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非她不可
鄧莎和秦元德穿著隔離衣, 他們守在床前,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躺著的人。
秦景曜放在身側的手指輕微地彈動,呼吸如同延遲的信號般緩滯, 緊閉的唇張開, 終于發出了聲音。
鄧莎幾乎要喜極而泣,她俯下身傾聽,卻沒聽到兒子在說什么, 那一段也不過就像是人在無意識中的呢喃。
“景曜,媽媽在這。”
這個素來克制的,風度翩翩的母親, 只露出一雙焦急眼眸,她把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拋擲腦后,所剩無幾的理智只能聚焦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如果秦景曜真的在國外一睡不醒, 她該如何交代, 孩子是母親的心血, 無論如何鄧莎都不能原諒自己。
“醫生。”
秦元德心口壓著的石頭落地, 他站起身向醫生了解病情。
秦景曜的腦后受了撞擊, 這也是他們一直在擔心的事,怕的就是失憶以及和神經相關一系列問題。
鄧莎指了指自己,期待又害怕, “景曜, 看看我是誰?”
悠悠轉醒后, 秦景曜的目光鎖住了面前的人, 嗓音清晰, “媽。”
鄧莎戴著口罩,被遮擋住的唇牽扯出笑,她的兒子福大命大, 不會就這么死的。
醫生給病人做了檢查,家屬擔心的問題暫時都還沒出現,可現在還要繼續觀察,看是否會有其他的后遺癥。
后續是秦景曜被轉移到了普通的病房里,他身體素質不差,恢復得也快,已經不需要時刻在床上躺著了。
黑發下的紗布纏住額頭,一雙眼眸依舊黑沉得發亮,冷白的腕骨添了幾分清瘦,坐在窗前,身姿挺拔得好像經過霜雪摔打而不減風骨的修竹。
還有一個人不在,秦景曜想。
“她人呢?”
秦元德在手機上和秘書交代完工作,他當然知道秦景曜指的是誰,這事是躲不過的。
“救援隊那邊說,沒有找到人。”
這么多天,還沒有找到,結果顯而易見。
秦景曜反駁道:“不可能。”
他回想著,病房里的白色被陽光照得一片模糊,記憶也在清楚與模糊之間轉換。
慕晚不可能找不到,就連受的傷也只會比自己更輕。
在危機關頭,秦景曜已經為慕晚考慮了一切,他們一直是在一起的。
“她和我在同一家醫院。”
秦元德靜靜地聽完,他放松的手攥緊又松開,后背險些沁出冷汗。
“沒有,我和阿姨到醫院以后只找到了你。”
秦景曜沒有看人一眼,他的手支撐著下巴,篤定地道:“你在騙我。”
敏銳得讓人心驚的直覺,繼承了來自他父親的優秀品質。
秦元德知道想騙過秦景曜是件難事,卻沒想到難到這種地步,他很怕被自己的弟弟看透,于是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你好好休息。”
辯解只會露出更多的破綻,秦元德避而不談,不想再和一個病人爭論。
過了一會兒,鄧莎進來了。
隱瞞行蹤的事,應該不是秦元德一個人做的,秦景曜轉過頭,背后主使好像就在這個房間里。
“媽,我女朋友失蹤了。”
鄧莎倒水的手一頓,“景曜,我明白你很傷心,我和你哥已經調查過了,但結果不盡人意。”
并非失蹤,而是死亡。
秦景曜嗤笑一聲,“我死了,她都不可能死。”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鄧莎上了年紀,總是忌諱這些事,她現在的臉色很不好看,“你是在責怪媽媽嗎?”
秦景曜合理地推測,“不敢。但慕晚侵犯了您的利益,您就不會留她在我身邊。”
鄧莎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她聲音緩和了點,“這么大的火,沒能活下來是她運氣不好。為了活命,跳海的可能性也有,可是她也不會游泳吧。”
這兩種推測都可能會導致同一種結果,慕晚死了,尸體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在災難里失蹤的人,如果短時間內找不到,是死是活,大家都心知肚明。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話語凝結為實體,砸了到了地上,鄧莎仿佛聽到了劇烈的轟隆聲。
秦景曜的表情很淡,唇是病態的淺色,輕輕地抿著。
鄧莎簡直不可理喻,“你難道不能放棄嗎,天底下怎么多女人,怎么就非她不可了。”
愛情在她眼里,或許能占據生活的一小部分,但決然不是全部。
“對。”秦景曜的面色顯得陰郁,光影在他臉上交錯,意味著受傷的紗布反而把氣勢襯托得狠戾,“非她不可。”
找不到慕晚,他是不會放棄的。
鄧莎忍無可忍,“她死了。”
秦景曜沒有被激怒,“我不會讓她死的。”
他對自己持有盲目的自信,即使不知道昏迷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慕晚是絕對可以獲救的。
“景曜,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鄧莎的聲音軟了下來,兒子的反應讓她惶恐,這樣的固執甚至還不如失憶,“媽媽只有你一個兒子,你爸爸他也很器重你,家里就靠你了,你要振作起來,何必沉湎于過去。”
“如果她真的死了,就把尸體挖出來,我要見她。”
既然慕晚一走了之,那他也能掘地三尺。
鄧莎好言好語地相勸,秦景曜卻不為所動,“她就算變成了灰,我也能認出來。”
“大不了找塊地葬上,畢竟我死了還要跟她埋在一起。”
黃土埋骨,到了陰司地獄里,他們也能再相見。
鄧莎半晌都說不出話,她失望之極,斥責道:“不可理喻!”
比起她的固執,秦景曜作為鄧莎的兒子似乎更勝一籌。
從小時候不管不顧地混日子,到長大了不聲不響地走上正道。
鄧莎發現她好像一直從未徹底地了解過自己的兒子在想什么,給秦景曜安排的命運,也不過是自大的一廂情愿。
她在揣摩他的想法,可秦景曜的表情依然讓人琢磨不透。
秦景曜抬著腿,氣定神閑地喝著水,“您不想說,我也會找。”
他雖然不能審問自己的母親,但這并不代表著沒有其他的線索。
鄧莎甩手離開,“你愿意找多久就找多久,別老是把我想成壞人。”
什么方法都不管用,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真相就有破土而出的那天。
…………
后座的女孩開了車門,棕色的頭發,羞澀地開口跟慕晚打招呼,長相是外國人一開口卻是中文。
“你好。”
開車的是一個男人,他笑著回復道:“我妹妹害羞,你叫她凱拉就行。”
凱拉將一個女士手提包拿給了慕晚,“給你的東西。”
慕晚愣神了一下,“謝謝你,凱拉。”
包里裝著證件和銀行卡之類的東西,慕晚打開看到了自己的身份信息,護照里面夾著一張飛機票,目的地是挪威的首都。
這不是一時一刻就能準備好的東西,鄧莎他們是早有預謀,就算慕晚不主動提,鄧莎也會讓她離開。
慕晚的存在,已經危害到了秦景曜的性命,鄧莎斷然不會再留著危險。
“我和我哥哥是混血,我媽媽是嫁到挪威的中國人。”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他們兩個中文那么好的原因。
盡管凱拉會說中文,但在某些字的音調上她是說不準的,因此在慕晚這個純正的中國人面前有些露怯,“我哥哥是在中國上的大學,所以他的中文比我的還要好。”
“沒關系,凱拉你說的也很棒。”慕晚把醫院的口罩摘下來,戴著它跟人講話未免太不禮貌,“你叫我西塞莉吧,這是我的英文名。”
“和中國相比,挪威太冷了,不過冬季我們可以去看極光。”
大多數人來挪威都是來旅游的,凱拉認為慕晚也一定是如此。
女孩的眼睛亮亮的,慕晚的笑也不自覺地明媚起來,暫時忘卻了逃離的悲傷和緊迫,“我非常期待。”
索恩插入女孩們的話題,聲音洪亮,精力充沛,“去挪威遠著呢,中途還要轉機,我們要打起精神來。”
凱拉實話實說道:“哥哥,你在飛機上一直都在睡覺,我從來沒叫醒過你。”
“凱拉,不要在別人面前拆我的臺。”
兩兄妹用挪威語拌嘴,慕晚一句話都沒聽明白,她帶上帽子,壓低了帽檐。
機場到了,但有前車之鑒,慕晚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從土耳其離開。
上一次她也是到了機場,結果都沒能上飛機就被秦景曜給攔了下來。
不知道等秦景曜醒來以后,是相信自己死了,還是會堅持要找到她。
凱拉瞧見慕晚凝重的側臉,這個姐姐從剛才開始就沒再說過話,“你坐飛機很緊張嗎,西塞莉?”
慕晚點頭,承認了,“有點。”
“沒關系,你可以在飛機上睡一覺,到家就有我媽媽做的披薩吃了。”凱拉的家里人每年夏天都帶著孩子去度假,所以小小的凱拉早就習慣坐飛機了。
索恩將車停到了機場,他叫道:“凱拉,快下車。”
對家里人和對陌生人兩個模樣,跟玩變臉戲法似的。
凱拉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下車幫哥哥搬行李箱。
兄弟姐妹的相處方式大概是平時吵吵鬧鬧,但關系又好得不行。
慕晚沒有兄弟姐妹,她還挺想有位這樣的家人陪著自己的。
走進機場,他們三個人順利地通過了安檢,因為索恩和凱拉北歐人的個子和長相,慕晚也受到了不少關注。
她把包挎到肩膀上,深吸一口氣,拿出了自己的證件。
直到上了飛機,慕晚還恍惚著,她看著自己離開地面,像是飛進了云層里。
此時手機接收到了一條信息,簡單的幾個字,也沒有署名。
“勿念。”
沒有再多的信息了,慕晚卻知道是秦元德發來的,他在告訴自己秦景曜已經醒了,不要再擔心了。
慕晚將這條信息來回地看了幾遍,靈魂仿佛脫離了肉|體般飄忽,最后她把信息刪除,漸漸地閉上眼。
…………
慕晚所在的病房已經換了新的病人入住,夏初然聽說秦景曜醒了,她沒有第一時間和他見面。
夏初然是太緊張了,同時她也怕打擾秦景曜休息。
過了兩天,夏初然還是決定敲響了秦景曜病房的門。
“進來。”
秦景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他在翻看林桓上傳的資料。
夏初然弱弱地叫道:“四哥。”
進來的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秦景曜皺眉,“你怎么來了?”
這時候夏初然能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鄧莎要她來的。
“我不能來嗎?”夏初然覺得委屈,她在家里都是父母寵著,唯獨到秦景曜這里什么也不是,“鄧阿姨說你傷得厲害,要不然我才不會來呢。”
秦景曜把文件放下,“廟小容不得您這尊大佛。”
這次的事件不是普通的公共安全事件,況且這也不是國內,他根本就拿不到所有的報告。
“哪里的話。”夏初然明知秦景曜是故意嘲諷自己,可她卻說不出辯解的話。
秦景曜跟哄小孩似的,敷衍道:“這里有護工,看望完了就回國去吧,不然你媽該來找你了。”
“我都多大了,再說我媽又沒喊我回去。”
夏初然裝作沒聽出秦景曜趕客的意思,“我要照顧你。”
她能照顧誰,整天爸爸媽媽保姆不離嘴,秦景曜煩躁地曬著太陽。
他媽的心可夠急的,慕晚才走多久,這就把夏初然叫過來了。
可惜啊,秦景曜不想聯姻。
他找不找門當戶對的無所謂,但能娶個高門大戶的姑娘自然是錦上添花,鄧莎這才想著撮合兒子跟夏初然。
畢竟從小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總比找外面那些不知底細的強。
秦景曜話鋒一轉,“你見過慕晚嗎?”
“沒有。”夏初然的表情僵住,她立刻否定。
“沒見過啊,”秦景曜的手指抵著厚厚的紙張,戒指輪轉出迷幻的光芒,“那你的眼睛往下看什么呢?”
第 62 章 等我找到你
“在京州, 你見過她。”
這時候,醫生進來換藥,夏初然把門打開, 笑得有些勉強。
“我沒忘記。”
她是他的女朋友, 秦景曜在自己面前一點沒有遲疑地就承認了。
毫不隱瞞地,像是把匕首利落地割斷了繃緊的那根線。
紗布被拆開,藥物撒在傷口上, 皮肉的痛苦遠遠不及閃現在心臟上的急促的疼。
她就那么走了,甚至都沒想過自己。
秦景曜抓住夏初然話里的漏洞,“你剛才說沒見過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失蹤了嗎?”
如果真的是失蹤了,她不應該是這個反應。
夏初然心中一緊,無所謂地說:“我怎么知道, 什么失蹤不失蹤的。”
她性格驕縱, 跟慕晚又不是好朋友, 自然也不會關心其他無關緊要的人。
“那次見過以后, 我就沒和她見過面了。”
夏初然看著那些藥, 酒精的氣味尖銳地涌過來,好像針頭也注射進了她胳膊里。
也不知道秦景曜圖什么,慕晚不喜歡他, 不然也不會走。
為了一個不愛他的人, 白受了這么多的傷, 人都差點死在國外。
夏初然很怕瞧見秦景曜額頭上的傷口, “你沒必要那么執著。”
那她現在為什么還不走, 夏初然有什么資格來勸自己,秦景曜似笑非笑,語氣不善, “你自己都做不到,少來教訓別人了。”
慕晚剛走,這不是正撞槍口上了。
夏初然也有自己的傲氣,她哪里受過委屈,一氣之下就要走,“我在這兒就是多余。”
秦景曜不留情面地補上一句,“挺有自知之明。”
夏初然徹底是待不住了,門也不關地就出去,沒走幾步就打電話和父母哭訴。
她立刻就要回國,要多快就有多快,再也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了。
喜歡秦景曜這種人,如果他對你沒意思,你想追他,一定會被氣個半死,然后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嶄新的紗布一圈一圈地纏繞上,酒精味減淡,房間里又恢復了寧靜。
留在酒店的行李被秦景曜找了回來,收拾的時候,掉出了一條發帶。
絲質的,花卉圖案發帶,是他們走到伊斯坦布爾,慕晚在一家小店買的。
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奶奶,頭發花白,見到外國游客便熱切地推銷自己的商品。
買條發帶是舉手之勞,慕晚走進店里,主動促成了一樁生意。
她總是那么溫和寬厚,帶著善意眼睛打量著周遭的一切事物。
唯獨他,是被排除在外的那個人。
秦景曜將發帶纏繞在手掌,逐漸地收緊,清新繁盛的草木,紅得熟透的漿果,不留余地般裹緊了冷白的手指。
輕輕地扯動,骨節微微地向上頂著,仿佛不可分離,又被覆蓋的絲綢拉回。
他們都告訴他,慕晚已經死了。
但秦景曜能判斷出來,這大概是一個針對自己的騙局。可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慕晚真的是出了事,他沒有保護好她。
手在不自覺地顫抖,掙扎間,柔軟的布料之下,條條紅痕宛如絲線交織,網住了血液和脈搏。
事故現場的確沒有找到慕晚,秦景曜閉了閉眼,陽光明媚的地中海開始向雨季進發,風揚起,是潮濕陰冷的雨天。
“慕晚,你不能死。”
“你要活著,活著等我找到你。”
…………
下了飛機,慕晚身上的衣服太單薄,挪威的氣溫低,風力強勁,她忍不住戰栗。
同行的索恩拿出一件外套,“先穿這個吧,不然會感冒的。”
“謝謝。”慕晚接過來,慢條斯理地穿上,這里的氣溫和土耳其相差太大,好像一下子就進入了冬季。
索恩的個子高大,他穿的正常長度的外套,到慕晚身上就成了長外套,幾乎蓋住了膝蓋。
慕晚系上扣子,終于溫暖了起來。
謝令慧已經在家做好了飯,她打開門,給了女兒一個貼面吻。
“歡迎你,西塞莉。”
室內溫暖如春,慕晚把衣服脫了,謝令慧順手把衣服拿走,“交給我就行,你們去吃飯。”
餐桌上不光有披薩和沙拉,還有熱騰騰的火鍋。
謝令慧對慕晚說:“我在超市也就能買到這幾樣,對付著吃兩口吧。”
畢竟客人是第一天來,她當然要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媽媽辛苦了。”凱拉湊到謝令慧懷里,她一直是要跟媽媽坐在一起的,就算是有外人在,她也不避諱。
索恩熟練地把食材放進鍋里,“凱拉,你都多大了,還要黏著媽媽。”
“我不聽你說話。”凱拉抱著媽媽的一條胳膊撒嬌,“媽媽最喜歡我了,對不對?”
謝令慧摸摸女兒的頭發,無奈地回答:“你們兩個我都喜歡。”
想起來慕晚在對面,凱拉放下了媽媽的胳膊,坐直了身體,拿起刀叉吃飯。
凱恩故意挑撥妹妹的痛點,知道她是因為外人在,所以死要面子,“害羞什么,你在家的時候臉皮不是一直都很厚嗎?”
眼見兩個孩子又要吵嚷,謝令慧把蘸料碟拿給慕晚,聲音嚴厲又不失溫柔,“就此打住,吃了飯都回去睡覺。”
凱拉撇過頭,她和索恩誰也不看誰。
謝令慧問起慕晚的情況,“親愛的,你還在上學嗎?”
慕晚搖頭,吃著自己盤里的沙拉,“沒有,我畢業了,大學是在京大上的。”
“我也是在京大留學,在中國的企業實習過一段時間,后來才知道我們公司的董事長是秦先生。”
兩國之間有青年實習交流計劃,所以索恩留在了京州實習。
“我是在學校里認識的秦先生,他是我們的學長。”
索恩正聊得起勁,慕晚笑了笑說:“這個我知道,學校舉辦周年紀念活動的時候他來過。”
“當年我上大學的時候秦先生還是副董,如今都成董事長了。”
秦元德風度翩翩,看著溫文爾雅的,在工作上又很有能力,直到現在學校里還有秦學長的粉絲。
索恩對他很是敬佩,也因為秦元德的個人魅力,后來也就順其自然進入了學長所在的企業實習。
秦元德的秘書負責安排慕晚的去處,最好是在國外又要有人照應,關系還不能太近,機緣巧合就找上了索恩。
慕晚嘗了一口青菜,“你很崇拜他。”
桌上煮的是辣鍋,她在國外幾個月沒怎么吃過辣,一時間還不太適應。
“索恩經常跟我講他在中國的生活,尤其是這位學長。”謝令慧看見慕晚的臉紅了,她忙不迭倒了一杯牛奶,“是不是太辣了?”
慕晚辣得想吐舌頭,她喝了兩口牛奶緩解,“我能吃辣,只是在歐洲待的時間有點長,口味暫時沒改過來。”
謝令慧溫柔地囑咐道:“吃慢一點,我在挪威那么些年,回國之后在家吃飯也要適應。”
索恩忽然問:“不過我們學校有兩個秦學長,西塞莉你知道嗎?”
“好像知道一點。”秦景曜跟慕晚提過,他當初也是在京州讀的大學。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那個秦學長是秦先生的弟弟,秦先生開車來接他,有人在校門口看見了。”
不過兩個人的關系十分平淡,根本就不像是親兄弟。
慕晚本來不想多問,可她竟然又開始好奇,“他也很有名嗎?”
索恩思索了一下,“他們完全不一樣。”
秦景曜學長也很厲害,但不如秦元德通情達理平易近人,他常常是讓人不敢靠近的。
“他基本不搭理人,據說是因為找他的女生太多了。”雖然這樣是不禮貌的,可想想那些狂熱的追求者,一個一個地拒絕也實在是讓人崩潰。
慕晚聽完,問:“后來呢?”
“后來他就去英國了,在金融中心工作。”剩下的索恩就不知道,這兩個學長的家庭非同一般,肯定是要出國歷練一段時間的。
索恩給妹妹燙了一盤她喜歡吃的菜,“他現在在國內嗎?”
慕晚點點頭,“我見過他,也是在學校的周年活動期間。”
索恩大為可惜,“早知道我也去了,畢竟我也是京大的學生,他們沒理由不讓我進去。”
“以后也有機會。”謝令慧安慰兒子,見盤子里還有沒人吃的披薩,“誰想再來塊披薩?”
凱拉立刻舉手,她不愛吃辣,偶爾吃吃還行,吃多了容易胃疼,“我要。”
謝令慧把披薩放進女兒的盤子里,夸獎道:“不浪費食物,好孩子。”
索恩聳了聳肩,“中國人的傳統美德。”
慕晚望著母女兩人的互動,她也想自己的媽媽了,再過幾個月又要過年了。
而今年慕晚打算在國外過年,回去是不能回去了,即使是舉國歡慶的節日,但她也依然感到沮喪。
一頓溫馨的晚飯吃完,索恩和凱拉把自己的盤子放進了洗碗機里。
慕晚住在客房,床鋪上擺著一套整齊的睡衣,摸著絨絨的。
這應該是謝令慧給她準備的,慕晚的心情好多了,她進去洗個澡然后換上了這套舒服的睡衣。
“西塞莉,你睡覺了嗎?”
謝令慧進來看慕晚,手上特意端了一杯熱牛奶。
“還沒有,謝阿姨您快進來。”
慕晚穿著拖鞋,和謝令慧面對面地坐著。
“阿姨知道你是遇到不好的事情了,想來挪威散心,”謝令慧也有女兒,她也明白如何跟女孩兒聊煩心事,“但是困難總有過去的那天,對吧?”
慕晚斂下目光,都已經到了挪威,她卻怎么都不能安心。
吃晚飯的時候,人都到齊了,只有凱拉和索恩的爸爸不在。
慕晚捧著牛奶,“叔叔是在出差嗎?”
“我和孩子的爸爸離婚了。”明明應該是傷心的事情,謝令慧卻說得淡然。
“抱歉。”慕晚并不了解他們的家庭情況,一下子提了不該提的,她有些內疚。
謝令慧倒覺得沒有什么,“沒關系,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們離婚也不是因為某些難以原諒的原則性問題,只是到最后,兩人都對對方沒了感情。
與其因為責任捆綁在一起,不如各自安好,彼此放過,大家再去尋找合適的人。
“我是在挪威留學的時候認識的他,在一起后我父母也不同意我嫁到國外,但我不想就這么錯過。”
挪威語難學,他們的習俗也不同,生活在國外,對于謝令慧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可她已經在挪威找好了工作,這份工作的發展前景也不錯,交往的戀人也很體貼,謝令慧沒有理由選擇不留在國外。
結婚后謝令慧和丈夫生了兩個孩子,凱拉上小學之后,謝令慧才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和丈夫聊過孩子以外的話題了。
柴米油鹽,工作上學,一切瑣碎的東西擠占了他們的生活。
“離婚是他先提的,曾經我也不能接受,獨自嫁到挪威,婚姻卻不美滿,好像我是一個失敗者一樣。”他們大吵了一架,謝令慧終于才冷靜下來,“我有兩個心愛的寶貝,還有中國的父母,離婚又有什么關系呢。”
謝令慧離了婚,但一家人也會在節日的時候團聚,孩子也會到父親那里住。
就算是離婚了,謝令慧也還有許多值得期待的事,比如戀愛和升職加薪,她以后還要回到中國和自己的父母生活。
慕晚從中看見了謝令慧的一腔孤勇,溫熱的牛奶流進了胃里,如果她也能這么干脆地斬斷和秦景曜的關系就好了。
“我……我陷進了一段不太健康的戀愛關系里,似乎永遠都走不出來,永遠都沒有盡頭。”
謝令慧聽得動容,她像是抱自己女兒一樣抱著慕晚,“看開一點,一切都會過去。大洋也會有彼岸,不是嗎?”
慕晚能在謝令慧的懷抱里聞到溫暖的香水味,她緩緩地伸出手,回抱住了對方的肩膀。
“牛奶有助于安眠,好好睡上一覺。”
謝令慧拍了拍慕晚的后背,兩人都默契地在同一時間松開了對方。
送謝阿姨出了門,慕晚將牛奶喝完,她躺在床上把手機里的信息翻了一遍。
秦景曜沒有再找她,慕晚把手機放在枕頭下面。或許在秦景曜心里,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第 63 章 妄念
云層暗沉, 天上飄起了雨夾雪。
被夏季的高溫蒸得干燥易碎的枝頭,此刻一點一點地浸潤著陰冷。
林桓把車門打開,他張開了手中的黑傘, 立在秦景曜的頭頂。
“程秘書為人謹慎, 一時半會套不出有用的信息。”
“他對我哥倒是忠心耿耿。”秦景曜跨過院門,雨絲挾著冰,像是從巖縫里滲出來的水。
程銘是秦元德的心腹, 他背靠秦元德,一般的手段對他沒用。
兩個兒子要回來吃飯,鄧莎交代了廚房提前燉上滋補身體的湯。
秦玉堂平時就忙得見不到人, 將近年末,更是要到下面視察各地的發展成果,就連鄧莎也要在團里準備匯演的事宜。
忙歸忙, 家里人總要湊到一起再吃頓飯, 今年就算是過去了。
秦景曜落了座, 小侄子跑過來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四叔。
秦元德將兒子攬到懷里, “在家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聽了。”秦斯睿重重地點點頭, 他抱著爸爸的脖子。
“秦斯睿,提前祝你新年快樂。”秦景曜從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封紅包,塞到了小侄子的手里。
秦元德總怕把男孩子養得太驕縱, 以后長大了容易不知好歹地鬼混, “斯睿還小, 別給他了。”
“過節和平時不一樣。”
秦元德不好再說什么, “和四叔說謝謝。”
“謝謝, 四叔。”秦斯睿攥著紅包,他見媽媽來了,又歡天喜地要爸爸松手去找媽媽。
秦元德打發走了兒子, 有意無意地說:“我看你氣色不怎么好,你身體還沒好全,工作就別那么拼命了。”
工作還不至于讓秦景曜到勞心傷神的地步,彼此之間都知道是什么原因,秦元德卻不能明說。
似乎就這么輕飄飄地揭過去,那些事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秦景曜從煙盒里倒出一根煙,攏住了火苗,“您把人弄走了,干嘛又來關心我。”
“景曜,”秦元德狀似無奈,弟弟在探自己秘書口風的事,程銘也不是沒有告訴他,“你這是何必呢。”
“我原來以為三哥不會管這種閑事,您當初應該勸勸媽,而不是現在來勸我。”秦景曜呼出一口煙霧,他的眉角留下一條極淡的縫合痕跡,“畢竟媽可比我好勸多了,不是嗎?”
兩害相權取其輕,秦元德混了那么多年,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可最重要的是秦景曜,作為他的哥哥,秦元德沒能護住他,豈不是違背了自己在兩個老人病床前的誓言。
秦元德岔開話題,“聽說你去了一趟澳洲。”
“嗯,可真夠遠的。”秦景曜查到了那個號碼的IP地址,不出所料,地址是假的,只是煙霧彈而已。
即使是如此,他還是選擇跑了這一趟,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再眼睜睜地看著希望熄滅。
秦景曜彈掉灰白的煙灰,沉聲道:“你從私賬里面劃出了幾百萬,這事嫂子知道嗎?”
“胡說什么。”秦元德沒干過在外面養女人的事,他的私生活幾乎干凈得挑不出一點瑕疵,在這個職位上,也就成了那個最不可能下去的人。
“你查我的賬。”
秦景曜眼神一凜,“我為什么不能查你的賬,你把我的人帶走,這事我還沒跟你算清楚。”
“她失蹤了。”秦元德很快冷靜下來,眉間卻有了幾分怒氣。
“但是沒死,她放得下我,可她放不下自己的父母。”慕晚一定會跟父母聯系,能找到那個號碼,就代表著她一定還活著。
秦元德矢口否認,“你這是妄念。”
他的謹慎和程銘如出一轍,都回答得模棱兩可。
“人都有執念,或是錢,或是權。”自慕晚走后,秦景曜沒有沉醉在燈紅酒綠里,他在工作上更加上心,將大把的精力花在調查和工作之中,但再多的利益仍然無法滿足他。
“如果能看破執念,我倒不如去北城寺出家。”
秦景曜的心缺了一塊,但他追求的并非是肉身成圣,人在俗世里生活,就該俗一些。
鄧莎熱火朝天地布置宴席,“你們爸爸現在還沒回京,他是沒有這個口福了,你們吃。”
老人家去世以后,小輩們能聚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
過年的時候,上門拜訪過坐一會兒也就走了。
鄧莎以前名不正言不順,十分討厭婆家一群親戚聚著吃年夜飯的時候,如今這樣,正是隨了她的意。
“看著你這樣,媽媽總是不忍心。”
鄧莎給兒子盛湯夾菜,秦景曜放下筷子,他本來就想吃兩口裝裝樣子了事的。
“我吃不下。”
這話一出,飯桌上的其他人吃飯的動作也跟著一停。
“吃不下,就少吃點。”
鄧莎壓著情緒,慢慢地坐下去,她向來是要面子的,況且秦元德的妻兒都還在這。
晚餐散了,秦景曜要走。
鄧莎見他一晚上都不愿意留,“景曜,你還生媽媽的氣嗎?”
把慕晚送走,又找夏初然來堵他,秦景曜為什么不能生氣。
秦景曜穿上外衣,他吃準了鄧莎的心思,“您整天問這個也沒用,反正我又不能恨自己的母親一輩子。”
確實如此,等這事的風波過去,鄧莎想著他們還是母子,秦景曜也會找別的姑娘結婚生子。
但沒有,秦景曜一直都毫不避諱他在找慕晚的事。
鄧莎想安排別人,卻也不敢真的惹怒兒子。
“我看你真是失了心竅。”
夏初然向父母告狀,說秦景曜欺負她,光擺平這事鄧莎就花了不少心思。
“除了慕晚,我誰都不要。”
秦景曜眼睛盯著鄧莎,“如果你還想我這輩子結婚,就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望著兒子在黑夜里中的背影,鄧莎跌坐在沙發上,她一言不發,互相攻擊的話已經說得讓人厭倦。
熱鬧過后,也只有她一個人留在這棟房子里。
他們都在守著過去,譴責著對方的罪該萬死,卻不知悔改。
雨雪交加,濕了秦景曜的睫毛,輕柔的冷落在掌心,他撫開兩指,晶瑩的光澤轉瞬即逝。
快到新年了,怎么能不跟慕晚說句新年快樂。
林桓趕忙用傘擋住了雨雪,他握著銀色的傘柄,看向了淋了雪的秦先生。
遠山寂寥,高處不勝寒。
秦斯睿把四叔給的紅包交給了媽媽,秦元德的妻子卻沒有自作主張地拆開,上車之后,她把東西交到了丈夫手里。
妻子抱著兒子看窗外的雪,一家人時不時地聊著天。
秦元德挑開了紅包的封口,里面沒有現金,而是一張銀行卡。
臉上的微笑凝固,他立馬把這張銀行卡翻了過來。
嶄新的一張卡,只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錢。但秦景曜對家里的小輩大方,比起往年,給的錢只多不少。
“景曜又給那么多啊。”
一旁的妻子在感嘆,秦元德手指卻捏緊了這張卡,紅包里面的卡,和當初他送給慕晚的那張銀行卡一模一樣。
…………
圣誕節要到了,謝令慧帶著家里的兩個女孩逛街。
慕晚來的時候是沒有行李的,所以謝令慧經常擔心她的衣服不夠穿,一有空就拉著慕晚來商場。
挪威的物價貴,商場里隨便一件衣服都要上千塊。
慕晚住在挪威這么些天,一次也沒用過秦元德給她的卡。
這次要出去逛街,以防萬一就帶上了那張卡。
謝令慧挑了幾件衣服給凱拉,又選了幾件保暖的羊毛打底衫給慕晚。
“進去試試。”
米白的高領羊毛衫,謝令慧給慕晚配了一件輕便又厚實的卡其色大衣。
“你穿這種簡簡單單的顏色最好看。”
謝令慧用手把慕晚夾在衣服里的頭發撈出來,幫她整理了一下領口,兩人一起站在鏡子面前。
“就這套吧,顯得你高。”
慕晚的雙腿修長,穿長款的大衣也不會壓身高,反而穿上之后,整個人高挑又柔美。
凱拉買了一件具有圣誕氣息的櫻桃紅毛衣,她繞了個圈,“媽媽,我想坐馴鹿雪橇。”
毛衣上織了一圈馴鹿,長長的兩只角,像是樹干,凱拉非常喜歡這個白色的圖案。
索恩買了幾杯咖啡提過來,“你要當圣誕老奶奶?”
凱拉不服氣,“是要去特羅姆瑟,你才是圣誕老頭呢。”
兩個孩子又在斗嘴,謝令慧把咖啡遞給慕晚。
“西塞莉,特羅姆瑟很好玩的,那里有雪橇還有極光。”提起特羅姆瑟,凱拉的表情十分興奮,去玩當然是人越多越好,這樣才熱鬧。
索恩覺得好笑,“你生活在挪威,這些東西怎么還沒玩膩?”
“誰問你了,我就不膩,我要和西塞莉一起去。”慕晚在挪威住的時間久了,凱拉現在都敢上手攬她的胳膊,一點都不見外。
“好啊。”慕晚也想看極光,她一口答應了。
凱拉找到了玩伴,心里也有了底氣,“索恩你別去了。”
索恩也不生氣,“腿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就去。”
兩人一直都不對付,凱拉中文還不如索恩好,因此她總是偷偷生氣的那個。
兄妹兩個中文夾雜著挪威語吵架,謝令慧噓了兩聲,公共場合這么吵可不好看。
“西塞莉,我們把這些都買了吧。”
她們試了的衣服不少,要去特羅姆瑟,保暖的羽絨服也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慕晚拿出凱拉喜歡喝的那杯,“哥哥買的咖啡,凱拉就原諒他的幼稚吧。”
“嗯。”凱拉把吸管插進去,不情不愿地答應了。
索恩有些不好意思,他掏出了錢包,“我來付錢。”
搶著付錢,屬于中國人的基因動了。
索恩才工作幾年,謝令慧不好讓兒子破費,這么些年,她自己也有不少積蓄,“我是你們的媽媽,當然是我來買單。”
兩人都搶著付買衣服的錢,爭執不下。
慕晚住在別人家里已經夠麻煩人了,她把銀行卡交給了店員,一并付了凱拉的圣誕毛衣錢。
索恩后悔自己的手慢了一步,“西塞莉,這多不好意思。”
“沒事的,我這卡里的錢夠用。”慕晚接過長長的發票,這些衣服的價錢確實不便宜。
這單用了秦元德給的卡,不過幸好卡里的錢足夠她付賬單了。
索恩主動地幫著提衣服,他們一起開車回了家。
附近開了圣誕集市,凱拉邀請慕晚到外面散步。
市中心的巨大圣誕樹掛著小彩球,凱拉對慕晚說等到平安夜所有的人都會來這里進行新年倒計時。
都怪索恩去年來晚了,害得她沒有走到最佳的觀看位置。
“說我壞話呢。”
索恩出現在背后,嚇了正在埋怨的凱拉一個激靈。
兩人打鬧著,慕晚被集市上賣的吉事果吸引了注意力。
排隊的人很多,索恩也不覺得累,“你們想吃什么口味的,我去買。”
慕晚和凱拉異口同聲要了巧克力味的,索恩立馬就去排隊了。
“他今天怎么那么好,中國人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凱拉犯著嘀咕,慕晚接上話茬,“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對,差不多啦。”凱拉本想說那個黃鼠狼的句子來著。
慕晚可不是在說索恩的壞話,她笑了笑,“其實你哥哥人挺好的,他說不給你買,到最后也會給你買。”
凱拉想想也是,于是她到別的攤位上看看能給哥哥送什么樣的圣誕禮物。
索恩把東西買來了,用紙包著的,加了冰淇淋和巧克力醬的吉事果,兩人一人一包。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慕晚咬著酥脆的果子,“工作還在實習期,但是基本可以穩定下來了,所以我想去找房子。”
“你要搬出去住?”索恩驚訝地問,他小聲說:“住在媽媽家不是挺好的嗎,一個人出去多寂寞,而且凱拉很喜歡你,她放學除了找媽媽就是找你。”
慕晚搖搖頭,她總不能一直住別人家里。
沒有秦景曜的干擾,住在挪威的生活安定,慕晚想繼續住下來,至于回國的事,以后再說吧。
第 64 章 你果然沒死
平安夜, 市中心的廣場圍滿了人。
街邊的店鋪亮著暖黃色的燈光,行人將地上的積雪踩出了水,掛起的裝飾像是一座連接著夢幻的橋梁。
集市上散發著紅酒與香料的味道, 索恩買了兩杯熱紅酒, “西塞莉,快來喝這個。”
凱拉眼見自己的親哥越過自己,徑直朝著慕晚走去, “那我喝什么?”
未成年不能喝酒,但這也不是索恩什么都不給自己買的原因。
索恩嫌妹妹麻煩,“你自己去買熱可可喝。”
有手有腳, 自己去買不就好了。
凱拉伸手,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你給我錢。”
索恩的手指摁著妹妹的腦門, “你臉皮怎么那么厚, 媽媽給你的零花錢呢?”
“今晚是平安夜, 你給我買一杯怎么了?”凱拉的理由充分, 她戴著手套的手胡亂地揉了兩下腦袋, “索恩,你不要打我,小心我告訴媽媽。”
索恩根本不帶怕的, “去告去告, 媽媽過年不是給你發紅包嗎, 你到春節的時候再喝好了, 反正我不會給你花冤枉錢。”
什么叫冤枉錢啊, 凱拉沒聽懂,她生氣又疑惑地瞪了一眼哥哥,總之從索恩嘴里說出來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詞。
在他們吵架的空檔, 慕晚已經走到了賣熱可可的攤子面前。
“一杯。”
慕晚豎起一根手指,她要了一杯。
因為手里還舉著一杯沒有蓋子的紅酒,所以掏錢的時候很不方便。
“我幫你拿著。”
身后響起一道略低的男聲,索恩不知道什么時候找了過來。
他把慕晚手里的杯子拿走,喝了自己的那杯,兩杯的容量不一樣,也很容易分辨。
慕晚把錢數了出來,交給了商家。
索恩叫道:“凱拉。”
“干嘛,”凱拉不情不愿地走過來,別別扭扭地說:“就算你給我買了,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雖然是這么說,但心里可不是這么想的。
索恩嘲笑妹妹的自作多情,“誰要給你買了。”
“凱拉,給你的。”慕晚把手里的東西給了凱拉,然后拿回了自己的那杯抿了一口,她剛才還沒來得及說謝謝,“謝謝你的紅酒,很好喝。”
凱拉抱著慕晚一個猛親,“親愛的西塞莉,我真想你來當我的姐姐。”
索恩吐槽道:“誰愿意要你這樣的妹妹。”
凱拉犀利地反擊,“誰愿意要你這樣的哥哥。”
反駁得哥哥講不出話,小姑娘心滿意足地喝著熱可可去逛別的了。
“你太慣著她了,不應該給她買的,她自己有錢。”
妹妹一蹦一跳的,她本來也就是個小女生,索恩不自覺地笑了一聲。
“我發工資了,這點錢沒關系的。”慕晚并肩和索恩站著,“凱拉多可愛呀,不是嗎?”
這個模樣讓慕晚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樣子,也是整天撒嬌賣乖,父母什么都依著她。
“是很可愛。”索恩竟然承認了,畢竟凱拉是他的妹妹。
廣場的人越聚越多,他們三個人幾乎要擠在一起。
凱拉昂起頭望著鐘樓的時間,馬上就要到十二點了。
紙杯里漂浮著一片切開的橙子片,慕晚搓了搓通紅的手,口中的酒味很淡,但她的表情卻十分興奮。
此時的廣場很安靜,高樓的窗戶里折射著淡藍的光,有些發冷。
空地的中央放置了一顆巨大的圣誕樹,掛滿的裝飾品都暫時地藏在了黑暗里,它仿佛是還活在冰天雪地的森林里的樹,還沒完全抖掉原始的泥土氣息。
背后好像有一道盯住的視線,慕晚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棟高樓的窗戶里。
屋檐上積著雪,玻璃反著光,如同幽靜暗沉的湖面。
慕晚瞇了瞇眼睛,卻什么都沒看清,這扇窗戶同市中心的無數扇窗戶一樣,只要松開視線就會被淹沒。
“倒計時了。”
凱拉打開了手機的攝像頭,對準了圣誕樹。
從第十秒開始,大家的熱情高漲,聲音也漸漸地響亮。
播放的音樂輕快,在圣誕的鈴聲中,處于人群中心的圣誕樹瞬間被璀璨圍繞,絲帶一樣纏繞到樹頂,最終點亮了明星。
煙火升騰,蓋過了歡呼聲,絢爛搖曳在天邊。
從黑暗到明亮,從寂靜到熙熙攘攘,圣誕樹像是一根蠟燭,在籠罩的暗藍里點起了燭火。
累累的裝飾品精致,金色的小鈴鐺表面光滑,滑過一個又一個的臉龐。
凱拉今年錄了一個完整的視頻,她高興地向慕晚展示發布的內容,“西塞莉,圣誕快樂!”
慕晚喝著溫熱的紅酒,她的鞋底沾了雪水,“凱拉,圣誕快樂。”
手指掃開遮擋的頭發,煙花綻放在慕晚的眼睛里,她的笑容耀眼。
…………
公寓的燈關著,秦景曜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
今晚是平安夜,所以外面的人都在湊熱鬧。
“林桓,”秦景曜指尖的煙在無聲地燃燒,外面透進來的薄光穿過了空蒙的煙霧,“你說她會不會也在下面?”
如果這時候慕晚見到他,會是什么樣子,過節的日子,大概只覺得掃興吧。
“先生,已經在找了。”林桓沉默一會兒,秦景曜也并非要他一個答案,這時候更多是自言自語罷了。
查到慕晚在挪威的一個城市,具體的地址都還沒查到,秦景曜就已經先行來到了挪威。
指尖夾的煙沒有抽,男人垂眸看著窗外。
“有人在看我們。”
秦景曜摁滅煙頭,玻璃煙灰缸里落下片片灰燼,宛若下大的雪。
這一句讓林桓不由得警惕起來,“先生,我去開燈。”
秦景曜擺了擺手,“馬上就亮了。”
果然,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煙火齊放,光輝燦爛。
秦景曜冷眼瞧著外面,清一色的北歐面孔里交錯著零星的外國游客,垂下的厚重簾布繡著金線。
一陣煩躁過后,他凝著神色,“還要多久?”
時間不好說,秦元德那邊追得太緊,林桓頂著壓力,“最快今晚,最遲,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
“跟著程銘的那個人,把東西拿給他看,叫他把嘴張開,就要今晚。”秦景曜的手指摩挲著桌面,壁爐的火光灼著大理石的雕刻紋飾,“告訴他,過了今晚可就沒機會了。”
秦元德還能循序漸進地掩蓋,但秦景曜不會,他向來沒有耐心。
快刀才可斬亂麻,在這場角逐戰里,最后總要有獲勝者。
林桓點了一下耳機,把電話接通,“他松口了。”
只要松口,就什么都知道了。
林桓拿不準秦先生的意思,“要不要派人去盯著?”
他似乎很迫不及待地要去見慕小姐,可又是一副儼然的樣子,見不到半分情緒的顯露。
“不用,找個合適的時間再去。”
遲疑了半晌,秦景曜輕輕地搖頭,慕晚不會喜歡自己監視她。
“程銘交代的人跟一個挪威留學生走得近,他自己也承認了,確實是因為那件事。”
秦景曜淡聲道:“把資料念給我聽。”
林桓瀏覽著傳過來的資料,他念出聲來,“男,二十三,中挪混血,在京建……”
年輕男性,秦元德找了個男人照顧慕晚,秦景曜略微皺眉,“停,剩下的不用讀了。”
林桓頓住,這份資料詳細,但真正有用的信息也沒有多少,“先生,那您覺得什么時候合適?”
合適的時間,秦景曜逆著光,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明天。”
圣誕節,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日子了。
林桓眼底閃過驚訝,先生居然又改了主意。
三個人過了凌晨才往家里走,謝令慧房間的門關著,她應該已經睡下了,這時候就連最鬧騰的凱拉都躡手躡腳地回了房間。
慕晚換上拖鞋,動作緩慢地關門。
洗漱完,她把手機放在了一邊,里面都是一些出租房的圖片。
生活再次步入正軌,雖然放棄了以前的人際關系,偶爾會覺得孤獨,但有凱拉和索恩陪著,心里也多了不少慰藉。
秦景曜一直都沒來聯系,或許已經放棄了吧。
這樣想著,慕晚放在身側的手壓住了被子,忽然感覺有些涼,意識下沉了一會兒才反映過來這是在挪威。
不是在南法,也不是在京州。
睡意來襲,慕晚又閉上了眼,恍惚中,她回憶起那扇暗色的窗子。
一扇窗戶像是一只眼睛,它就靜靜地待在那里,你看著窗戶,眼睛也默默注視著你。
第二天,慕晚醒了過來,她睡過頭了。
外面已經開始有了吵鬧的聲響,慕晚聽見凱拉和索恩在聊天。
謝令慧再三強調,仍然控制不住兩兄妹說話的音量,這兩個人聊著聊著情緒就莫名豐富了起來。
“西塞莉,快來拆圣誕節的禮物。”
凱拉只穿著一雙襪子,在沙發上跳來跳去,索恩不讓她先把禮物拆開,還是小孩子的凱拉急得不行。
索恩忍不住笑,“你看她,簡直像只猴子。”
“孩子們,吃早餐。”謝令慧把煎餅和蜂蜜端出來,索恩幫著分發刀叉和筷子。
凱拉對圣誕禮物已經期待許久,至于早餐,她一眼都不想瞧。
索恩擺放好刀叉,“你讓她先拆禮物吧,要不然等會兒該變成原始人了。”
謝令慧忙了一早上,孩子爸爸又打來了電話,催他們去特羅姆瑟。
她叉著腰,嘆了口氣,“OK,拆完快點來吃飯。”
慕晚沒想到還有自己的,她在圣誕樹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標簽。
凱拉拆到了一個洋娃娃,接著是爸爸給的平板,“平板!”
索恩隔絕掉妹妹的尖叫,他根本不知道一個新平板對于初中生來說有多大的誘惑力。
媽媽管得很嚴,從來不讓凱拉過多地接觸電子產品,收到這個禮物,可以說是等待已久的意外之喜。
慕晚給凱拉和索恩都買了禮物,他們的回禮也都中規中矩。
拆到第三個禮物,慕晚看了眼謝令慧。
盒子里是一條細細的金色項鏈,慕晚放在手掌上,雖然看著極細,實際卻十分結實。
這是一個貴重的禮物,慕晚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謝令慧把項鏈的鎖扣打開,“我記得你有一個金色的戒指。”
慕晚那個戒指是秦景曜送的,來到挪威之后就沒有戴過了。
那是一只漂亮的昂貴的戒指,謝令慧知道這只戒指對慕晚來說一定意義非凡。
“已經摘下來了。”慕晚總是會聯想到秦景曜,但她現在已經自由了,雖然是被限制在國外的自由。
謝令慧注意到慕晚有段時間沒有戴了,她將項鏈放到慕晚胸前比劃一番,“你可以把戒指掛在上面,項鏈很漂亮對吧?”
既有實用功能,又有美觀的作用。
慕晚低頭,鏈條在暖和的羊絨衫上搖晃,仿佛一顆星星在閃來閃去,她扯起唇角,“我喜歡阿姨的禮物,會戴著的。”
吃完早飯,他們要去特羅姆瑟。
把行李放進車里,慕晚最后拿走了抽屜底部的戒指。
去機場的路有些許的顛簸,手指掛住了項鏈,慕晚把戒指穿了進去。
索恩問:“這是誰送給你的禮物?”
慕晚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她想了想,“一個朋友,很久以前的朋友。”
她為什么要加上很久以前,可能和秦景曜在一起的日子似乎離她太遙遠了,就真的已經到了很久之前的地步了。
時間過去了那么久,戒指卻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跡,難道是保存得比較好的緣故。
“西塞莉,你知道嗎,這是一款結婚戒指。”
聽完索恩的話,慕晚的眼眨了眨,她沒去找過戒指的品牌,也不知道是哪個系列的。
老實說,索恩見到慕晚的第一面就注意到了這只戒指,她戴的位置不太對。
他還曾經誤會過西塞莉結婚了,如果沒有結婚,那至少也是訂過婚的人,可這時候結婚,未免過早了。
慕晚解釋說:“我沒有訂婚。”
秦景曜問過要結婚的話,但慕晚只當他瘋了,他經常說些瘋言瘋語。
但這只戒指……
慕晚把項鏈藏進衣領里,算了,要不是昨天謝阿姨特意提起,她今天本來就沒想戴上。
凱拉對特羅姆瑟的熱情不只在于馴鹿雪橇,而是在那里,她同時也可以和自己的父親團聚。
特羅姆瑟靠近歐洲大陸的最北端,此時正處于極夜。
凱拉和索恩要去和爸爸團聚,謝令慧想帶著慕晚一起過去,畢竟留她一個人在房子里可不好。
他們是一家人,慕晚又不是他們的親人當然不想摻和進去。
已經麻煩了謝令慧許久,況且她跟索恩的爸爸不熟,怎么好去別人家里打擾。
慕晚堅持一個人留在這,索恩想留下來陪她,但是考慮到答應過爸爸的見面,他糾結著還是選擇了爸爸。
“親愛的,我明天就會回來。”謝令慧牽著女兒的手,她給了慕晚一個飛吻,“照顧好自己,西塞莉。”
慕晚都已經工作了,謝令慧這不停囑咐的樣子跟她的媽媽一模一樣。
“再見。”
她的語調歡快,聽不出來任何的傷心。
于是謝令慧就放了心,她帶著女兒和兒子驅車去看他們的爸爸。
在北冰洋里坐船能見到鯨魚,慕晚窩在沙發上,窗外是極夜的天和白茫的雪山。
天氣預報說有大雪,她把電視關上了。
天地間,除了頭頂飛機飛過的航跡線,就只剩下冷峻的山海。
雪下大了,慕晚有點擔心窗戶,她坐起來,蓋子的毯子落到膝蓋上。
昏的,暗的,寂然的雪天。
像是錯覺,又像是在夢中,慕晚的手趴在玻璃上。
男人的身形穿透了風雪,他戴著一條圍巾,在極夜之中,宛如升起的一輪旭日。
紅彤彤的,東升西落,把城墻照耀成金色的旭日。
他按下圍巾,張開唇。
明明沒有聲音,慕晚卻根據口形猜到了他說的話,那話就響在自己的耳邊。
“慕晚。”
秦景曜在叫她的名字。
“你果然沒死。”
第 65 章 緣分未盡
慕晚的雙手無力地脫落下去, 仿佛一只被陷阱捕獲的鳥,她下意識地想要躲藏,卻只不過是在掩耳盜鈴。
黑發被風吹得凌亂, 秦景曜巍然不動。
大雪如鵝毛, 鋪天蓋地地要將人掩埋,他們就這樣對望著,過了不知多久。
然后, 秦景曜消失了。
沙發上的手機在響,慕晚回頭看了一眼,她神經錯亂一樣, 機械地點開電話。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門外響起兩三下敲門聲,并不急促,可慕晚的心卻在狂跳。
秦景曜現在的請求方式還足夠禮貌, 無論房間里的人開或是不開, 他都有的是辦法進來。
“慕晚, 開門。”
簡短的一句話, 冷淡的嗓音似乎結著冰。
慕晚掛掉電話, 外面的人還在敲,不停歇地響起兩三下,等待著她主動把門打開。
他是她的噩夢, 永遠沒有盡頭。
慕晚的手腳冰涼, 她勉強站起來, 像是意識被抽離出了身體。
外面的敲門聲停了, 細小的金屬在轉動。
打開的門帶進來冷風和冰雪, 秦景曜自己拿鑰匙進來了,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一條水痕,拖出沉悶的響。
“晚晚, 圣誕快樂。”
慕晚抬眼,男人戴的圍巾是她送的生日禮物。
客廳里的女孩無動于衷,秦景曜解開帶著雪的大衣,接著是黑色的皮質手套。
“我們現在算什么?”
慕晚被男人抱住,她扯開秦景曜的手,身體被壓得向下。
秦景曜扣住女孩纖細的腰肢,他的鼻梁抵著慕晚側邊的長發,“為什么不帶我一起走?”
慕晚咬牙切齒,從口中艱難地擠出一句,“放開。”
她的下巴被秦景曜的虎口鉗制,面面相對,熾熱的清苦氣息噴灑在臉頰和嘴唇上。
“你哄了我,又把我甩了。”
風雪清冽,慕晚看見秦景曜濃密的睫毛,被水浸濕了,一綹一綹地粘在一起。
他們經歷過爆炸和火災,他躺在醫院里,醒來以后就什么都沒有了。
“你把我一個丟在醫院里,”秦景曜的喉結滑動,他的雙手攀附上懷里的人,“你怎么舍得我把一個人丟在那里,你怎么能舍得……”
慕晚的骨頭都要被攥得碎掉,她忍著痛苦,“我為什么不能?”
她為什么不能走,她一定要走。
“你難道就不能當我死了嗎?”
秦景曜松開手,慕晚倒在了地毯上。
他不甘心,就算慕晚真的死了,尸體都被火燒成了灰,秦景曜也不會甘心。
“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哪怕有一點,也是好的。
慕晚的下頜紅了,散落的烏發遮住了她的表情,“沒有。”
秦景曜毀掉了自己的生活,怎么還能期待著對方愛他。
“我不喜歡你,一點都不喜歡。”
也許有動容,但絕沒有愛情。
慕晚咳嗽著,她直視著秦景曜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質問:“秦景曜,你聽清楚了沒有。”
這些殘忍的話被咬碎,吞下去仍然難以消化。
良久,秦景曜垂著眸,明明是自上而下的姿勢,卻無端透出一股頹靡之勢,“聽清楚了。”
“我去了很多趟事故現場,但一次也沒有找到你的尸體,我不相信你死了。”
受了傷的人,要一遍一遍地回憶事發過程,才能從中找出于事無補的蛛絲馬跡,那種痛苦與折磨簡直無可比擬。
“我太害怕了。”
秦景曜的手握著慕晚的手,他將自己的臉龐貼了上去。
慕晚不明白,這樣的人為何也會害怕,掌握一切,運籌帷幄的秦景曜怎么會害怕呢。
是啊,人都是怕死的,九五之尊也要尋仙問道以求長生不老,面前的這個男人也未能免俗。
“我害怕自己不記得你了,幸好,我沒有忘記你。”
歷來高高在上的秦景曜此時顫抖著眼睫,喉嚨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刮出了血,他蹭了蹭慕晚的手掌,“晚晚,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心里話往往令人難以啟齒,可如果不說,慕晚就永遠不會知道秦景曜對她的愛。
回歸原有的平靜生活,慕晚求之不得,但秦景曜不想,他不甘心兩人就這么錯開。
他乞求她的愛,像孤立無援的人類乞求上帝的垂憐。
“我們就不應該相遇。”慕晚寧愿沒有喜歡上李明朗,寧愿不來京州,她都不肯要這樣扭曲病態的愛。
淚水流過眼角,被手指輕輕地抹掉。
慕晚抽泣著,肩膀動了一下。
秦景曜的手指挑進女孩的衣領里,停在了鎖骨的下面,那里有一條金色的項鏈,掛著同色系的戒指。
“它躺在你心口的時候,會想起我嗎?”
秦景曜把戒指攥在手心,他忽然笑了,“你也沒有忘了我。”
刻入骨髓,不能忘卻。
大怨大仇,勢不能報,今世皆配為夫妻。
望著這枚結婚戒指,慕晚冷笑一聲,眼睛一眨,淚珠就斷了下來。
秦景曜摩挲著熠熠生輝的鉆石,他俯身,在慕晚面前低了頭,吻在了鉆戒上面。
瑩潤的金屬,待在最靠近心臟的位置,沾染了溫軟的香氣。
“我們分開兩年吧。”
“你說什么?”慕晚難以置信,這可不像是秦景曜會說出來的話。
因為她不接受自己,秦景曜也不能放手,所以只能想出折中的辦法。
“那時候你在土耳其,想說的也是這個,對嗎?”
只是災難來臨,慕晚沒有開口的機會,她知道秦景曜不會答應,所以她選擇借助鄧莎和秦元德力量,再次逃離。
秦景曜放下那枚戒指,“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慕晚欲要反駁,可是仔細想想,就算他騙自己又能如何,她沒有反抗的能力了。
“分開之后,我不想再見到你。”
衣領上有淚水的濕痕,慕晚的眼眸蒙著一層水光,聲音卻十分堅定。
“沒問題。”秦景曜思索著,他應了下來,“但你說過以后都不提分手,所以我們不是分手,仍然是情侶關系。”
她不能去找別的男人,也不能發展新的戀愛關系,這是秦景曜唯一的要求。
慕晚的心情沉重,她冷靜地發問:“時間呢?”
越早分離就越能盡快見面,秦景曜果斷道:“明天,明天我就走了。”
明天,這個日期近得太過離奇。
慕晚終于相信了,分開不是戲言,秦景曜是認真的。
能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他們不能就這么干坐著。
慕晚答應了,秦景曜緩緩道:“你有什么要做的嗎?”
有什么要做的,在特羅姆瑟慕晚一直都想看極光,但索恩和凱拉都走了,慕晚人生地不熟,不敢單獨出門。
她有些異想天開,“去看極光。”
可外面下雪了,估計積雪都已經把門給堵上了。
“好,我們立刻就走。”
慕晚握著秦景曜的手,她被拉了起來,“但現在在下雪。”
這個決定草率,慕晚有些擔心雪天開車的安全性,再說出門是看不到的,不過是白走一趟。
“有一定的幾率會停,到時候不就看見了。”秦景曜無所顧忌,他想什么就做什么,一向隨心所欲。
“賭你的運氣還是賭我的運氣?”
從秦景曜的口中說出來,荒唐都成了現實。
慕晚被說服得躍躍欲試,在她眼前的是那個輕率的,意氣風發的秦景曜,仿佛是她不曾見過的,年少的他。
“賭我的。”
極光就算是在天氣條件良好的情況下,能現身也是有一定概率的,這時候就要比誰的人品更好了。
兩人牽著手,像是逃課跑出學校的學生。
這段時間,慕晚做了太多出格的舉動,這么一比,雪天開車出去也就沒什么了。
秦景曜負責開車,慕晚就坐在副駕駛。
車里開著暖氣,慕晚全副武裝,防寒的衣服穿得厚實,已經感覺有點熱了。
外面還在飄著雪花,經過特殊改造的車子能適應嚴寒的氣候,因為車里不止一個人,所以秦景曜適當地降低了車速。
他在各種不同的地形上都開過車,乏味的生活總需要新鮮的刺激,有時也因為工作的原因。
早年間,秦景曜要去邊境地界看望父親,他什么車也都開過。
北冰洋的海水幽藍,船只停泊在港口,高大的燈塔亮著溫暖的光,逐漸地遠去模糊。
他們到了目的地,雪奇跡般地小了下去,但還沒有極光。
秦景曜的到來把無聊的夜晚變得波折,慕晚困乏地打了個哈欠,她調整了座椅,歪著腦袋打算休息一會兒。
車里的呼吸聲平穩了起來,秦景曜看了看打開的煙盒,他沒有抽,而是把安全帶解開了。
他們共同經歷過許許多多個夜晚,晴朗的或是陰雨的,愉快或是不愉快的夜晚。
往事如云煙,秦景曜到底是就此作罷。
他不能逼得太緊,要嘗試著退一步,而這一步就已經讓秦景曜殫精竭慮。
慕晚的頭發挽在腦后,鬢發柔順,粉色的唇瓣微張,是凜冬之下蘊藏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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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il return,find you,love you,marry you.
秦景曜湊近慕晚,戴著戒指的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那枚戒指他一直都沒有摘下過,以后也是。
慕晚的名字銘刻在此,可她本人卻從未知情。
視線掃過張開的唇瓣,精致白皙的鼻梁,她的睫毛卷著上翹的弧度。
秦景曜的目光最終停住,他的手托著女孩的后腦,克制在慕晚的額頭中央落了一個吻。
不帶情欲,無關風月。
慕晚運氣顯了靈,大概她人品是真的好,連老天都眷顧。
天空放晴,凌晨以后,太陽帶電粒子流進入地球磁場,閃現出了綠色的光帶。
慕晚被推醒,她揉了揉眼,問秦景曜是不是要打道回府。
“晚晚,看外面。”
長條形的光帶如水般波動,邊緣鍍著斑斕的瑩綠。
他們雖然暫時分開,但秦景曜和慕晚緣分未盡。
第 66 章 控制我的一切
慕晚把車門打開了, 地上的積雪很厚,她的腳深陷在雪地里。
山脈細密地布著針葉林,窄長的草葉分裂出棕色的斑點, 青黃不接, 此起彼伏。
秦景曜站在不遠處,頭發被寒風吹亂。
慕晚的視線從天上轉到身后,她忽然對上男人濃稠如墨的眼眸, 他原來一直都在注視著自己。
“去教堂的那天,我許了一個生日愿望。”
極光閃動,仿佛時空都在扭曲, 波云詭譎。
“我希望秦景曜不要喜歡我了,去喜歡別人吧。”
慕晚的話音輕柔,如雪花般飄落, 晶瑩的閃著光的雪, 冷透了骨髓。
“我沒有多余的愛去愛其他人了。”秦景曜的手舉起, 半空中, 慕晚的發絲纏綿著他的手指, “也沒有人能走進你的心里,慕晚你會一輩子都記得我,哪怕到死。”
愛與恨一樣刻骨銘心。
一個愿望要用千萬個愿望相抵, 彼此之間, 除了對方, 再沒有比這更濃烈的感情。
他們生死相依, 愛恨交織。
就連慕晚的生日愿望都和自己有關, 秦景曜眼底蕩著讓人沉淪的暗色,“慕晚,你再也不能愛上除我以外的人了。”
他那么有把握, 這樣篤定的面目讓慕晚憎恨。
確實如此,因為秦景曜,她再沒有發展新戀情的想法。就算是分開兩年,情侶關系依舊存續,慕晚也沒有提出異議。
光色幻滅之中,秦景曜的眉角有一道淡白的傷疤,一條再也好不了的陳傷。
“你還是在乎我。”
在慕晚臉上,秦景曜看到了她的不忍和心軟,在面對其他人的時候,她也有過同樣的憐惜。
“如果是任何一個人因為我而受傷,我都會感到難過。”
慕晚撇開視線,不論是秦景曜還是其他人,歸根結底,不過都是愧疚罷了。
“不,”秦景曜的眉眼的線條凌厲,他扣住慕晚輕顫的指尖,“再也沒有人能像我為你一樣做到這個地步。”
他們同生共死,獨一無二。
慕晚被秦景曜帶著,撫摸上那道傷痕,她心底發著燙。
他能以命相抵,只為了自己能活下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慕晚喃喃道:“可是你如果真的愛我,就應該放手。”
“我愛你,所以我更不能放手。”
“其他人能做到的,我只會比他們更多。”
慕晚反駁道:“可我不喜歡你。”
秦景曜的低啞的嗓音像是在催眠,“你只是習慣逃避。”
慕晚的頭疼得似乎要裂開,她松了手,明明是秦景曜不愿意給自己選擇的機會。
復雜的情緒澆灌成圍墻,將慕晚困在了里面。
“兩年之后,晚晚,你能不能試著喜歡我?”
秦景曜在問自己能不能,十分的悲哀堵塞在胸口,慕晚知道他想要讓步。
“不用害怕,也不必恐懼。”男人俯身,他的下巴擱在慕晚的肩膀上,清苦的氣息柔軟得不可思議,“只要你愿意,你能控制我的一切。”
和秦景曜在一起的時候,慕晚未必時時刻刻都是痛苦著的。
肩膀上壓著重量,寒冷被遮擋,隨之而來的是脖頸上的溫熱,慕晚無力地說:“秦景曜,你是個瘋子。”
寧靜的野外,天寒地凍,傳來了回音,帶著難以忘懷,無法掩藏的愛意。
“是愛你愛到無法自拔的人。”
俗世里,一個渺小的普通人。
…………
謝令慧吃了早餐就回了民宿,昨晚下了雪,路不怎么好走。
就過了一個晚上,門前卻多了一個龐然大物,那輛車停在院子里,什么防護措施都沒有,還淋了雪。
“西塞莉?”
謝令慧進了門,她剛出聲就被房間里的人給打斷了。
“小聲點,她在睡覺。”
秦景曜昨晚是在客房睡的,他已經洗漱完畢,著裝整齊眼睫卻掃下一片淡淡的烏青,顯然是沒休息好。
謝令慧對突然造訪的不速之客發起了詰問:“這是我家,你是誰?”
秦景曜壓低聲音,“我是慕晚的男朋友,也就是你口中西塞莉的男友。”
雖然他說自己是慕晚的男朋友,但謝令慧依舊沒什么表情,反而極其冷淡地說:“我是西塞莉的房東,這是我的兒子索恩。”
索恩遲了一些時間進門,可他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個男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悠閑自在得如同是坐在自己家里一樣。
慕晚也起床了,她簡單收拾了一番,睡眼惺忪的,“怎么了?”
秦景曜幫女朋友整理衣領,“沒什么,你房東回來了。”
他的語氣熟稔,毫無疑問地讓人相信他和慕晚是情侶關系,還是在一起生活已久的情侶。
慕晚沒想到謝令慧回得那么快,“謝阿姨。”
這個民宿不包三餐,謝令慧自己一個長輩當然不能讓兩個孩子餓著,“你們沒吃早餐吧,我去廚房做。”
“不用麻煩了。”秦景曜的手虛虛地摟著女朋友的肩膀,“我打電話讓人送過來,阿姨您吃過了嗎?”
他的態度禮貌,安排周到,簡直讓人挑不出錯。
謝令慧微微一笑,“阿姨吃過了。”
她的態度跟一開始相比好了太多,雖然西塞莉的男朋友相貌堂堂,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謝令慧可還沒忘了西塞莉來挪威的原因。
凱拉要陪爸爸,而索恩則是要和媽媽一塊回去。
“昨天晚上下了雪,索恩很擔心你。”
謝令慧拍拍索恩的肩膀,暗示他放松一點。
“阿姨,早餐是中餐,應該合您的胃口。”秦景曜把餐盒打開,將一雙烏木琺瑯筷子遞過去,“我們兩個吃不完也是浪費。”
這是一雙很有質感的筷子,也不像是餐廳打包會送的便宜貨,何況這地方也沒有什么做正宗中餐的餐廳。
謝令慧拉著索恩坐下,餐桌上擺著精致的小菜,配著粥和各種面點吃。
“怎么稱呼?”
秦景曜給慕晚夾菜,不動聲色地回答:“我姓秦。”
“秦先生什么時候到的?”謝令慧低頭喝了一口粥,味道居然出奇地好。
“昨天晚上。”
本來是白天的時候就該到的,等到秦景曜上門找人,慕晚卻已經和謝令慧他們飛到了特羅姆瑟,他是一路追到這里來的。
謝令慧看了一眼慕晚,“昨天下了大雪,可真不容易。”
秦景曜這才想著自己也得吃點東西,畢竟他還要趕飛機,他沒什么反應地嗯了一聲,“還好。”
就是多查了會兒航班信息而已,找到特羅姆瑟對他來說倒是不難。
秦景曜輕描淡寫,一點都沒提起路上經歷的那些艱難險阻,這跟謝令慧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慕晚平時也沒和男朋友打過電話或是視頻,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聯系,猛然一見到秦景曜,索恩就像大白天見到了鬼似的。
索恩偷瞄著西塞莉的男朋友,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么,他總覺得有些眼熟,還都姓秦,讓他忍不住朝那方面想。
“我臉上有東西嗎?”
一直安靜用餐的秦景曜忽然說話,可又不知道具體是在問誰,索恩的筷子都險些拿不利索。
慕晚盯著秦景曜看了兩秒,她接著慢吞吞地喝粥,“沒有。”
秦景曜對索恩有著莫名的敵意,謝令慧果然沒有猜錯,西塞莉的這個男朋友恐怕來頭不小,難怪要專門跑到挪威避禍。
“特羅姆瑟有很多好玩的項目,秦先生多住幾天,留下來陪女朋友吧。”
秦景曜的臉色緩和了些,“謝謝阿姨您的照顧,不過我在國內還有工作,可能要先走一步。”
他要走,剛來到特羅姆瑟就要走,謝令慧搞不清楚秦景曜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晚順口道:“你什么走?”
秦景曜笑了笑,“怎么,你要送我嗎?”
一時間,一桌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謝令慧不好插進他們情侶之間的話題,索恩更是糊里糊涂的,連現在什么狀況都不知道。
慕晚碗里都是秦景曜給她夾的小菜,她把粥咽下去,“我送你到機場。”
難得慕晚要送自己一回,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穿上了外衣要出門。
也沒見西塞莉的男朋友有糾纏的傾向,謝令慧囑咐道:“路上小心,到機場了給我打通電話。”
慕晚神色如常地告辭,“阿姨,再見,我們走了。”
一路上,誰都沒有再開口,畢竟該說的都說完了,多說無益,還不如省點力氣。
上飛機之前,秦景曜給了女朋友一個擁抱,他手里是一個禮物盒子,“圣誕節的禮物。”
圣誕節的禮物給得晚了,此時倒像是臨別的禮物。
他們接下來整整兩年都不會再見面,慕晚思忖再三,收下了這個禮物。
慕晚望著秦景曜眼睛,下垂的眼分明是在盯著她的唇,“你要吻我嗎?”
秦景曜捻著女朋友的頭發,他俯身,呼吸盡數撒在慕晚耳垂,又像是在長吁短嘆,“恐怕不行,吻了可就上不了飛機了。”
慕晚當然不想秦景曜留下來陪她,她向后撤離兩步,生怕對方反悔。
秦景曜掏出一根煙,“你看出了嗎?”
“什么?”慕晚不明所以,她只看出秦景曜現在似乎不太冷靜。
“那個混血對你有意思,”秦景曜吐出一口白霧,諷刺道:“外國人一向都沒什么道德。”
慕晚覺得秦景曜是在嘲笑他自己,忠義廉恥,他一個都不沾,再說這是刻板印象。
“索恩沒有那種意思。”
“慕晚,你太遲鈍了。”這么遲鈍,秦景曜很難相信不會有人對自己的女朋友下手。
情債難還,慕晚思考著,索恩確實對她表現出了不同一般的關心,但兩個人只是朋友。
“我對他沒意思。”
但沒有眼色的男人總讓人頭疼,秦景曜指尖隨意地夾著煙,他明知故問:“我們分手了嗎?”
“沒有。”
“那就要我一個,行嗎?”
秦景曜實在煩人,慕晚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時候上飛機?”
她又不是他,做不出來道德敗壞的事。
其實已經到時間了,秦景曜最后伸出了手,卻也只摸了摸慕晚的頭發,“乖,好好照顧自己。”
他們分開得很干脆,既沒有熾熱的情話,也沒有纏綿的親吻。
秦景曜安排了車送女朋友回去,在那輛車上,慕晚捧著扎著絲帶的禮物盒子。
她捏住絲帶的一端,打得十分標準的蝴蝶結,被漸漸地抽散了。
綠色的絲絨順滑,靜靜地躺在慕晚的雙腿上。
長長的翡翠珠串,玻璃種帝王綠,清透溫潤,折射著瑩亮。
秦景曜一直都想把最好的送給慕晚,這樣珍貴稀少的翡翠才能配得上他女朋友。
手串被慕晚繞了幾圈,她套進了手腕里,自言自語道:“圣誕快樂,秦景曜。”
玉石的涼意沁出,滴上白凈的腕骨,分離后知后覺,好像淋了一場潮濕的雨。
在特羅姆瑟的晚上,一群人聚集在小木屋里。
謝令慧帶慕晚體驗的是雪地摩托的項目,他們中途要在森林里的小木屋休息。
大家都坐好以后,領隊開始分發面包和肉湯。
小屋的面積不大,燒著篝火取暖。
屋子里籠罩著大片的陰影,慕晚吃著松軟的面包,她連面包長什么樣都看不見。
謝令慧把圍巾別進領子里,“西塞莉,你現在沒問題吧?”
“我和他已經解決好了,雖然只是暫時的。”慕晚已經把謝令慧當成親近的人了,她如實說:“我們要分開兩年,算是一個重新的開始。”
燒著的木材噼里啪啦地響,謝令慧把手放在上面烤了烤,“你的感情最后還是要自己做決定,以后如果需要幫助,盡管來找我。”
“我會的,謝阿姨。”慕晚溫柔地笑,“您很像我媽媽。”
慕晚跟自己的兒子一般大,謝令慧是把當成女兒來對待的,“好孩子,你以后還想留在挪威嗎?”
“不了。”慕晚搖了搖頭,這個春節,她還是想回國和自己的家人團聚。
“離開家太久了,我想回去過年。”
思鄉情切,謝令慧常年在異國他鄉漂泊,最能感同身受,“我們以后有緣就在中國見面了。”
她退休以后,也是要回到中國落葉歸根的。
離開的那天,凱拉紅著眼掉了眼淚。
慕晚答應她以后會給她打電話,分開之后再難相聚,小姑娘仍然舍不得慕晚走。
索恩安慰著妹妹,抽出一張張紙巾給凱拉擦眼淚,“冷酷堅強的挪威人,不該矯情地哭泣。”
凱拉不停地抽泣,吸著鼻子,“可我是混血,只能算半個挪威人。”
她把紙團扔到哥哥身上,聽到這種歪理邪說,便哭得越發起勁兒了。
凱拉是個情感充沛的女孩,慕晚僅僅是她人生的一個過客,成長往往在離別中進行。
“西塞莉,你要去哪里呀?”
慕晚又答應了莊凝蘊的工作邀約,“去南極,拍企鵝。”
卡拉被驚訝住,哭著哭著就停了,她簡直比慕晚還要激動,“西塞莉,你的工作好酷,趕緊去吧!”
索恩無奈攤手,“唉,小孩。”
“慕晚,祝你幸福。”
這是索恩第一次叫慕晚的中文名字,落到耳朵里有些生疏,月亮有陰晴圓缺,人生也會有缺憾。
慕晚鄭重地回復,“謝謝,也祝福你。”
第 67 章 朝思暮想
慕晚在南極的科考站給父母打了一通視頻電話, 信號不太穩定,不過好在是接通了。
她穿著沖鋒衣戴著防風罩,還有不少的噪音。
雪地上插著鮮艷的旗幟, 天是灰蒙蒙的, 過來合影的外國人卻十分地熱情。
人太多太雜,兩邊亂七八糟地說了一通,然后慕晚朝媽媽揮了揮手, 掛掉了電話。
莊凝蘊給慕晚看他們這幾天拍下來的照片,“晚晚,你說咱們這個片子能火嗎?”
慕晚搖了搖頭, 說不知道,旗子獵獵地響,她凝望著冰山和藍海, “反正我玩開心了。”
莊凝蘊攬著朋友的胳膊, 嘻嘻哈哈地暢想,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說不定我們還可以拿獎呢。”
“那我給你寫免費的獲獎感言。”
這禮物送到了莊凝蘊的心坎上, 畢竟誰不想自己的作品能揚名立萬,她激動地說:“你還可以順便采訪我,一舉兩得。”
莊凝蘊反客為主, 舉著運動相機當話筒, “晚晚, 你有什么感想?”
“我現在的感想就是, ”慕晚清了清嗓子, “我學的專業好像也沒有徹底完蛋,還是有點用的。”
她捏著手指,“有一點點用處, 但是不多。”
莊凝蘊笑得前仰后合,這跟火山爆發前還不忘了合影有什么區別,也太樂觀了吧。
一隊人走到郵局,慕晚挑了很多張明信片,她拿著筆給父母寫信,寫完之后,還有幾張要寄給朋友和同學。
寫到一半,慕晚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秦景曜。
圓珠筆停頓著,在明信片上點出了一個點。
分開的時間里,他們沒有任何的聯系,一通電話甚至一條信息都沒有。
秦景曜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他沒有在慕晚面前出現過,像是永遠地從生活中消失了一樣。
只是言片語里,依舊能尋到蹤跡。
仿佛翻出箱底的一封信,字句依稀能讀,邊緣脆弱而腐朽著,浮塵在溫暖的陽光里飄飛。
許多人寫字的習慣都是在最后加上一點,表示結束。
往日被迫重現,慕晚沒有給秦景曜寄過一張明信片,她不喜歡他的。
但秦景曜有一句話說得對,無論走到天涯海角,甚至跨越南北半球,慕晚再也忘不掉他了。
其他人還在苦思冥想寫什么好的時候,慕晚繼續下筆把點畫成了濃墨重彩的句號。
到這里就該結束了,她想。
明信片被卡上了章,塞進了信封里,之后漂洋過海,不知何時才能到達云城。
莊凝蘊敲著筆頭,“晚晚,你還有那么多張呢,不寫了?”
慕晚把剩下的明信片放進了背包里,“年輕人一年到頭不著家,寄過去還要一個個地問地址,索性就不要厚此薄彼了。”
后來他們的紀錄片被一個網站買了版權,播了出去,反響居然還真的不錯。
次年十月的電影節,紀錄片《旅途》被提名了,慕晚再次回到了京州。
莊凝蘊拉著慕晚在線下門店試了兩天的禮服,最后才終于敲定了著裝。
“你看,我的鉆石耳釘。”莊凝蘊撩開頭發,朝兩邊轉了轉腦袋,“這可是我用自己掙的錢買的,Harry Winston,就是太貴,感謝宋寧把片子賣出去了,不然我得貸款才能把錢付上。”
賣出去之后竟然還沒有見利忘義,中間任何一環出了問題,她都不可能拿到屬于自己份額的錢。
慕晚雙手合十,因為這筆錢,她能在申城租了一個地段還不錯的房子,“感謝。”
“笑死了,我們兩個好像對拜的泰國人。”莊凝蘊看著慕晚修長的脖頸,白生生的,跟玉蘭花似的,就是缺點東西,“你也買條項鏈吧,戴著肯定好看。”
慕晚有條謝令慧送的項鏈,她戴過的,“我有一條。”
“不行,這是正式場合,要驚艷全場,你明白嗎?”莊凝蘊抓著慕晚的肩膀,語氣極其認真,試圖讓她清醒一點。
慕晚哦了一聲,她讓莊凝蘊不要晃了,然后在行李箱里找到了翡翠珠鏈。
“這是你租的還是買的?”
“我還以為你會問是真的還是假的。”盒子是綠色的絨面,慕晚倒是很喜歡這個顏色。
“什么嘛,我覺得你超有實力的好不好?”莊凝蘊舉起好友的手,上面是慕晚常戴的一只戒指,“你知道這個多少錢嗎?能買一套房子了。”
“但你這件,貸款都買不起。”莊凝蘊都不敢上手摸,這是翡翠里最頂級的品質了,價值都不能以萬為單位來計算了,“得幾個?”
對方試探性地伸出兩根手指,慕晚摁了下去,“我不知道,他送的。”
莊凝蘊的手變成了一個拳頭,能掏空銀行的東西,慕晚一分沒花就拿到了,“你戴這個,不要說驚艷全場了,男明星都得來找你求包養。”
敢找慕晚當金主,演藝生涯十有八九是要完蛋了。
“好夸張。”慕晚就知道戴這個還是太高調了些,她又不是女明星。
頒獎晚會的前一天晚上,慕晚輾轉反側,空虛感從頭到尾地將她籠罩。
莊凝蘊一手拎著禮服,另外一只手往嘴里塞著草莓,“你吃不吃,等會兒還不知道幾點能回來。”
慕晚對吃的東西不感冒,“不了,我不餓。”
換禮服的過程中,她聽話地背過身,莊凝蘊把慕晚后背垂下來的綁帶拉緊,“美女怎么不戴那條翡翠,我還想跟你一起上頭版頭條呢。”
慕晚不在乎能不能出風頭,她只想安然無恙地度過今晚,“小心駛得萬年船。”
明星在場外走紅毯,他們這些不知名的人自然無人問津。
在會場的角落里站了一會兒,慕晚的胳膊被人捅了捅,她立刻把手機放下了。
“慕晚,我就知道是你。”
余安的樣子稍微變了一點,可還是能認出來的,慕晚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當然是因為我有眼力見,”昏暗嘈雜里,能一眼看到慕晚還是挺容易的,余安清了清嗓子,“你學過舞蹈嗎?”
怎么突然問這個,慕晚溫聲說:“我只學過鋼琴和聲樂。”
“看著挺像學過舞蹈的人。”余安把助理叫了過來,問慕晚:“你們是不是有提名,就是那個什么紀錄片。”
助理把手機遞上,余安低頭刷熱搜,她是娛樂圈的,也知道一些內部消息,“你們那部片子拍得還不錯,但是我聽說有個大導的兒子也在里面,你們啊,估計懸。”
這樣確實很難辦,可慕晚也無能為力,評價的權力到底還是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哎,”余安拿小號給自己的出發圖點了個贊,“你男朋友不是姓秦,有他還用得著擔心嗎?”
她也是后來才知道了慕晚男朋友的全名,那種等級的男人,慕晚想在哪混都是輕輕松松的。
“他知道你的工作嗎?”大佬一般只會關心自己的事業,他們覺得女人做的那些事不過是小打小鬧,所以余安這么問也情有可原。
“你要主動跟他提啊。”余安恨鐵不成鋼,跟評委打個招呼不就完事了。
他們現在都不聯系了,就算是聯系,慕晚也不會因為這種事找秦景曜。
余安掃了慕晚一眼,“你們不會分手了吧?他先提的?”
“沒有。”慕晚莫名地煩躁,后背綁帶勒得她的腰難受,雖然分開了,但名義上他們還是男女朋友的關系。
“知道你看得開,反正混娛樂圈最看關系,你要是沒分手,應該去做制片人。”
如果余安是慕晚,她拍了這部片子就去轉型,當資本多快樂啊,想用哪個明星就用哪個。
“我在申城找了工作了。”慕晚和公司請了假過來的,本來不想去,但宋寧和莊凝蘊都要她來,說是一個人都不能少。
有這么硬的人脈關系還要當打工人,余安忍不住冷笑,她還要去大佬跟前刷臉,就不在慕晚這里浪費時間。
晚會一坐幾個小時,莊凝蘊剛開始還能和慕晚小聲聊明星和八卦,到后來也無聊得不行,蔫了吧唧地扣著手指。
到紀錄片的部分,莊凝蘊才緊張了起來。
他們獲獎的可能性不大,慕晚又累又困,大屏幕上的四部作品并列,她頭也沒抬。
主持人念了宋寧的名字,莊凝蘊幾乎遏制不住瘋狂地鼓掌。
他們不務正業兩年,在國外被搶過被偷過,進過醫院吃過止疼藥,人淋可以雨但是機器不能,可謂是苦盡甘來。
宋寧在臺上舉著獎杯說獲獎感言,莊凝蘊抱著慕晚掉眼淚。
“好了,不要那么傷感,開心一點。”慕晚拍著朋友的背,她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自己的作品能被給予肯定,慕晚當然也高興。
“慕晚,你男朋友在哪兒呢?”余安把獎杯丟給助理,她補完妝又找了過來。
“他沒來。”言下之意,慕晚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余安看著樓上的方向,她疑惑道:“我剛才見到許總了,聽他的意思,你男朋友是來了的。”
這跟慕晚說的不是自相矛盾嗎,看她的意思,秦景曜根本就沒告訴女朋友他來了的事情,但見一面也是至少的吧。
許宏揚和秦景曜,慕晚的目光下意識順著臺階向上攀爬,但她什么都沒有看見。
“晚晚,你還認識明星。”莊凝蘊湊上前和余安打招呼,她熱情地恭維道:“我看過你演的電視劇,余小姐,你真人比電視里好看。”
“謝謝,我跟慕晚是同學。”余安客套了兩句,給莊凝蘊簽了個名。
因為沒有紙筆,所以余安簽在了手機屏幕上,莊凝蘊盯了半天都沒分清這是一個還是兩個字,“她好禮貌哦,跟我想的明星不太一樣。”
但簽名和其他明星一樣,都非常潦草。
秦景曜過來,是談生意嗎。
慕晚有些心不在焉,既然他來了,為什么不見自己呢。
現在還是十月,還沒有到時間,可也只差兩個月罷了。
莊凝蘊提高了音量,“晚晚,你怎么沒反應?”
人潮起伏里,慕晚的背挺得筆直,快門聲和閃光燈密密匝匝。
“我想回去睡覺。”
莊凝蘊不習慣穿這種衣服,她贊同道:“我也是。”
來京州幾天了,慕晚總擔心碰到秦景曜,但是沒有,京州就這么大的地界,他們連一面都沒見過。
“你至于嗎?”
許宏揚喝著酒,他把電視關上了,放著的比賽也沒人看。
“人就在京州,你真不打算見一面。”
秦景曜的腿疊著,遲早要見面,為什么要急于一時。
“電話打完了嗎?”
許宏揚扣玻璃杯,什么時候了都,還問電話,“結果都出來了,您能別光顧著看人嗎?”
“你開口,那什么少爺得滾兩邊站著去。”許宏揚笑了兩聲,秦四說是躲清靜,其實是在躲慕晚,他心里都門清。
“走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秦景曜把煙頭浸入到酒水里。
火星熄滅,青霧繞指。
出了門,豪車云集,延綿的地毯猩紅。
藕荷色的一件露背長裙,裙擺被提在身側,布料流光溢彩,月光照在纖細的小腿和腳踝上。
慕晚笑著和莊凝蘊聊天,她時不時地點頭應和,蓬松而卷曲的長發就輕輕地抖動,像是一朵柔軟的白云。
秦景曜站在臺階上,他就這么望著前方,直到人消失得再也看不見。
垂下的指尖相蹭,秦景曜忽然想摸摸她的頭發。
但是現在還不行,他需要等待,否則將是功虧一簣。
…………
圣誕節的那天,慕晚收到了一封信。
這個年代居然還能收到信,同公司的同事看到了一定會大呼稀奇。
下了班,慕晚把信拿回了家,又把菜放到了冰箱里。
住在外面太久,她已經學會做飯了,即使出品仍然不太穩定,但足夠應付每天的晚飯。
在信封里,慕晚沒有摸到信紙。
她把信封的開口對準手掌,接著向下傾倒,幾片花瓣飄然忽至,有種讓人置身于春天的錯覺。
淡粉的花瓣輕薄,透著光。
信封上既沒有地址也沒有名字,慕晚卻把花瓣夾進了書里。
這是遲院那棵海棠樹的花瓣,這封信是秦景曜寄來的,他在告訴她,他們該見面了。
慕晚依舊打卡上班,加班的時候,手機就放在桌子上。
來了一條消息,她停下打字的手,看到了置頂的工作群。
回到租的房子,慕晚的心突突地跳,她在包里翻找著鑰匙,然后把門打開了。
屋子里沒有人,樓道里的聲控燈也暗了下來。
慕晚踏入黑暗里,在玄關處,她嗅到清苦的煙草味。
熾熱的氣息覆在臉上,慕晚的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墻面,她試探性地問:“秦景曜?”
回答她的是摸上臉頰的手指,秦景曜的呼吸逐漸加重。
他的朝思暮想,他的魂牽夢繞,他的晚晚。
第 68 章 折磨
空間漆黑狹窄, 慕晚微微地昂起頭,她的身體挨著另一具軀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慕晚垂落的雙手都是麻的, 她弱弱地問:“你下次進來能不能跟我說一聲?”
“萬一你不想見我怎么辦, ”秦景曜的手指點過女孩的額頭,挺翹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唇上, “你一直都在工作,我不想打擾你,但你又不給我發消息。”
“算上時差, 也已經超時了三個小時,一百八十分鐘,一萬零八百秒。”
男人的嗓音帶著粗糲的沙啞, 漆黑的墨色要將人吞噬, “晚晚, 你要把我折磨死了。”
“可你也不能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進別人家里, 什么毛病。”一點都不尊重人, 也對,如果能跟他談尊重,他就不叫秦景曜了。
慕晚說話的時候, 男人撫摸著唇瓣的手指伴隨張合的動作, 順勢嵌入到里面, 壓住了濕潤的唇舌。
“別人, 你是我什么人?”秦景曜低聲笑了, 他把手指拿了出去,“把我的話忘干凈了,是不是?”
“沒, 你別威脅我了。”慕晚偏頭躲著滾燙的吐息,清淡的微苦味道壓得她要窒息。
“我威脅你又能拿你怎么辦,脫了衣服,滾上床就都好了。”
“慕晚,我是個不長記性的,什么仇都不記。”
“秦景曜,”慕晚此刻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說這話難道都沒有羞恥心的嗎,“你閉嘴。”
“這么兇,你是我什么人啊。”秦景曜親了親女朋友的耳垂,那里正迅速地漲紅,仿佛一顆熟透的櫻桃,小巧圓潤,咬破皮就能淌出汁水。
“女朋友。”他緊抓著一個問題不放,慕晚還是回答了。
秦景曜低啞的嗓音帶上了愉悅,“出現在女朋友家里,應該叫驚喜才對,畢竟我們是正常的戀人關系。”
慕晚輕嘲,“你的正常關系還真夠隨機的。”
分手的時候不能分,進家門的時候倒是能隨便進。
“我親你也正常。”
秦景曜并沒有生氣,他反而吻了過來。
慕晚推著秦景曜,沒有力氣的手指摸過對方的脖頸,指甲刮蹭到了突起的喉結。
下意識地吞咽,喉結滑動,氛圍黏膩得都要出水。
唇貼著唇,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秦景曜舔了舔慕晚粉色的唇瓣,“聽話,張開。”
柔潤的唇泛著水澤,有一根修長的手指抵住了牙關,慕晚偏過頭,“秦景曜……”
話語變得模糊不清,最后只剩下了音調。
“嗯,我在聽。”
舌尖與舌尖勾纏,水聲波動迷離,強勢的氣息侵入,密不透風地掃過。
“你根本沒在聽。”
面前的人雙眸含著水,薄薄地鋪開一片濕透的紅,上氣不接下氣,強硬的口吻卻是勾人的軟。
聽不聽的有什么關系,他現在只想和慕晚做,做到她下不來床。
剛喘兩口氣,她的唇又被人含住,舌頭緩慢地伸進來。
“別親了。”
慕晚摁著男人的下巴往外推,她擦了擦嘴角,“你腦子里面能不能想點別的?”
“我想你想得快瘋了。”秦景曜抱著懷里的人,他趴在慕晚的肩窩上。
兩年了,他們甚至連一通電話,一條信息都沒有。
秦景曜想慕晚,從日出想到日落,瘋長的思念幾乎令他死掉,可死過一回偏又讓他活了過來。
她的臉在屏幕里,永遠地隔著玻璃,無論是冰涼還是溫熱,都聞不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秦景曜只能在衣帽間里坐著,沒有一扇窗戶的房間,堆滿了華美的衣服和首飾,其中不乏慕晚穿過的。
他像是被關在監牢的罪犯,自愿服從長達兩年的刑期。
那也不能一上來就親,慕晚都要喘不過氣了。
“你什么時候走?”
長臂一伸,秦景曜把燈打開了,“我不走。”
一室一廳的房子,面積雖然不大,布置卻十分溫馨,陽臺上井井有條地擺放著綠植。
慕晚有些犯難,她想了想,“就一間臥室,你睡沙發。”
秦景曜又開始挑剔,“太小了,睡不開。”
他這樣的身份,別說睡沙發了,普通的房子連讓他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不愿意睡沙發,當然也好辦,慕晚提議道:“你出去住吧,你在申城不是也有房子。”
“什么意思,又要跟我談異地戀。”秦景曜在那張沙發上坐下,慕晚倒是想得挺美,“純睡覺不行?”
這事沒得商量,慕晚拍了拍熱透的臉,“我要需要適應,你答應我慢慢來的。”
秦景曜要改一改他的毛病,有時候未免太過分了。
“我明早還要上班,你不睡我要睡了。”
秦景曜推了工作過來的,不曾想女朋友比自己還忙,“被子呢?”
慕晚拿了換洗衣物去洗澡,頭也不回地指了指臥室,“在柜子里,自己拿。”
洗完澡走出來,沙發上已經多了一條棕色的格子被,絲綢不好打理,慕晚用的那些床上用品都是純棉的料子。
秦景曜已經在公寓里巡視了一圈,這里的陽臺很開闊,木質隔斷嵌著通透的玻璃。
他在書架上翻到了一本書,一頁一首法語詩,連翻譯都沒有。
“別動。”
秦景曜的手一頓,詩集被慕晚合攏,只能看到封面上一連串的名字。
“誰送你的?”
那本書仍然被秦景曜拿在手里,因為自己剛才說不要他動,慕晚知道他又是在生氣了。
秦景曜平時都不讀什么外國詩,詩集肯定不是他送的,碰慕晚的東西她從來都沒什么反應,此時卻唯獨碰不得一本書了。
“你這樣拿著,馬上就要掉出來了。”慕晚沒辦法似地再次把書打開,其中一頁夾著幾片海棠花瓣,“掉在地上,我不方便撿。”
“原來是我送的。”
秦景曜俯視著那些花瓣,處于干燥脫水的狀態,涂著稀薄的粉色。
他送的東西從來沒有被慕晚珍視過,而這幾片風一掃就了無隱蹤的花瓣卻被她收在了書里。
“你為什么送我花瓣?”慕晚一直都有這個疑問,索性就直接問了出來。
“看你喜歡啊,認識的時候你就瞅著那顆海棠樹,眼睛挪都不帶挪的。”秦景曜的法語不怎么好,讀高難度的詩歌,翻譯得更是爛糟,他怎么都不理解這詩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談戀愛不是喜歡寫信嗎,可我又沒文采,”秦景曜的眼神坦誠,他默念著生澀的詩句,“再說你也不讓我跟你聯系。”
又不讓寫字聯系,秦景曜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他想這或許是慕晚會喜歡的浪漫,但他自己也不確定。
秦景曜還小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不然他還能跟家里的文化人學個詩詞歌賦。
慕晚把對方目之所及的兩句詩給朗讀了出來,聲音朦朧得像是罩上了一片月光。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慕晚把書拿走,她這次得以成功地塞進了柜子里,“晚安。”
秦景曜一連在申城住了好幾天,兩人都有工作,他最后還是要回京州。
慕晚所在的企業是申城的分公司,而企業的總公司是在京州。
望著電腦里的申請資料,慕晚把剩下的咖啡喝了,現在有這個調動的機會不容易,公司里有多少人都在盯著,但她說不準到底是想去還是不想去。
吳夢月大學畢業以后就留在了申城工作,周末有空閑的時間,兩人就約著吃頓飯。
慕晚和朋友不住在一起,她們之間的交流也比較少,吳夢月的工作壓力非常大,爽約是常有的事。
就比如現在,慕晚收到了朋友發來的消息,她說今晚要加班,然后連續發了十幾個崩潰哭泣的表情包,每個還都不一樣。
不能跟領導和父母發,也就只能和朋友抱怨了。
慕晚收拾收拾工位,回到了公寓,沙發的角落里依然疊著整齊的被子。
秦景曜已經走了,但他還會再來,于是慕晚就沒有收。
他也真能忍,每天晚上就這么硬生生地在沙發上睡著了。
睡到凌晨,慕晚有些渴了,她慢吞吞地睜開眼,認命地穿上拖鞋去客廳倒水喝。
想把燈打開的時候,看到了沙發上躺著的人。
起伏著的黑色剪影,安靜得連細微的響聲都沒有。
慕晚特意地放慢了腳步,她好像已經對秦景曜的突然出來見怪不怪了。
“你沒睡啊?”
水壺里的水已經喝完了,慕晚忙得忘了燒水,她把電重新插上,等著水燒開。
“剛來沒多久,今天下午的會延遲到了晚上。”秦景曜沒蓋被子,他身上還是西裝襯衫,只是外套被扔在了地毯上,扣子也凌亂地散開幾顆。
他的工作似乎很忙,也對,連續幾天都待在申城,把時間抽了出來可也得再還回去。
慕晚穿著一件輕薄的吊帶睡裙,裙擺在膝蓋偏上,小腿暴露在空氣中。
她的雙腿被沙發上的人給環住了,手掌扣住裙擺,指尖掠過皮膚,秦景曜依舊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他的頭枕在扶手上。
挽著袖口的手臂從煙盒里摸了一支煙,打火機在茶幾的外圍,很難能夠到。
慕晚彎腰把掉落的打火機撿了起來,“我幫你點。”
“小心火。”秦景曜的唇上揚著,眼皮半撩,冷白修長的兩指夾住了一根香煙。
慕晚慢吞吞地擦了火,她低頭把男人手里的煙點著了。
光線越過面前的白霧,腿上的手臂往后一用力,慕晚就坐在了沙發上,她的后背貼著秦景曜的腰。
關掉的打火機,無聲無息地磕在了地上。
“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秦景曜來了都沒個響,慕晚看著自己腰上的手,松松垮垮地圍了一圈,“你進去睡吧。”
天太冷了,睡在沙發上容易感冒。
“你心疼我,”秦景曜揉了揉額頭,“慕晚,你也知道心疼人啊。”
慕晚一直都挺體諒人的,只有在秦景曜面前才例外。秦景曜生病她才樂得清閑,可慕晚又做不到把人晾在外面什么都不管。
“立夏還好嗎?”
水壺開了,慕晚把腰上的手拿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你自己回去看看唄,它估計還挺想你的。”秦景曜翻了個身,他在這張沙發上實在是睡不好,開完會還一堆應酬的活兒,真讓人頭疼。
水太熱了,慕晚把電腦打開,她的策劃案還沒完成。
“它想你呢。”秦景曜重復一遍,可慕晚只顧得上工作。
“嗯。”慕晚敷衍了一句,一個升職加薪的機會在等著她,現在還能有閑心回答秦景曜就不錯了。
“你什么時候去京州,放年假的時候來不來?”秦景曜的煙捏在手里,也沒有抽,他媽想把人叫到家里吃飯,但慕晚愿不愿意去還是兩說。
“有時間就去。”慕晚含糊其辭地答應,她把資料歸類好,抿了口水。
“十月份的時候來過一趟京州,我還以為你知道。”
“你來過,我們又沒見面。”秦景曜直起上半身,他按了落地臺燈的開關,“再說,你也沒和貓見面。”
房間里亮起的光柔和,電腦屏幕似乎也沒有那么刺眼了,慕晚轉動著酸脹的脖子,“得獎那天,你來了,對嗎?”
“誰把這事告訴你了?”瞞這瞞那本來也就沒意思,秦景曜也不爭辯一聲,直接就承認了。
“一個朋友。”仔細想想,那晚的獲獎名單有他們怎么可能僅僅是運氣,余安也不會說沒憑沒據的話。
“慕晚,我們這算是重新開始嗎?”
秦景曜答應的事都做到了,他希望慕晚也能履行自己的約定,嘗試著慢慢地接受他。
電腦屏幕暗下下去,慕晚說:“我不知道。”
捫心自問,今天晚上她好像也沒有多么排斥秦景曜,同樣,沒有自己的允許,秦景曜也從未進過她的房間。
如果慕晚渴望一份天長地久的愛情,如果她先遇到了秦景曜,那么一切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慕晚只能回答出不知道,秦景曜急切地想要確定,但他只是輕輕地把女朋友攬到了懷里。
有些太累了。
慕晚面對著秦景曜的胸膛,沙發上躺著兩個人,都穿著衣服,卻又無比地親昵。
“別工作了,陪我一會兒。”
不要考慮將來,也不要記得過去,他們就抱在一起,什么都不要想。
慕晚閉上眼,她咬了咬唇,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把那份申請投上去,去不去京州,就任由命運來安排吧。
第 69 章 猜忌
和苑那套房子依然還在, 慕晚開門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湊過來一只小黑貓。
慕晚蹲下身,她把貓放在了臂彎里。
房子的裝修和陳設和原來沒什么兩樣, 慕晚揉著小貓的腦袋, 她打開臥室的門簡單地看了一下。
秦景曜不在,冰箱里還有食物,慕晚迅速地想好了菜譜, 她想自己做點東西吃。
“怎么不讓我到機場接你?”
鍋還沒熱,秦景曜就回來了。
他走得急,大衣的扣子沒有系, 圍巾留在了辦公室。
“送你一個驚喜,”慕晚抖落手上的水珠,她把這話原封不動地送給了秦景曜, “驚喜嗎?”
沒有任何預兆地到了京州, 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秦景曜雙手捧著慕晚的臉頰, 貼過去親了一口。
聽到她給自己說俏皮話, 他真是高興得不知道怎么才好。
“喜極而泣。”
同樣的突襲方式,秦景曜倒是樂得自在,慕晚覺得沒趣, “小心樂極生悲。”
“你來京州不是為了找我?那到底是來找誰的?”這語氣秦景曜自個聽了都一陣牙酸, 慕晚本來也不是會主動找他的人, 他什么時候才能放下僥幸的念頭, 徹底地接受。
慕晚回頭收拾蔬菜, “工作調動,你也說了,立夏想我, 我得來看看它。”
都是名正言順的理由,沒一個和秦景曜相關,可她如果真的不想來,誰也不能逼慕晚。
“工作調動,什么時候的事?”
“我還要跟你商量嗎,反正你想什么時候知道都行。”廚房里有一整套的刀具,慕晚分不清該用哪把。
秦景曜抽了一把刀出來,切絲,開火,“這可不能冤枉我,怕你不高興,平時可問都不敢問。”
慕晚嫌煩了,他哪里還有好日子過。
原來這套房子是因為離京大近,所以秦景曜才住這兒,不過慕晚既然調到京州工作了,他也得再找一套合適的房子。
“換套近的房子吧,這樣上下班也方便。”
“搬家麻煩。”慕晚拖著行李來了京州,舟車勞頓,短時間內,她不想再考慮搬家的事。
“我來弄。”用錢能辦到的事對秦景曜來說都不是麻煩,他就是想讓慕晚多有些時間去休息,而不要浪費在通勤上。
他看起來精力很旺盛的樣子,一手包辦了搬家的事,又要忙里偷閑地把飯做了。
偌大的廚房,絲毫沒有慕晚的用武之地。
秦景曜擦干手上的水漬,鍋里的油正滋滋地響,他笑道:“現在我們家有兩個人會做飯了。”
慕晚挑眉,好奇道:“還有一個是誰?”
“還有一個在問我。”
秦景曜把火關了,慕晚回過味來,咬唇反駁:“誰是你們家的。”
“那我是你們家的,算上你爸爸就是三個人。”
向靜基本不進廚房,她討厭油煙氣,慕晚家里一直都是爸爸在做飯。但這事秦景曜是怎么知道的,難道他背著自己跟向靜和慕興國聯系了。
“你畢業典禮那天,我們聊了不少家里的事。”家長里短,興趣職業,都聊了個遍。
“阿姨還說了你的事,她說你小時候膽子有點小,學了鋼琴不敢上臺,拽著袖子快把妝哭花了。”秦景曜把菜盛了,一遍聊一遍不自覺地扯著嘴角。
慕晚聽不下去了,“我媽怎么什么都跟你講。”
“學音樂哪能不上臺呢,可是一看到她哭了,又想到晚晚是我生的,就這么一個女兒,我就覺得都不要緊了,隨她去吧。”
這是后半部分,秦景曜補充完勸女朋友別生氣,他那樣的語氣聽著倒真有點像她的媽媽。
慕晚沒吭聲,半天憋出一句,“你話好多。”
多嗎,有人想要秦景曜講話他都不愿意講,慕晚居然還嫌人話多。
“也就只能在你跟前多講兩句了,”秦景曜把菜端在手上,路過慕晚的時候還不忘調侃,“不喜歡聽嗎,我看你都快掉眼淚了。”
慕晚抹了一下眼睛,她已經是大人了,卻依然會為這種口舌之爭氣急敗壞。
整理整理情緒,發現秦景曜已經擺好了一桌飯菜。
已經到了傍晚,立夏也跑過來,長長的毛掃過秦景曜的褲腳。
還有個貓要吃晚飯,一天天哄完大的再伺候小的。
“馬上,不要再叫了。”
小貓追著秦景曜寸步不離,慕晚忽然又笑了,“不是有自動喂食器嗎?”
“誰知道貓還要喂魚油,說是對毛發好。”秦景曜瞧著也沒好到哪里去,立夏黏人,一到吃飯的時間就更黏了。
小貓繞著圈地撒嬌,秦景曜把一顆魚油倒在手里,掰開喂給它吃了。
立夏消了聲,埋頭吃貓糧,尾巴略微地翹起。
慕晚又上手去摸它的毛發,油光水滑的,確實養得不錯。
“平時都是你照顧它嗎?”
秦景曜另外請了人照顧,不過他也不可能一點都不管,至于體檢修毛洗澡這種麻煩事,他要有時間才能去,“我哪有空,你當我很閑。”
“現在輪到你照顧。”秦景曜可以休息休息了,養一只貓真是沒有消停的時候。
“辛苦了。”慕晚的手順著立夏尾巴上的毛,小貓在吃飯的過程中還要偏頭向著她叫喚幾聲。
秦景曜把慕晚拉走,該吃飯的時間又去摸貓,人和貓都沒一個讓人省心的,“不辛苦,你先過來把手洗了。”
慕晚哦了一聲,她戀戀不舍地松了搭在小貓背上的手,好像來到京州也沒有那么糟糕。
…………
每天下班之后,慕晚多了一項活動,那就是出去和秦景曜一起看房子。
鐘爾雅偶爾也來找她,發兩張在國外的生活照。
剛要畢業的年紀,被家里安排去留學了。好說歹說,最后漂洋過海帶著自己的兩只貓去了英國。
說起留學,慕晚不自覺地想起李明朗,他早就從美國回來了。
聊完兩句,給鐘爾雅的朋友圈點幾個贊,李明朗的信息就又發了回來。
他想約她見一面,可那年的秋天,慕晚已經做好了見他最后一面的準備。
她大概就沒想過再和李明朗見面,這樣的糾葛往往令慕晚力不從心。
秦景曜問要不要把茶室漆成淡綠色,慕晚低著頭走路,說都行,她的心思明顯不在這上面。
“晚上出去吃吧。”
慕晚還是相同的回答,“都行。”
秦景曜開車去了一家在商區的餐廳,他什么地方的餐廳都去過,眼光極高,但慕晚倒是沒觀察出這家餐廳的獨到之處。
和其他的高檔餐廳一樣,餐具精致,價格不低。
服務生遞過菜單,慕晚隨便點了幾道菜,她又要了一份湯。
“阿姨讓我們先接觸接觸,你不用緊張。”
慕晚循聲望過去,聽那女生的話,兩個人大概是在相親。
她剛想把視線移開,卻瞥見桌子對面的男人有幾分熟悉,接著他也開口了。
“劉小姐,你這么年輕,不應該出來相親才對。”
慕晚現在無比確信,眼前和她坐在同一家餐廳里的人就是李明朗。
相遇如此地措不及防,尷尬之余,慕晚抬頭望向了秦景曜,對方卻沒什么表情,只是在等著上菜。
不該這么巧,到底是秦景曜故意猜到的,還是他們無意遇見的,無論哪個結論都不能說服慕晚。
“你不也是,我們一樣大,但父母都很著急。”劉念也覺得現在結婚太早了,可媽媽非說這個相親對象哪哪都好,趁著還算年輕應該盡早地定下來。
李明朗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不如我們先點菜吧。”
從國外回來以后,董縈心就催著他相親,所有的相親對象都是社交圈子里門當戶對的家庭。
李明朗以自己想要接手公司為由推掉了不少,但他媽媽是個誓不罷休的性格,非要他出去跟人家女孩見面。
“我告訴你,那個慕晚早就不在京州了,誰知道她上哪兒去了。”慕晚在國外工作也好,回國也罷,最好這輩子就別回來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兒子越早結婚,董縈心就越早松下這口氣。
李明朗想著慕晚,連那邊相親對象叫他都沒聽見。
“不好意思,我分心了。”
劉念愣了愣,對面坐著的人不怎么上心,但良好的家教讓她克制住了脾氣,“沒事。”
“我們還要在這里吃嗎?”慕晚不太自在,李明朗背對著她。兩桌人相隔不遠,聲音放大再放大,他們的談話幾乎一字不漏地落到耳朵里。
秦景曜的聲音發著冷,“見到舊情人又難過了。”
連頓飯都吃不下去,放下沒放下她自己最清楚。
“你故意的。”慕晚想到了什么,難過的情緒涌了上來,“你是不是查我手機了?”
兩人又有回到原點的架勢,秦景曜喝了口水,喉嚨卻還是干澀,“用不著查,你整天心不在焉,我就知道是有事。”
除了工作,也就只有李明朗能讓慕晚魂不守舍了。
他沒否認,那就是故意的。
慕晚把把湯咽了下去,她現在胃口全無,吃什么美味佳肴都是味同嚼蠟。
果然被自己說中了,秦景曜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率先把筷子停住了。
“但這樣的見面方式不是我想要的,你明白嗎?”李明朗在相親,慕晚身為他的前女友,此刻碰了面對兩個人都不好。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們早晚要見上一面。”秦景曜的眼神沒給李明朗半分,他的目光牢牢地鎖住了慕晚,“與其讓你一直想著,不如主動讓你們見了。”
“你有什么興趣愛好嗎?我喜歡打網球,我大學的時候就是社團的社長。”兩人不熟,劉念隨便找了話題。
恍惚間,慕晚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邊。大學總能激起酸甜苦辣的回憶,李明朗笑得澀然,“和其他男生一樣,那時候大家都打籃球,從傍晚一直打到門禁時間,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那時候慕晚在哪里呢,哦,她在圖書館要么就是去外采了。慕晚總是很忙,他們談戀愛以后,她會到球場給自己送一瓶水喝。
上學的日子讓人懷念,一轉眼都工作了,劉念托著下巴順著相親對象的話題往下聊。
“打網球的人比羽毛球之類的運動少太多了,我們湊夠四個人會打混雙,不過一般都沒這么多人。”
氣氛靜謐地詭異,慕晚不知道她留在這里聽有什么意思,秦景曜不明白,她也不明白。
算了都算了,慕晚也不想打斷兩人融洽的談話,她提著包起身,徑直走出了餐廳。
慕晚甩袖而去,秦景曜想抓住她的手腕,但閉了閉眼終究是沒狠下心。
劉念小聲說:“好像有情侶在吵架。”
李明朗面露疑惑,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眼幾乎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原來是他,那剛才出去的人,分明是慕晚。
秦景曜付了賬單,留下了一桌豐盛而完好的菜品。
劉念后悔自己頭腦發熱地多說了一嘴,人家在吵架,心情本來就不好,他們再圍觀豈不是火上澆油。
李明朗的唇哆嗦著,“我有事。”
“啊?”這么快,太突然了吧,劉念眼睜睜地見李明朗急匆匆地要出門。
“抱歉。”李明朗說完,他慌手慌腳地快步走出去,慕晚卻已經不在了。
…………
慕晚的手腕被人扣住,她怒斥道:“秦景曜,你給我放手。”
就知道他不會變,人都是不會變的,直到如今,不管再過多久,都是如此。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秦景曜就是不松手,“慕晚,你難道沒發現嗎,無論有什么心事,你從來都不肯告訴我。”
他們是這樣親密的關系,但慕晚就沒向秦景曜吐露過心思,可那能算什么男朋友。
“對不起。”
冬日的室外凜冽,風把慕晚的臉頰吹紅了,秦景曜抱住了她。
“我只能猜,但猜測會不受控制地變成猜忌。”
初戀這個詞的分量太重,而秦景曜不是慕晚的初戀,他是后來者居上,但這并不代表著慕晚會把前者忘得干凈。
掛在嘴邊還是想在心里,哪一個秦景曜都不能接受,他要的是獨占。
“我就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慕晚,你以后都告訴我吧,不要讓我自己一個人難受。”
互相沉默許久,慕晚伸手摸了摸秦景曜側臉,她習慣性地封閉,卻沒有考慮對方的感受。
秦景曜的眼睫痛苦地顫抖,他們還能有以后嗎,為什么他不能忍下來,為什么不能。
以后是怎樣的以后,慕晚看不清,但她不能無所作為。
“我不想見他,尤其是這種場景下。”
慕晚會和李明朗說開,但一定要挑一個合適的時機,她希望雙方都能冷靜地談一談。
秦景曜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不管她還喜不喜歡,慕晚都要留在自己身邊。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第 70 章 一直在
慕晚不知道秦景曜要帶她去哪兒, “你不會又要把我關起來吧?”
秦景曜輕笑一聲,“好像也行。”
“不行。”慕晚強烈反對,她可不要再過那樣的日子, 整天待在一個地方幾乎不能接觸外人, 雖然當初的莊園占地面積足夠大,但再精致的籠子也是籠子。
秦景曜只是開個玩笑,“說真的,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壞?”
“罪大惡極的壞人。”如他所愿,慕晚又夸大其詞地往上抬了一級,“誰讓你恐嚇我的。”
“做好人可難, 我寧愿壞著,也不愿意看著你離開我。”
好人好到最后什么都沒有,畢竟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君子, 秦景曜不要虛妄的名頭, 他就只要慕晚。
如果上天不能滿足他的愿望, 那也就怪不了他自己去主動爭取了。
慕晚把手插進衣袋里, 潮濕的呼吸凝結成白霧, “你要是好人的話,我會記得你的好。”
“我不要你記得我的好,”這些都無關緊要, 秦景曜的目光熾熱, “我要你不能離開我。”
他真的是, 慕晚如實說:“我不能理解。”
“假如你像我愛你一樣愛我, 你一定可以理解。”秦景曜伸出手, 帶著如春般的暖意,“晚晚,跟我走。”
京州的冬天太冷了, 手縮在衣袋里怎么都捂不熱,慕晚鬼使神差地把手搭了上去。
熱度立刻包裹而來,宛如浸入柔和的溫水之中。
他們上了車,慕晚把安全帶系上,窗外的霓虹像是波點裙子上的圖案,斑斑點點地流逝。
對于遲院,慕晚并不陌生,這里她來過了一次,便有了后來的許多次。
正中的廳堂,東西都被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套簡單的組合式家具。
三間聯通的屋子,屏風一樣豎著展示臺,實木房梁縱橫交錯,墻壁之上懸掛著一張張的攝影照。
來自世界各地的風景,慕晚簡直再熟悉不過,她目不轉睛地掃過每一張照片,全都是自己拍下來的照片。
第一張是在南法的教皇宮,最后一張是南極洲的科考站。
所有的攝影作品被按照時間順序排列,構成了秦景曜不在慕晚身邊的那段歲月。
照片被裝裱成框,最中間的一幅卷軸,僅僅也只是一片模糊的背影。
慕晚不在的日子,秦景曜都很想她,在挪威的分別如此地輕松,再相見卻難上加難。
“你討厭我關注你,監視你,可晚晚,這是一種煎熬。”
秦景曜不能見她,甚至還要特意地回避,他不想食言,不想讓慕晚一直就這么討厭下去。
“在南美的時候,你受傷去了醫院。”
慕晚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中間,高懸的背影是自己,底下佇立著的卻是秦景曜。
“我想忽略的你消息,可我擔心你。”
那里的醫療條件落后,有千次萬次的機會秦景曜能把慕晚接回來,但他沒有這么做。
兩個背影高低錯落,近在咫尺,卻不在同一個世界里,終究無法觸及。
慕晚的小腿流著血,她在醫院的座椅上吞下了大顆的止疼片,因為太疼,都沒有來得及等到買水的同伴。
金屬的椅子冰冷,兵荒馬亂之際,慕晚仿佛能看到秦景曜朝著自己走過來,然后把她抱在懷里。
在那樣混沌的時刻,慕晚也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和秦景曜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如果秦景曜還在,他一定會這樣做。
可自己為什么會這么了解秦景曜,慕晚忽然意識到,她對他有著高度的信任感。
在最無助的時刻,慕晚會想念能保護自己的人,她在依戀,依戀秦景曜的懷抱。
秦景曜舍不得慕晚,舍不得她受苦受難,獨身一人。
看到這些照片,他似乎也跟著慕晚走過了那些地方。
波瀾壯闊,密林叢生,冰天雪地,皆在于此。
“你工作太不容易,所以那天我去了,而且還打了一通電話。”她受過的傷,走過的路,花費的心血,秦景曜通通看在眼里,“我說要他們公平公正,家里有背景的人不會在乎一個小小的獎項,但我的晚晚,她的努力不能被否定,她應該得到嘉獎。”
因為這通電話,被換掉的名單上又有了慕晚。
原來秦景曜一直在保護她,無論在不在身邊,他都在護著自己。
本來慕晚應該回答沒關系,只是一個獎項而已,可沒有人會不喜歡被褒獎,努力了就想要有回報,這是人之常情。
秦景曜是個壞人,但他又對她那么好。
慕晚剛想說謝謝,聲音轉而就沾上了哭腔,她把眼淚和聲音都憋了回去。
拿不出東西感謝,慕晚同樣也接不住秦景曜的話。
“我能照顧好自己,我的傷都好了。”慕晚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拍攝的這些照片會被掛起來珍藏,風景里沒有自己,卻又處處都是她的蹤跡。
秦景曜知道,慕晚獨立自主,她不需要他,也能解決好一切,“是我好不了,我有病,我的病再也不能痊愈了。”
“你別這樣說。”慕晚的手心攥出濕意,盡管再思念,他也只能用照片聊以慰籍。
秦景曜不敢看照片里慕晚的臉,她自由自在,笑容燦爛,仿佛在告訴自己沒有他,慕晚也會過得很好。
“我生病了,沒有藥,是會死的。”
秦景曜不再望著那幅卷軸,他轉身握住慕晚的肩膀,眸光沉沉。
“我想要你在乎我。”
澎湃洶涌而又復雜的情緒,慕晚抽絲剝繭,千絲萬縷里分明是她自己。
“你不會死的。”慕晚的唇瓣揚起好看的弧度,她的指尖摸過肩上秦景曜的手,“還有我在。”
秦景曜猶疑,“一直在?”
慕晚肯定,“一直在。”
秦景曜默然一瞬,他把女孩攬到懷里,“你騙我,我也認了。”
慕晚埋在男人的胸前,腦袋絨絨的,她微揚起頭,清潤的眼睛恍若含著柔情。
“這里布置得像一個攝影展。”
“可惜我拍得不好,不然你還能辦展收門票錢。”
這樣的拍攝水平,敢收錢就等著被罵得狗血淋頭吧,裝裱在中堂,未免是大材小用了。
“我不想讓別人看見。”只有秦景曜能擁有慕晚,即使是一張帶著她背影的照片。
難道她真的拍得很差,慕晚反問道:“為什么?”
無論是吹毛求疵地批判還是贊揚,秦景曜覺得他們都不配,“這些照片不需要他人的評價,況且我聽不得別人說你的壞話。”
面對秦景曜沒有理由的偏袒,慕晚張口欲反駁些什么,但她只笑了笑,以前的自己享受父母的縱容,現在的慕晚享受的是秦景曜的縱容。
算了,他高興就好。
秦景曜帶著慕晚逛完一圈,他也陪著慕晚走過了剩余的兩年。
…………
因為慕晚沒回過信息,所以李明朗還是打來了電話。
慕晚開著電腦工作,沒看來電人就接了電話,“您好。”
這個號碼躺在手機里太久了,李明朗的聲音顯得陌生又青澀,“晚晚,是我。”
慕晚在等著對方的下文,他想問什么呢,他們不該再有聯系了。
“我從國外回來了。”
慕晚溫和地詢問,仿佛李明朗只是她的一個老同學而已,“我知道,工作還順利嗎?”
“還可以,你呢?”
“我也是。”光標在屏幕上閃爍,慕晚揉了揉發干的眼睛。
慕晚一直沒有提起,李明朗再也沉不住氣了,“晚晚,那天你在,是嗎?”
“那天,我要說聲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如果是無意遇到的還好,但慕晚和秦景曜的出現并非是巧合,慕晚也只能表達一下歉意。
慕晚一定是知道自己相親的事情了,李明朗慌忙解釋,“是我媽媽給我安排的相親,我不想結婚,也不想談戀愛。”
辦公室里有不少人在工作,慕晚拿起杯子走到了茶水間,“你跟我說這些沒有必要,我們只是朋友。”
對面的響聲趨于安靜,李明朗徘徊不定,“朋友也不能見一面嗎?”
舊情難忘,他曾經也羞于啟齒,但過了那么久,李明朗不相信秦景曜還會喜歡慕晚。
慕晚皺了皺眉,“你已經在相親了,走向新的生活不好嗎?”
“可我忘不掉你。”李明朗的聲音傳過來,貼著慕晚的耳朵,震得她的手莫名地抖動。
“我們已經分手了。”慕晚強調著事實,李明朗遲早會把她忘了。
怒火沖破理智,情急之下,李明朗迫切地質問:“所以你要和秦景曜在一起了嗎?”
慕晚的臉色同樣也不好看,“這跟你沒有關系。”
如果李明朗在相親,那他就不該來告訴她自己舊情難忘,這么做對大家都不好。
“晚晚,我……”李明朗胡亂地抓了抓頭發,像是在自言自語般道:“我們難道真的沒可能了。”
“沒可能了。”就算沒有秦景曜,慕晚和李明朗的感情也不會長久。
董縈心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而慕晚也不會一昧地為了李明朗忍讓。
慕晚不是為了愛情就放棄自尊的那種人,她有自己的性格,相比與尋求董縈心的認同,她更重視自我的認同感。
磋磨之下,他們依然會走到相看兩厭的地步,與其如此,慕晚倒不如趁早抽身。
“你不能同意了相親,還再來找我。”
李明朗也很痛苦,“她是我媽媽,我不能拒絕。”
在他心里,董縈心的地位明顯也高于愛情,這就沒什么好糾結的了。
他在心里做出了選擇卻一直不能面對,慕晚釋懷地笑笑,她給了李明朗最后的忠告,“你既然選擇了你媽媽,那就不要再找借口了,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