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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微燙的唇

    每天固定會來收拾衛生的保姆, 中年女人手腳麻利,棕色的頭發在頭頂盤成發髻,打理得光滑干凈, 一絲碎發也沒有。

    住在這座莊園里, 慕晚找不到與其他人面對面交流的機會。

    “你是法國人嗎?”

    房間里多了一道溫柔的年輕女聲,收拾被子的女人點頭說:“是的,小姐。”

    “法國人很熱情, 我剛到這里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就是一個本地姑娘帶我逛了景點。”

    慕晚在調整時差,電腦上的字她困得看不下去, 于是就想找人說說話。

    平易近人的語氣,保姆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動作,“大家都喜歡美麗的姑娘。”

    干他們這行的, 很少會和雇主直接對話, 都是管家下達命令, 他們再執行。

    “你住在馬特林克宮還是住在外面?”

    保姆放下床單, 回答慕晚的問話, “我們都住在莊園的保姆間里,因為有排班表,所以不一定每天都在莊園。”

    慕晚讓她做自己的工作就好, “尼斯的大海非常漂亮, 像藍色的眼睛。”

    保姆微笑著, “在這里工作心情都變好了。”

    能住在馬特克林宮度假可真讓人羨慕, 這里地勢極佳, 能將尼斯最美的景色凈收眼底。

    門被推開,秦景曜進來了。

    保姆收斂了笑意,這位先生十分不好伺候, 她不敢多言,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神態卷走要換洗的枕套。

    慕晚的下巴抵著沙發椅,剛才還在一起開心聊天的保姆,此刻卻只能看見她后腦的圓潤發髻。

    “先生。”

    中年女人把東西帶走,退出了房間。

    “寫到哪里了?”

    莊凝蘊把素材分享了過來,慕晚幫著團隊修改文案。

    “還差一點。”

    莊凝蘊和宋寧已經抵達了下個目的地,紫色的薰衣草花田幾乎占據了整個畫面。

    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遠了,每度過一天,就遠上幾小時的路途。

    “困了吧。”

    秦景曜撫著慕晚的發頂,長發輕盈柔順,他的手圈著女孩的脖頸。

    懷里的人歪了歪腦袋,她忽然起身說:“我要出去一趟。”

    外面的海天天都在看,遠方的旅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可是都與她沒有關系。

    所謂的出去,也不過是在莊園里打轉,困在一方小天地里。

    天亮了又黑下去,慕晚下了一個坡,草地綠茵茵的,開著一小叢薰衣草。

    半球形的花叢,淡紫的香氣,暮色漸濃。

    花枝隨著海風搖晃,掃著慕晚裙擺底下暴露出的小腿,刺得皮膚有些紅了。

    她繞過花叢,在茂密的樹木后面找到了幾階棱角磨損得不成樣子的臺階。

    就像故事書中后花園的小門,莫名其妙地帶著吸引人不斷前行的魔力。

    慕晚的腳踩在臺階上,往下壓了壓,接著把另外一只腳也放了上去。

    試了一下,臺階雖然缺了角卻很結實,能支撐住她的重量。

    只是坡度陡峭,想下去最好穿運動鞋,但慕晚腳上只有一雙鞋底薄如蟬翼的緞面單鞋。

    這樣高的山崖,往下看一眼,意識就仿佛拽住了身體,如同下墜。

    慕晚的手提著裙子,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過了今天,可能就沒這個機會了。

    脫落的石子從高處滾落,慕晚聽見了落地的破裂聲。

    山路的兩邊長著茂盛的灌木叢,野蠻肆意地生長,根系扎進地里。

    忽明忽暗的天色下,一個纖弱的女孩不停地走,她的胸膛起伏著,灰塵弄臟了嬌貴的鞋子。

    前方漸漸地浮現出道路的盡頭,再往前走就是平地。

    慕晚加快了腳步,她險些跌倒在地上,裙子的布料被攥得皺巴巴。

    底部鋪著一大塊平坦的巖石,海水斷斷續續地拍打潮濕的綠色苔蘚。

    幽深的海水,一圈一圈地縮進去,是冰涼的藍色。

    比慕晚還要高的欄桿在這塊巖石上聚攏,中間銜接著兩扇鎖住的鐵門。

    從這里出去,能直接走到沙灘上。

    耷拉的鏈條生了銹,慕晚沾了一手土黃色的銹跡,她拿掉頭發上別著的的黑色發卡,插進了鎖眼里。

    這扇小門的存在感不強,常年無人打開,卻依舊頑固不靈地守衛著它的疆土。

    慕晚沒撬過鎖,她只依稀記得電視機里的開鎖劇情,插進去的黑色發卡已經變形。

    身上沒有手機,僅剩的一點夕陽余暉不足以讓人看清鐵鎖的內部結構。

    海浪聲夾雜著鐵鏈的撞擊聲,慕晚的視線失了焦,她把手伸到了欄桿的外面。

    有些渴了,手上也沒力氣。

    就算是開了鎖又怎么樣,她出去以后怎么辦,該去找誰。

    沒手機,沒錢,獨自走出去,晚上又不安全。

    慕晚無法保障她的人身安全,成功逃脫以后迎接自己的還是回去。

    天涯海角,秦景曜都能找到慕晚,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慕晚伸出欄桿外的手懸空著,什么都摸不到,外面有海水的潮濕氣。

    仿佛一顆靜止的灌木,枝條穿過了鐵欄桿,汲取著象征自由的陽光與水分。

    他一定會找到自己,然后再關起來。

    慕晚真的受夠了,她恍若把自己置于烈火上煎熬。

    發卡在空中拋出半圓形的弧線,濺落了幾點水珠,被白色浪頭沖刷得了無蹤跡。

    把唯一能開鎖的工具丟進了汪洋的大海,慕晚像是也泡進了海里。

    她手上的鐵銹擦到了衣服,穿著那雙并不適合跋山涉水的鞋子,再次一步步地爬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上面的人聲略微吵鬧,急匆匆的腳步聲在綠植里穿梭。

    慕晚的理智回籠,她站到那株薰衣草前,在莊園里工作的一個保鏢舉著燈照了過來。

    “找到了,小姐找到了。”

    所有的人都涌到了這里,法語英語還有什么別的語言,后花園里簡直亂成了聯合國的預算商定會議。

    燈光漸次拉開,有些刺眼,慕晚躲避了一下。

    終于找到了人,尋找的隊伍分散開來。

    秦景曜走過去,女孩的裙子臟兮兮的,又都是褶皺。

    簡直是一只跑出去流浪的小貓,在風雨中受盡了苦楚。

    “去哪兒了?”

    她這些天一直都是這樣,莊園里多的是娛樂設施,可慕晚哪里都不肯去,她每日漫步目的地在房間外飄蕩。

    為了找慕晚,秦景曜帶著的人幾乎要把馬特克林宮給翻到地下去。

    “以后能不能和我說一聲。”

    慕晚不想回答就算了,秦景曜說完又覺得這個要求太難為人,她是要走的,怎么會和自己說呢。

    可他擔心她,這副樣子,秦景曜會胡思亂想,想著慕晚是不是摔倒了,是不是磕到了膝蓋。

    慕晚指了指下面說:“我在下面待了一會兒。”

    她頭上別碎發的卡子不見了,那種純黑色的鐵制發卡,簡單的樣式,卻能輕松地撬開牢靠的鐵鎖。

    秦景曜什么都沒問,有那么一瞬間,他就想放慕晚出去算了。

    她會走向更廣闊的天地,而這段記憶連著秦景曜一起,將會是一件封存在木箱里的舊物。

    發霉失色,永遠地被忘卻。

    秦景曜牽女孩的手,“晚晚,我們回去。”

    “臟。”慕晚的手沒洗,都是銹漬。

    秦景曜很愛干凈,所以他不肯去人擠人的地方。

    “不要緊。”

    男人的十指將慕晚扣住,粗糲的銹成了掌心的繭。

    慕晚被秦景曜送回房間,她找了睡裙進去洗澡。

    把自己洗干凈了,慕晚打開了手提包里的文件袋,那里能摸出一只金色的戒指。

    戴得久了,便不免有了劃痕。

    她走到哪里,都帶著那只戒指,那天走到蔚藍海岸機場,慕晚僅有的行李或許也就是這只戒指了。

    為什么要帶著呢,慕晚也不明白,有的時候人甚至都不理解自己的想法。

    “秦景曜。”

    他還是沒走,慕晚把戒指拿到男人面前,“我沒有丟,我騙你的。”

    女孩的發梢往下滴著水,她連領口濕了都渾然不覺。

    秦景曜敲著桌子的手一頓,“過來。”

    慕晚順從地走到他身邊,把掌心的戒指拿給對面的人看。

    秦景曜卻把慕晚轉了過去,將她抱在懷里,用雪白的毛巾擦拭滴著水的頭發。

    慕晚感受到頭頂的力道,她主動把戒指戴到了手指上。

    細白的手指撐著深色的西裝褲,鉆石的光芒猶如澄澈的月色。

    秦景曜的喉結滑動,他不動聲色地將慕晚的長發包在毛巾里。

    “我想回京州。”

    秦景曜揉搓著濕掉的發絲,“怎么突然想回京州了?”

    這樣拙劣的手段,先是明晃晃的示好,接著是毫不掩飾的根本目的。

    活了那么多年,這樣的求人的方式秦景曜還是頭回見,但他的心卻還是震顫了一下。

    慕晚的情緒怪異地平靜,她溫聲細語地說:“我的畢業論文答辯還沒完成,我想回去參加畢業典禮。”

    “我不會再跟你說分手了。”

    房間里是一陣沉默,慕晚的頭頂蓋著毛巾,眼前是黑漆漆的,她看不見秦景曜的表情。

    質地親膚的毛巾被掀開,貼上了微燙的唇。

    秦景曜扶著慕晚后頸,女孩的唇被親得瑩潤,他輕輕地啄吻,反復地含住。

    如清甜的泉水流過,帶著情欲,又柔和至極。

    慕晚的手往下滑,她只好摟住秦景曜的脖子。

    “以后都不說分手了。”

    男人的嗓音低啞,慕晚望著秦景曜,他把自己抱得很緊。

    強有力的心跳,不知道是秦景曜還是慕晚的。

    “只要還在一起,你想去哪兒都行。”

    就這么簡單,她只要說兩句軟話,秦景曜一切都聽慕晚的。

    “我困了。”

    慕晚的臉蹭著男人的肩膀,她閉著眼,說這一句話時呼吸綿長得宛如嘆息。

    …………

    醒來的清晨,慕晚最終把作息調整好了。

    她希望秦景曜不要忘記昨晚的承諾,吃過早飯,莊園的大門打開了。

    他親自開車,卻在一座純白建筑的前方停住了。

    長方形廊柱教堂,濃重的巴洛克風格,尖銳地指向天空。

    她說要來的教堂,就是這里。

    盡管慕晚沒有再提,那也或許只是她想找的一個借口,走之前,秦景曜還是要帶她來一趟。

    他們來得很不湊巧,今天教堂里有一對新人舉行婚禮。

    慕晚又不是被邀請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她怎么好意思進去,“我們就不要進去了吧。”

    佇立于門前的證婚人上前握手,“歡迎您,秦先生。”

    “感謝您的到來,慕小姐。”

    慕晚恍然意識到今天自己隆重而嚴肅的裝扮,是秦景曜特意挑選的衣服,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并不只是一時興起。

    來都來了,再回去多掃興。

    不過是一個婚禮,秦景曜還是有能力把慕晚帶進去的。

    諸位賓客入座,玫瑰花窗色彩絢麗,教堂里點燃了潔白的蠟燭。

    牧師禱告,祈求上帝的祝福。

    朗誦的經文慕晚聽得不是很明白,可真摯的誓言和神圣的琴音,跨越了界限,直通心底。

    新郎擁吻新娘,婚紗的裙擺拖在地上,席間的賓客們紛紛鼓掌為這場婚禮獻上他們的祝福。

    他們走出教堂,玫瑰花瓣從天上灑落,像是下了一場雨。

    慕晚淋了滿身的花瓣,天氣明媚,家人朋友簇擁著新人走向宴會廳。

    愛情也有它美好的一面。

    “慕晚,我不是要跟你爭個輸贏。”

    秦景曜摘下女孩頭發上的花瓣,以及肩膀上和掉在衣領里的花瓣,她像是埋在了花里。

    “你喜歡我并不代表著你輸了。”

    他們之間沒有輸贏,只求朝夕相伴。

    愛與恨同為一體,因為在乎,所以不愿意舍去。

    雖然有些太晚了,但秦景曜仍然從車上的禮盒里掏出了一根蠟燭,他用平時點煙的打火機點著了線。

    “我欠你一句生日快樂,晚晚。”

    秦景曜攏著火苗,蠟油流淌凝固,慕晚雙手交握,沉默地許了一個心愿。

    她把蠟燭吹滅了。

    第 52 章 我怎么辦

    拎著行李回京州的時候, 慕晚絕沒有想到自己還能趕上今年的論文答辯。

    她還是按照原先的計劃,完成了自己的學業。

    和苑的門關著,慕晚試了一下自己的生日, 鎖開了, 她走了那么久,密碼依舊沒有變。

    房子里的陳設也基本沒有改過,提著行李箱進了客廳, 兩條小腿突然繞上一團毛絨絨觸感。

    純黑色的臨清獅子貓,綠色的眼睛,頸部的毛較長, 看起來像獅子,故由此得名。

    “小貓。”尾巴慢慢地掃上褲腳,慕晚把手湊近黑貓的鼻子, 小貓見狀嗅著手指, 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 她便摸了摸長長的毛, “你叫什么名字?”

    貓貓只會叫, 不會說話,慕晚自然等不到答案。

    秦景曜關上門,“怎么是自己提行李上來的?”

    下了飛機之后, 等著他處理的事情太多, 于是就兵分兩路, 慕晚則回學校辦理復學手續。

    在學校里吃了午飯才去和苑, 秦景曜比慕晚到得還要早。

    慕晚把行李箱推到墻角, “我讓司機回去了。”

    再說進門就是電梯,她哪里用得著受累。

    秦景曜陪著人收拾行李,“讓別人拿, 不然下次不好資源調度。”

    慕晚說:“你說話像我們臺里的領導。”

    但她有自知之明,自己這種不習慣下達命令的人并不適合當領導。

    雖然那樣說著慕晚,秦景曜還是俯身接過疊好的衣服,做著家里阿姨該做的工作,“當領導可不好玩,你知道最難搞的是什么嗎?”

    慕晚問:“是什么?”

    不論到多高的位置,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只要還在位一天,就有被上面拖累的風險。

    秦景曜瞧著女孩認真的表情,笑了笑,“責任劃分。”

    講求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所以內斗往往不是壞事,而是能促進機構安穩的好事。

    他不該跟慕晚說這個,有些多余。

    站隊讓人分身乏術,悶頭實干派素來沒有出頭之日。

    那只被兩人忽視的小貓擠進來,坐在了行李箱上,它不怕生,很親人。

    跟慕晚在寵物店里見過的貓一模一樣,她確認就是當時那只,秦景曜什么時候把貓帶進和苑的。

    “你一直養著?”

    “嗯,你走的當天我就把小貓抱回來了。”

    秦景曜沒選錯這只貓,性格黏人溫順,幸好小貓還記得慕晚,沒張牙舞爪的,否則他一定會把這玩意兒丟出去。

    原來是那天,慕晚道:“它叫什么名字?”

    秦景曜問過她想要什么生日禮物,不會就是這只小貓吧。

    黑貓擋住了要拿的東西,慕晚伸手把它抱了下來。

    她舉手投足間帶著寵溺,秦景曜懶懶地抬眼,“小草。”

    畢竟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什么?”慕晚懷疑自己沒聽清楚,都沒想過秦景曜居然會取個這么草率的名字。

    “重新想一個吧,太草率了,小貓會不喜歡的。”

    不喜歡,秦景曜管一只貓喜不喜歡,他喚了小黑貓一聲,問:“你喜不喜歡這個名?”

    小貓應了一聲,在地上舔自己的爪子。

    慕晚覺得還是不妥,“你別欺負不會說話的,就叫立夏怎么樣?”

    什么叫欺負,秦景曜沒和一只貓計較,“你和鐘爾雅要湊夠二十四節氣啊?”

    “不。”那雙水綠的眼睛望過來,慕晚的心軟軟的,她的手指握著小貓的肉爪,爪子張開,仿佛一朵春天原野里的小野花,“就養它一個。”

    秦景曜贊同道:“挺好的,生孩子傷害太大。”

    只是家里那邊有點難辦,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慕晚明明說的是貓,他怎么扯到孩子身上去了。

    誰要生,貓還是她,這貓是絕育的。

    “我們以后不生了。”

    秦景曜的語氣凝重,不像是在開玩笑。

    他不想用孩子來綁住慕晚,這樣做對她來說太殘忍了,同時這也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不可能,秦景曜這樣的家庭,權力要靠血緣傳遞下去。

    “我們不會一直都生活在一起。”

    “什么意思,你想和誰生活?”秦景曜擰著眉頭,他不敢相信才過多久慕晚就對他膩了。

    慕晚關上柜子,“沒有誰,我自己生活,你也自己生活。”

    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也不是誰離開了誰就不能活的關系。

    “我怎么辦?”秦景曜重復了一遍,“那我要怎么辦?”

    “你離開我又不是不能活。”慕晚想好好地跟他講道理,但是秦景曜從來不會聽,他只會固執己見。

    前二十幾年也都是這么過來的,為什么現在就不行了呢。

    確實,沒有慕晚,秦景曜是不會死的。

    “你說的好有道理,但是晚晚,我不想上你的套。”

    慕晚講得有理有據,一般情況下都能讓人信服。

    “你最好能一直自己生活,要是被我發現你有了別人,我一定會讓他活不了。”

    秦景曜的身影在慕晚眼睛里放大,一字夾浮在生了綠翳的海水里,自由拋棄了自己,在被分解為繡漬的時間里,獨自地駛向遠方接著流浪。

    剛回國,他們卻還在爭辯,都是為了個人所希望的未來。

    小貓的肉墊趴上慕晚的褲子,立夏發出了舒服的聲音,仿佛是睡覺了在打呼嚕。

    立夏喜歡家里的兩個主人,小貓沒有爸爸媽媽,供養自己的主人就是它的父母。

    慕晚蹲下來,她不想吵了,“立夏。”

    他們現在很像當著孩子面爭吵的父母,慕晚在這一刻感同身受,她是被愛著的,所以她懂得真正的愛是怎樣的。

    “對不起,我不該嚇唬你。”秦景曜眼睜睜地看著慕晚從一開始的開心變成麻木,他在向她道歉。

    威脅和恐嚇只會讓慕晚害怕,那不是愛是壓迫。

    “晚晚,別總說讓我生氣的話。我的脾氣不夠好,可能需要你包容。”

    細細想來,他似乎有很多的缺點,但平心而論,秦景曜是喜歡慕晚的。

    秦景曜垂在身側的手微動,“我們慢慢來,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原諒或是不原諒,慕晚都沒有選擇。

    “嗯。”

    會出現轉機嗎,這事誰也不知道。

    …………

    回到京州,家里那頭催得緊,司機久違地又開進了家屬大院。

    柳條撩著蟬鳴,夏日的噪音嘹亮,實木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全家福。

    “媽。”

    秦景曜進了門,鄧莎正給自己養的綠植澆水,她把水壺放下,將溫開水端給兒子。

    “今個怎么想起我來了。”

    鄧莎坐在皮質沙發椅上,年紀大了以后,她把當年在團里的長發剪短了,顯得干練利落不少。

    “你呀,要是安分點,我也不至于整天七上八下的。”

    天熱,秦景曜把襯衫的袖子挽到了小臂,“我怎么還不安分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您老安享晚年不好嗎。”

    說是這么個理兒,但鄧莎也不能一直什么都不管,“你跑到國外,還待了挺長一段時間,聽說是去找人了。”

    秦景曜如實回答,“是。”

    事實果然如此,鄧莎終于坐不住,她起身拿起了噴水的壺,“你交女朋友,我不會反對。”

    秦景曜這個年紀,不談戀愛才奇怪。

    鄧莎好不容易等著兒子步入正軌了,還沒消停兩天,又鬧出了糟心事。

    “但那算怎么回事,你知不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爸爸的位置。”

    秦景曜去荷蘭無非是去找陳善和,喜歡什么姑娘暫且不談,他想找誰都行,唯獨不能和陳善和接觸。

    鄧莎和丈夫的前妻當年鬧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時過境遷,如今也沒人會在她面前提一個字。

    “陳善淑找你了?”看自己母親的表情,秦景曜是猜對了。

    “我也不想跟她有聯系,可她動我的人。”

    秦景曜犯不著主動去招惹陳善和,她要殃及池魚,就要想到后果。

    “她以為我拿她沒辦法,可一旦行動肯定就會露破綻。”秦景曜把剪刀遞給母親,他又沒把陳善和怎么樣,陳家人居然還急匆匆地來問罪,“她現在不照樣好好地待在國外,我是打擊報復了,還是斷她生路了?”

    這事確實說不上是秦景曜的錯,鄧莎臉上還稍微掛得住,“夏家那個小姑娘你不喜歡,還有其他中意的嗎,結婚是結婚,戀愛是戀愛。”

    秦景曜毫不掩飾,“沒有,只要是您安排的我都不喜歡。”

    鄧莎剪掉蔫了的葉子,“那個我不和你爭,景曜,你要為自己的前途考慮。”

    兒子要是喜歡,養在外頭又有什么要緊的,結了婚過幾年不喜歡打發走就是了。

    秦景曜的語調陰冷,“您倒是考慮我的前途,除了慕晚,我哪個也不要。”

    鄧莎只有秦景曜一個親兒子,秦元德又不是她親生的,這些年來秦元德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不緊不慢地往上升。

    對比之下,秦景曜真是要人昏頭腦脹。

    秦玉堂曾在公開場合明說過,他更屬意大兒子秦元德,不是親生的勝似親生的。

    鄧莎把紙條收起來,嘆氣一樣,“你想什么時候結?”

    慕晚的資料她查過了,家世清白,相貌也出挑,秦景曜的眼光也不會低到哪里去,這點鄧莎明白。

    聞言,秦景曜扯著唇角,“沒準頭,她還不愿意。”

    “你真的是……”鄧莎欲言又止,她把修枝剪磕到桌面上,指著兒子劈頭蓋臉地訓斥道:“你把我氣死算了。”

    叫秦玉堂聽見了,到時候收場都不知道怎么收。

    “多大點事,跟您當年比起來那簡直是九牛一毛。”秦景曜就沒想過鄧莎會同意,她不過是想找借口要個孩子罷了,“父母子女一脈相承,媽,我和您一樣。”

    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違背道德人倫,寧愿背負上罵名。

    有些遺憾,死了埋進土里都不會甘心。

    人的出身是生命的底色,無論走了多遠,時間多長,是否與之決裂。涂涂抹抹,風雨洗刷過后,仍然留在那里,仿佛骨頭上削掉再長的肉。

    被這樣直白地刺破隱秘,鄧莎的脖子僵直,神色迅速地變換,“沒有你爸爸,還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她似乎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長大了,秦景曜已經在逐漸地掌握家庭的話語權,他的權力早晚有一天會大過自己的父母。

    他們老了,父母的兒子卻正在往年齡的巔峰期沉淀。

    秦景曜伸手安撫著母親的情緒,“以后你們也會需要我,家庭和諧最重要,這是媽您常說的話。”

    他們同氣連枝,休戚與共。

    枯枝敗葉落了一地,但家庭和諧最重要。

    第 53 章 貪心

    畢業典禮那天, 慕晚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之一上臺講話。

    京大的畢業生穿著學士服坐在臺下,人頭攢動。天氣熱,大家的積極性都不高。

    慕晚前一天晚上背了稿子, 中間加了一點現場的即興發揮, 流利地結束了她的那部分。

    在迷茫中尋找答案,唯有自己能成就自己。

    “同學們,讓我們為世界的明天鼓掌加油。”

    慕晚的演講速戰速決, 振奮人心,臺下的畢業生鼓掌喝彩。

    在這令人激動的一天,好像萬事萬物都過去了, 又好像才剛剛開始。

    “晚晚,我們都好想你。”

    于子書和李妍也聚到了一起,陽光灼熱, 她們把畢業證書遮在頭頂。

    “法國好不好玩?”

    慕晚扶著學士服的帽子, “晚上注意安全, 海倒是挺好看的。”

    于子書哀嚎, “我也想去畢業旅游, 但是我已經簽合同了。”

    天殺的資本家,恨不得明天就讓她上崗。

    李妍安慰道:“這個年月,能找到工作就是燒高香了。”

    說的也是, 不過于子書還是不想那么快上班, “妍妍, 我也想跟你一樣去讀研了。”

    “你去替我開組會。”

    不管選哪個都會后悔, 讀研也沒多好。

    這句話頓時歇了于子書的心思, 慕晚聽著兩個室友拌嘴,他們站在圖書館前的草地上,正要拍一張班級合照。

    慕晚的位置在前排, 被同班同學簇擁著,她在鏡頭前微笑。

    于子書走下臺階,大叫了一聲,“我男朋友來了。”

    他們的異地戀愛雖然時常吵架,但居然還真的維持到了畢業。

    于子書冒冒失失地過去抱男朋友,李妍笑著要她小心點,不然在男朋友面前摔倒豈不是更難看。

    “你少咒我。”

    男朋友張開雙臂迎接,誰料女朋友轉頭怒懟室友去了,因此他只得尷尬地把手放下。

    “你怎么回事,我都伸手了。”

    于子書懟完,毫不客氣地拍了一下男朋友的胳膊。

    于是兩人一見面又吵起來了,李妍捂著耳朵朗聲問慕晚:“你男朋友呢,怎么不過來?”

    畢業典禮那么重要的場合,這都不過來也太不上心了。

    倒不是秦景曜忙,而是慕晚根本就沒打算告訴他。

    低頭間,學士帽掉在了草地上。

    “慕晚,這是你的嗎?”

    趁慕晚愣神的時候,一個同班的男朋友搶先一步撿起帽子,遞了過來。

    “是的,謝謝你。”

    對這位男同學的印象不深,慕晚接過客氣地表達感謝。

    “慕晚,我能單獨跟你照一張相片嗎?”男同學害羞地摸了摸鼻子,聲音越發地小了下去,“就我們兩個的合照。”

    畢業的時候要合照,是什么心思自然不言而喻。

    李妍輕咳了一聲,她見狀要走,“我過去一下,你們先聊。”

    若是以前,慕晚不會拒絕這種請求,畢竟人家也只是要張合照,態度也不算差。

    但是現在不一樣,她做什么,秦景曜都會知道。

    拍了這一張合照,只會給別人惹來麻煩。

    慕晚沒有立刻答應,男同學不死心,“就拍一張合照吧,留作紀念。”

    遠處的人群里,慕晚對上了秦景曜的目光,他永遠都是那么突出。

    慕晚直接出聲回答:“抱歉,拍照就算了。這位同學,祝你畢業快樂。”

    男同學剛想為自己爭取,就看到一個男人走到了慕晚面前。

    秦景曜的身量長,一襲華光內斂,光是自帶的氣度都是普通人難以比肩的。

    他攬著慕晚的肩膀,無形之中已經宣告了他們的關系。

    慕晚的男朋友來了,男同學自討沒趣,訕訕地走掉。

    “怎么不告訴我今天是畢業典禮?”

    秦景曜拿走了慕晚剛才掉在草地上的帽子,放在女孩的頭頂,拿發卡給別住了。

    “不是什么大事,我擔心你沒時間。”

    “是我沒時間,還是你不想。”

    慕晚里面是件半身裙,外面套著學士服,化了淡妝,清麗柔婉。

    她明明很重視今天的畢業典禮,卻沒想過讓自己也來參加。

    “他要和你拍照片,”秦景曜把帽子扣緊,指尖點過慕晚的耳垂,“晚晚,你很討人喜歡。”

    她討人喜歡,可這也不是慕晚的錯。

    但慕晚的性子太軟,要是自己沒有出現,她也許真的就答應和這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男人合照了。

    他們都還沒有合照。

    男人的嗓音低沉地繚繞,慕晚微微地偏頭,“我拒絕他了。”

    秦景曜不依不饒,“為什么要拒絕?”

    慕晚的耳垂被骨節修長的手指揉著,帶著清新涼意的指尖,卻弄得耳尖紅得燙人。

    “和別人拍照,我男朋友會生氣的。”

    整句話的每個字都在取悅著秦景曜,男人的唇里溢出輕笑,他把慕晚攬到胸前。

    因為這句,秦景曜連不讓他來參加畢業典禮的事情都不追究了。

    “嘴真甜,一會兒給你一個驚喜。”

    慕晚下意識地皺眉,似乎什么詞從秦景曜口中說出來就變了味道,總之準沒好事,“什么驚喜啊?”

    “晚晚。”

    有人在叫慕晚的名字,一回頭,居然是遠在故鄉的父母,夢幻得不真實。

    “媽媽。”

    慕晚的父母打扮得隆重得體,而且向靜懷里還抱著一束花,是專門買給女兒的。

    在職人員不方便請假,慕晚不想麻煩父母千里迢迢來京州一趟,就只是為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父母之前問過慕晚畢業的日子,他們還擔心單位有突發情況來不了,沒想到居然那么順利地就到了京大。

    “畢業快樂!”

    以為父母不能來,慕晚原本還有些失落的情緒。

    這下一家三口團聚,她笑著,卻想流眼淚。

    這就是秦景曜所謂的驚喜嗎。

    慕興國夫婦就一個女兒,自小寵著長大,這次慕晚畢業,他們又怎么會錯過她人生的重要時刻。

    “叔叔,阿姨,你們好。”秦景曜依次地打過招呼,神色自如地介紹道:“我是慕晚的男朋友,我姓秦,名景曜。”

    慕晚又談了戀愛,向靜責怪女兒怎么都不說一聲,身為長輩,他們都沒準備見面禮。

    事出有因,可慕晚如何能跟父母說實話。

    秦景曜臉上卻一點不自然的表情都沒有,向靜問什么問題,他就回答什么話。

    他們很快聊熟了,向靜高高興興地要給自己的女兒和她的男朋友拍張合照。

    他們那時候在咖啡館相遇,蘇院長說過秦景曜不喜歡別人拍他,于是慕晚阻攔道:“媽,我不想拍。”

    “你這孩子,我還特意帶了相機呢。”向靜手里的相機是裝在行李箱里帶過來的,以前慕晚明明很喜歡拍照,怎么上了大學還變了性子。

    不過女兒既然不想拍,向靜雖然非常想留個紀念,但還是沒有強求。

    秦景曜替慕晚解釋說:“阿姨,晚晚她有些害羞。”

    慕晚疑惑地瞥了眼秦景曜,他素來直來直往,這次卻反常地沒有冷臉。

    向靜覺得有道理,畢竟慕晚是要和男朋友一起拍照。

    慕晚的肩膀被人摟住,她懷里捧著燦爛的玫瑰花,對面的母親舉起了手里的相機。

    “笑一個。”

    沒有過多的反應時間,一張照片就拍好了。

    夏日的色調溫暖,照片上的女孩穿著學士服,他們親昵地依偎著。

    慕晚的嘴角掛著很淺的笑,整個人生動活潑得像是她手里繁盛的花朵。

    他們晚上去吃了一頓飯,是秦景曜親自安排的餐廳。

    因為不能在京州久留,所以慕晚當天晚上就送父母回了云城。

    向靜發了一張照片過來,是女兒男朋友送他們的禮物。

    是什么時候送的,慕晚都不知道。

    很小巧的禮物,方便攜帶,但包裝的盒子精美,指定不便宜。

    “景曜他是個重感情的人,但門不當戶不對,媽媽還是擔心你。”

    對方出手大方,京州那地遍布富貴閑人,秦景曜沒有刻意地炫耀,可向靜還是能明顯地感覺到,慕晚交的第二個男朋友比先前那個富二代男朋友還要有背景。

    “不過,媽媽看得出,他很喜歡你。”

    就連送機的時候,秦景曜也是親自到場的,種種行為向靜都看在眼里。

    兩人的社會地位相差如此之大,可女兒的男朋友依然把女兒放到了平等的位置上,包括他們這些家人。

    喜歡嗎。

    喜歡到自己要被迫接受他的喜歡。

    選擇權在慕晚手里,向靜不想過多干涉,只希望女兒能考慮清楚。

    聽了兩句囑咐,慕晚掛掉了和父母的電話。

    秦景曜不該說自己討人喜歡,才不到一天,他就能讓媽媽轉變了態度,確實是有手段。

    慕晚退出通話界面,在朋友圈里刷到了那張合照。

    秦景曜發出來的,他們的合照。

    他寫了一句簡單的文案,祝女朋友畢業快樂。

    立夏跑過來在腳邊叫,慕晚把貓放在膝蓋上,順著它的毛。

    針線盒子是打開的狀態,慕晚抽出手接著縫,這是給立夏做的圍兜和衣服。

    “秦景曜,我想回去工作。”

    慕晚在南法找了一個拍攝紀錄片的工作,現在她已經完成了學業,沒了這方面的顧慮,可以更專心地工作了,也算是有始有終。

    這份工作需要在國外奔波,太辛苦又不安全,秦景曜不太樂意。

    “還有其他想做的工作嗎?”

    “沒有,我不想找其他工作。”慕晚的語氣堅定,沒有商量的余地。

    “你說過,只要我不提分手,想去哪里都可以。”

    慕晚低著的頭抬起,她放下手里的針線,白棉布上是繡到一半的名字。

    許是怕秦景曜反悔,慕晚繞著線,“等生日的時候,我回來給你過生日。”

    自己的生日就快到了,但秦景曜不喜歡她拿這事當籌碼。

    “你會跑。”

    他知道,慕晚從來只是想找個借口,然后再擺脫自己,不曾更改。

    肯定的口吻,不帶一絲質疑。

    慕晚前科累累,是個會騙人的慣犯。

    “你要我怎么保證?”

    他不相信,但慕晚不能坐以待斃。

    秦景曜的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留在京州。”

    他剛洗完澡,飄過來淡淡的潮濕氣。

    慕晚捻著手里的針,“不可能。”

    裝出的溫柔和順消失得干干凈凈,她眼里都是抗爭的不屈。

    秦景曜的手蹭著女孩溫軟的臉頰,拖著調子,“你終于肯說實話了。”

    “是你說讓我哄你就好,如今又要我說實話。”

    “秦景曜,你真夠貪心的。”

    不讓出國,慕晚自然沒什么好臉色。

    女孩的肩膀單薄,隔著一層布料,秦景曜摸到突起的骨頭,“貪心的人想要你愛他。”

    人一旦得到了一些,就會想要更多。

    “你做的那些事情,”慕晚頓住,情緒艱難地平緩下來,“我沒法愛你。”

    她被迫分手,被迫做秦景曜的女朋友。

    他們已經保持這種關系一年多了,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秦景曜才能放自己走。

    “不用你保證,去朋友圈發張我們的合照,我就同意你出國。”

    慕晚驚訝地問:“真的?”

    這個要求不難,反正現在大家都知道她在談戀愛,和公開也差不多了。

    慕晚如釋重負,秦景曜本該高興,但他的笑里卻夾雜著澀然,“真的。”

    “誰叫我拿你沒有辦法。”

    即使無法徹底地占有慕晚的身心,秦景曜也在嘗試著用這一張合照來填補心底的空虛。

    都見了父母,慕晚也沒有什么好隱藏的了。

    她在朋友圈里發了照片,附文說感謝自己男朋友的祝福,和秦景曜發的那條朋友圈形成了呼應。

    這條圖文下面,有許多點贊和評論,都是熟悉的名字。

    慕晚沒有屏蔽任何人,這條朋友圈是公開的。

    她給秦景曜看手機屏幕,如同學生把自己的作業交給老師,“可以了嗎?”

    第 54 章 不要喜歡別人

    “我要說不可以呢?”

    慕晚不明所以, 讓她做的她都做了,秦景曜還想怎么樣。

    “如果還不行,那我就把這條刪除。再發一條說我和秦景曜剛才吵了一架, 我們又分手了。”

    殺傷力挺大的一句, 秦景曜反倒笑了一聲,她是懂怎么氣自己的。

    “分了手,你好方便找下家。”

    慕晚的下巴被卡住, 秦景曜的拇指在白皙的皮膚上按壓出紅痕,“還有誰能有我喜歡你,能對你這么好。”

    既然對她好, 慕晚眨著眼,淡聲問:“你答不答應?”

    望著女孩的眼睛,秦景曜的手磨蹭了片刻, 最后還是給了答案, “答應, 我說話算話。”

    慕晚要去國外, 秦景曜同樣也答應了, 他們正在逐漸地重建坍塌的信任。

    慕晚的手指下拉著朋友圈,點贊的人名里出現了李明朗,滿是祝福的評論區里跳出了他的評論。

    “晚晚, 希望你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慕晚的眼皮跳了一下, 手機屏幕滅了, 她卻瞧見了秦景曜沉沉的目光。

    “還沒拉黑呢。”

    剛壘砌的幾磚幾瓦倒地, 名為信任的圍墻又變成了一片荒蕪的廢墟。

    慕晚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和李明朗聯系過了, 除了那通電話。

    “我沒再聯系過他。”

    “這么著急解釋,看來你很擔心他。”

    小貓從膝蓋上跳了下去,慕晚的衣服還留著溫熱的觸感。

    李明朗到國外以后, 他們就斷了聯系,沒有電話,沒有信息,慕晚也從沒問起過他在美國的生活如何。

    “我答應過他,不會把他刪了。”

    和秦景曜在一起之后,慕晚就把原來朋友圈里發布的信息清空了,正是因為隔了很長時間發的一條,所以她才收獲了那么多聯系人的點贊。

    也許李明朗也是這個原因,僅僅是一條評論而已,更何況慕晚根本就沒有打算回復。

    “為什么?”

    “不舍得。”

    秦景曜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原因了。

    “不是。”慕晚搖頭,“我只把他當朋友,普通朋友。”

    這也是他們當初說好的,盡管分了手,慕晚和李明朗卻也不至于成了仇人。

    “和前男友當朋友,”秦景曜搭在慕晚肩膀上的手忍不住用了幾分力道,“慕晚,這話你也說得出來。”

    其他人無所謂,唯獨李明朗不行。因為慕晚和他談過戀愛,她看得上李明朗,雖然不知道是哪里值得她喜歡。

    “騙鬼還可以,騙我不行。”

    淡薄的氣息里隱藏著危險,慕晚捏著手機的邊緣,“我沒騙你。”

    “當朋友,他想跟你當朋友嗎?”秦景曜完全聽不進去,李明朗那條評論話里有話,什么叫得到想要的幸福,難道自己這個男朋友不是慕晚想要的嗎。

    慕晚只顧著護著李明朗,這條評論明嘲暗諷,她卻絲毫不顧忌自己的感受。

    “晚晚,他想要你的憐憫和同情,其實他不懷好意,隨時準備和你復合。”

    秦景曜的聲音低緩下來,叫人喪失理智,“他要你上他的當。”

    對于這些帶著偏見的揣測,慕晚不置可否,她已經讓了許多步,為什么秦景曜要抓著一條莫須有的評論不放。

    慕晚咬了咬唇,試探地問:“你想要我怎么樣?”

    “很簡單,把他刪了。”

    秦景曜的語氣輕松,好像這個要求對于慕晚來說一點都算不上為難。

    房間里的氣氛難耐,慕晚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但我已經作了承諾,我不可以反悔。”

    秦景曜摩挲女孩肩膀的手頓住,多有原則的慕晚,但到了他這里一切都變了個樣。

    “既然是信守承諾的好孩子,那我要給你一些獎勵。”

    和那個驚喜的感覺明顯不一樣,慕晚站起來想走,秦景曜的手橫在女孩脖頸間,摟著她回到了自己懷里。

    “我不要,你放開我。”

    慕晚的腳瞪著秦景曜的腿,她扯不動那條抵著咽喉的手臂。

    “你刪不刪?”

    秦景曜又問了一次,他的褲子被慕晚踩在腳底。

    “我不刪。”

    慕晚剛想再說點什么,下一秒她的嘴就被秦景曜捂住了,瞪大了眼睛,只能發出嗚嗚聲。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秦景曜也就沒有聽下去的必要了。

    他拖著人走到衣帽間,在敞開的抽屜里隨手拿了一條領帶。

    沒等她開口,秦景曜自己放了手。

    慕晚躺在床上,身體微陷。

    “秦景曜,你除了睡我,還能用點別的方法嗎?”

    床上的人憤怒地質問,秦景曜手里的領帶散開,“拿你手機拉黑了,你又不樂意。”

    慕晚的唇瓣被領帶覆蓋,秦景曜的指尖插進頭發里,光潔的絲綢領帶繞到腦后利落地打了一個結。

    不屈服的結果,就是沒了能開口的機會。

    秦景曜扶著慕晚的腦袋,長條的領帶像是一株幽蘭,鋪著如烏木的長發,雪白的肌膚沁著紅。

    他親著女孩臉頰,“剛才那么聽話,有幾個贊獎勵你幾次好不好?”

    那條朋友圈的贊不少,一直做下去,慕晚連床都不用下了。

    嘴被封住了,她只能通過肢體動作來拒絕。

    慕晚的臉頰被秦景曜貼著,她奮力地越想要搖頭,身旁的男人就越發地貼緊,使她不能動。

    睡裙被脫到了腰間,慕晚上身已經沒有能遮蔽的布料。

    秦景曜含著柔軟,在齒間廝磨。

    口中流出的液體浸了領帶,仿佛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之間染了暗色的那塊陷了進去。

    慕晚銜住了領帶,仍然壓抑不住斷掉的音節。

    她的手機被秦景曜放到了枕頭邊,那條公布他們戀愛關系的朋友圈還在,亮著光。

    “數一數,還差多少次,告訴我。”

    秦景曜往前進了進,他抱住了慕晚忍不住后退的雙腿。

    “不能說話,就用手指數給我看。”

    慕晚眼前一片模糊,她撩起沉重的眼皮,側頭只能看見重影疊疊的屏幕。

    至于多少次,她哪里能數得清楚。

    掛在腰間的裙子被秦景曜推上去,隨著動作,那層輕薄的布料持續地抖動,

    慕晚數不清,她只能顫顫巍巍地比出兩根手指,這已經是她的底線,不能再多了。

    秦景曜笑說:“錯了。”

    他接著又加了一句,“數錯一次,我就再加一次。”

    慕晚放下了手,她抬手去解扎在一起的領帶。

    秦景曜將她的手扣住,十指嵌合進去,糾纏的手攪出床單的褶皺,像水里一圈一圈的漣漪。

    “你答應了他就要做到,為什么答應了我就不行。”

    “晚晚,你有多少次言而無信,要不要我說給你聽?”

    “你對李明朗那么好,他是你男朋友,還是我是你男朋友?”

    一個一個的問句砸過來,慕晚早已聽不清秦景曜后面到底在說什么,她鬢角的頭發因為汗水而黏著。

    因為那些都不是慕晚自己主動承諾的事情,她當然是不想做的。

    “不刪的話,就把他屏蔽了。”

    秦景曜生完了氣,窩在慕晚的頸間。

    他最后還是怕慕晚厭惡自己,即使秦景曜想,但自作主張只會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秦景曜說:“同意了,就點頭。”

    慕晚曾經也屏蔽過自己,因此他也想讓李明朗試試這種難受的感覺。

    這已經秦景曜妥協的結果,見好就收,慕晚應該同意。

    身下的女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墊著枕頭,終于是受不住,可也只是動了動夾在秦景曜指縫里的小拇指。

    大概知道慕晚的意思,秦景曜握著手機,放到她面前。

    右手輕顫著點開屏幕,慕晚把李明朗給屏蔽了,屏幕上留下幾滴濕漬,有些滑。

    得到了想要的,秦景曜慢慢地拉下濕透了的領帶。

    慕晚張開唇,微微地露出潔白的牙齒,大口大口地呼吸。

    “最后也沒要你刪了他,別生我的氣了。”

    秦景曜吻著女孩的唇角,克制而輕柔。

    慕晚一把推開男人的臉,“滾開。”

    “不要喜歡別人,好不好?”

    秦景曜捧著女孩的臉頰,她熾熱的呼吸灑過來,帶著清甜的味道。

    慕晚喜歡李明朗,她親口承認過,秦景曜忘不掉。

    他總覺得慕晚還喜歡李明朗,嫉妒和貪婪往往能讓人失去理智。

    慕晚從沒說過自己還喜歡李明朗,都是秦景曜自己在臆想。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慕晚臉色冷冷的,她并不打算那么輕易地原諒秦景曜。

    沉默良久,秦景曜垂眸,慕晚渾身上下白里透粉,胸口起伏呼吸,都是他刻下的痕跡。

    他的所有物。

    他的晚晚。

    “我以后不兇你了,你試著喜歡我一點。”

    秦景曜吻住慕晚的唇,勾著她的舌尖,不停地吞咽著。

    這個吻如同淅淅瀝瀝的小雨,經久不息,雨水充沛,潮濕纏綿。

    一吻結束,慕晚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實在是太累了,沒有精力和秦景曜對抗。

    …………

    臨走那幾天,秦景曜說要帶慕晚去玩。

    總是悶在家里,人會憋壞的。

    要去的地方是奢侈品牌的珠寶晚宴,助理送了幾條禮服到和苑。

    慕晚挑了一條單肩禮服,裙子的體積沒有那么大,行動也方便。

    緞面的禮服上斜掛著刺繡釘珠的薄紗,偏青的顏色,如同一條華麗的綬帶。

    上車之后,慕晚坐著查看邀請函里晚宴的流程。

    “隨便逛逛,我在這兒等你。”

    秦景曜平時不參加這種宴會,但因為要陪著慕晚,他也就答應了邀請。

    慕晚站起身,晚宴的裙子有點緊,她必須小心地走路。

    臺上有明星表演,觥籌交錯,珠光寶氣。

    “慕晚,你怎么在這里?”

    還以為這個晚宴不會有認識自己的人,慕晚卻沒想到能在這里碰到余安。

    她單純是來消遣的,不過說出來有點奇怪。

    聽說慕晚跟李明朗分手了,新交的男朋友自然不會比李明朗那種富二代更好。

    余安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香檳,估計慕晚也不好受,她何必提這種傷心事。

    “你出道了嗎?”

    余安是藝術生,當時拍宣傳片的時候,她就時常講自己以后可是要去娛樂圈當明星的人。

    “對啊。”

    雖然她現在還不紅,但是藝人和普通人還是不一樣的。

    想起當初的不愉快,余安雖然心有芥蒂,不過如今她們都畢業了,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再糾結這些也沒有意義。

    慕晚舉著杯子,卻沒有喝,“恭喜你。”

    余安反應過來,抿著杯子的邊緣,“謝謝。”

    就是不知道她還是真心還是假意。

    聊天這一會兒,有人過來找余安。

    是個某娛樂公司的副總,姓劉。

    余安討厭這種仗自己有兩個錢就潛規則女明星的老總,偏偏還不好得罪。

    “劉總,好久不見呀。”

    余安不堪其擾可依然陪著笑臉,壓下眼底的嫌棄和人碰杯。

    劉總的視線落到慕晚身上,“這位是?”

    余安看出他不安好心,把人往后面推了推,將慕晚擋住了大半,“我朋友,慕晚。”

    是個陌生的名字,劉平云心下了然,“還不出名吧,簽的哪家公司?”

    長得還不錯,這種樣貌給兩個資源就紅了。

    慕晚被當成站臺的明星,剛想解釋,劉平云卻沒給她時間。

    “在圈里混的,誰都得有個依仗,慕小姐,懂我的意思嗎?”

    長得漂亮,又能玩還能幫著撈錢,劉平云當然不會放過。

    慕晚直接問:“你的意思是要包我?”

    出來一趟,遇到那么個人,怪倒胃口的。

    劉平云哈哈地笑了幾聲,他閱人無數,這么直白的小明星確實是頭一回見,“慕小姐很懂嘛。”

    余安拉著慕晚的手腕,她有些害怕,圈里的有錢人都十分惡心,一旦碰上就甩不掉了。

    第 55 章 陪你

    “慕晚, 劉總開玩笑的。”

    余安強顏歡笑,慕晚現在是她的朋友,要是得罪了人, 自己也落不得好。

    “她不演戲, 也沒簽公司。”

    余安肯定是不想得罪劉平云,最好是馬上解釋清楚,這樣劉平云也沒有能糾纏的理由了。

    不過慕晚出現在珠寶晚宴上本身就很不對勁, 她要是真存了攀高枝的心思想進圈,打了自己的臉,就沒必要幫她了。

    慕晚默不作聲地點頭, 顯然對劉平云說的那些東西沒有興趣。

    余安松了一口氣,幸好慕晚領了她的情,不至于讓自己也難做。

    劉平云的眼睛在慕晚身上瞟, “原來還沒簽公司, 那慕小姐看我們公司怎么樣?”

    臉蛋夠嫩夠年輕, 估計是從大學里出來不久, 有股華服珠寶掩蓋不了的書卷氣。

    怎么還沒完沒了的, 慕晚忍著不適說:“抱歉,我要走了。”

    “慕小姐別走,我們公司的待遇可不低。”

    劉平云的手伸了過去, 對他來說, 利用公務之便揩油是家常便飯, 容易撈到手的反倒還沒意思。

    慕晚的聲音大了些, 端著的果汁差點灑出來, “你做什么。”

    這也太明目張膽了。

    劉平云上面可是有人,余安真后悔一時嘴快說慕晚是她朋友了,索性也不過是一個熟悉的同學, 她可不敢攔。

    “慕晚,你態度好點。”

    余安還想繼續在圈里混呢,她都沒成大明星,因為這個被雪藏了可沒地哭去。

    “慕小姐,不給面子?”

    不要說這種查無此人的十八線,就是國際一線大腕見了他也得碰杯酒,劉平云就沒遇到過這么狂的。

    實在是走不掉,慕晚給秦景曜發了一條信息。

    怕這事鬧大,余安說:“慕晚,你給劉總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

    “什么叫就過去了,你算哪根蔥。”劉平云呵斥了一聲,余安只好閉上了嘴,這種情況下,她也只能自保。

    慕晚皺著眉,劉平云估計是喝了不少酒,她低頭查看手機,心想秦景曜怎么還不來。

    肩膀上多了一雙手,帶著熟悉的清寂的氣息。

    慕晚下意識地抬頭,裸露的皮膚抵住了硬挺的西裝布料。

    每次秦景曜的出現都是恐怖而驚慌的,這個特殊的時刻,在他懷里的慕晚卻感受到了淡然的安心。

    “你,賠罪。”

    秦景曜把著女孩的身體,完全保護的姿勢。

    劉平云的酒瞬間就醒了大半,他不知道慕晚居然有靠山,若是一般人還好,可她是秦景曜的人,這就不一樣了。

    劉平云笑得一臉褶子,打著哈哈,“賠罪就不用了吧,秦先生。”

    這下好了,慕晚不光沒向他道歉,自己還得給人家搭上句對不起。

    旁邊還有個余安,這么掉面子的事,劉平云有些拉不下臉。

    秦景曜睨著劉平云,“怎么,我說話不好使?”

    “好使,好使。”官大一級壓死個人,劉平云終于也是體會到了這種絕望,他喝掉杯子里的酒,一滴不剩,“是我沖撞了慕小姐,鄙人自罰一杯。”

    慕晚急著走,不耐煩地擰眉,秦景曜只給了句忠告,便帶人走了,“劉副總,小心駛得萬年船。”

    劉平云父親退了,他叔叔還在考察期,也不知道哪來的空玩這套。

    副總,他怎么能叫劉平云副總。

    余安在一邊大氣不敢出,她沒想到,作威作福的劉平云也有吃癟的一天。

    慕晚有點擔心,“余安她,沒關系嗎?”

    畢竟她說自己是她朋友,劉平云要是拿余安撒氣怎么辦。

    秦景曜往場內走,“沒事,放心。”

    拉攏還來不及,沒腦子的才會計較一時得失,即使劉平云這種人要的都是長遠利益。

    晚宴上鶯歌燕舞,暗香襲人,慕晚卻說:“我以后不想來了。”

    秦景曜大概能猜到是剛才的事,“他還說什么了?”

    “他說要包我。”慕晚本想自嘲,可她竟然難過得很。

    這個劉平云是嫌自己活得長了,在慕晚面前說這種話,秦景曜聲音凜下來,“不要理他。”

    他們穿過一個通道,慕晚手里被秦景曜塞了一張卡。

    “隨便買,密碼你生日。”

    品牌的顧問向慕晚展示了幾款珠寶,那些華麗的寶石在黑色的背景里美得壯觀,拿到手里都不能相信這竟然是天然的真品。

    專業的顧問溫柔地講解,腳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房間里安靜得只能聽見秦景曜打電話的談話聲。

    慕晚問:“有男士的款嗎?”

    顧問旨在滿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有的。”

    最后,慕晚并沒有為自己買下任何一件珠寶,她買了一款腕表。

    純黑的表盤,鑲嵌了藍寶石,在暗夜里閃爍淡光,表針走動時如同天體運轉般奇妙。

    晚宴還沒結束,慕晚就打算回去了。

    她把那張卡還給秦景曜,順便也把禮物打開了。

    “你挑了給我的?”

    慕晚嗯了一聲,這是件男士腕表,除了送給秦景曜也沒人能送了,再說她也不會花秦景曜的錢給別人買禮物。

    對于慕晚會刷他卡買珠寶這事,秦景曜原本是沒抱希望的,最后她確實買了一件,卻是給自己的禮物。

    秦景曜接過來,他把手腕上的表解下來,戴慕晚買給他的那只,很合適,“算是生日禮物。”

    慕晚沒想借花獻佛,“不是生日禮物,生日禮物另算。”

    銀針微動,秦景曜的笑音短促,“我要一張賀卡,寫我名字,祝我生日快樂的賀卡。”

    他極其認真地提要求,具體到小得微乎其微的細節。

    不過這些要求都不難辦,頂多是寫幾個字的事。

    慕晚點頭,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執意要張賀卡,“可以。”

    因為穿著禮服的關系,她的背挺得筆直,肩胛骨翕動,像振翅的蝴蝶。

    秦景曜把包里的手機拿出來給慕晚,“今晚有新聞。”

    “什么新聞?”慕晚打開手機,熱搜是某劉姓官員被查。

    此時此刻的另一輛車上,劉平云正舉著電話怒吼,還沒到家,他那已經退休的父親就被查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如今劉平云自身難保,慕晚徹底不用擔心余安被她牽連了。

    為什么突然追責,自然和秦景曜脫不開關系。

    慕晚好不容易出去玩一趟,讓人掃了興,僅僅是一個道歉一杯酒,秦景曜可饒不了他。

    “還生氣嗎?”

    慕晚刷著熱搜,指尖的觸感虛浮,“你剛才打電話也是因為這個?”

    這不是假新聞,是實打實的丑聞,過了這么一會兒,熱度仍然沒有降低的趨勢。

    劉平云他們自己做的惡,而秦景曜只是找了個方式讓這些事暴露出來。

    秦景曜打眼一瞧就知道姓劉的不干凈,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爸肯定也有把柄,“查了會兒東西。”

    見識過劉平云的下場,慕晚終于明白,如果秦景曜動真格,她根本沒有還擊的機會。

    “以后出去我陪你。”

    那截手腕上轉動著日月星辰,浩瀚璀璨,秦景曜依舊不放心慕晚一個人在國外,畢竟他總有不在的時候。

    “過兩天到國外,找個人陪你吧。”

    國外尤其亂得厲害,秦景曜不能時時刻刻地盯著慕晚,出了事也不能及時地反應。

    “不用,我總得學會自己生活。”找個人陪不過是變相的監視,雖然理由是擔心自己的安全,但慕晚不愿意這樣生活,“況且我們是一個團隊,平時出去我都會找莊凝蘊陪著。”

    她希望打消秦景曜的疑慮,而且慕晚在國外也是安全第一,工作第二。

    七月,阿□□翁戲劇節。

    節日是不錯的拍攝主題,于是莊凝蘊和慕晚回到了她們見面的第一個城市。

    “真高興再次見到你,親愛的西塞莉。”

    艾琳娜在門口迎接,盛夏的院子,草木生長得更加茂盛,在烈日的灼熱里加入了清涼。

    慕晚原來住的房間還留著,她把行李放好了,到廚房里和房東的妯娌打招呼。

    住在民宿的那段時間,慕晚和艾琳娜一家相處得十分和諧,這次來阿□□翁,她還是聯系了艾琳娜。

    晚餐的時候,莊凝蘊在餐桌上佯裝埋怨,“溫夕,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慕晚早就在手機上和他們發了信息,說自己最后還是決定回國完成學業,“這不是要回去進行畢業答辯。”

    隊里四個人,還有一個外國友人,莊凝蘊還是最喜歡慕晚,“現在你可以好好陪我了。”

    慕晚見莊凝蘊改不過來,“我的真名不叫溫夕。”

    出國在外,有化名也是正常的,所以慕晚一解釋,他們都能理解。

    莊凝蘊習慣了,“我知道了,但是你的名字都是對應的,夕陽對晚上,我分不清楚。”

    在國外,每餐無非是面包配奶酪,上完沙拉接著是煎三文魚。

    莊凝蘊想吃辣椒醬,“慕晚,我們明天去中超好不好?”

    她很久都沒吃過口味重的東西,一想到辣椒醬就流口水。

    這次朋友終于叫對了,不過慕晚可不想背著一瓶辣椒醬在市中心走一圈,“拍攝結束就去。”

    敘舊完,眾人各自上床睡覺。

    戲劇節分為兩個部分,IN由法國政府出資,OFF是劇組自行出資組織的部分。

    官方的劇目主要在劇院里表演,而非官方的劇目則隨處可見,散落在阿□□翁的各個角落。

    慕晚逐個拍攝了豐富多彩的藝術活動,在劇院的后臺里,她采訪了出演歌劇的演員。

    他們表演的劇目是王爾德的《莎樂美》,女演員對著鏡頭向觀眾介紹跳七重紗舞的服裝。

    “你的嘴唇是苦澀的,是血液的味道嗎?或許是愛情的味道,因為人們說愛情也是苦澀的。”

    昏黃的光照著雪白的紙頁,慕晚的臉仿佛是映著半邊夕陽,她在讀莎樂美的臺詞,“但是有什么關系呢?有什么關系呢?我已經吻過你了。”

    古老的劇院里能聞到木頭的腐朽,那是歲月年華流逝的味道。

    慕晚朗讀的嗓音輕柔,這是一個極致唯美的殘忍的故事。

    她似乎是讀給自己聽的,莊凝蘊只能聽見剩下的幾個字,并不明白到底在講什么。

    戲劇節是文化交流的盛大節日,也有許多祖國的劇團來這里宣傳表演。

    熱情的演員們問慕晚會不會唱中國的歌曲,他們想聽一首。

    莊凝蘊也想上臺,可惜她五音不全,“晚晚,唱一個吧。”

    角落里有架鋼琴,彈琴的時候可以舒緩情緒,慕晚鼓起勇氣,手指按下琴鍵。

    作為文化交流的小表演,她唱了一首宋詞。

    “多少恨”

    “昨夜夢魂中”

    迷霧竹柏,影影綽綽,不見花月,也不見春風。

    稀稀落落的掌聲里,慕晚起身致謝,自發聚集的觀眾里,剩下安靜的一個人。

    秦景曜的到來令人出其不意,可碰巧的是,他趕上了慕晚吟唱的這首詞。

    那時的慕晚,還不能體會這首詞,不懂以后的痛徹心扉。

    第 56 章 劫持

    意大利的羅馬許愿池, 人滿為患。

    眾神之上,最高處是教皇徽章的雕塑,池水流淌如紗。

    莊凝蘊帶了幾枚硬幣, “慕晚, 你要不要許愿?”

    朝羅馬許愿池里投幣有個說法,第一枚投進去代表你能重回羅馬,第二枚代表你會遇到心愛之人, 投到第三枚硬幣,卻產生了不同的含義。

    “第三枚寓意著你會和心愛的人結婚然后重回羅馬,你們將會共度一生。”這里人擠人, 莊凝蘊側過身,又查到了別的含義,“也寓意著非常討厭的人會離開你, 意大利人常常會往里面投入三枚硬幣, 代表著你能成功離婚然后遇到真愛。”

    第三枚硬幣的含義太多了, 簡直比古詩詞句的歧義還難解釋。

    莊凝蘊把硬幣分給朋友, 在心里默默地祈禱心愿成真, “晚晚,我這里正好有三個。”

    不管怎么解釋,這三個愿望都是不虧的, 不過她還沒結婚, 跟最后一個也沒關系。

    “謝謝你, 不過我還不想結婚。”人太多了, 許愿池周圍哪國的語言都有, 慕晚錯會了莊凝蘊的意思。

    前言不搭后語,莊凝蘊笑了笑,又不是現在就結婚, “還能讓你討厭的人離開你。”

    結不結婚無所謂,這個倒是可以。

    慕晚和莊凝蘊背過身,她們學著那些游客,閉著眼將硬幣扔向了許愿池。

    混亂之中,慕晚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說了聲意大利語的抱歉。

    莊凝蘊“哇”了一聲,難道真這么靈,“瀏覽器里說你可能會邂逅意大利的男人。”

    “這才不是邂逅,是事故。”慕晚已經把硬幣全投了進去,她回頭看見漫天的歐元落入池水里。

    剛才被這么突然打斷,哪個方向是自己的硬幣,慕晚也分辨不出來。

    “Yes,我要有真愛了。”確保自己的每一分錢都花到位了,莊凝蘊開心地和慕晚走出了擁擠的人群。

    有用嗎,反正也只是玩個打卡的儀式感。

    數以萬計的愿望,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又怎么會顧得上只投入一枚硬幣的凡人,這個代價未免太過輕易。

    快到晚上,宋寧預約了一家餐廳吃飯。

    擔心天黑了不安全,慕晚和莊凝蘊結伴而行。

    街道兩邊的店鋪門頭上裝飾著燈帶,莊凝蘊把喝完的咖啡被子捏得微扁,“晚晚,我去找個垃圾桶扔杯子,你等我一下。”

    慕晚背著一個黑色的包,耐臟耐摔的材質,里面有她們拍攝的設備和今天拍攝的素材。

    “好,你去吧。”

    慕晚停在原地,拿手機查看導航。

    手機的熒光有些刺眼,她瞇了瞇眼睛,渾身的熱氣都蒸發了,宛如沉到了谷底。

    有東西抵住了慕晚的后腰,堅硬的質感透過兩層布料,身后的人將武器包裹在了外套里。

    涼意竄過,不知是從后腰傳遞過來的,還是從心臟泵出的恐懼。

    “把手放到胸前,右轉往前走。”

    男人粗聲粗氣,說的是帶著口音的英語,慕晚看了眼莊凝蘊的背影,在害怕又緊張的情緒里期待她能回頭。

    但是沒有,朋友走得有點遠了。

    慕晚把手舉到胸前,一言不發地按男人的要求做。

    和搶劫犯走進了僻靜的巷子里,污水流在井蓋上,緊密排列的房子鎖住的后門年久失修。

    慕晚離開了繁華的街道,走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扔完垃圾的莊凝蘊給宋寧發了一條信息,說她們馬上到,一回頭,明明沒有拐彎,跟自己走在一起的慕晚卻不見了。

    “把你的背包拿下來給我。”

    這種時候,財產絕對沒有性命重要。雖然那里面有價格不菲的器械和珍貴的素材,拍攝過程也不是一般的辛苦,但生命不可再來。

    慕晚把背包從肩膀上卸下來,扔到地上的那秒,蒙著面的劫匪把裝著器材的包背在了他自己身上。

    “舉起你的雙手。”

    慕晚壓抑著想要叫喊的沖動,她試著把沉重的雙手高高舉起。

    搶劫犯手里的槍仍然沒有暴露,他上上下下地察看這個亞洲人有沒有戴值錢的首飾。

    面前的女孩穿著樸素,長袖長褲,也不像是會戴首飾的人。

    余光中,慕晚瞧見黑暗里的外國男人握在手里的東西,那形狀的輪廓似乎是一把手槍。

    這時,因為找不到慕晚,心焦的莊凝蘊不停地撥朋友的電話。

    鈴聲嗡鳴,搶劫犯想要馬上跑路,“轉過去,不許回頭。”

    慕晚聽話地低下頭,她沒有反抗,任由搶劫自己的人跑進了遠處的街道里。

    口袋里的手機滅了一瞬,就繼續震動,莊凝蘊沒有放棄尋找。

    過了一會兒,確定人是跑了。

    慕晚蹲下身,她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給那頭馬上要報警的莊凝蘊回了電話。

    手腳涼得沒有知覺,搶劫犯手里的到底是不是真槍,慕晚也不敢賭。

    她蹲在地上,把手伸進長褲的口袋里。

    褲子的口袋有些深,慕晚掏得費勁,最后把那枚金色鑲鉆的戒指握在了掌心。

    工作的原因,她不想讓戒指蹭壞了鏡頭,就把這枚戒指暫時放進了口袋里。

    正是沒戴在手上,搶劫犯才沒能看到,不然他一定會搶走的。

    戒指沒丟,也沒被搶。

    莊凝蘊在巷子的入口處找到了慕晚,她跑得太快,喘氣說:“你怎么不接電話,我差點就去警察局了。”

    慕晚走到外面,只有她自己,可背著的黑包不見了。

    “我的包被搶了,那個人拿著把槍。”

    因為背著一個很大的背包,看著又是瘦弱的女生,身份或許是來留學的學生,那就更容易被搶了。

    莊凝蘊瞬間呆住了,偷東西搶東西就算了,怎么還能拿著把槍,“晚晚,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慕晚戴上了那枚戒指,后背發冷,“沒事,但是我們的素材沒有了。”

    她現在沒缺胳膊少腿已經是萬幸,莊凝蘊也不是沒心沒肝的,這會兒當然是關心人,至于機器的事,報了警再作打算吧。

    “都怪我,剛才扔什么垃圾,趕緊去餐廳吃飯不就行了。”

    快點走到餐廳,也就不會碰到這么倒霉的事了。

    慕晚讓莊凝蘊不要自責,“你先去給宋寧打個電話,我們得去警察局,去晚了東西可就找不回來了。”

    莊凝蘊忙點頭,“好,我這就去。”

    在外遠游,什么奇怪的事都能碰上。

    本來想組織一次聚餐的宋寧,過了吃飯的點卻沒能吃上飯,他打車到了羅馬的警察局。

    “慕晚,你怎么樣?”

    警局的椅子冰涼,慕晚和莊凝蘊坐在一起,看兩人的表情,莊凝蘊估計比慕晚還要害怕。

    “我沒事。”

    她很識時務,沒有抵抗,也沒有舍不得東西,因此身上好好的。

    畢竟掙扎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會擦槍走火。

    宋寧真替慕晚捏了把汗,“人沒事就好。”

    慕晚和莊凝蘊已經做完了筆錄,警局的警員說會盡最大的努力追捕犯罪嫌疑人,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恐怕丟失的東西是找不回來的。

    只要過了今晚,搶劫犯搶走的那些器材就會被銷贓,還有包里的現金,那就更不用想了。

    “找器材的事別著急,凝蘊你帶著慕晚先回酒店休息。”

    在警局里待的時間不短,已經很晚了,不如早點回去休息,反正團隊里還有其他攝像機可以用。

    莊凝蘊想了想也是,他們的希望也只能寄托在那些警察身上了。

    正想和朋友們回去的時候,警局里的大門外走進來一個男人。

    “晚晚。”

    秦景曜在英國出差,按計劃,他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發來意大利。

    “我沒事。”

    被搶劫了之后,慕晚都沒來得及和秦景曜通電話,每個來看望的人都來問自己怎么樣,于是順口就這么回答了。

    連擦傷都沒看到,秦景曜的情緒緩和了一些,他牽起慕晚的手,“今晚到我那里住。”

    秦景曜來得次數多了,莊凝蘊和宋寧也就知道了慕晚有個黏她的男朋友。

    管得嚴,跨國異地戀談得跟一般的戀愛沒什么區別。

    莊凝蘊也了解慕晚她男朋友的性格,這事也有他們的原因,秦景曜自然也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街道上的餐廳飯館都關門了,工作了一天,又經歷了搶劫,剛才在警局的時候還沒感覺,出來以后倒是有些餓了。

    “慕晚,你向我保證過的。”

    確認人沒什么大礙,秦景曜終于開口。

    “為什么不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隱約又有吵架的趨勢,慕晚煩躁地脫掉戒指分散注意力,“我要去警局做筆錄,你不是在出差?”

    而且最快秦景曜明天就能到羅馬,她干嘛要去打擾他的工作,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能總希望別人來替自己解決問題。

    她從未想過求助自己,秦景曜面色不虞,“你要我怎么放心。”

    “我沒事,”慕晚的語速極快,“我沒說,你不是也知道了。”

    他現在什么意思,又想讓自己回國嗎。

    因為慕晚在警局,所以秦景曜推掉了行程,立刻起飛到了意大利。

    “慕晚,你難道就不能向我提一些要求嗎?”

    即使是過分的,難以完成的,都可以。

    他是她的男朋友,在她的生活中提供幫助也是自然而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要求?”慕晚反問了一聲,她要離開,而對于自己真實的訴求,秦景曜只會充耳不聞。

    “我的要求你完不成。”

    慕晚想說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不需要秦景曜的金錢與權力,甚至也不需要他的愛。慕晚最不缺的就是愛,她擁有家庭的愛,享受朋友和戀人的愛,有太多的人愛她。

    愛對于世界大多數人的來說是奢侈品,對慕晚來說,那是唾手可得的,自出生以來就被賦予的東西。

    “我可以解決問題,你有什么可擔心的呢?”慕晚從危險的境地里脫身,聯系了朋友到警局里報警,能做的她都做了。

    秦景曜冷哼一聲,“你的東西找回來了?”

    慕晚回答得干脆,“沒有。”

    頓了頓,她似乎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

    但是人總要面對困境,慕晚喜歡這份工作,那她就要一直做下去而不能半途而廢。

    “哪有人不會丟東西的。”

    慕晚為自己找補,態度十分地樂觀,一點都不像是從警察局里走出的人。

    “我說不過你。”秦景曜自愿認栽,他雖然不想讓慕晚繼續在國外工作,可他不能說,一旦說了他們的關系就會變得更加惡劣。

    秦景曜嘆了口氣,在心里默默地體諒女朋友的心情,試圖理解她的選擇。

    掙扎的過程是艱難的,好在車子提前開到了公寓,他們可以暫時休戰了。

    慕晚原本就想在公寓里找點零食水果吃,不想秦景曜已經叫了人送來了熱騰騰的奶油海鮮濃湯。

    “沒吃飯吧?”

    慕晚聞到香味,空蕩蕩的胃此時像是一個破口袋,灌著風的饑餓狀態。

    她點頭,問:“你呢?”

    秦景曜在餐桌前坐下來,把勺子放進湯碗里,“也沒有。”

    來得太急,還不了解案情,一路上都在想她的事情,怎么可能有心情吃飯。

    慕晚沒有強撐著,她盛了濃湯放在唇邊吹氣。

    深夜的這頓飯,他們坐在一起吃了。

    秦景曜這才注意到慕晚手上的戒指,“戒指沒丟,還是他要了你沒給?”

    她全身上下就這一件值錢的首飾,劫匪不可能不識貨。

    少自作多情了,慕晚小口地喝著湯,“放在口袋里了,情急之下,如果他要的話,我不會不給的。”

    胃里填充了一些食物,慕晚逐漸有了飽腹感,她放下了餐具。

    說不上幸運還是什么,慕晚丟過許多件東西,唯獨這件,她主動丟過都沒能丟成功。

    這件禮物和送禮物的人一樣,難以丟棄,糾纏不放。

    秦景曜也覺得慕晚的做法很正確,“戒指扔了沒什么,但是人不能傷了。”

    這枚戒指比背包里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還要昂貴,但它仍然不是最重要的東西,最重要的只有慕晚這個人。

    吃完飯,慕晚上床睡覺,秦景曜卻一反常態地要出門。

    他天天晚上都要陪著自己睡覺,即使是有事情,也從未耽誤過。

    秦景曜不在,慕晚樂得清閑,她蓋上被子,祝他的工作進展順利。

    慕晚在警察局做了筆錄,事無巨細地描述了事情的經過,以及搶劫犯的特征。

    車子開到了一棟廉租房的樓下,車窗外,不時地看見兼職回來的房客。

    秦景曜上了樓,入目是金屬門牌,雕刻的數字有些斑駁。

    他退了一步,身后的保鏢立馬上前敲門。

    第一聲沒有開,耐心地等待一會兒,許是受不了外面的打擾,里面住著的人終于開了門。

    灼燒的氣味刺鼻,秦景曜抽出手帕蓋住口鼻。

    “你們是誰,出去!”

    一看外面來了三個人,房子里的租客慌忙去關門。

    他要是能憑借自己的力氣就把門給關上,秦景曜帶的保鏢豈不是吃素的。

    在這租房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警察上門查案租客們都司空見慣了,半夜大吼大叫也無人在意。

    保鏢把門推開,請秦景曜進門。

    地板上有速凍食品的包裝和亂堆的飲料瓶子,這間房間的主人,生活習慣非常不干凈。

    闖進來的男人穿著襯衫西褲,他手帕邊角上繡著刺繡,泛著柔和的絲光。

    但不懂中文的人是讀不懂刺繡的含義的。

    實施完搶劫的租客剛開始不知所措,接著很快翻找到了自己的武器。

    他手里是一把槍,又臟又舊。

    邋遢像流浪漢的男人舉起槍,口中大罵著,叫囂要打死闖入他家的人。

    兩個保鏢奪了武器,動手將搶劫犯踹到在地。

    秦景曜把手帕疊好放進口袋里,他找了一把木椅子坐下,眉頭緊皺。

    保鏢立刻將箱子里的東西拿給秦先生,那是一把幾乎全新的九毫米手槍,純黑的顏色,安裝了消音器。

    秦景曜的眸光冷冽,“抬頭。”

    槍口抵著自己的腦袋,地上東倒西歪的男人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男人俯低身體,不停地求饒,“先生,請您放過我。”

    秦景曜被吵得頭疼,他噓了一聲,讓男人閉嘴。

    兩個保鏢立刻領會秦先生的意思,毫不客氣地給了地上的男人一拳。

    男人的嘴角被打得歪斜,已經腫了。

    “今天晚上,你搶了我女朋友的東西,還用槍劫持了她。”

    秦景曜講著英語,手指扣在扳機上,“回答是或不是。”

    眼前不速之客是亞洲人,今晚搶劫的女孩也是黑發黑眸的亞洲人。

    男人的聲音渾濁,“是。”

    秦景曜的手紋絲不動,鋒利的側臉隱匿在陰影里,“把你搶劫的東西交出來。”

    男人努力地解釋,“已經賣出去了。”

    說謊,秦景曜嘖了一聲,他有些生氣了,槍口偏了偏,手指熟練地扣動扳機,一槍打在了地板上。

    子彈擦肩而過,被消音器消掉了大部分的響聲,射進了地板里。

    男人匍匐在地,頂著腦袋的槍口越發滾燙,他差點就死了。

    “在床上,在床上。”

    終于是交代了出來,保鏢把背包拿過來給先生。

    拉開拉鏈,秦景曜看過筆錄,他知道里面有什么東西。除了幾張鈔票撒了出來,其余的設備比較難處理,都還保留在包里。

    如果不是今夜來,這包里東西可能已經被處理完了。

    秦景曜最擅長的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把手槍扔到保鏢手里,頷首道:“把人送到警局。”

    隨即,其中一個保鏢默不作聲地把往前爬的男人給抓了回來。

    第 57 章 受傷

    睡夢里, 傳來沉悶的落地聲。

    潺潺的水似乎就在耳邊流過,房間里散著淡淡的煙草味,慕晚的手將被子拉到上面, 蒙住了大半張臉。

    衣料輕微地摩擦, 身后貼上溫熱。

    “蓋著不悶嗎?”

    秦景曜回到公寓先洗了個澡,現在他身上只有清淡的白水的氣息。

    慕晚困得打了個哈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秦景曜靠近了些, “剛回來。”

    女孩的頭發垂落到胸前,秦景曜把零落的發絲撥開,露出白皙的下巴和粉色的唇瓣, 泛著自然的血色。

    在國外工作雖然辛苦,但慕晚的氣色明顯比在國內的時候好多了。

    怎么有事出去了還會回來。

    秦景曜見女孩緊閉著眼,“不問問我去哪里?”

    大晚上的, 正睡覺呢, 慕晚覺得身后的男人有點煩了, 他去哪兒跟自己有什么關系。

    秦景曜等得夠久了, 慕晚卻只是嗯了一聲, 極其地敷衍,他不滿地說:“你從來都不關心我。”

    “你自己回答不行嗎?”還省得慕晚自己問了,她關心秦景曜才有鬼了。

    慕晚的腰被男人的手掌貼著, 傳來灼熱的溫度, 秦景曜說著話, 宛若呢喃, 低沉的嗓音震得耳朵的輪廓酥麻。

    “我去把你的東西找回來了, 晚晚。”

    慕晚的思緒回籠,她坐了起來,急匆匆地下床打開燈。

    果然看到地毯上放著熟悉的黑色背包, 裝得鼓鼓囊囊的,確實是她今晚被搶的包。

    慕晚把背包打開,清點了設備的數量,檢查有沒有損壞磕碰的痕跡。

    設備的狀況比她預想得還好,除了一些臟污和指紋印,倒是沒有其他的問題。

    “你找到他了?”

    慕晚問完,意識到這個問題好像多此一舉,秦景曜不是最會找人嗎,自己都換了身份也沒在他的搜索下撐過一個月。

    “放心,人已經送到警察局了。”秦景曜就知道慕晚會開心,他扯著抹笑,“我還是很遵紀守法的。”

    仿佛剛才在外面,拿著把手槍抵著別人腦袋的人不是他一樣。

    拍攝的素材也被找了回來,慕晚放回攝影機的手有些興奮。

    “謝謝。”

    原來秦景曜出去是處理她的事了,效率如此之高,都沒到早上自己的東西全都已經找回。

    “你沒有受傷吧?”

    她又在對自己說謝謝,秦景曜本來不大高興卻聽見慕晚問自己有沒有受傷,顯而易見,她在關心自己。

    那個搶劫犯手里有槍,赤手空拳可打不過熱武器。

    “畢竟他手里有槍,你還是小心點。”

    小姑娘的想法天真得有些可愛,在這里,槍支在某種程度來說是合法的,只要拿到許可證就可以持槍,她又怎么能確信自己不會拿到槍。

    慕晚的口吻嚴肅,“你應該報警,讓警察上門去找他。”

    讓警察來了,秦景曜可怎么報自己女朋友被槍的仇。

    他敢拿槍威脅慕晚,就要做好被秦景曜用槍抵著腦袋的準備。

    怎么不說話,今天的秦景曜格外地安靜,慕晚站起身,“你不會真的受傷了吧?”

    秦景曜終于出聲,“受傷了。”

    他受傷慕晚不應該擔心,就是死了,她也應該拍手稱快才對。

    但是為了自己受傷,慕晚還是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哪里受傷了?”

    秦景曜解開衣服下擺的扣子,動作緩慢,速度大不如以前。

    慕晚幫秦景曜攥住了衣角,她輕輕地向上撩,低頭仔細地察看哪里有傷口。

    沒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沒有嗅到血的味道。

    衣服撩上去,冷白的皮膚,肌肉線條優美而緊致,頭頂的光打著,毫無遺留地呈現在眼前。

    “慕晚,”裸露在外面的小腹被空氣輕微地刺激著,秦景曜挑眉反問:“你在擔心我?”

    慕晚生氣地抽回手,“秦景曜,你騙我。”

    還不如讓搶劫犯打一槍,干脆死了算了。

    “我沒騙你。”秦景曜握住慕晚的手,他們的戒指幾乎要融為一體,“我的心受傷了。”

    聽到慕晚出事,到警察局報警,名為害怕的情緒令人不能自已。

    秦景曜也會有一天害怕他不能控制住局面,而讓慕晚受到了傷害,這天來得這么快,如同噩耗。

    如果他不在歐洲,從京州趕回來就要第二天了。

    “我支持你的工作,但是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秦景曜帶著慕晚的手掌一路向上攀爬,像是藤蔓的細小鉤子勾住了墻面,牢牢地按住胸口,也掌控了那顆心臟。

    他總是說些不著調的話,但這次,慕晚無法忽視秦景曜眼中的認真,熬煮得濃稠的糖漿,將她整個人全都包裹了進去。

    他不想失去慕晚,永遠都不想。

    慕晚手底的心臟砰砰地跳,皮壓著肉,她被燙到,卻又不能往后縮。

    “我會保護好自己,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會努力地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

    “乖孩子。”

    秦景曜吻了吻慕晚的額頭,絲毫不吝惜他的憐愛。

    “東西找回來,可以放心了嗎?”

    額頭有些癢,慕晚忍住想去擦的手,她垂眸道:“嗯,放心了。”

    慕晚的手撐在胸前,秦景曜偏頭吻女孩的耳垂,吮吸著,低啞的嗓音從唇齒間漏出,“衣服都脫了一半了,要不然脫完算了。”

    “不行,我困。”

    “一會兒再睡,做一次不行嗎?”秦景曜轉過慕晚要躲的腦袋,“就一次。”

    這么些天不見,肯定是想了的。

    他口中的一次可不是一會兒的事,慕晚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我明天還要工作,躺床上要不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可睡不著,秦景曜吻著慕晚的唇,在即將朝下吻向脖頸的那步停住了,眸中的欲望翻涌,“晚安。”

    慕晚握住秦景曜的手仿佛是在安慰,她笑了笑說:“晚安。”

    …………

    離開意大利的前一天,慕晚要去買東西,她叫上莊凝蘊來到了一家當地的奢侈品店。

    店員問慕晚需要點什么,其實要買什么東西,慕晚也沒想好。

    店員見客人猶豫,她詢問了客戶的信息,然后讓她們稍作等待。

    莊凝蘊托著下巴,渾身不自在,她們穿的都是普通牌子的衣服,見多識廣的店員一看就便知她們兩個才不是有錢人,自然也就沒有招待的必要了。

    店員急忙過來,帶著微笑,“小姐,您是我們的VIP客戶,請坐。”

    立刻就有人端上來酒水和甜點,慕晚和莊凝蘊被店員請到單獨的沙發上休息。

    來這里購買的中國游客不少,卻很少能遇到慕晚這樣的尊貴客戶。

    “你居然是他們店的VIP?”莊凝蘊都沒看出慕晚是有錢人,即使她沒買過幾件奢侈品,但也知道一年沒個幾十萬的消費,是不會被品牌特殊對待的。

    慕晚也一頭霧水,“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搞錯了?”

    忽然她想到了秦景曜,每次買那些衣服首飾似乎都是填慕晚自己的名字,雖然慕晚沒有花錢,但名義上她才是店里消費過的客戶。

    “不知道,可能他們真搞錯了。”莊凝蘊喝了一口白葡萄酒,不愧是賣給有錢人的東西,還挺好喝。

    “晚晚,你是給誰買禮物?”

    “給秦景曜,他生日快到了。”慕晚的目光在店里巡視一圈,她在思考應該送什么禮物。

    出國之前,秦景曜向慕晚要了一張生日賀卡作為禮物,但只有一張賀卡未免太過單薄,慕晚還想再買件其他的禮物送給秦景曜。

    莊凝蘊滿眼羨慕,“當你男朋友可真幸福,送的禮物還是大牌。”

    而且這大牌還不是假貨,是慕晚專門到奢侈品店里挑的禮物。

    要買一件禮物,但想了想,好像秦景曜什么都不缺。

    “請問有圍巾嗎?”

    夏天買圍巾,店員也依舊沒覺得冒犯,有錢人的要求一向都很刁鉆,“有的。”

    店里一直備著貨,店員給慕晚拿了幾條圍巾,盡心盡力地服務他們的VIP客戶。

    慕晚的指尖輕輕地揉捏著布料,最后選定了一條厚實的羊絨圍巾。

    “小姐,您的眼光真好,這幾條圍巾里最好的那條被您挑走了。”

    店員戴著手套,把禮物包裝好。

    慕晚拿出自己的卡付錢,里面的錢都是她自己存的。

    僅僅是一條圍巾,卡里的錢卻在飛速地減少。

    慕晚挑的是最好的圍巾,也是其中最貴的一條。

    “剛才在里面我沒好意思說,你是怎么下定決心付那么多錢買一條圍巾的?”莊凝蘊手里扯著打印完成的賬單,望著那些讓人膽寒的數字,如果是她絕沒有勇氣把錢花在這件奢侈品上。

    實在是太貴了。

    “沒辦法,誰讓我選中了它。”既然這條最滿意,那就沒有必要再挑了,給秦景曜的生日禮物,慕晚不想省錢,她希望自己的禮物能拿得出手。

    生日是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以前慕晚過生日,她的父母和朋友往往都是很隆重地為她慶祝。

    所以慕晚答應給別人過生日的時候,她告訴自己這是不能馬虎的事情。

    也沒花自己的錢,莊凝蘊肉疼了一下也就好了,“那你還要回京州嗎?”

    慕晚點頭,她當初是親口承諾了秦景曜的,自己要回京州給他過生日。

    “那么遠,去一趟多麻煩。”光是機票錢都遭不住,坐在飛機上小腿都坐麻了,莊凝蘊在心里默默嘀咕。

    但好像慕晚的男朋友一直都是坐飛機來找慕晚的,他會和慕晚住上一段時間,然后再返回京州,之后再回來見女朋友。

    羅馬許愿池里投了萬千個硬幣,世上的人們渴求著最真情意切的愛,莊凝蘊感嘆道:“天啊,這就是真愛嗎?”

    慕晚提著禮物,“哪有你說的那么肉麻。”

    明天他們就要告別羅馬,所謂重回的日子,仍舊是一個未知數。

    拍攝的最后一站,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

    伊斯坦布爾是貓貓之城,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在外生活的小貓。

    它們都沒有主人,但基本衣食無憂。

    本地的居民對這些小貓都十分友善,因此流浪的小貓都是不怕人的。

    慕晚和秦景曜在街上走,小貓要么蹲在地上,要么跟在他們身后。

    有只貓咪蹲在噴泉底下,它昂著小腦袋,圓圓的眼睛里好像是在渴望著什么。

    路上的行人忙忙碌碌,慕晚停下腳步,知道它是渴了,但是又喝不到水。

    “等等。”

    慕晚讓秦景曜也停下來,她的雙手并攏住,盛了一些水送到了小貓嘴邊。

    姜黃色的貓咪聞了聞手里的水,它試著喝了一口。

    清水從指縫里溜走,慕晚耐心地又舀了一些。

    如此反復,小貓喝飽,叫了幾聲感謝完好心人就走掉了。

    秦景曜拿濕紙巾給女朋友擦手,“家里還有只,怎么不回去看看?”

    第 58 章 暗涌

    家里那只小貓是立夏, 慕晚原本沒有養貓的計劃,畢竟她剛畢業,工作不穩定, 沒辦法給小貓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

    當初秦景曜不過是看慕晚喜歡, 就把貓抱回家養了。

    他們兩個都不在的時間,貓會交給專業人士照顧。

    剛才喝水的小貓走遠了,耳朵豎著, 蹭上點泥巴,已經干了。慕晚喂它喝水的時候,還不忘把泥點給弄掉。

    指尖干透的泥土像是粉塵, 變得潮濕,再被濕巾擦掉,慕晚問:“我們能不能把立夏送出去?”

    這個問題并非是慕晚的一時腦熱, 她如今的生活狀態確實不能養貓, 既沒有穩定的居所, 也不能時刻地給予陪伴。

    況且這貓是秦景曜送的, 住在和苑的時候他們就一起養。但慕晚不會就這么妥協, 她還是要離開,從未打算放棄。

    “寧愿送人,都不愿意回去?”秦景曜握著慕晚的手, 濕巾摩擦留下一道水漬, 在陽光下閃著亮光。

    慕晚也沒說自己不想回去, 但小貓送人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她看得出秦景曜是不喜歡養貓的, 在面對立夏的時候,他的行為都很冷淡。

    “家里的到底沒有外面的好,”女孩指甲上抹著飽滿的水光, 宛若一顆黎明新生的露珠,卻不能久留一戳就破,秦景曜笑了笑說:“今天把它送人,明天是不是把我扔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慕晚自暴自棄般沉默了一會兒,她的手還帶著水就被另一只手給扣住了,潮濕緊密,想要脫離又不能脫離。

    “我養不好它,”慕晚沒信心能養好立夏,“我沒有時間陪它,我甚至都不知道回去以后立夏還記得我嗎。”

    按照慕晚的父母照顧慕晚的標準來看,她是個不合格的主人。

    “你把小貓送出去也不能代表它能過得更好。”

    秦景曜雖然不怎么喜歡這小玩意,但是慕晚不在的時候,家里總算有點生氣。

    那只小貓叫立夏,是慕晚取的名字,脖子上圍的圍兜也是她做的。

    小貓很能吃,所以慕晚不在的這些天,它竟然也胖了,頸部的毛蓬松,好像是長大了一圈。

    這導致秦景曜給立夏帶圍兜的時候,要把帶子系得比原來松一點。

    慕晚思考著能送的人,媽媽對貓毛過敏,鐘爾雅家里已經有兩個了,思來想去,似乎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而且我也會養著它,如果要把貓送走,也得經過我的同意。”秦景曜語氣帶著強勢,是商量又不容人拒絕,“我的回答是,我不同意。”

    無論是哪里的生活條件,好像都沒有在秦景曜身邊的條件更加優渥。

    慕晚也不能獨自決定立夏的去留,她也只能說好。

    店鋪里有賣冰淇淋的,排了很長的隊伍,戴著帽子的大叔像是表演雜技一樣,這是土耳其的特色。

    慕晚站著不動了,“秦景曜,你吃不吃冰淇淋?”

    秦景曜抬眼看了看隊伍,“晚上回酒店吃,這里人太多了。”

    讓酒店的服務員送過來就行,一個冰淇淋哪至于排隊等。

    過了想吃的時間,到晚上就又不想吃了。

    盡管排隊的時間肯定不短,慕晚也想吃,她才不會聽秦景曜的話,“我去排隊。”

    賣冰淇淋的店主在那里逗小孩,他的父母正舉著手機拍攝視頻,秦景曜問:“你是想吃還是耍雜技?”

    夏天都快結束了,慕晚不過吃了幾次冰淇淋,“想吃。”

    意大利的冰淇淋久負盛名,到處都是冰淇淋店,前幾次都是莊凝蘊帶著她吃的。

    但土耳其的冰淇淋和意大利人賣的不一樣,慕晚想嘗嘗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秦景曜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頭頂撐著一把紅白條紋的大遮陽傘。

    慕晚知道他又不想讓自己貪涼,固執地說:“我想吃。”

    她非吃不可,秦景曜劃開手機,放在桌子上,“知道了。”

    慕晚也不嫌累,“那我去排隊。”

    “跟我在一塊還用得著排隊?”秦景曜背靠著椅子,他悠閑自在地點了一根煙。

    “你要插隊。”排隊的人只多不少,慕晚心想他們怎么能明目張膽地插隊,會被打吧。

    “也不算。”秦景曜和電話里的人商定好了價格,他把電話掛了。

    很快,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朝著他們走過來。

    秦景曜打開錢包,數也沒數,直接抽了幾張大額的鈔票。

    青年連聲道謝,他把保溫箱里的東西拿了出來,現場將冰淇淋裝在了蛋筒里。

    慕晚要去接,賣冰淇淋的青年立刻把冰淇淋翻到了下面,這個角度,冰淇淋依然沒有掉下去。

    沒想到賣冰淇淋還附帶表演,慕晚彎彎了唇角,青年立刻再加了一個球,這次他沒有玩戲法而是直接遞給了客人。

    送冰淇淋的人走后,慕晚吃了一口,是甜膩的開心果味,“你怎么買到的?”

    秦景曜耐著性子解釋,“店鋪的玻璃上有電話,就讓他們送到這里來了。”

    反正沒有什么錢不能解決的問題,電話打通了,自己和他們談價格就行,中間也用不著費什么事。

    金錢可以解決生活中的大部分問題,秦景曜的時間比幾張鈔票寶貴得多。

    冰淇淋的韌性十足,慕晚嘗到了一股奇怪的奶香,她不太適應地皺眉,“可是這也太貴了。”

    貴不貴的有什么關系,秦景曜輕輕撣掉煙灰,“你剛才笑了沒?”

    慕晚的表情疑惑,“笑了。”

    “高興那不就值了,”秦景曜的手搭在扶手上,他明明沒喝酒,眸中卻是迷醉的灑脫,“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美人一笑值千金。”

    冰涼的堅果奶香化開,大量的甜味充斥著口腔,慕晚咳嗽兩聲,“膩死了。”

    既是在評價冰淇淋的味道,也是在說秦景曜這句話。

    跟他在一起,慕晚早晚也會沒了金錢的概念。

    秦景曜不甚在乎,“不想吃就別勉強。”

    花了大價錢買的,也是慕晚自己一直要吃,這會兒說不要就不要了。

    排著隊的人還沒吃到,慕晚不想自己養成大手大腳的消費習慣,而且這兩個冰淇淋球總共也不多,她坦誠道:“我不想剩。”

    甜味在夏日里焦灼,慕晚咬下一塊蛋卷,“我們什么時候去京州?”

    雖然拍攝工作還沒完成,但她答應了秦景曜要回京州過生日,已經和莊凝蘊說過,慕晚大概只會在國內待一天。

    秦景曜嗓音清淡,“不回了。”

    他的回答讓人出乎意料,慕晚停頓片刻,她緊張地問:“出什么事了嗎?”

    “不是。”秦景曜搖頭,他夾著煙,瞧見女孩手里的甜筒滴下,“來回一趟太累了,你不是馬上就要結束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回國。”

    秦景曜過生日也是想和慕晚過,至于在哪里他無所謂,用不著非要回京州。

    她工作本來就辛苦,秦景曜不想折騰女朋友。

    “可是,”慕晚往前傾著上身,“你那些朋友怎么辦?你父母不會有意見嗎?”

    秦景曜用紙巾裹著慕晚的手,淡綠的挾著奶香的液體流下去,“我父母對我都挺嚴厲的,我父親就更不用說了,因為他的工作,我很難見到他,所以在他們身邊的時候氣氛都比較嚴肅。”

    不管是不是過生日,他們在飯桌上都一如既往地沉默,偶爾提兩句話,還都和學習工作有關。

    從小到大交的朋友良莠不齊,秦景曜的身份不一般,大家都不愿意得罪了他,因此說是朋友也不是,可以說除了慕晚他沒有能交心的人。

    和慕晚想的有些不一樣,如果是她過生日,肯定是要和父母一起切蛋糕,如果見不到父母那也有一群朋友可以聚餐。

    慕晚對秦景曜的過去知之甚少,她嗯了一聲表示理解。

    堅果混雜甜奶香氣,手上的冰淇淋被逐漸地拭去。

    …………

    慕晚逛了好幾家亞超和中超,她在家沒做過飯,揉面這種高難度的自然就更不會了,于是只能在超市里挑選口感較好的掛面。

    不光買了面條,慕晚還去甜品店買了一個生日蛋糕。

    她在網上搜了教程,又請教了莊凝蘊,力求把長壽面做得好吃一點。

    切了兩顆青菜,慕晚把手機放在操作臺上,等鍋里的水開始冒泡,她就把面條下了進去。

    擔心煮得不好吃,她只放了較少的分量。

    煮面條的時間,慕晚把鍋的蓋子蓋好,廚房里只有她一個人,在等著這鍋水沸騰。

    回國之后呢,慕晚不知道她該如何打算,好像沒有人能再幫她。

    白色滾燙的水汽沖出,面條上飄著幾根煮軟的青菜。

    慕晚用筷子挑起來一根,覺得還可以,就把火關了。

    心里想著事,掀開蓋子的時候沒有注意,手指被水蒸氣燙到。

    金屬的蓋子掉在臺子上,磕碰出清脆的聲音,鍋里的水仍然在沸騰。

    慕晚叫了一聲,然后擰開水龍頭沖洗手指。

    水蒸氣的溫度比水還要高,她這次燙得不輕,但這種程度依舊在可以忍受的范圍。

    秦景曜聽到慕晚的聲音,進到廚房里,“怎么了?”

    慕晚時常緊張,他也沒好到哪里去,跟女朋友在一起,神經也變得敏感起來。

    “鍋里的面條,我還沒撈。”面條在鍋里一直泡著最后會難吃嗎,慕晚沒做過飯,她看教程上是煮好以后立馬撈起來的。

    秦景曜沒管鍋里的面條,他按住慕晚的手,連帶自己的手指也被涼水沖刷著。

    慕晚提醒道:“馬上就不好吃了,我自己可以。”

    秦景曜見面條還有,他貼著女孩,幾乎是抱住的姿勢,“不好吃了,我再煮給你吃。”

    時間夠了,秦景曜就去鍋邊把面條和青菜撈到碗里。

    前臺送來了燙傷的藥膏,慕晚坐在沙發上,她伸直了手指,燙紅的顏色已經消下去了大半。

    秦景曜給女朋友涂藥膏,“為什么不到外面吃?”

    濃郁的草藥香鉆進鼻子里,慕晚忽然想打個噴嚏,“今天是你生日,不應該自己下面吃嗎?”

    她過生日的時候,都是爸爸給她做長壽面吃,再加一個圓潤的荷包蛋。

    肯定不是壽星自己做飯,所以慕晚得親自給秦景曜做。

    秦景曜好笑道:“我們家沒人做飯,都吃保姆做的。”

    “你以后要想自己下廚房,記得找我打下手,不要總挑我不在的時間。”

    慕晚的手指恢復了知覺,她嘗試彎曲著,“煮面條也要嗎?”

    秦景曜重申道:“都要。”

    “煮面的時候在想什么事,還能分心讓水蒸氣燙到。”

    在想什么事呢,慕晚最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藥膏涂過,皮膚滑滑的。

    “碗里的面還能吃嗎?”

    問題不大,畢竟是慕晚做的,好不好吃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這份心意。

    秦景曜加入了適當分量的調料,他把面湯倒進碗里,撒上慕晚切好的蔥花。

    兩碗面做好,分量有些少,不過慕晚又打開冰箱拿出了蛋糕。

    這下他們一起吃,絕對是夠吃的。

    秦景曜望著這中西結合的餐桌,竟然真的有幾分隆重的意味。

    慕晚把蠟燭點上,她把蛋糕推過去,“吹蠟燭。”

    再不快點吃面,碗里的面條就軟了。

    下一秒秦景曜就把蠟燭吹滅了,慕晚甚至都沒來得及關燈。

    關于他的愿望,慕晚沒有好奇,她把生日禮物交給了秦景曜,頗有些快點走程序的意思。

    禮物盒子里是一條圍巾,上面放著一張精致得無與倫比的賀卡。

    祝秦景曜生日快樂!

    慕晚都是按照秦景曜的要求來的,賀卡她挑了很長一段時間,每走到一個國家或者城市,她都要到禮品店里看看。

    最后在眾多賀卡里,慕晚選了這樣一張,足以見她的重視程度。

    秦景曜撫摸著他的禮物,“夏天送圍巾啊?”

    他猜到會是賀卡,卻不想還有別的禮物。

    “不喜歡嗎?”

    冬天就不遠了,慕晚送的禮物明明恰到好處。

    禮物耀眼,秦景曜笑著說:“喜歡。我喜歡你,所以你送什么東西我都會喜歡。”

    他喜歡慕晚,喜歡賀卡,喜歡這條圍巾,喜歡慕晚祝自己生日快樂。

    這一刻,除了喜歡就是喜歡。

    今天是秦景曜過得最開心的生日,他攥著長方形的賀卡,粘住的閃粉落在了指尖。

    最夢幻,美好的一個泡影。

    對于這種愛屋及烏的喜歡,慕晚眼底多了驚訝的情緒,她忽然想知道秦景曜許下的愿望是什么。

    這種擴張的欲望,隱形的侵占,壓在了慕晚心頭。

    秦景曜這樣無所不能的人,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呢。

    切完蛋糕,慕晚和秦景曜都嘗了一口,兩人一致決定不如吃面吧。

    土耳其人的口味,甜到了不能接受的地步。

    面條經過秦景曜的力挽狂瀾,最后意外得不錯。

    關于在廚房里思考的那個難題,既然沒有人可以幫助她,慕晚就自己把自己給解救出來。

    她希望能找個機會,和秦景曜好好談談,他們是否能暫時地分開。

    慕晚總歸是要走的,不論用什么手段。

    第 59 章 坍塌

    土耳其的D400公路, 碧海藍天,蜿蜒曲折。

    莊凝蘊發來了語音,她和宋寧在一輛車里, 慕晚能聽到那邊外放著的具有節奏感的音樂聲。

    他們大概玩得很開心, 駕駛著車子在海邊的大道上馳騁。

    慕晚坐在副駕駛座上,她回頭看了眼后面的車,之間的距離隔得有些遠了。

    沿海岸線的公路行駛起來有一定的難度, 秦景曜卻開得游刃有余,得心應手地把控著方向盤。

    傍晚的天色漸暗,上山的路變得崎嶇難走, 山坡險峻,綠色的植被蒙著塵土,地上是滾落的石子, 甚至有幾段路是沒有圍欄的, 掉下去就是萬丈懸崖。

    慕晚的視線越過遮蔽的植被, 下面看著有些高, “慢一點。”

    聞言, 秦景曜放慢了速度,“我在高原上開過車,沒事的。”

    拐過彎道的次數不少, 他自己倒是沒事, 可車上還有個慕晚, 體質差的人可能受不住。

    “是不是暈車了?”

    慕晚戴著一個頭戴式耳機, 里面播放著舒緩的純音樂, “還行。”

    其實她是不舒服的,只不過不想耽誤行程,畢竟他們不是在旅游而是在工作。

    盡管只是語氣和平時有些細微的差別, 開過這段路,秦景曜還是停住了車,想讓女朋友緩一緩。

    他總能聽出來,慕晚咬碎了口中含的酸橘子糖,她把耳機摘下來,“我想下車坐一會兒。”

    兩側車門同時打開,秦景曜和慕晚一起下了車。

    云層被金光撕裂,落日下墜,余暉將湛藍的海分割成兩半。

    炎熱的天氣吹來了溫涼,慕晚身上那件淡藍的裙子飄起來,像是涼爽的雨。

    她揉了揉腦袋,束起的長發散亂,發帶松垮著下滑。

    秦景曜攥住那條帶子,他摸到女孩背部微微突起的脊骨,柔紗裹著滑膩的肌膚。

    慕晚覺得悶,她坐在一塊巖石上,起身想去找剛才沒吃完的那盒糖。

    “去哪兒?”

    “拿糖。”

    秦景曜拍了拍慕晚的后背,讓她歇著,“我去。”

    慕晚轉身,腳底的巖石都是干燥的熱,她望著男人返回了車里,黑色的背影在沙灘上延伸拉長。

    去車里找到了那盒橘子糖,秦景曜一點也沒覺得自己是主動被使喚了,他把蓋子打開,從里面拿出來一顆。

    糖吃多了對牙齒不好,所以秦景曜只準慕晚再吃一顆。

    橘黃的糖果一如天際日落的色調,捏在指尖,仿佛也抓住了夏日的生動活潑。

    慕晚張嘴,把糖吃了下去,酸甜直沖味蕾,沖掉令人郁悶的頭暈。

    她現在很安靜,也很乖巧。

    女孩呼出的帶著酸甜的熱氣蹭過秦景曜的指尖,張開的唇畔是泛著水光的粉。

    道路上還有車子呼嘯而過,慕晚把硬質糖咬碎了,聲音清脆。

    她看到秦景曜的臉在自己面前放大,眼中的金光橘色浮出水面,根根分明的睫毛扇動,刮起輕微的風。

    秦景曜沿著慕晚的唇畔吻過去,舌尖勾纏著橘子的水果香氣。

    苦澀的橘葉,橙黃的果肉,咬開的汁水,酸壓著甜,甜大過酸。

    激起的海浪將巖石吞沒,強大的力量下擠出如雪的浪頭,遠處的山脈照成了玫瑰的粉色。

    細膩的,層層疊疊的粉色。

    碎糖迸濺,舔過粘稠的甜,萌生出無限的燥渴,慕晚被秦景曜抱著,她的身體往前傾覆。

    秦景曜手上拎著細長的發帶,向海岸的方向飄揚,卻又不得不固定在原地,波動纏繞。

    被風吹拂的頭發極輕,慕晚整個人好像浮在水里。

    秦景曜親完,手卻還沒松開,“頭還暈嗎?”

    慕晚搖頭,她的糖被吃得干干凈凈,所有的固體都融化到了液體里。

    他們的額頭相抵,天空中橘粉的那層被揭開,轉為了昏暗的藍。

    “燙的。”

    秦景曜說慕晚的額頭,她的臉熱成了粉色,月出東升,世間唯一的那點玫瑰粉就在慕晚的臉頰上。

    莊凝蘊他們不知道到了哪里,慕晚推開秦景曜,把他手里的發帶扯掉,重新扎上頭發。

    車上的手機,莊凝蘊發來了幾條語音,她說自己看到了慕晚的車,他們成功趕超,已經率先抵達了酒店。

    在你追我趕的游戲里獲勝,莊凝蘊的心情歡快,慕晚的手也在飛速地打字。

    他們也不遠了,馬上就會在酒店匯合。

    坐進車里,慕晚戴上耳機,她的腦袋歪在一邊,等著秦景曜開車。

    “不用慢,凝蘊他們已經到了,我們得快點。”

    車門關上,慕晚說完,耳機里適時地響起音樂。

    “慕晚,你會再離開我嗎?”

    秦景曜的嗓音傳過來,多了幾分昏沉。

    慕晚抬頭看到夜幕下的山脈,像是盤根錯節的血管,她的手摁在耳機上問:“你說什么?”

    “沒事。”秦景曜盯著慕晚的眼睛,然后啟動了車子的引擎,“我說你要系好安全帶。”

    忘記系安全帶了,慕晚把帶子拉下,扣住,銀白的耳機閃爍,還是在繼續播放的狀態。

    安全帶上,落下的潮濕痕跡很快了無蹤影,或許因為天熱,慕晚的手心又沁出了汗。

    車子徑直駛進酒店前的空地,工作人員下來為客人提行李。

    “晚晚,你可來了。”

    車子由酒店的服務員開走,秦景曜上樓休息。

    見慕晚的男朋友走了,莊寧蘊要拉著朋友去外面逛街。

    秦景曜基本都不和他們說話的,所以莊凝蘊也不怎么跟慕晚的男朋友交流,若是行程臨時更改,那個男人偶爾會過來問兩聲。

    “慕晚,你坐過熱氣球嗎?”

    莊凝蘊緊挨著慕晚,經過上次的搶劫事件,她出門就再也沒和朋友拉開過一米以外的距離。

    “沒有。”

    當地的集市會賣香料,各種調味品混合在一起,兩人走過,能聞到辛辣苦澀的味道。

    “我在埃及坐過熱氣球,大家都要看日出,所以天都沒亮我們就要起床。”

    莊凝蘊向慕晚講述她以前的旅游經歷,這個集市在社交平臺上很火,所以大部分都是外來的游客,非常熱鬧。

    “坐熱氣球跟坐飛機不一樣,我感覺當時是真的飛起來了。”莊凝蘊靠近慕晚,無所顧忌地說:“別去那里坐熱氣球,可惡的外國人居然讓我臨時加價。”

    莊凝蘊又想到了什么,音量拔高了幾分,“也別去騎駱駝。”

    慕晚忍不住笑,“知道了。”

    街上有包著頭的大叔叫賣小商品,雖然和外面那些集市上的東西一模一樣,價格卻比較貴。

    那些小東西買了都放不下,帶著也不好走,莊凝蘊的心思不在商品上,她一心祈求,“希望我們這次去坐熱氣球不要被坑。”

    “不會的。”慕晚輕聲安慰道:“吃一塹長一智。”

    莊凝蘊苦中作樂,“沒關系,反正我已經被坑習慣了,這可能也是旅途的樂趣吧。”

    慕晚的腳步放慢,在琳瑯滿目的擺件里,有一個漆成金色的神燈,鑲嵌了鮮艷的寶石,不過仔細一瞧,就知道這東西絕對不是真的,工藝略微粗糙,擺在家里的桌子上還算看得過去。

    “走了。”莊凝蘊怕被人坑,她立刻帶著慕晚走掉。

    燈的造型稀奇古怪,慕晚聯想到以前讀的故事書,“阿拉丁的神燈。”

    “你的三個愿望已經在羅馬許過了。”莊凝蘊打消朋友不著實際的念頭,“別告訴我,你打算買下來。”

    和苑那些古董慕晚都看夠了,自然不會買做工粗糙的仿制品,“我只是在懷念童年,不過長大也不錯。”

    如果不是遇到秦景曜,長大也挺好的,慕晚期待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可她現在居然想要逃避這個階段。

    回到酒店,慕晚和秦景曜住在同一個套房里。

    慕晚走上露臺,游泳池的邊緣灑出了水,空氣中有細微的濕氣,聊天和散步的聲音時不時地從四面八方繞過來。

    遠眺到幽深的藍色,天地之間,冗長的山脈像是被剜掉的那塊。

    秦景曜進來了,沉穩的腳步聲突破了熱鬧細碎的人群,他此時就站在自己身后。

    慕晚想起自己還有工作沒有完成,她走到房間內,手腕被秦景曜捉住。

    “你是不是有什么話對我說。”

    慕晚看著地面,“我還有工作。”

    秦景曜把女孩的手放開,慕晚正要走,卻又被他接下來的一句話給叫住了。

    “你有什么問題要問我?”

    慕晚確實是有問題的,她不能就這么稀里糊涂一直待在秦景曜身邊,所以她想談一談。

    當初說不分手不過是慕晚的一時妥協,可她想不到別的辦法。

    但如果不走,過去的慕晚不會原諒現在的自己。

    秦景曜的神色晦暗不明,“說吧,別對我撒謊。”

    他要真實,不要虛假。

    慕晚冷靜半晌,她吸了一口氣,“沒有,我……”

    “晚晚,”秦景曜心里涌上了煩躁,慕晚的實話一直以來都只會讓他們爭吵,但他想讓兩人的關系更近一步,做出真正的改變,他強調道:“你有。”

    有些話如果不說,以后能說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

    “我聽你的心里話,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銀針想要刺破隱秘,就算扎破薄紙流出的是血。

    他們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慕晚也不想再掩飾下去,她欲言又止,言說的欲望不停地膨脹,直到炸開。

    炸開了,耳朵一陣轟鳴。

    像刮起強風,雷電交加,慕晚耳鳴了,她說不出話,只有忽遠忽近的嗡鳴聲,仿佛一只蜜蜂鉆進了她的腦袋里。

    慕晚趴在地上,秦景曜的身體將她蓋住。

    他們所在的酒店發生了爆炸,高層的墻體倒塌,讓最底下的樓層也凹陷了下去。

    熊熊烈火從東邊燒到了西邊,哭泣呼喊尖叫,恍惚被打進了地獄里。

    泳池的水搖晃,把破爛的地板浸濕,昂立的木材絞斷了纖維。

    慕晚的手摸到粉塵,天花板和電視機都砸了下去,錯綜復雜的電路飛濺著火花。

    秦景曜的反應速度很快,在其他人還摸不清方向的時候,他將慕晚扶起來,拿著手機發送了一條簡短的信息。

    “火太大了,我們要步行下樓。”

    秦景曜跑進衛生間,洗了濕毛巾,將其中一條遞給慕晚。

    “記住,不要拿下來。”

    火災產生的濃煙傷害更大,會將人活活憋死。

    慕晚點點頭,她捂著口鼻,跟著秦景曜打開了酒店的房門。

    灰黑色的煙霧無處可躲,燒熱的溫度嗆入口鼻。

    右側的兩部電梯都已經失靈,穿著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員也維持不了秩序,四處都是奔逃的人群。

    慕晚的視野模糊,但秦景曜將她護在了懷里。

    男人衣服下出現了磕碰傷,是剛才在房間里被砸的。

    他們只在這個小鎮修整一天,因此住酒店的時候,只有秦景曜和慕晚單獨的兩個人。

    逃生的群眾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往外跑,一路上,慕晚被人撞到了許多次。

    秦景曜記得消防通道的位置,他們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果然跑到了出口。

    樓梯間的門敞開著,慕晚呼吸不暢,但她不敢把濕毛巾拿開。

    他們這邊離爆炸的源頭較近,火災已經快把走廊里鋪的地毯燒完了。

    逃跑的中途,慕晚被人擠倒,她摔在了地上,膝蓋頂著臺階,磕破了皮,白皙的皮膚灰塵撲撲。

    回頭一看,小簇的火苗也已經有了燎原之勢。

    不用秦景曜扶,慕晚快速地站起身,酒店的人太多了,肯定會有踩踏事件,她還不想死在國外。

    努力地忽視腿部的疼痛,慕晚一瘸一拐地和秦景曜一起大步往下走。

    跑了不知多久,外面的景色由高到低,但里面的人不知道,他們只能跑,快點跑,盡可能地抓住一線生機。

    “小心。”

    秦景曜伏在慕晚身上,頂部搖搖欲墜,又開始坍塌,酒店的建筑材料此刻全成了殺人的利器。

    慕晚咬緊牙關,她流血的膝蓋貼在冰涼的瓷磚上。

    燒焦的廢墟,把他們困住了。

    重物砸在了秦景曜的背部,或許還有別的地方,慕晚睜著眼卻怎么都看不清。

    “秦景曜!”

    沒人應答,慕晚終于和其他人一樣大聲地呼喊著,她叫了幾聲秦景曜都沒有反應。

    墻壁被卸掉了一樣,廢墟之外是寧靜的大海,蔓延著深深的藍色。

    這幾聲用力的尖叫,慕晚的嗓子早已嘶啞,她伏在地上,費力地將秦景曜翻了個身,然后爬了出去,

    一張臉慘白,但側臉基本被血跡覆蓋,溫熱的,帶著鐵銹味的血。

    慕晚的手觸碰著自己的臉頰,黏膩濃稠地往下滴落。

    這不是她的血,是秦景曜的血。

    他們已經跑到了一樓,但依然沒能跑出去。

    警笛聲劃破夜空,廢墟周圍被拉上了警戒線,救援隊伍和記者媒體都趕到了現場。

    慕晚在火光里看到了赤紅的山地,他們還要坐熱氣球觀看日出時的景色。

    距離日出的時間還早,長夜漫漫,火光把月亮吞噬了。

    …………

    醒來是在醫院,慕晚受傷的地方已經被包扎好。

    她像是做了夢,醒來渾身都是冷汗。

    察覺不到傷口疼痛,入目是雪白的墻壁。

    這是一家私立醫院的單人病房,守著病人的護士問慕晚要不要起來坐坐,她把枕頭豎起,墊在了病人腰后。

    記得昏倒之前,她拖住了秦景曜的一條胳膊,向救援人員呼救。

    護士請慕晚稍等,她出去以后把病情報告給了醫生。

    慕晚的身體沒什么大礙,臟污的傷口清洗完,縫完針也就好了。

    有人推門進來,慕晚沒有注意,她被換上了病號服,卻找不到自己的手機了。

    護士出去之后就沒回來,對于其他人的情況,慕晚一無所知。

    “慕小姐,好久不見。”

    秦元德不知何時來了國外,他穿著簡單,溫和謙虛地同慕晚寒暄,接著讓護工把飯菜擺在了桌子上。

    一晚上都處在驚嚇和昏迷之中,慕晚現在一定很餓,急需要補充體力。

    “好久不見,秦先生。”

    秦元德微微笑著,他覺得慕晚應該叫自己哥哥,不該這么生分的。

    慕晚沒有動筷,她急切地詢問:“秦景曜他怎么樣?”

    “醫生說已經搶救過來了,但他還在昏迷。”

    眼部縫了針,頭部遭受了重擊,和慕晚的情況相比,躺著病床上的秦景曜簡直稱得上糟糕至極。

    擦了藥的傷口隱隱作痛,慕晚按著胸口,“我們同行的人怎么樣?”

    秦元德可能不知道他們同行的人是誰,慕晚打算把名字說出來。

    “沒事,他們的樓層低,那邊的火勢也不大,出來以后很快就聯系了救援隊。”

    看來秦元德已經把情況了解透徹了,除了還沒醒過來的秦景曜,慕晚再沒有要擔心的人。

    “慕小姐,吃飯吧。”秦元德坐在沙發上,和慕晚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

    那些飯菜,慕晚連看都沒有看,“謝謝你,但我暫時不想吃。”

    勸說無果,秦元德也不好強人所難,“慕小姐,我真想不到景曜會陪著你走到這里。”

    生死關頭,人都是先救自己的命,這是生存的本能。

    但秦景曜沒有,在他的潛意識里,慕晚的性命是優先于自己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甚至是討厭我。”秦元德交叉著雙手,他的坐姿端正得一絲不茍,“景曜強迫你的事,我無能無力。”

    “從小我就知道,雖然在年紀上稍勝一籌,即使我是他的大哥,但對于景曜,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個人聰明,優秀而突出,卻沒有弱點。

    他可以什么都得到,也可以什么都不想要。

    秦元德的心情有些復雜,“慕小姐,你應該是知道景曜的家庭情況的。”

    “在家庭里我找不到歸屬感,因此我把自己束縛在規矩方圓之中,以此來博得我名義上的父母的認可。”

    秦玉堂常夸贊自己的大兒子有多么好,但秦元德明白,他一直偏愛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言語上沒有多說,但都表達在了行動中。

    慕晚不知作何感想,她沉默著,只一雙眼睛流露出些微的情緒。

    “但是沒有辦法,我沒有最重要的血緣。”

    秦元德也恨過這個毀掉他家庭的弟弟,他輕而易舉就能得到自己費盡心思卻求不到的東西。

    秦景曜擁有愛,也有最好的資源,可偏偏他不懂得珍惜。

    但恨久了,秦元德大概明白這不是一個孩子的錯。

    “恨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所以我接受了,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里,我想過好自己的生活。”

    寬厚的,溫柔的大哥,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要保護的愛人和孩子。

    秦元德放下了仇恨,但慕晚不禁要問,他真的是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坦然嗎。

    “憑秦景曜自己的能力,他可以不用娶一位同等地位的妻子。”這也是秦元德為什么沒有過多干涉的原因。

    生活就是妥協的結果,秦元德最清楚不過,早晚有一天,他的這位弟弟就能讓慕晚被接納進這個家庭里。

    秦元德將慕晚看作家人,未來的弟妹,不然不會跟她講這些肺腑之言。

    “你如果還是放不下,和鄧阿姨談談吧,她是景曜的母親。”

    這是秦元德唯一能為慕晚做的了,幫她指出另一條能逃出生天的路。

    接到信息,來的不只有秦元德,連帶著秦景曜不出國門的母親也連夜飛到了國外的醫院。

    慕晚聽完,卻沒有第一時間要求和鄧莎見面,她問:“我能先見見秦景曜嗎?”

    秦元德驚訝了一瞬,桌上的飯菜都冷了,慕晚也沒有吃上一口。

    他釋然地笑,好像,這兩個人都比自己想象得要喜歡對方。

    “能起來嗎?”

    面對秦元德的關切,慕晚回答得肯定,不用人攙扶,她自己便下了床。

    慕晚執意要去,秦元德把人帶到了ICU病房的外面。

    穿過透明的玻璃,仿佛能聽到儀器滴答聲。

    秦景曜的額頭纏著紗布,唇色很淺,他躺在那里,如同入睡了一般安詳。

    慕晚虛脫地用手撐住玻璃,呼吸撒在上面,飄著一層白霧。

    里面的時間宛若靜止,慕晚聽到自己驚慌失措的心跳。

    “慕小姐,鄧阿姨想見你。”

    夏初然也出現了醫院,這些人久遠得像是上輩子見過的。

    接著她看向秦元德,柔聲道:“三哥。”

    白霧被抹掉,慕晚的手腳冰涼,她點頭說好。

    第 60 章 離開

    會客接待室的門被關上, 慕晚見到了鄧莎。

    房間里只有她們兩個人,鞋子踩上厚實的地毯,腳步聲發悶。

    那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 經過歲月沉淀, 眼角的每條細紋都透漏出從容不迫的沉靜。

    鄧莎的短發卷著優雅的弧度,她戴著一對珍珠耳釘,連衣裙長及小腿, 端方知性。

    “慕小姐,你好,我是景曜的媽媽。”

    慕晚柔和地笑, 她看著鄧莎的眼睛說:“您好,鄧阿姨。”

    女孩穿著略微寬大的病號服,僅僅是一個晚上的災難, 她卻好像快速地消瘦了一樣。

    鄧莎頷首, “坐吧。”

    她臉上沒有妝容的痕跡, 淡淡的眉毛蹙著, 滿是憂心, 氣色疲憊。

    “景曜的爸爸因為工作原因不能來,所以我也同時代表他的立場,在這里跟你說句抱歉。”

    慕晚的手有些局促, “鄧阿姨客氣了。”

    面前的女孩長相不俗, 談吐更是不凡, 清麗空靈, 像是一朵紗絹揉的花, 清圓的眼睛尾部上挑著,渲著初春嬌嫩的粉。

    鄧莎的眉頭松了點,跟聰明人談話總是容易些, “和景曜在一起多久了?”

    慕晚回答道:“一年多。”

    “一年多,因為你,生出了不少事來。”

    鄧莎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項鏈不著聲色地滑動,極其低調簡約的首飾,卻蓋不住華貴之氣。

    慕晚又不是自愿的,這事怪不到她身上,“鄧阿姨,您應該都知道了,我不喜歡秦景曜。”

    方才自我介紹,慕晚都沒稱自己是秦景曜的女朋友。

    “他救了你的命,現在都還沒蘇醒。”鄧莎笑容微妙,她的聲音緩慢,如同一滴一滴的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感動得要嫁給他。”

    畢竟秦家門楣光耀,秦景曜又握著實權,不是那些等吃干飯的邊緣人物。

    這樣真摯的情意,這樣只賺不輸的身份,擱誰的身上都會動心。

    慕晚聽出鄧莎口中的揶揄意味,“感動也不是愛,走入婚姻的前提是包容和理解。”

    她沒有動心,有的女人會為愛而動心,有的女人會為榮華加身的未來動心,可慕晚的眼里不起波瀾,平靜得像口荒蕪的古井。

    鄧莎若有所思,“你跟景曜很像,難怪他會喜歡你。”

    但現在的局面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秦景曜可以談情說愛,但不能把自己的性命當作兒戲。

    “我是太縱容了他,如今竟然釀成了這樣不可挽回的禍端,也算是報應。”

    “景曜是我唯一的孩子,做媽媽的看見兒子躺在醫院里,我的心情你應該可以理解。”

    慕晚當然可以理解,她也有爸爸媽媽不是嗎。

    因為怕父母擔心,慕晚只說自己是在國外,因此受傷住院的事才得以瞞住。

    如果向靜和慕興國知道女兒的身不由己,他們也會難過,不一定會比鄧莎輕松多少。

    “晚晚,”鄧莎把一杯溫熱的水推到慕晚手邊,她撩起耳后的頭發,眼里多了水光,“請允許我這么叫你,我從景曜那里知道的,這是你的小名。”

    慕晚知道她想說什么,“阿姨,我想離開。”

    這方土地鋪滿了濃烈的香料和華麗的綢緞,慕晚在艷麗中看向這杯清澈的白水。

    她厭倦了這種糾纏不清,只想一個人清凈一段時間。

    單薄的人,卻超乎想象的果斷,鄧莎的手舒展地放在膝蓋上,“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醫生說景曜可能很快就會醒來,這時候不把慕晚送走,等人醒了,是肯定走不了的,以后才多的是麻煩。

    “我會把你的信息抹掉,你想去什么地方都行,阿姨不干擾你。”鄧莎想斷了兒子找人的心思,光把慕晚送出去是不行的。

    以秦景曜的性子,只要慕晚還活在世上,他就絕不會死心。

    “你失蹤了,救援隊沒能找到叫慕晚的人,災難過后,誰也不知道你是死在了火災里,還是為了逃生跳進海里淹死了。”

    鄧莎已經想好了措辭,她把慕晚的遭遇重新編織。

    謊言如同絲線,在對方的指尖飛舞,珍珠的光澤溫潤,似皚皚的雪。

    慕晚當真像是死了一回,她如鯁在喉,瓷杯的質地是如此的干澀。

    “我都聽您的安排。”

    她們談得是這樣妥當,鄧莎蘊藏著悲傷的眼睛忽然一掃陰霾,流出的不是眼淚,而是得勝的滿意,冷暖交織。

    你能從她那里感受到身為母親的愛,也能被她為利益考慮的強硬手段所中傷。

    慕晚見鄧莎同意,她握著杯子,頭低了下去喝水。

    溫熱的水流過喉嚨,滋潤了燥裂的唇。

    她這一生為自己贏得了許許多多,每次目的達到后,鄧莎總能忘掉所有的痛苦與磨難。

    若是感到悔恨,那就想想往日勝利的風光吧。

    在會客廳的長桌上,慕晚和鄧莎相對而坐,終于談完了一場艱難的談判。

    結果都是她們想要的,慕晚推門走出了房間。

    她的腦子像生了銹的機器,齒輪卡住,不能轉動。

    病房是在幾樓幾號,甚至電梯是在哪個方向,慕晚什么都想不起來,眼前一片空白。

    她上前攔住了一個護士,可沉默一會兒,慕晚什么也說不出來。

    這時,秦元德直接跟護士交流,讓她帶著慕晚回樓上的病房。

    慕晚還不忘道謝,“麻煩了。”

    秦元德關心道:“回去把飯吃了,你現在是病人,不吃飯可好不了。”

    慕晚正要走,身后的男人補充了一句,“你流淚了,慕小姐。”

    真是失禮,慕晚停頓了片刻,她抬手擦掉晶瑩的淚痕,臉頰那處已經變得冰涼。

    注視著女孩走遠,秦元德便敲了敲會客廳的門,“阿姨,是我。”

    她是哭了嗎,什么時候,慕晚自己都沒意識到。

    回到病房,桌上的飯菜冒著熱氣,大概是又被熱了一遍。

    慕晚拿起筷子,她不想辜負秦元德的好心。

    面對著一桌中餐,慕晚細嚼慢咽地吃著。

    “慕小姐,”夏初然后知后覺,“你在吃飯嗎?”

    慕晚用勺子喝了口湯,仍然繼續吃飯,“沒事,你進來吧。”

    “不好意思,我們見過的,你還記得我嗎?”

    雖然初遇不太愉快,但夏初然依舊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椅子上,在冷白的醫院里,她卻是相反的張揚。

    慕晚輕聲說:“我記得。”

    那天在巷子里吃飯,就是她把秦景曜給堵了。

    “不瞞你說,我這個人確實有些幼稚。”夏初然的表情有些窘迫,她笑了笑說:“暗戀的人可能都是這么傻吧。”

    因為喜歡,所以不顧禮義廉恥,一昧地追求自己的所愛。

    夏初然的家庭能為女兒兜底,她去國外學習,投資搞藝術,這些在別人看來需要三思的事,夏初然幾乎不用猶豫,立刻就能去做。

    敢想敢做,在愛情上也是如此。

    “小時候,我們幾家都住在一起,秦景曜比我大幾歲,我只知道要叫他一聲四哥。”夏初然那時候小,她討厭京州凜冽干燥的冬季,大家都起得早,鬧得她也不能睡懶覺。

    秦景曜的爸爸是他們這些家長里頭級別最大的,不管起得多早,除了結著白霜的柳樹,夏初然見的最多的就是院里的四哥。

    她總是趴在窗戶上看,于是媽媽就開玩笑說要訂娃娃親讓自己嫁給他。

    雖然叫得親,卻不是自己親生的哥哥,這層關系夏初然是懂的,也因此就有了期待。

    “我知道他好,喜歡他的人太多,很難有機會能跟他在一起。但我也在變優秀,留學回來以后有人告訴了我,他交了女朋友。”

    夏初然不想放棄,于是她又跑到了土耳其的醫院,因為擔心喜歡的人。

    “我想留下來照顧他。”

    夏初然熱切地望著慕晚,她在尋求秦景曜女朋友的應允。

    “就是一個普通的朋友,行嗎?”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經歷并非虛假,夏初然難道要冷眼旁觀,即使是聽說了秦景曜在醫院里卻什么也不做嗎。

    慕晚放下筷子,她沒吃飽,可已經吃不下了,“你的消息是鄧阿姨告訴你的?”

    “沒錯。”夏初然疑惑地點點頭,一臉茫然,“你怎么知道?”

    秦景曜出事,鄧莎不會走漏了消息,這樣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非她是特意讓夏初然來的。

    “鄧阿姨有她的考慮,但是我要走了。”

    夏初然不明所以,秦景曜還未蘇醒,作為他的女朋友,慕晚怎么能擅自離開,“你要去哪兒?”

    慕晚看了眼被對方抓住的手,她倒吸一口冷氣。

    全身上下都是沒好全的傷,一不小心就疼得要散架。

    夏初然嚇得張開了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喜歡他,是秦景曜逼我的。”慕晚按著酸疼的胳膊,那里有青紫的淤痕,“當時我在和李明朗談戀愛,因為他,我只能分手。”

    秦景曜傷害了她,還要把自己關起來。種種不可掩飾的傷害歷歷在目,慕晚怎么會原諒。

    夏初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真相往往都是最不可能的那個,她以為兩人只是有些爭吵和摩擦。

    怎么會是這樣呢。

    兩個女孩都在房間里,秦元德將手中的東西交給慕晚,“慕小姐,這是你的手機。”

    “我已經檢查了一遍,里面又放了一張新的電話卡。”

    慕晚打開手機,和原來并沒有什么區別,她用新的電話號碼給父母發了信息。

    秦元德已經拿到了準備好的資料,聘用的技術人員在消除行蹤,“鄧阿姨吩咐過,要我送你到最近的機場。”

    幾方人員忙得暈頭轉向,要瞞住秦景曜不是件容易的事,必須要仔細地消除每一個蛛絲馬跡。

    紙袋里有慕晚要換的衣服,畢竟她不能就這么穿著病號服出去,太招搖了。

    “現在就走嗎?”

    慕晚咬著唇,紙袋被她放在了地上,顯然是在猶豫。

    秦元德耐心地等待,“你的意思是?”

    慕晚讓他們大可以放心,她解釋說:“我沒有后悔,我只是想見秦景曜最后一面。”

    秦元德了然于心,慕晚是想做個告別,“好,跟我走。”

    這次夏初然沒有和他們同行,她大概在原地消耗剛才慕晚說的事實。

    ICU病房的探視有嚴格的限制,不過慕晚也沒打算進去。

    她已經換下了醫院的病號服,長袖長褲,輕薄透氣,蓋住了纏繞的紗布,和走在外面的普通人在外表上也沒什么兩樣。

    透過一層玻璃觀察里面的秦景曜,簡直遙遠得像是掛在畫上的人,慕晚自顧自地問:“他什么時候能醒?”

    被火燒掉的朱砂符紙,發絲灼燒,病房里臥著的人到如今真替自己擋了災。

    羅馬許愿池漫天飛舞最終墜落水中的硬幣,還有慕晚投擲的三個愿望。

    秦元德接起了一個電話,他緊盯著房間里面容安詳的人,“生命體征趨于正常,醫生說景曜可能隨時醒來。”

    慕晚久久沒有回應,她的心臟驟然一縮,仿佛有只無形的手穿過了她的胸腔,捏緊了那顆跳動的心臟。

    幸好,他還活著,還能再次醒來。

    這樣違背意愿的希望是愧疚的緣故嗎,慕晚理不清思緒。

    病房里的護士關注著儀器,躺在床上的病人緊閉的睫毛開始輕顫。

    “我去叫醫生。”

    護士走出門外,她告訴病人的家屬,“他好像要醒了,我去叫主治醫生。”

    “快走,不要讓他看見你。”秦元德把電話掛掉,他提醒似的拍拍慕晚的肩膀。

    恍惚如夢初醒,慕晚快步走出了醫院的大門,她戴著護士遞過來的口罩上了車。

    “我暫時不能送你了,車上有接應的人。”

    秦元德說:“再見。”

    拉上車門,慕晚回頭瞧見他很快就又走進了醫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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