過趙淳楣不愿意圈著花榮,平日出入皇宮管管宗室還是可以的。
面對趙孝穎的教導,花榮耐心聽了,時不時回復兩句,所言皆在要點上,能看出雖然對朝事不太熟練,但智商還是在線的。
這讓趙孝穎的態度稍微好了些。原本對于花榮這個人選,老頭兒是不太滿意的。在他看來,趙淳楣這個皇帝不說是經天緯地,但也算再造大宋,真想要充盈后宮什么樣兒的找不到?這花榮雖然模樣出挑但父輩不過低階武官,終究是差了些。
無奈事出緊急,再加上皇帝喜歡,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好在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趙孝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來。想到他幫助穩定朝堂,于大宋也算有功,以后兩人真有孩子生出來,有個明事理的父親總是好的,于是更加耐心教導。
至于其以后會不會生出貳心,趙孝穎到不是太擔憂。且不說花榮形單影只,趙淳楣好歹也是實權皇帝,手握十幾萬重軍,周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經營出來的,再加上血脈、功績,這都能被個外男篡權,那她這么多年算是白干了。
滿意的不光是趙孝穎,可以說隨著趙淳楣的大婚,整個朝廷都消停了不少。倒不是大臣們從此就信服于她,主要如今官家算是表明了態度,關于未來的繼承人,大概率還是想自己生,眾人拿準了方向,該研究研究下一步該怎么走了。
如此,趙淳楣與百官進入了一個短暫的蜜月期,幾項關于民生的政令推行得比較順利。
在修復東京城的同時,幾座工廠也開始選址,有了青州這個先進試點,眾人對此接受度不錯,不少百姓已經躍躍欲試打算報名。
二龍山上那些跟隨著趙淳楣進汴京的舊部,也都順利安插進朝廷,其中大部分在軍隊。二龍山大軍是她安身立命的底牌,自然要牢牢掌握在手中,零散的進入各部門。甚至像解珍解寶等人,趙淳楣還為他們單獨成立了個衙門。
這兩兄弟乃獵戶出身,之前帶領手下四處勘測地形,尋礦記錄水文,工作能力非常出色。如今領五品官身,掛在工部名下,遇到大事可以越級直接跟皇帝匯報。
兩兄弟自認未曾上戰場殺敵,只不過四處跑跑就成了官老爺。現在于京中養尊處優,都十分忐忑,尋了個日子進宮,求官家給自己攤派點活兒。
趙淳楣也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安撫一番后沉思片刻,開口道:“如今的話,倒還真有個適合你們的活兒。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解珍解寶迫不及待道。
趙淳楣眉頭微皺,“只不過路途遙遠,還有一定風險。”
兄弟二人當即表示,他們都是跟隨官家從刀槍里滾出來的,對此完全不怕,只求能為國家效命!
想到這兩人確實天南海北四處走,任務交給他們倒也放心,于是趙淳楣緩緩道:“我需要你們去西夏走一趟,幫我考察下地形。”
“西夏?”
趙淳楣點了點頭。
其實長久以來,她都有這樣一個疑問,當天下大亂,宋遼金腦漿子都要打出來的時候,西夏,到底在干嘛?
將時間倒轉回七年前,此時在位的宋徽宗雄心勃勃,延續了之前幾任皇帝的政策,委派童貫領軍,大舉進攻西夏。
依靠著還算充盈的國力以及種師道等名將,還真打下了幾座城池,不過自己損傷也不小就是了。
最終西夏無奈求和,割讓城池給大宋,兩國約定好以后互不侵犯才算結束。當然了,這并非宋徽宗心慈手軟,而是他要集中精力去干一個大事——在整個華夏歷史上都極度抽象的宋金海上之盟就此誕生。
余下的,大家也都知道了。
鳴金收兵后,西夏則全力幫助自己的好大哥遼,不斷給遼國天祚帝寫信,并且還想著出兵打金人。
遼國對于西夏不光是宗主國這么簡單,現任西夏國王取的就是大遼的公主,他自己身上也流著契丹人的血,恩情加上姻親,使得西夏鋌而走險。
然后就被金人揍服了。
金國將領完顏婁室以一當百,打得西夏抱頭鼠竄,最后無奈俯首稱臣,轉頭幫助金國打北宋。
打完北宋,西夏按照之前的習慣管新認的大哥要錢要地。畢竟之前一百來年一直是這么過來的,小國的生存智慧就是在大國后面撿些殘渣剩飯。
然而金國這個剛從山溝溝里出來,尚未融進儒家文化圈的懵逼了。
什么玩意兒?你是我打贏的,幫我干活理所應當,怎么還跟我要上東西了?滾滾滾,不給!
如此西夏也怒了,他對宋朝稱臣的時候,宋朝每年賞賜大把,對遼國稱臣的時候,遼國有事兒也是真上,就你金國,連吃帶拿,白讓我們賣命是吧!
礙于金人的武力壓迫,西夏也不敢說什么,但是對于他們的命令,自此只是陽奉陰違。
之前大宋的西軍打西夏也算打出心得來,只不過如今西軍大部分都葬送在太原城,許多信息需要重新整合。
解珍解寶雖然沒直接上過戰場,但也是跟著大軍一點點走來的,聽到趙淳楣的話,瞬間反應過來朝廷可能是要對西夏用兵。兩人沒有絲毫猶豫,十分絲滑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畢竟相較于宋遼兩國百年承平,西夏這種年年進犯邊關的更像是死敵,花榮、魯智深等一眾武將在上二龍山前都和西夏戰斗過。當年宋神宗時期朝廷五路伐夏,最后死傷十幾萬人,也算是大宋百姓心中的傷痛了。以致解珍解寶十分激動道:“官家盡管吩咐,我二人愿作大軍前哨,鏟除黨項人!”
趙淳楣微愣,旋即哭笑不得道:“想什么呢,金人那邊還未有定數,怎么可能去打西北。更何況現在開始準備,大軍動身時估計入夏了,真動起手來剛好秋天,對面膘肥馬壯糧草充足,打起來也太麻煩了。”
“那……”解珍解寶不解,都不打仗,派他們倆干嘛去。
“不說了嗎,讓你們去勘測地形。”趙淳楣悠悠道。
現在不打,不代表以后不打。西夏扼住大宋與西域溝通的要道,而且三不五時來宋這邊打草谷,長此以往趙淳楣可受不了。
萬幸的是他現在與金國關系平平,再加上連年的征戰,再與宋挑釁大概率是不敢了。
趙淳楣翻出輿圖,再幾個地方
虛點了幾下,“重點考察一下附近,我想在此修兩三段路,再建幾個糧站。”
天子大婚的那幾天難得有假期,她將之前宋夏兩國的各種戰報通通看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結論就是,這么些年宋朝拿不下西夏,純屬自找的!
就好比神宗之前五路伐夏,說出來可能不信,光看記載,宋朝幾十場大大小小的戰役,全部打贏了!其中一路更是飛龍騎臉直接打到靈州門口。最后因為后勤補給失敗以及將領內斗無奈放棄,死的十幾萬人,除了少數折損在戰場上,大部分都是饑寒交迫而死。
縱觀輿圖,大宋與西夏被衡山山脈以及瀚海毛烏素沙漠相隔,后勤運糧草主要靠人力背挑,像牲畜基本是使用不上的,衡山一帶地形太過惡劣,牲畜不夠靈活,很容易將糧道堵死,所以只能靠民夫。三十萬大軍西征,總共需要三十萬民夫。最重要的是,民夫也是人,同樣要吃飯,一個補給不上,大家一起挨餓。
西夏打大宋也算打出心得來了,只要繞后斷糧道,宋人大部分時候是要退兵的。
二龍山現在有水泥,修路便捷不少,也不用太靠近邊界,只要在衡山附近修上幾段,好歹讓推車上去,都能節省不少人力,如果再在后方修上些糧倉儲存糧食,那么整個后勤壓力大大減輕。
趙淳楣不是什么謎語人,也不玩帝王心術天恩難測那一套,對于給自己辦事兒的部下,她喜歡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讓下面明白她想要干什么,尤其在此危難時刻,君臣一心方能度過難關。
于是在聽了詳細的分析講解后,解珍解寶對于其高瞻遠矚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保證完美完成任務,點了一隊人馬稍作準備便動身前往西北。
看著他們的背影,趙淳楣長舒一口氣,視線看向遠方。
最后,就剩金國那邊了。
第87章
金國,宋人軍帳。
還不到一個月,大宋這邊的生意就愈發紅火。
宋朝使團這次不是空手來,趙淳楣似乎早有準備,攜帶了大量白糖棉布,價格也非常公道,引得金人百姓紛紛攜東西來交換,甚至有一些官吏加入其中。
原本金國朝廷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結果漁獵民族本身性子粗野,金人對宋人又沒什么壞印象。之前女真人受遼統治,不光年年被逼著進貢,遼臣還肆意侮辱本族婦女。現在看宋使們斯斯文文,買賣東西又實惠,便下意識親近起來。金人就這么多,多多少少互相沾親帶故,一些個嘴上沒把門的甚至連自己家底都交代干凈了。
見此金國上層終于坐不住了,想要暫停交易,無奈百姓太過熱情,思考許久,在城內專門尋了個地方,如此所有一切在金國士兵的監控下,防止自己人亂說話。
宋人這邊倒是無所謂,該收集的信息也都收集差不多,他們這么多人每天總要吃飯,生意還是照做。
現在使團內李綱主要游走于金國上層,每日都有不同的飯局酒局,扈三娘出身二龍山,對自家特產比較熟悉,負責所有貿易往來。而梁紅玉則坐鎮帳內,有她在各位帝姬也能輕松些。
說起帝姬們,一開始待在軍帳中尚且有些不自在。好在梁紅玉摸爬滾打這么多年,與人相處十分有方法,在她的安撫陪伴下,一幫少女漸漸恢復了些本性。
使團中除了梁扈外只有燒飯的婆子,平日梳洗穿戴皆要由公主們自己動手,這反倒隨了她們的心愿,畢竟才從噩夢一般的環境脫離開來,正是難受不敢見人的時候。如今獨處時間長了,剛好能調整調整自己。
都是天真浪漫的年紀,確定安全后大多活潑起來,唯有年齡最大的趙多富,望著遠方,時不時露出憂傷的神色。
她本身就多思敏感,再加上身為在場眾人的長姐,有很強的責任感,一想到其他在金國受苦的親人,就心如刀絞。
趙多富的表現,其余妹妹也都看在眼里,雖然都是公主,但之前在東京城里,大家交往得不多,關系也平平,現在落難,反倒情誼深厚起來。
于是在某日,永福帝姬趙佛寶偷偷將姐姐拉到某處,神神秘秘道:“你看這是誰?”
前方干瘦的婦人抬頭,一張憔悴的臉顯現出來。
趙多富愣住了,半天,顫抖道:“喬娘子……”
婦人眼含熱淚,上前與趙多富擁抱在一起。
此人姓喬,乃是宋徽宗的才人,趙多富生母去的早,余下的幾年都是喬才人撫養她。相對于帝姬宗婦,嬪妃們受到的侮辱小了不少,主要還是趙淳楣在北方打出名堂了,趙佶趙桓二人有戰略價值。不過金人也不可能慣著他們,兩位皇帝與嬪妃擠在一個小院,吃喝拉撒都要自己解決。
喬才人位份低年齡大又不受寵,每日要負擔的勞作是比價多的。不光是做飯打掃,就連洗衣服刷馬桶這些都要由她負責。之前曾說過,金人才剛從山林里走出來,皇宮十分簡陋,就連皇帝十年前還要自己放羊,所以在管理上非常混亂。由于水井不夠,許多粗使宮女甚至要定點出宮做清潔,這其中就包括喬才人。
趙佛寶在浣衣局干活的時候早就摸清了規律,這次買通管事讓喬才人離開片刻,當然了,她也與梁紅玉商量過此事。因著喬才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想著不會出什么岔子,于是便點頭同意了。
趙多富抱著養母痛哭流涕,半天才平靜下來,心疼地看著對方滿是凍瘡的手,“娘子受苦了。”
喬才人搖搖頭,柔聲道:“我入宮前就是做粗活的,現在無非是回到年輕時候,如今宋史來了,日子好過許多,沒什么辛苦的。倒是官家,整日愁眉不展,你身為子女,還是從旁使力,早日將他們接回來才是。”
趙多富愣了下,之后含含糊糊地應了下來,臨行前又塞給她一些銀錢以及生活用品。
喬才人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表示可不敢收,萬一讓金人看見如何是好。
趙多富知其膽小,安慰道:“領隊的已經打點好,你偷偷帶回去沒人知道,娘子再忍耐幾日,我一定盡快將您救出來。”
喬才人忐忑地點了點頭,雙方就此分別。
在與養母見過面后,趙多富心情好了許多,她開始教養妹妹,甚至主動與梁紅玉接觸,商議之后的事情看有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
宋使這邊在金國可謂如魚得水,就連金國皇帝都有些被說動,然而就這么順了對方的心意又有些不甘,于是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希望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這日,趙多富見大臣間氣氛緊張,似乎心情不太好,遲疑片刻,對梁紅玉開口詢問可是發生什么事了。
梁紅玉搖頭,剛想隨意應付過去,看見少女憂愁的神色,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么,前幾日喬才人不是過來一趟嗎,這事兒兩位太上皇醉酒不小心說漏了嘴,咱們與金人談判到最后階段,那邊揪著此事不放,污蔑我大宋想要劫人,跟我們討說法呢。”
趙多富聽完面色慘白,她不明白國與國之間的這些波譎云詭,聽到后本能地想起在浣衣局遭的那些罪,想到還在敵營的父母親人,頓時抖如篩糠。
“你看,我就怕你多想。”梁紅玉安慰道:“官家才剛讓人傳話,吩咐我們可以給金國讓渡些利益好讓你們都回來,事情總能推進下去,金人那邊也是想和談的,放寬心,沒事的。”
趙多富松了口氣,兩人又說了一陣話,見賬內也沒個水米,起身打算去煎碗茶。突然,外面有士兵進來,對著梁紅玉小聲匯報了幾句。梁紅玉瞪大雙眼,許久,雙拳緊握,似乎是有些氣到了。
等人走后,她站在原地,躊躇半天,轉身對趙多富愧疚道:“喬娘子……今日早上在自己屋里自盡了。”
“哐當——”趙多富手中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半晌,賬內傳來她悲痛的哭喊。
……
趁著與大臣們關系緩和,趙淳楣重新提出市舶司一事額,在經歷了各種扯皮,各種角力,事情終于順利辦下來了。
拿到特許的番商們欣喜若狂,紛紛依照約定跑去平島搞建設,甚至連初始資金都不用朝廷出,也算是這幫人對大宋的投名狀了。
除此之外,還有件大事兒。距離趙淳楣登基已經滿一年,該定個年號了準備祭祖了。
原本關于此事趙淳楣都沒主動提,畢竟她身份實在尷尬,要知道趙桓可沒正式退位,她奪了張邦昌的位置,頂多算是正本清源。再加上多方勢力的推動,宗室的默許,倘若趙桓回來,她本人的地位還是比較尷尬的。
也正因如此,哪怕礙于武力,大部分勢力都還處在一個“觀望”的態度。
而如今這封由各方上表,請求設立年號的舉動,無疑是種認可。
深究原因,還是那句話,人嘛,就怕比。
女人為什么不能當皇帝?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女性在古代社會是絕對的弱者,而弱者稱帝,無異于三歲小兒抱金于鬧市,哪怕嘴上說得再好聽,弱肉強食也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東西。
而天子,在亂世又是“兵強馬壯者當為之”的強者象征,然而當著風馬牛不相及的二者結合在一體時,所有人都懵了。
不過好在皇帝這個東西,有現成的參照物。
趙佶趙桓這兩個貴族成年男性,無論是政治手段還是軍事手段,都蠢得令人發指!兩人一共統治大宋近二十七年,朝臣們就忍了他們二十七年。
其實除去少數心術不正的,大部分官吏還是希望國家百姓能越來越好,尤其現在外敵環繞,自身安全得不到保證的情況下,這其中南方的官吏們尤其如此。
如今是趙淳楣領兵將金人打跑了,黃河太原等地是前線,可萬一沒有他們,南方處處都是前線。所以即便對趙淳楣女人的身份不滿,大家也沒說什么。
登基的這年,朝廷對外收復了部分失地,打了幾場漂亮仗,穩住了北方基本盤,還派人去金國和談。對內鼓勵農桑,輕徭役減賦稅,通過征兵以及興建工廠等等手段吸附了大量無業者,使得各地治安有了明顯改善。要知道古代戰爭后往往伴隨著暴亂,在趙淳楣來前東京附近已經有了這種苗頭,盜賊閑漢往來不絕,花榮等人領兵鎮壓了幾次方才平息。
如此哪怕是再刻薄守舊的士大夫,也挑不出趙淳楣什么毛病,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新君確實有些“太\祖遺風”。
也正是這份明君氣象讓眾人松了口,說白了,他們太想要個正常的皇帝了。于是,在禮部的主持下,無數文臣探討研究,最終給趙淳楣定下了年號——元熙。
一元復始,物阜民熙。
第88章
喬才人的死,好似往平靜的湖面投入一塊石子,于各方勢力中掀起層層漣漪。
首先大宋這邊自然是極為不滿,兩邊尚處于和談階段,金國本身也是下了保證,最起碼在這段時間會確保境內宋人的基本安全。如今可倒好,喬才人好歹也算皇妃,有養育帝姬的功德,就這么被逼著自縊,務必要給個說法!
而金國這邊,他們也覺得自己很冤。說白了,喬才人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們要她的命干嘛?無非是想抓住這個由頭從談判中撈點好處,事后經過調查,原來是趙佶趙桓這對父子,因為害怕自己被金人追究,于是想著第二日押著喬才人去謝罪,將過錯全部推到對方身上。
被他們的冷漠與自私傷到,喬才人只是個普通的婦人,也不懂這些家國大事,回想起其他宋人女子在金國受到的侮辱,最后她在絕望中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金人允許大宋使團收殮喬才人的尸骨,因著運送回去不方便,梁紅玉下令原地火葬再帶回骨灰。
收殮尸骨是由趙多富親自動手的,十幾歲的小姑娘,面色平靜,身著孝服站在人群中央,她的眼淚似乎已經流干了。
永福帝姬趙佛寶同樣被喬才人撫養過,當見到大火吞噬她的瞬間,小姑娘再也忍不住,紅著眼睛沖向養母。多虧了扈三娘眼疾手快,將人一把抓住。
“放開我!放開我!”趙佛寶奮力掙扎,“我要殺了他們,把他們都殺了!!”
妹妹的尖叫喚回了趙多富,她有些茫然地抬頭,似乎是在回應,又似乎自言自語:“殺了……誰?”她又到底該去恨誰?
沒有人給她答案,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燒聲,伴隨著姐妹們的哭嚎,仿佛將她整個人吞沒。
……
金國宮,皇帝完顏晟愁眉苦臉,對底下的人道:“和談馬上要開始了,現在宋人天天嚷嚷著讓咱們給個說法,宋國才人那邊,咱們確實也有不對的地方,你們說這可怎么辦?”
大將軍完顏宗翰瞪大眼睛,怒道:“什么狗屁話!他們的人自己吊死了與我們何干,宋人再嘰嘰歪歪看我不敲斷了他們的狗牙!”
旁邊的都大帥完顏婁室輕咳兩聲,示意其與皇帝講話注意些,畢竟現在不是曾經一起放羊的時候,對皇帝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被指著鼻子罵的完顏晟面色如常,順著話問完顏婁室:“大帥是怎么想的?”
完顏婁室蒼白著臉,他今年已經五十,常年的軍旅生涯使得身體已經千瘡百孔,年齡一上來立刻垮了下來。面對皇帝的詢問,婁室低頭道:“我只曉得打仗,國家大事還由陛下與其他大臣做決定。”
完顏晟瞇起眼睛,心中暗罵一句。完顏婁室一生生擒四皇帝,堪稱大金軍神,在國內十分有威望。他當上皇帝后,自然是想拉攏,前陣子還效仿大宋,為其頒發了“鐵券”,承諾唯叛國罪不赦,而余罪不問。
然而即便如此也沒打動對方,在許多問題上,主打一個不表態隨波逐流。
既然他不管事,那么國相完顏希尹的態度就很重要了。
金人作為北方漁獵民族,向來以武力分高下,不過完顏希尹卻是個例外,他打戰一般,但頭腦很聰明,處理內政有一套,還發明了女真族的文字。
完顏晟看著氣度不凡的完顏希尹,這些都是自己的哥哥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留下的板底,原本都是好的,可惜卻不能為他所用。
完顏希尹微微嘆氣,皇帝與大將軍內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按理說他們這些身為臣子的應該支持陛下,可大將軍代表的又是金人貴族勢力,以致他們一時間進退兩難。
完顏希尹沒有婁室那樣的威望,不敢不表態,于是沉思片刻,對著皇帝開口問道:“陛下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和談,那么可是宋人提出了什么具體條件?”
“那是自然。”完顏晟提起精神道:“宋人說了,只要歸還所有被掠走的大宋子民、官吏以及宗室,那么其他可徹底放棄,并且愿意與大金商議通商一事。”
完顏希尹點頭道:“我朝初立,物產尚且不豐,通商很好,只不過這前者尚且應當商議。”
完顏晟皺眉,“還要商議?”
希尹耐心解釋道:“和談當然是要來回拉扯,怎可事事如宋人所愿?說要將所有宋人送回,但陛下可知不少宋人婦女已經在金國落地生根,有的甚至連孩子都懷了,難道要將他們的妻女帶走嗎?再者宋國女人當家,皇位不穩,徽欽二帝在我們手上有大用,怎可如此草率?”
完顏晟知道對方說得有道理,可他現在忙著削弱國內貴族,趙淳楣皇位不穩,他又何曾穩定了,自古掌權者都想著“攘外必先安內”,只有跟宋國和談了,他才好進行下一步。于是便開始與臣子們辯駁,雙方各不相讓,僵持了好半天。
就在此時,外面侍衛稟告,有大宋那邊傳來的密保。
完顏希尹作為國相,本身就管著情報文書方面,結果信件先查看一番,然而只一眼,他就面色大變。
長嘆一聲,將信遞給皇帝,“既然如此,就依陛下所見,將那兩位皇帝都帶回去吧,不過動作要快,最好趕在入冬之前。”
周圍人還在奇怪他怎么這么快就改變了主意,然而在閱讀了密報后,很快皺起了眉頭。密保很簡短,概括下來只有一條信息。
大宋皇帝趙淳楣……有孕了!?
……
說實話,當得知自己有身孕的那刻,趙淳楣本人是懵的,雖然兩輩子加起來快四十歲了,但對于成為“母親”這件事,她從未考慮過。
然而比她還迷茫的是身邊的臣子。畢竟“皇帝”與“懷孕”兩個字怎么也聯系不到一起,尤其是在趙淳楣在朝堂剛剛站穩腳跟,拿出了一份
十分完美的答卷,讓眾人短暫的忽略了她的性別,此時這個消息就如同一盆涼水當頭潑下,使得朝臣再次躁動起來。
當親信將此事稟告后,趙淳楣平靜地頷首,回身與周圍笑道:“看來過了這么久,大家還沒接受我是個女的這件事。”
聞煥章難得面色冷硬下來,皇帝成親這件事使他全力推動的,為的就是盡快留下繼承人解決現狀。然而即便他算無遺策,也終究沒敵過迂腐之輩心中的偏見。
“既然如此,官家何不挑幾個出來殺一儆百,如此也算止住亂局了。”
趙淳楣有些驚訝地挑眉,看來聞先生這次是真氣狠了,連暴力手段都打算用上了,思考片刻,微微搖頭道:“越是人心浮動的時候,反倒越應該穩住。抓幾個典型倒是容易,只不過如此倒顯得我自己心虛了,還是一切照舊吧。”
此時一旁的花榮也十分焦急,他身為皇夫,如今基本上是不參與朝事的,只不過此事也與他息息相關,尤其是聽到朝野議論,導致花榮莫名生起一股子愧疚感,忍不住開口道:“難道就這樣放任不管?”
“自然不是,辦法嘛,倒也有。”趙淳楣安撫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讓手下官吏擬定了道旨意,擢張邦昌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行中書令之職,即日上任。
尚書右仆射又名少宰,在此時大致可以翻譯為副宰相,地位僅在太宰之下。張邦昌當年因為順著趙桓心意反對李綱,遂被升到這個位置,如今也算官復原職了。
他在二帝北狩后被金人立為皇帝,還與徽宗的妃子勾搭上,本是重罪中的重罪,只不過趙淳楣未曾追究。為了表忠心,在太原稱帝之時,其上下奔走,堪稱舌戰群儒。回京后朝廷將他曾經的宅院歸還給他,之后一直沒有消息。
這期間張邦昌本人也蠢蠢欲動過,皇帝成親當日他還寫了好幾首不錯的文章祝賀,只不過趙淳楣一直沒怎么理他。
至于現在將其推出來嘛,原因也不言而喻。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京中的這些官員,基本都是屈服于金國的淫威下,或多或少犯過錯誤的,但不管是誰,犯的錯都沒有張邦昌大!
結果呢,這家伙不僅沒受罰,還能繼續做百官之首,簡直豈有此理!不必想,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眾人的注意力必定被張邦昌吸引。
此舉相當于在朝廷上立了個靶子,而面對這顆有毒的餌,張邦昌為了以后的仕途,怕是也只能心甘情愿地吞下去。
官家,是什么時候學會這些的?難不成她當日在見到張邦昌的時候就料到有這么一天了?
聞煥章突然有些恍惚,回憶起當日去太原,趙淳楣不顧眾人反對,執意帶上張邦昌。
“先生、先生?”
男子回神,對上上頭之人關切的目光。趙淳楣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勞苦,只不過眼下你資歷尚淺,屈居于張邦昌之下,倒是委屈了。”
聞煥章不敢細想,連忙恭敬道:“官家不以臣卑微,許高官厚祿,能為朝廷效力,已是三生有幸。”
旁邊的花榮史進聽他這樣講紛紛訝然,尤其是史進,直接笑道:“許久未聽先生講這些文縐縐的話,冷不丁一下子怪不自在的。”
聞煥章瞧著心無城府的兩人,心中微嘆,但也反應過來,馬上調整了下狀態,回到曾經的態度。
龍椅上的趙淳楣似乎是沒注意到這些小插曲,簡單商議了一些事后便回去休息了。
之后的日子果然如預料的一般,大臣們皆將矛頭轉移到張邦昌身上,而張邦昌作為歷經大起大落的,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奮力反擊下,成功地將炮火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
五個月后,趙淳楣成功產下一女嬰。
第89章
趙淳楣的懷孕不光是引得大宋朝野震動,就連金國也不得不跟著調整策略。
畢竟真讓她成功生下來,那別說是個男孩,即使是個女嬰,這把龍椅也八成坐穩了。所以想要添亂,那徽欽二帝必須速速回去。
想得挺好,無奈大宋那邊咬死了幾萬國民必須一路啟程,所以他們也只能想將人集齊。而金國又立國不久,行政效率尤為低下,光是找人就找了兩個多月。就如完顏希尹之前說的,一些宋人在金國已經成家立業,不愿再來回折騰。對于這種,李綱等一一核實后也未勉強,其余大部分故土難離,聽到能歸家都十分興奮。
最后統計,幾萬宋人,四分之三基本都能返鄉。這還不算完,這么些人路上吃喝也是個問題,好在關于這點朝廷早有準備。這幾個月通過購買交換,囤積了不少物資,再加上沿路接應,想來也是夠了。
金人一開始還心急如焚,希望他們速度啟程,趕在趙淳楣生產前抵達汴京。但時間久了也麻木了,樂觀點想,無論對方生或不生,二帝回去都能夠她喝上一壺的。
唯有完顏希尹心中隱約不安,誰都能看出這幫人回去沒好處,那宋人皇帝趙淳楣,雖然不想承認,但也是龍鳳一般的人物,怎么就如此大方?
左右放心不下,索性他找來與自己關系還算不錯的康王趙構,讓其幫著前線,好好與二帝交流一番。
之前也說過,康王因著提前半年在金國做人質,與金國貴族關系還算不錯,宗室們被困,也全靠他上下奔走。如今馬上就能回去了,聽到完顏希尹的要求,自然一口應下。在不想節外生枝的同時,也懷揣著些小心思。
趙佶趙桓父子其實在金國過得還算不錯,他們的妃子金人并未為難,吃喝也管著,甚至趙桓因著水土不服病了幾次金人還給其找大夫。當然了,比不了當皇帝時的錦衣玉食,但相比遼國天祚帝住低頭吃糠咽菜的悲慘生活,已經算相當可以了。
這并不是說兩父子有什么特殊的人格魅力,也不是因著金國尊重漢人,只不過是趙淳楣那邊支棱起來了,導致他們有很強的戰略價值。尤其是大宋使節團到達后,金國皇帝完顏晟更是直接提升了他們的待遇,經過幾個月的修養,這父子二人早已告別了憔悴,甚至胖了些許。
見到完顏希尹這個大金國相來了,趙佶與趙桓自是十二分恭敬,生怕臨行前再有什么差池。
完顏希尹態度也很和善,先是詢問了他們生活上可有哪里覺得不便,之后又表達了關心,最后甚至暢談起了詩詞歌賦。作為金國為數不多的文化人,與趙佶這種“大藝術家”還是很有話題的。
談至興起,完顏希尹突然嘆息一聲,“我素來仰慕大宋文化,今得二位,好似見到知己,可惜來不及多相處,你們就要歸去,屬實遺憾。”
趙桓安慰道:“而今金宋相鄰,而后書信往來也方便許多,國相想要探討什么讓人帶個話就好。”
“怕是沒那么容易了。”完顏希尹搖頭,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康王趙構眼尖,直接了當道:“這里沒外人,您但說無妨。”
完顏希尹沉思片刻,開口道:“二位本乃大宋皇帝,可正所謂國無二君,現在回去怕是擋了某些人的道啊。”
二帝雖然混賬蠢笨,但終究不是傻子,這點也知曉,只不過急于脫離苦海,刻意去忽略,現在被人挑破,一時間有些尷尬。
趙構輕咳兩聲,一邊安慰父兄一邊跟對面解釋:“國相有所不知,我們大宋重禮,連士大夫都尊敬有加,更何況是皇帝,況且現在論身份,趙淳楣還要稱我父親一聲祖父,難不成她還敢弒親嗎?”
完顏希尹搖頭,“有何不敢的,漢人有個詞叫‘狼子野心’,想來就是形容她這種人。幾位,宋金雖然交戰,但我說句掏心窩的話,我們現在這位皇帝,半分功勞沒有,可因著有國法在,幾位大將軍都聽他的,未曾有半分其他想法。你們叫金人蠻夷,可現在趙淳楣做出來的事兒,可還不如我們蠻夷啊!”
趙佶趙桓的臉色都不好看,趙佶還好,畢竟只是個太上皇,又跟趙淳楣連著親,趙桓走的時候可是實實在在的皇帝。再者,他抿了抿嘴,心中還考慮著復辟一事。于是連忙對完顏希尹道:“依國相看,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這個嘛,我倒是有一計。”完顏希尹輕撫胡須,“太上皇可擇一女嫁予我們皇帝,這樣咱們兩邊就算是姻親,我再跟皇帝上書,給你們封王,如此的話,那趙淳楣動你們就是動大金,想來無論如何都要猶豫一二。”
二帝早在金國就被當著眾人面扒了龍袍,又被封了昏德公,顏面這種東西已經拋諸腦后,現在聽說封王,也不管什么大宋國體,連忙點頭答應。
達成目的的完顏希尹心滿意足,接著又有些為難道:“只是現在所有帝姬都在使節團內,貴國使節性子倔強,想讓他們放人實在是……”
“這有很難,包在我們身上。”兩人拍著胸脯作保,頗有些對待金人唯唯諾諾對待宋人重拳出擊的意味。畢竟這些宋朝官吏打的都是趙淳楣的名號,在二帝眼里早就是敵人了。至于那些女兒妹妹,也絲毫不放在心上。畢竟為父兄犧牲,本就是她們應該做的。
……
趙淳楣這胎生得不太安穩,許是因為這段時間忙著處理朝政,久坐之下缺乏鍛煉,導致分娩時異常艱難。好在之前準備充分,請了許多名醫備著,再加上她好歹也是行軍打仗之人,身體底子不錯,在折騰了整整一晚,小公主平安誕生。
看著襁褓中皺巴巴的女兒,趙淳楣奇異地升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這是她與這個時代的聯系,她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伸出手來戳了戳女兒的小臉,許是感覺到不舒服,寶寶皺著眉頭抗議似的咿呀了兩聲,趙淳楣笑出了聲,小不點脾氣還挺大。
花榮在旁邊溫柔地看著這一幕,回頭囑咐身為主治大夫的妹妹花芳準備好補品,還有其他事宜。
花芳翻了個白眼,懶得理這傻爹,“還用你說,我跟早就處理好了。”
趙淳楣吃完補藥后狠狠睡了一覺,之后又調理了三四天,眼見行動無礙,就開始在里屋進行簡單的工作。畢竟古代月子少說要做兩個月,朝事那么多,她總不能就那樣放著。此時她尤為慶幸自己的身份,作為大宋如今唯一的皇女,光是奶娘就有六個,除此之外還帶著一群嬤嬤丫鬟,她可以完全放開手。
正當趙淳楣打算處理政務之時,花榮猶豫著打斷了,“是不是,應該先給小寶起個名字,總不能一直這么叫著。”
趙淳楣一拍腦門兒,她差點忘了,不過大宋皇族起名也是件麻煩事兒。舉個例子,像宋真宗,原名叫趙德昌,又叫趙元侃,后改名趙元休,又叫趙恒,一共四個名字。
歸根到底是皇帝這一枝又想進字輩跟宗族打成一片,又想凸顯自己特殊性,還要避開民間的常用字免得百姓犯忌諱,更兼得一點中二病作祟,總之是一團亂麻。
趙淳楣跟花榮商討半天,最后還是決定自己定名字,女兒單名一個忴,意思是健康,二人對孩子也沒什么大要求,平平安安就好。而且忴這個字比較生僻,方便民間避開。
不光如此,趙淳楣還在江南比較偏遠的地區圈了一塊地,旨在建立紡織學校,讓越來越多的女孩子們參加,學校里除了一些專業技能還教讀書寫字,畢業了優秀學員可以留校或進織造局工作,甚至每年的精品還可以進貢到宮里。
有了女兒后,趙淳楣的感觸愈發深了,她想加快進程,盡量創造出一個對于女子更加寬松的社會。
對此朝中一些老古板雖然頗有微詞,但畢竟也只是行匠人商賈之事,如今皇帝就是女的,此舉也無可厚非。重要的是,前方已經傳來消息,二帝以及被金人擄走的宗室百姓皆已動身,想來幾個月后就能到汴京,滿朝文武顧不得別的,心思全在此事,就連花榮這種平素不管事的,都忍不住來找趙淳楣商議。
趙淳楣一邊翻奏折一邊氣定神閑道:“不用擔心,我既然讓他們回來,總有辦法解決。”
“這我自是清楚。”花榮遲疑道:“只不過他們回來后是不是要住在宮里?到時候我跟小寶出入起來好像不太方便。”
趙淳楣輕笑一聲,“想什么呢,我還能讓你們父女沒地方待怎么,放心吧,所有事交給我,你一切如常就好。”
備受安慰的花榮點了點頭,信賴地看著妻子在燈下的身影,不管別人怎么說,關鍵時候有這樣的人在身邊他都要感嘆自己是三生有幸。
第90章
趙佶本就是風流天子,半輩子聲色犬馬兒女一籮筐,自然不會將女兒們放在心中,答應了完顏希尹聯姻的要求后粗略挑選了一番,最后決定讓第五女茂德帝姬趙福金嫁予金國皇帝。
趙福金本為明達皇后所生,不光身份高貴,在所有女兒中也是最為貌美,當年完顏宗望打進開封,曾親口點名索要,完顏宗望死后一直在其宅院居住,原本以為這次能順利回國,最后卻等來了此噩耗。與這時代大部分女子一樣,趙福金不敢反抗父兄,甚至在她的認知里,此為自己應當做的,所以即便使團強烈反對,梁紅玉與扈三娘甚至親自上門勸誡,她依然執意答應。
皇命與本人都是如此,眾人也沒辦法,好不容易與金人談妥條件,總不能因此事多做耽擱,最后無奈之下,只能將這位苦命的帝姬留在敵國。由于這件事,原本因著馬上就要回家而興奮不已的使者們有些蕭索。
畢竟金國山高路遠,這次來的基本都是些年輕官吏,大多是趙淳楣登基后提拔上來的,對于迎回二帝抱有一腔熱血,結果近距離接觸后發現自己國家曾經的君主真如傳聞中一般荒誕,心中不免難受。
這其中屬扈三娘最為憤懣,她本就是從二龍山出來的,對什么朝廷皇帝向來看不慣,現在這兩瓣爛蒜又鬧了這一出,氣得她當時就想闖進去罵人。最后還是較為成熟的梁紅玉與李綱將其勸住了,見她如此,二人也不敢再讓三娘接觸二帝,尋了個由頭將人送到后方,負責看管隨行百姓。
路途遙遠,幾萬士兵行進起來都頗為困難,更別說這么多平民,其中一半還是老弱婦孺。好在為了回家,這些百姓意志非常堅韌,扈三娘與梁紅玉也有指揮大規模人員的經驗,所以隊伍雖然緩慢,但終歸沒亂起來。
如今雖然沒有明確規定,但宋金兩邊大致以黃河為界,真定、河間這幾個府還在金人手中,剩下北方大部分都是遼國舊地。要知道女真人只有那么多,要管理好這么大的地方還是頗為吃力的。為了防止宋朝這邊搞事情,金人也派了一支軍隊隨行,領命的正是曾經與趙淳楣交手的金國四太子金兀術。
對于這位金國貴人,趙佶趙桓二人一開始也是極力拉攏示好的,然而金兀術不比老謀深算的完顏希尹,有些年輕氣盛,對于窩囊廢二人組極為看不上,面對他們的討好表現得也很平淡。好在眼看馬上就要歸國,父子二人的心思也不在全金人上面,畢竟回去后他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是了,對于趙淳楣這個皇帝,兩人是不可能認下的,說白了,所謂的皇室血脈,不過是趙佶當年為了拉攏二龍山隨口說的,趙淳楣這一支,往上追尋甚至不是太宗直系,而是太、祖趙匡胤的后人,并且也早就出了五服,她還是個女子,憑什么當皇帝?
不過嘛,這父子二人就算再自信也明白眼下局勢,趙淳楣掌握著軍隊以及北方大部分地方武裝,朝堂上的局勢也穩定下來,提拔了一大批自己的人,想要推翻對方十分困難。所以,為了避免回朝后陷入窘境,他們決定現在就行動起來。
這日,趁著大軍休息,趙佶趙桓將使團的負責人李綱叫到跟前,先是道謝,之后又對其工作的辛苦表示了肯定,李綱連
連推辭,恭敬地行禮,全程挑不出半點錯誤。
二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其中趙桓態度尤為熱切,拉著李綱動情道:“卿家,當日一別,沒想到還能再見,吾悔不聽你的進言,這兩年在金國,每每憶起卿家忠肝義膽,都禁不住垂淚,你能來接我們,吾心甚慰啊。”
“太上皇嚴重。”李綱躬身道:“此為大宋子民應當做的,況且臣出身卑鄙,深受皇恩,怎敢托功。”
趙桓聽到“太上皇”三個字面容微微扭曲了下,片刻后勉強調整過來,露出一抹干巴巴的笑意,“吾知道卿家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趙桓與其大聊恩義倒也不算錯,李綱原本是個普通官員,因為在第一次東京保衛戰中力挽狂瀾被其提拔為宰相,不過很快就遭到厭棄,趙桓甚至罵他“惟辟作福,大臣專權。”最后一貶再貶,直到金人再次兵臨城下,皇帝才又想起他,然而已經晚了。
趙桓與李綱相處過幾個月,知道這人雖然有才,但性格剛直,而且心胸狹窄,當年還跟趙淳楣起過爭執,于是刻意長吁短嘆道:“我父子二人都清楚,現在朝廷這個樣子,來接金國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卿家與我們相處這般久,回去恐遭猜忌,你放心,回去見到趙淳楣,我們必定幫你解釋。”
李綱微愣,回神后淡淡行禮道:“如此臣便謝過二位太上皇了。”
感覺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父子二人眉頭微皺,繼續蠱惑道:“回來之前,我等與幾位叔伯們商議過,等到了京城,得先祭天祭祖,感謝保佑我大宋渡過此關,同時將趙氏子孫匯集起來,重新編寫玉牒,也算正本清源了。”
此話幾乎是挑明了,正誰的本,清哪里的源?不就是要針對如今龍椅上的趙淳楣嗎?
然而李綱卻怔下,詫異道:“有這等事?怎么分別前沒聽他們說過?”
分別前?什么分別前?趙桓摸不著頭腦,緊接著反應過來,直接失態地大喊,“宗室們走了?!”
“是啊,”李綱面色如常,“因著咱們行進實在緩慢,有幾位年齡大的宗室身體不適,便先讓人送他們回京城了,金人那邊擔心他們路上出什么意外也答應了。”
“混賬東西!怎么我不知道!”趙桓氣得面色通紅,一旁的李綱連忙請人息怒,安慰道:“宗老們也是不想您二位知道后擔憂,放心吧,臣安排了扈將軍協同,定然會把所有人成功送到開封府。”
他那是因為擔憂嗎!趙桓氣得要吐血,雖然同樣被俘虜到金國,但宗室們可沒有那么好的待遇,路上死了一批不說,余下的都被安排到各個地方做體力勞動,折騰得夠嗆,李綱說好些個身體不好其實也沒撒謊。但是這讓一門心思想要在路上跟宗室們商量對策搞事情的二帝徹底沒辦法了。
趙桓當場心態就崩了,他跟親爹趙佶不同,趙佶在北狩時已經是太上皇了,基本沒有復辟的可能性。趙桓可是正兒八經的皇帝,他跟趙淳楣到底誰是正統還是可以掰扯一下的。
李綱見其這個模樣,知道對方能消停些日子了,于是恰到好處地提出告退,然而剛要轉身,趙佶就叫住了他,之后表示自己這邊服侍的人手不夠了,希望能多調些人來。
考慮到二人的身份,此等要求并不過分,李綱才要答應,冷不丁想到什么,開口道:“兩位太上皇的日常起居應由梁紅玉將軍負責,可是她有不周到的地方,臣可以在旁稍加提點。”
“這、這倒是沒有……”趙佶有些尷尬,畢竟梁紅玉是個女的,而他們現在最大的敵人趙淳楣也同樣是女的,于是便自動將其劃分到一個陣營。
李綱收斂了笑意,他起身,極為認真道:“梁將軍曾帶著兵馬與金人浴血奮戰,為國鞠躬盡瘁,連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雖是女子也忠肝義膽光明磊落,太上皇若是連這樣的人都要猜忌,豈不是令將士們寒心嘛?”
“這我自然知曉,不過是見梁將軍忙碌,唯恐打擾到罷了。”趙佶隨口給了個解釋,之后又是對著李綱吹捧一番,努力拉近關系,直到對方再三表達忠心感謝方才放人離去。
之后的日子,這對父子因著計劃被打亂,倒是沒太作妖,況且他們也察覺到,隨行的官員似乎對二人高貴的身份不怎么感冒,憋悶之下,只好折騰自己身邊的。
李綱答應的事倒是照辦了,他從民間百姓中選出一批女子,經過簡單的培訓送到趙佶趙桓身邊充當婢女。然而平民百姓粗手粗腳的,干些力氣活兒還勉強,至于什么伺候筆墨根本干不來。是的,眼見馬上就要回京,他們也開始給各地官員寫信,爭取聯系上些曾經的心腹,趙佶甚至將寫字畫畫的愛好重拾了起來。最后沒辦法,二人索性找了幾個年幼的帝姬在身邊侍候,女孩兒們沒辦法違背父兄的命令,好在只是鋪紙研墨整理書稿,便輪流上崗。
今日剛巧是永福帝姬趙佛寶當差,她生母乃崔貴妃,被皇帝厭棄,自打出生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本身性子剛烈,不同于其他姐妹,對于父兄有很大意見,見了趙佶趙桓沒多久便直接嗆了起來。
這兩父子在接連碰壁,正一肚子火沒處發泄,對著敢頂撞自己的趙佛寶便是一通怒罵,直接點名其不忠不孝性情乖張。要知道此事如果傳出去,即便趙佛寶是帝姬,得了個此等評價以后的人生也會極為艱難,氣得小姑娘晚上回帳子痛哭出聲。
趙多富見此輕聲安慰,表示明日會去跟爹爹求情,也讓小妹先服個軟。
“我才不去!你怕他們我可不怕!現在回京前途未卜,就算事事都順從也只會是下一個喬才人!姐姐,我有時候真不明白,這些人害死了喬才人,把我們變成這樣,你難道不恨嘛!”趙佛寶大喊。
趙多富連忙捂住妹妹的嘴,確定周圍無人后苦笑出聲。
恨又能怎么樣呢,自己這輩子反正也就這樣了。
她溫和的安撫著懷里的女孩兒,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妹妹們能過得好,而在其看不見的地方,趙佛寶狠狠握緊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