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急切的嗓音,將許薏從綿軟舒適的“云層”拽回現實。
耳廓與賁張有力的手臂貼合,隨著他走動的腳步,與布料產生細碎摩擦聲響,聽覺被塞滿,意識漸漸回籠。
“我沒事了!”
溫淡聲線將周澤言的急切削去大半,身后的開鎖師傅也似是松了口氣,遞過來一杯熱水。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這開鎖能把人開暈了的生意,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姑娘,這是低血糖吧?”老板說著,從抽屜里拿出幾顆糖果,拍了拍一旁的木質沙發,“坐這兒,吃個糖緩緩!”
絲絲清甜入口,眩暈感漸緩,許薏剛起身,下一秒,細白手臂被帶有男人力量感的炙熱掌心箍住。
“我去!”
周澤言身高體長,一個大步跨過去,長腿屈起,修長指骨抄起地上散亂的文件,開始整理。
深邃立體的眉骨時而舒展,時而緊蹙,老舊燈泡灑下昏黃光影,打在他平坦脊背,投下暗影輪廓,周遭的一切,似是被罩上一層薄薄的濾鏡,夢幻卻也足夠真實。
不多時,一沓整理好的文件遞到許薏手里。
“看看有沒有遺漏!”
許薏從恍惚中回神,一頁頁清點,最終在翻到那張打過鮮紅叉叉的遺囑時,停了下來。
受益人是她和江遇。
江師兄十歲來到瓷坊學藝,尊師重道,技藝精湛,深得爺爺信任和依賴,平日瓷坊大小事,都是他操持打理。
爺爺立這份遺囑,無非是想自己百年歸老,有這樣一份保障給到江師兄,讓他能安心一起經營瓷坊。
可為什么又被劃掉?
筆力蒼勁,筆鋒灑脫,是爺爺的字也沒錯!
許薏一時理不清頭緒,繼續往下翻,還有另外一份,受益人又成了她自己。
兩份遺囑都沒有公正,沒前后日期,更沒正式落款,想來是爺爺一時興起所寫吧?
許薏并沒多想,直接封進文件袋里,抬頭卻迎上一雙閃爍著詫異的目光。
“有問題嗎?”
一時間,許薏不知道他指的是文件疏漏還是其他,只是在她搖頭否認的一剎那,似乎又能感覺到他話到嘴邊的欲言又止。
二人從熙攘鬧市再次回到學校,筆直靜謐的綠蔭大道偶有三三兩兩的情侶相擁而行。
周澤言拎著資料盒,一直將人送到宿舍樓下,臨走前不忘叮囑,“看了一路,晚上就早點休息,別熬夜!”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凸起的鋒利喉結微微滾動,與下頜線完美融合出好看的弧度,性感又蠱惑,暗沉磁性的嗓音里帶著些許寵溺。
卻又與他不羈隨性的個性相差甚遠。
許薏點點頭,接過他手上里的東西,“謝謝啊,等忙過這幾天,我請你吃飯!”
這話說的,怎么感覺像個胡亂許諾的渣男?毫無誠意可言!
她又接著解釋,“大概周末就可以!到時候給你發微信!”
周澤言平直的唇線終于有了上揚的弧度,好看的眉眼里浸著細碎的燈光,眸光清亮。
“我檔期很滿的,你得提預約!而且.....”
他頓了頓,修長指骨把玩著擋在頭頂的樹葉,“我從沒單獨和女生一起吃過飯!”
這什么意思?
許薏眨眨眼,大腦混混沌沌開始思考時,卻又聽他幽幽來了一句,“你是第一個!”,
連日來的奔波和浮躁,被這句玩笑聲中徹底擊散,“是!我的榮幸!”
她連連點頭,清淺梨渦里都沾染了笑意,“真心的,謝謝你的幫助!”
情感這個東西,有時候真的很微妙。
周澤言自己做夢也想不到,多年以后,會站在這里,和許薏如此融洽的談笑風聲。
看著那雙單純清透的小鹿眼,再想到下午看到的那份遺囑,他還真擔心這姑娘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許薏,你......”
從下午整理保險柜的資料開始,許薏就察覺到了他有話說,也一直再等他開口。
"你想問什么?"
"你對江遇了解多少?"
提及這個名字,許薏內心一顫,"我和師兄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學藝......"
周澤言才不想聽這個,"我問的是他這個人!"
人?
許薏內心仔細咀嚼這個字。
在她印象里,江遇一直是寬厚彬彬有禮,知進退懂人情的一個大哥哥。
尤其是爺爺忽然離世,坊里大小事,都是他扛著,從不抱怨,也從沒訴苦,連街坊鄰里都對他贊賞有佳。
即使沒有爺爺的遺囑,日后的瓷塑坊,她也有意交托給師兄。
“你不說話,證明你對他了解不夠!”
周澤言適時開口打破了許薏的沉默,“他圓滑世故,處事老道,今天那份遺囑,或許是許爺爺……”
“鄒老板!”許薏打斷他。
夜風微涼,吹散剛剛融洽的氛圍,兩人之間似是忽然被空氣割出兩個對角,她在燈火闌珊處,他立于暗光之下。
一聲疏離的稱呼,兩人的關系,好似又回到了最初。
周澤言垂眸,鼻腔里溢出自嘲的輕笑,“你剛叫我什么?”
許薏明白他是好心提醒,但從內心一時無法接受他接下來要闡述的觀點。
尤其是,主觀猜測的論證。
瓷塑坊現在一堆外患,這個時候再有內憂,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撐過去。
不是懦弱,而是十幾年兄妹情誼與相識幾天的周澤言相比,內心的天平還是會無條件傾斜。
“這是瓷塑坊的家事!”
一句話,徹底結束這場辯論,也澆滅了周澤言眼里的光。
斑駁樹影搖曳,在落拓挺拔的身姿忽明忽暗,他默了一瞬,再掀眸又換上以往痞拽不羈的樣子,暗沉黑眸鎖住她,嘴角勾起玩世不恭的弧度,最終丟下一句“小白眼狼”便揚長而去。
許薏愣在原地,腦海里翻來覆去回倒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所以,是在罵她?!
聽語調,又不像!更像是朋友間一種親昵的玩笑,但看背影,大步決絕孤傲,就是再生氣啊!
許薏抬手拍了拍腦門兒,掏出手機點開周澤言的微信,打算道個歉,聞夏的電話卻不合時宜地闖入。
“夏夏!”
“你好女士,你朋友在我們酒吧喝多了,麻煩來接一下她!”
電話那頭,小哥將地址報上,許薏趕忙打車去接人。
酒吧在cbd商業街區,沒有燈紅酒綠的招牌,原木森系格調,給人一種舒適高級感。
許薏循著昏黃的燈光,很快在中心島臺找到昨天還告訴她在外地寫生,如今卻在這里喝的爛醉如泥的聞夏。
看樣子,又是為情所困。
她無奈搖頭,把人從椅子上扶起,卻被聞夏一把甩來,“走開,別來煩老娘!”
她說著,整個身子軟軟像后倒去,本來短小的辣妹裝上衣差點走光。
許薏連忙將人托住,“夏夏,是我!許薏!”
“誰?許……許薏?”
聞夏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眼睛似睜非睜,開始哭,“小薏米,謝景書死渣男,我……我好后悔沒聽你……你的……”
不用說,她也猜得到,極度顏控的聞大小姐,一年戀愛無數次,也能失戀無數次。
每次失戀酒吧買醉,第二天又在情場上演巾幗不讓須眉。
“死渣男,不值得你為他喝酒傷身。”
許薏早已見怪不怪,將人扶起來,剛要去拿包,一個身著黑色絲質襯衫的男人瞬間將包勾住。
他衣領敞的很開,露出大片泛紅的皮膚,一雙瞇眼肆意打量,輕浮放蕩,刺鼻的香水味混雜著酒氣席卷而來,許薏拖著聞夏不由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我朋友喝多了,我要帶她回去,麻煩您讓一讓!”
男人顯然來了興致,“我有車,送你們啊?”
“不用了!”
許薏趁他不注意,手指勾住鏈條,將包拎在手里,男人卻從身后越過,擋住兩人去路。
“不能走哦,妹妹!”
他說著從吧臺拿過一杯酒,指著已經不省人事的聞夏說:“是這個美女說要請我喝酒的,這怎么我剛去拿酒,轉頭就不認?”
聞夏是個人傻錢多的主兒,失戀的刺激下,還真有可能夸海口。
可現在,人家女生醉成這樣,卻不依不饒占便宜的男人,應該也不是什么好人。
“這瓶酒多少錢?”
男人色瞇瞇地伸出五個手指頭。
這么貴?
許薏覺得肉疼,但又想擺脫糾纏,拿出手機要掃碼買單,卻被男人伸手攔住,“你真當我自己喝不起這瓶酒嗎?”
“那你到底要怎么樣?”
“陪我喝,我請你!”
男人將酒杯推過來,目光在許薏素白的臉蛋鎖骨四下游走,心癢難耐伸手拽上她腕骨,將兩人往懷里帶。
許薏奮力反抗,順手抄起桌邊的酒杯潑了出去。
嘩啦——
嫣紅的汁液順著那張胖臉滴落進領口,黑色襯衫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男人卻笑的更肆意。
“原來妹妹喜歡玩濕身啊?”
他拿起另一杯酒,步步逼近,言語盡是挑逗,“那就一起濕!”
許薏瞬時揚起手中的包擋在兩人面前,預想中的那杯酒沒潑下來,卻意外聽到男人殺豬一般的嚎叫。
旋即是清脆的酒杯落地聲響。
一股熟悉的,如同大雪過后清新的雪松香隨之撲鼻而來。
許薏一下認出擋在兩人前面的高大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