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撒謊找到這個答案!
將南城的事情全部安排妥當之后,許薏第一時間趕回了瓷坊,緊盯第二批瓷花的生產。
同時,中秋將近,初次登門的見面禮,她思來想去,在心里也有了些許想法。
按照周澤言所說,老爺子愛收藏,對于各種新奇小物件愛不釋手,而周家夫婦,一個酷愛飲茶,一個喜花。
投其所好,她決定親手捏制一尊千手觀音像,冰種玉瓷茶具和幾個白玉瓷花擺件,昂貴算不上,但勝在獨特。
時間緊任務重,白天繁忙的工作無暇分身,只得夜半更深時分才能沉心創作。
一切按部就班,大家都朝著既定目標努力前進之時,小伍跟在江遇身后毛燥燥地進門。
“臉怎么那么臭?”
小伍是個藏不住事兒的性子,一問便大吐苦水。
“師姐!第一批瓷花交付已經一周了,但寰宇這邊卻遲遲沒有在驗收單簽字蓋章,催問幾次,對方不是說庫房還未清點就是再走內部流程!”
他說著嘆了口氣,“哥也一直不回來,你要不要問問哥,到底是咋回事?”
寰宇是大公司,各個部門分工明確,審批流程可能會長,但一周多的時間,產品合不合格有沒有問題?怎么都該有個答復。
如此拖沓,按說不應該!
而周澤言自從回南城辦事到現在,兩人每天的電話粥,還有時不時的微信聊天時,也從未提及此事。
許薏總感覺哪里有些不對勁,卻聽江遇不以為意地安慰兩人。
“能有什么問題!白紙黑字有正規的招投標手續和合同,咱們嚴格按工藝流程生產,質量肯定過關,而且,開工前甲方撥了預付款,該著急的是甲方,咱們就安心等著!”
左右不等著驗收要款,急個毛線!
“再等等吧!過兩天,我去問問情況!”
許薏拿著蔑刀有些心不在焉,力道發顫,本已成型的胚像瞬間失了神韻。
“師姐,你在做什么?”小伍撿起地上的瓷泥邊角料蹲在一旁,很是好奇地看著是快要成型的胚像,“千手觀音?哇塞,這個難度極高,我看咱們瓷坊也就你敢挑戰!師姐是接到了新訂單嗎?”
小伍捏瓷功夫沒到家,但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也大概看的出些許門道。
這薄胎技法耗時耗力,非?简灩Φ,除卻已故的師傅,他們小一輩,也只有他師姐能一較高下。
江遇臉色有些難看,一雙濃重的眉眼里透出些許不悅,但在許薏抬頭的瞬間,一縱即逝。
“師妹確實心靈手巧!我都自愧不如!”
“師兄和我,擅長的是不同領域!”許薏垂眸解釋,“這是送給一個長輩的禮物!”
“可不是!”林嬸兒端著一大盆洗好的桃子進門,喜笑顏開,“咱們瓷坊最近順風順水,你師姐啊也喜事臨門要去見家長嘍!老爺子總算可以安心啦!”
“林嬸兒!”許薏面色薄紅,迎過去,搖著林嬸兒的胳膊,“你怎么這樣!”
林嬸兒自小看著她長大,也就屬她最親厚,初次去男方家登門拜訪的禮儀和禁忌,她想著問問林嬸兒比較妥當。
卻不曾想,作為過來人,林嬸兒心里跟明鏡兒似的,對周澤言打心眼里喜歡,好不容易盼來這么個好歸宿,自然替她高興。
一開心,就忍不住和大家一起分享。
奈何這丫頭臉皮薄,她也就倏然收聲。
江遇心里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涌上心頭,臉上笑意不減,“薏薏,你真的想好了嗎?”
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卻勾起前些時日,同樣出自他嘴里的那句話:你會后悔的!
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對周澤言那若有似無的敵意到底源自什么。
“師兄!”許薏的倔強一如既往,“我很清楚在做什么!”
“那就好!”江遇點點頭,邁開大步走到門口,卻又轉身回眸,“祝師妹得償所愿!”
偌大工作間內,因為林嬸兒的一時失言炸開了鍋,各個啃著桃子,圍著林嬸兒追問。
小伍得意洋洋地拿過一個桃子遞給許薏,小聲好奇地問:“師姐,先說好,我這小舅子,紅包要雙份!”
許薏將桃子塞他嘴里,“去去去!你也跟著胡鬧!”
師姐害羞,那就證明這是鐵上釘釘的事兒了!
他蹭過去,笑嘻嘻地說,“姐,你這禮物趕明兒燒制的時候,我一定格外用心!”
“你平時就不用心,是嗎?”許薏埋頭繼續修刻。
“那哪能呢!”小伍趴在桌邊一邊啃桃子,一邊偷師,奈何天資有限,看著看著就開始犯困。
算了!這細活兒不適合他!
臨近中秋節前幾天,終于等來了一直懸而未決的驗收單,彼時的許薏已經整理好中秋禮品,去往拜訪甲方的路上。
抵達寰宇公司大樓時已近晌午,負責接待的是企宣部一位的副總,十分熱絡客套。
許薏本想借著這次機會,詢問下第二期產品交付的流程,和需要改進的地方,奈何對方是個滴水不漏的老油子,除卻一番毫無營養的恭維,愣是沒有透露半點兒有用的信息。
從接待室出來,小伍一路打量著豪華氣派的辦公大樓,連連咂舌,“寰宇果然是國際大公司!師姐,咱也要加油好好干!爭取以后也能蓋一棟這樣的辦公大樓!”
許薏被他這遠大的志向逗笑,“嗯!以后也單獨給你弄個辦公室,配幾個助理秘書!”
小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話說,我以為今天接待咱們的是哥呢!這是他地盤,女朋友來了,怎么連個人影都沒見?”
他說完,忽然意識到什么,湊到許薏跟前小聲嘀咕,“對對對!大公司是不是都有
哪個回避制度!哥還挺公私分明的!”
今天要來寰宇拜訪,許薏并沒有提前告訴周澤言,一怕他為難,二又擔心兩人真要碰了面,裝來裝去也挺麻煩。
現在,事兒辦完了,她琢磨著要不要和他打聲招呼時,寬敞的玻璃門外,一身墨色西裝的周澤言,在人群簇擁中大步朝門口走來。
他們都穿著得體的職業套裝,手里拿著文件公文包,一路走一路匯報,周澤言神色淡淡,卓然而立的矜貴氣質里,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高位感。
小伍也看傻了,“那……那是我哥嗎?這也太踏馬的帥了吧?”
兩人不約而同愣在原地,人群愈走愈近之時,卻倏然轉道踏上入門右邊的電梯。
梯門關閉,四個明晃晃“總裁專用”大字,讓許薏一時有些失神。
“哥這派頭真足!升職了?”
許薏不知道自己是帶著什么樣的心情走出那道門的,直至坐上車才緩緩反應過來。
縮在口袋里虛握成拳的手指終究在按捺不住的沖動之下,掏出手機剛剛打下幾個字,坐在主駕的小伍忽然發出一聲驚叫。
“臥槽~”
她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朝窗外看,不遠處大樓門廊處,停著那輛她前些時日搭過的“順風車”。
小伍已經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頂配長軸幻影啊!師姐,千萬級別的豪車!草——太帥了!”
自動玻璃門敞開的一瞬,總裁特助徐哥神情一絲不茍地都在前面,微微躬身畢恭畢敬地拉開車門。
緊隨其后,周澤言邁著一雙逆天大長腿,繞過車頭,將脖子上剛剛扯下的領帶朝車里一丟,抬腿上車。
徐哥神色莊重,站在原地,等他發完話,微微點頭退到一側。
雜亂無章的思緒忽然在這一刻重新聚焦,她想起寰宇集團新任總裁是國外名校畢,姓周。
周……鄒?
有沒有可能……
一旦認定了這個可怕的想法,再回想那個雨夜,徐哥被周澤言恭維客套,一臉錯愕的表情,一切就都合理了。
她穩住心神,刪掉剛剛微信里打下的字,改問:【在做什么?】
不遠處半降的車窗內,周澤言垂眸看著手機,很快會過來一條信息。
【在開會!一會兒打給你!】
他撒了謊!大概遠不止這一個!
煩白的指尖緊緊摳著手機屏幕,斜前方的黑色車身一個急轉很快消失在大門口。
小伍也察覺出氣氛有些不對,剛要開口打個圓場,卻見許薏嘴角揚起一絲苦笑,“跟上那輛車!”
“啊?”小伍神思晃了一下,瞬間明白過來,踩下油門追了出去。
硬朗方正的黑色車身在稀疏車輛的柏油路極為惹眼,商務車一路疾馳,追過兩個路口,便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車子駛入高架橋的快速路后沒多久,很快又朝外環方向而去,一路兜兜繞繞,最終泊停在貨運碼頭一處破舊不堪廠房處。
兩人趕到的時候,周澤言已經邁著大步上了樓。
小伍將車停在隱蔽處,見許薏要下車,直接伸手阻攔,“師姐,你要不要先試著給哥打個電話!”
許薏很清楚,這個電話打了他也不一定會接!
今天,她一定要去找到這個答案!
小伍見也攔不住,只能跟著一起下車。
二人輕手輕腳沿著破敗的石階剛到二樓,樓頂處,一道熟悉朗潤的笑聲驀地響起。
第52章 真相想的還挺美!
“又見面了!周總!”
聲音朗朗溫潤,不正是這幾天一直出門在外聲稱去談生意的江師兄?
小伍瞪著一雙大眼,看著墻角下神色同樣凝重的許薏,要問的話又重新憋回了肚子里。
“寰宇集團新任總裁,周—澤—言!”江遇故意一字一頓,意有所指,“我沒叫錯吧?”
周澤言……
鄒哲巖……
許薏本就雜亂的思緒,此時全被這兩個名字侵擾,胸口似是被一團棉花堵住,透不過氣來。
命運好像又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許多過往猶如破裂的碎片,此時被匆匆撿起來,卻依舊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邏輯鏈。
她想到,第一次在醫院,他一直追問,她是不是真的忘了他是誰?
難道,他們之前就認識?那么,兩人第一次在瓷坊的見面,他喊她名字時那種莫名的親切感,就不是錯覺。
她把他名字記錯這件事,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以后假裝不知道?又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那江師兄和周澤言今天的碰面,到底是為什么?他在這里面又是怎樣的角色?
恍惚之間,腦海又忽然靈光乍現那份作廢的遺囑。
現在,所有的疑問猶如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千頭萬緒,卻又不知道該從哪里手去捋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樣邁上的最后一層臺階,潛意識告訴她,此時要找個隱蔽的角落慢慢傾聽,抽絲剝繭理清所有的疑問。
她遲鈍地靠上墻角,墻的那頭,周澤言那頗有質感又散漫不羈的聲音響起。
“記我名字記這么清楚,不知道的以為你暗戀我!”
“周總好氣度,這個時候還開得起玩笑,就是不知道,如果薏薏知道你真實身份,還會不會如此風輕云淡!
江遇嗤笑一聲繼續道:“我是真的低估了你的戀愛腦,為了女人,連這種悶虧都肯咽,也替你家老爺子擔心,寰宇在繼續被你這樣胡鬧下去,還能撐多久!”
周澤言卻不以為意,言語猖狂不羈,“管的著嗎你!我們一家子的事兒,就不煩你這外人跟著操心了!”
但眼前看來,江遇好像還不知道他前腳送貨上門,后腳許薏便以庫房發錯批次為由,重新置換了那批他“經手”的瓷器。
寰宇這邊質檢體系嚴格,涉及調整入庫驗收,層層審批,報備到汪懷安那里,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又直接匯報給了徐行。
得知自己女朋友的這點小心思,他將計就計拖延著驗收手續,已經被他圍剿的窮途末路的江遇按捺不住,只能拋出手里的最后一顆救命稻草。
所以,他不得不來!
“不就是一批摻了殘次品的瓷器,就是整個寰宇,只要許薏開口,都可以是她的!”
周澤言的壕氣他領略過,這筆訂單在財富權勢頂端的跨國集團,算不得什么。
“給我500萬!”江遇獅子大開口。
“你憑什么覺得你稱500萬?”周澤言唇角勾起散漫的弧度,“論斤稱,你都不夠格!”
江遇一肚子火,“姓周的,你暗地里查我,斷我財路人脈,現在整個行業沒人和我合作,敢用我!不是你,我能淪落至此?既然我不好過,大家就都別想好過!”
“你有今天,是咎由自取!”周澤言將手里一疊資料丟過去,“你利用許老爺子的信任,投機倒把,偷工減料,前幾年,還因此被客戶追責,許老爺子為了你和瓷坊名聲,不得不高額借貸,替你填了虧空!
“與黃老板里應外合,惡意騙索賠,現在,走投無路,又打這個訂單的主意,工于心計,賭我會因為許薏妥協放行!”
兩人對話簡短,信息量卻不小,許薏已經被密集的重磅消息砸的麻木不堪。
這些事,爺爺從未向她透露過半個字,只是說是瓷坊該承擔的責任。
如果不是前些天,陳叔閃爍其詞的暗示,她還一直會把他當成赤誠忠膽的大師兄。
她默默觀察,任由一切發生,暗中做好彌補方案,就為了兩人攤牌的那一天,她有足夠的人贓并獲的證據,一擊即中,去扭轉現在瓷坊被他把持的局面。
千算萬算,她沒有想到周澤言在她之前就在籌謀動作,更沒料到,兩人之間這個弄錯名字的大烏龍,會在今天這樣一個復雜的局面里揭開面紗。
他似乎,比她這個當事人知道的更多,也隱瞞的更多……
“不是么?你最終還是為薏薏妥協了!”江遇有些急不可耐,主動講和,“你給我500萬,我會主動離開瓷坊,躲薏薏遠遠的,絕不再多一句嘴打擾你們!”
“你打擾?”周澤言笑的狂妄,“你憑什么認為你有那個能力?”
江遇紅著眼恨恨地道,“如果不是你,說不準我和薏薏……”
周澤言最聽不
得他“薏薏薏薏”的喊,“一只坐井觀天的癩蛤蟆,想的還挺美!”
“周澤言!”江遇咬牙切齒,“十幾年前,如果不是你退婚,許叔許嬸不會看她悶悶不樂帶去南城散心,不去南城,就不會有那場車禍,薏薏就不會到現在都記不起你是誰?你既然退了婚,為什么又來招惹她!現在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聽到這里,許薏近乎麻木的心,忽然被利刃戳出一個洞口,呼呼地灌著冷風。
周澤言……退婚?
在她片段式的殘缺不全的記憶里,隱隱約約有過這樣的一個名字。
這么多年,她一直躲在自責愧疚里,從不愿深入去想,原來真相是這樣。
外婆一直罵她克父克母,周澤言說那是迷信,現在,真相又重新告訴她,是真的!
她怨誰呢?怨十幾歲就該被按頭認下婚約的周澤言嗎?抗衡包辦婚姻,拒絕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他有什么錯?
多年塵封的記憶,順著這個線頭一幀一幔地往回捯,她努力循著記憶的缺口一點點拼湊……
八歲那年的暑假,她大病初愈,偷偷去爺爺屋里找他從南城為周爺爺祝壽帶回來的糕點,無意聽到了他和周爺爺的那通電話。
得知了,周小公子在壽宴上,為退婚與周老爺子發生爭吵,離家出走,找回來以后,不厭其煩,要躲去國外求學。
自小被爺爺抱在懷里,拿著三歲時影下的幾張照片指認她的娃娃親對象,有意無意提及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周家小公子的種種偏愛,那時的她,對于南城,對于周小公子,對有著特殊美好意愿的濾鏡瞬間崩塌。
她沒有出聲,躲在柜子后面,默默吃完那塊糕點,將記事起就掛在脖子上的翠玉摘下來,還給了爺爺。
爺爺粗糲的掌心摸著她的小臉,溫和慈祥地笑著說:“沒事!這是他的損失!”
八歲的她,雖然不知情為何物,卻也明白,天天被人掛在嘴邊的一樁佳緣,就此夭折。
這件事,最終成了幾個一起玩的小孩兒嘴里的羞辱詞,漸漸地,她不愿出門,不愿意和其他小孩一起玩鬧,專心跟著爺爺學習瓷塑。
她所謂的天賦,大概就是從那時慢慢培養起來的愛好。
上天真的很會愚弄人。
讓她在這個時候,忽然得知真相。
她有記憶缺失的偏差,那周澤言呢?
她忽然明白過來,在游樂場的摩天輪下,他說對她是二見傾心是什么意思。
以及當時他閃躲著,為了蒙混過關胡亂認下“見色起意”這個名聲的樣子……
他為什么就這么一直瞞著她?預備瞞她到什么時候?又預備以后怎么和她解釋,他是寰宇集團總裁的身份?
抑或是,也許對她只是一時興起,隱姓埋名只方便以后更好的脫身?
一時間,密密麻麻的各種猜測和可能,全部塞進腦袋里,麻木的神經,根本顧不上思考,一墻之外,周澤言無力地舔著后槽牙,再次拋出一個“王炸”。
“你怎么能安心躲的遠遠的?憑什么?問過許老爺子的意思嗎?”
“你……”提及此,江遇囂張的氣焰忽然萎靡,“你用不著拿他老人家來壓我!”
周澤言甩出幾張檢驗報告丟到他臉上,“我和許薏之間的陰差陽錯,會隨著時間慢慢解開,你背著一條人命,是這輩子無法磨滅的事實!”
幾頁白紙,字字句句,印證著那個夜晚他紅著眼失去理智時,犯下的錯。
無數個無法入睡的夜晚,那雙一開始從祈求到最后任命地默默閉起的昏黃的雙眼,就如同夢魘一樣,折磨著他。
崩了許久的戾氣,在這一刻忽然找到宣泄的出口。
“你胡說!不是我!不是我!”
他忽然放聲大哭,將手里的幾頁紙撕了個粉碎。
“要怪,就怪他偏心!他命太長!無論我做什么,做多好,他都看不到!墨守成規,一心想著把瓷坊留給他孫女!那些看家的技藝,全部傳授給許薏,我到底算個什么東西!累死累活的看門狗嗎?”
口不擇言的咆哮聲中,許薏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師姐!”
第53章 中秋快樂物歸原主
小伍一聲驚呼,從身后接住許薏的搖搖欲墜,一墻之隔,本還咆哮對峙的兩人徹底沒了聲息。
周澤言跨著大步躍過殘破的石墻,俯身接過許薏抱在懷里,小伍似是一頭被憤怒沖昏了頭,蟄伏已久的野獸,一個箭步沖出去,拉住腳底抹油的江遇,抬手砸過去兩拳。
江遇捂著鼻子,踉踉蹌蹌倒地,鮮紅的血液從指縫流出來,還沒反應過來,全身上下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他縮著身子,緊緊抱著頭,不肯發出一聲,越是沉默,小伍的拳頭越是密集。
打著打著,小伍氣惱的哭聲也越來越大,“為什么?你到底對爺爺做了什么?你說話!說話。
江遇閃著最后幾絲微弱的氣息,不肯再為自己辯解一句。
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跟周澤言泄憤說那些混賬話,對著情同手足的兄弟,卻沒了任何辯解的底氣。
他知道,爺爺的死,是他精神上這輩子逃不過去的牢籠。
“你八歲到瓷坊,他養你教你二十多年,生恩不及養恩大!你到底是不是人?”
小伍不管不顧地揪著他衣領質問,“爺爺對我們任何一個都是因材施教,是你技不如人,怨師姐嗎?我們三個一起長大,他知道我偏心師姐,常常教育我,以后瓷坊不管誰當家都不允許差別對待!你說爺爺偏心,是不是瞎?”
字字鏗鏘有力,句句擲地有聲,許薏模糊的視線里,全是昔日,江遇一手拽著她,一手拖著小伍,越過田野山頭,留下的一串串的痕跡。
為小伍頂包挨罰,為她在烈日下,跑去幾公里之外的城鎮買雪糕……
多年的陪伴和友愛,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一下被惱恨切的干干凈凈。
周澤言緊緊擁著懷里顫抖的人,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安慰。
這些天,他查到這些蛛絲馬跡,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說,怎么將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
他本意是想等中秋,帶她回周家見爺爺,然后講清楚兩人之間的這個大烏龍,然后借此試探她的反應,卻不曾想,陷入絕境的江遇狗急跳墻,還好巧不巧,被她撞破,成了現在這幅光景。
“許薏……”他輕輕喊她。
沉浸在撕扯里的許薏,被這道熟悉磁性的聲音拽回現實。
“小伍!夠了!”
她努力撐著身子微微坐直,從口袋摸出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語調不疾不徐,思路清晰地敘述事實。
電話掛掉以后,慢慢站起身,她掙開那個溫暖的圈護,全程沒有看他一眼。
周澤言就這樣站在身后,看著她步履沉重地一步步邁向不遠處的兩人。
她走過去,費力地將小伍拽開,然后抱著痛哭流涕的小伍,看著一旁奄奄一息的江遇默默流淚。
十幾分鐘后,警車和救護車的轟鳴劃破空寂的長空,抵達樓下,同時到達的還有徐行和幾名律師。
看到周澤言毫發無傷,而另一邊略為慘烈的狀況,徐行暫時松了口氣,簡單和幾個律師耳語幾句,后面的流程,他們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從警局錄完口供,濃稠的夜色似是化也化不開的深沉墨硯,洋溢著壓抑的焦躁的情緒。
周澤言支著長腿等在車前,指尖燃著的香煙半明半昧,青色煙霧繚繞中,那道纖薄身影很快出現在門口。
他掐斷煙頭,從車里拿出自己的外套迎上去,卻意外被攔住。
小伍黑著一張臉,似是一只誰來跟誰開干的野獸,“離我師姐遠點!”
周澤言反手將他胳膊別住,掌心一推丟給了身后早有默契的徐行。
長衣搭到她肩頭的一瞬,許薏掙脫開,后退幾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拿著衣服的手,虛虛停在半空,最終無奈垂落在側。
眼前的姑娘,似是個行尸走肉的軀殼,目光沒有一絲溫度,全是警覺和抗拒。
周澤言深嘆了口氣,溫聲道:“許薏,我們談談!”
“很晚了!”許薏看也不看他,聲音似是在冰水里浸泡過一樣,寒氣襲人,“周總也辛苦了!還是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周總?
好日子才過了沒幾天 ,又成了比陌生人還要陌生的“周總”。
周澤言知道,現在的她滿心滿眼全被許老爺子的死因占據著,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我們回家!”
“我們?”
許薏笑的有點諷刺,轉身走過去拽上還在拼命掙扎的小伍,“回家!”
這……
徐行不得不松手,看著兩人坐上那輛商務車,幾輛警車緊隨其后,跟著徐徐前行。
周澤言一個眼神,徐行和兩名律師也開車跟了上去。
浩浩蕩蕩的幾輛車,抵達瓷坊時,已是深夜,林嬸兒端著一直溫著的糖水送到前院時,著實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條。
幾名身著制服的辦案警察威嚴莊重,此時正坐在接待室,分開不同區域,一一和瓷坊的人做筆錄,而另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一路朝小樹林而去,剩下幾個在二樓的宿舍取證。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結合被盤問的內容和唯獨沒有在場的江遇,也猜出來個大概。
許薏和小伍臉色一個比一個差,她悄悄走到許薏身前,什么也沒說,抬手將她抱在懷里,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安慰。
她好像一下什么都沒了!只有林嬸兒的懷抱還是那么溫暖真實。
不爭氣的眼淚,順著眼角一顆顆往下砸,在煩著冷光地地板上堆起一疊水漬。
周澤言心里疼的要死,卻不敢再輕易上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和幾顆巧克力偷偷遞給了林嬸兒。
這一晚,整個瓷坊的燈光徹夜長明,為配合調查取證,瓷坊停產兩天,以往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的景象,全部被陰云籠罩,透出濃烈的哀傷。
兩天里,許薏將自己關在房間,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著爺爺的遺物,在堆在雜物間角落的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里,她看到了當年那枚被她摘下的翠玉,還有幾張塵封了多年已經發黃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穿著喜慶的拜年服,圓滾滾的小臉上掛滿幸福和滿足,小手緊緊揪著一旁少年的衣角,笑的沒心沒肺。
反觀站在一旁的少年,眉峰蹙起,桀驁不羈的神色里,透著滿臉的抗拒。
那時的周澤言,相貌清雋,滿滿的少年感,唯一不變的是那一身桀驁矜貴氣,隨著歲月,愈加強烈清晰。
許薏看著這張照片,想到一門之外,那個一直不眠不休、寸步不離守著她的人,不得不重新思考兩人之間這段關系。
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場,他唯一做錯的,大概就是將錯就錯地和她延續多年前,早已名存實亡的那段硬被撮合的姻緣。
她抱著盒子,緩緩拉開房門,屋外燦烈的光線刺的眼睛生疼。
她抬手虛攏在額前,紅腫的眼睛與另一雙布滿血絲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兩人默默注視彼此,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寂靜無聲的走廊里,風聲都跟著凄涼。
周澤言打開手里的食盒,遞到她眼前,“中秋快樂!”
今天是中秋節?
如果沒有發生這些,此時的她應該是在周家,其樂融融地過著節……
倒也未必!
他那天說有件事要告訴她,當時話里話外那些的鋪墊,全部兌現成現實。
爺爺的死,想到他早就有察覺事有蹊蹺,卻拖延隱瞞,心就如同被某個東西揪住一樣扯的生疼。
食盒里,是幾塊顏色造型各異的冰皮月餅,她默默拿起其中一塊,如同嚼蠟一般小口小口吃著。
強忍著淚意咽下最后一口,“很好吃!謝謝!”
她努力收了收情緒,將一個紅色絲絨盒子遞給周澤言。
原來眼淚似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看的他心疼,現在卻強忍著裝堅強,周澤言感覺自己的心比挖出來還要難受。
因果輪回,他嘗到了這杯塵封多年的苦酒的滋味。
“周澤言!”
清甜的聲音被久未開口的啞瑟取代,周澤言這次清清楚楚地聽到,她喊的是“周澤言”!
期待已久的這一天,重新以真名站在她面前的這一天,卻遠沒想象中那般美好。
她艱澀的聲音里帶著些許哽咽,眼圈紅紅的,卻依舊倔強地強壓著情緒。
“這是我從爺爺的書房整理出來的,是當年周爺爺給的定情信物,麻煩你……替我還給周爺爺!”
周澤言也有一塊同樣剔透的翠玉,只不過他從沒戴過。
“許薏!”周澤言心有些慌,“你在怨我?”
“沒有!”她垂眸搖頭,“這段姻緣早就在十幾年前終結了,現在就該物歸原主!”
周澤言看著她,“這是什么意思?對我始亂終棄嗎?”
想到先前那段浸在蜜里的時光,都好似偷來的一樣,現在曲終該散場了。
她強忍著內心翻涌的鈍痛,再次將盒子遞過去,“對不起!”
僵持不下的空氣里,如同死寂一般,直至身后,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裹挾著勁風掠過耳際,打破沉默。
“定情信物是我送的!要還,也該是還給我!”
第54章 做鎮還裝著周澤言那個混蛋?
走廊的盡頭,兩道逆著光的模糊身影緩緩而行,實木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響堅定有力,透著沉穩的安全感。
越走越近,老人銀絲滿頭,面色紅潤,眼神深邃明亮,盡顯矍鑠之態,眉宇間的蕭疏之氣比周澤言更甚。
許薏想到了剛剛收拾東西時看到的那張合影,歲月好像并沒在老爺子臉上留下多少的痕跡。
一旁,是彩衣娛親的裴添,此時親密無間地攙扶著老爺子,仿佛他才親嫡孫。
周澤言無奈“嘖”了一聲,盯著裴添那張胖臉,“你是真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老爺子本還慈愛的目光,瞬間轉換,揚起手中拐杖朝他肩膀就是一棍,“你看小添做什么!是我讓他帶我來的!”
周澤言沒躲,重重地挨了一下,許薏本能地想要去攔,抬手的瞬間又意識到什么,蜷縮著手指藏到了盒子下面。
眼前的一切,并沒有逃開老爺子銳利的雙眼。
“沒出息!以后出去,別說是我周文翰的孫子!”
“爺爺!”裴添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落井下石,“您別忘了,他姓過鄒!”
提及此,老爺子臉色又是一變,許薏生怕周澤言又要挨打,直接上前橫在兩人之間。
“周爺爺,是我!是我……搞錯的!”
老爺子看著眼前那張瘦瘦尖尖的小臉兒,除卻那雙清凌水汪汪的大眼睛,哪里還有當圓潤飽滿年畫娃娃的影子。
心疼的要命。
“薏薏!”他抬手在她頭頂輕輕摸了摸,“還記得爺爺不?咱爺倆……”
老爺子說著嘆了口氣,掐指算算,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是當時他做完手術,許薏跟著爺爺去醫院探望他,那時,她也不過才7歲。
“一眨眼,十五年了!”
后來因為腿傷,這些年一直輾轉在國外接受治療,大概是年邁思鄉,去年不顧兒子兒媳反對,硬是回了故土。
他和許老爺子這過命的交情,到最后,卻陰差陽錯,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甚是唏噓。
“你的事,臭小子上次跟我大概說了說!”老爺子嘆了口氣,滿眼憐愛,“以前的事兒,不記得就算了,爺爺記得你,認的你就行!德興走了,爺爺來給你做鎮!誰也不敢欺負你!”
他說著,又嫌棄地看了眼自己那不爭氣的親孫子,“就是他!也不行!”
“嚯~”裴添努力調節氣氛,盡量不讓眼前變成淚灑大型認親現場的凄涼場面,“爺爺,我都有點兒吃醋了,您也疼疼我唄!”
“哼!”周老爺子甩開他扒在衣袖的手,轉手搭在許薏胳膊上,“你倆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別以為我不知道!幫他瞞我! ”
說完拽著許薏朝屋里走,裴添耷拉著空落落的手,“爺爺,您可不帶這樣的!”
剛把人送過來,立馬翻臉過河拆橋!
這爺倆真的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得!伺候完爺爺,這邊還有個孫子等著找他算賬,裴添轉頭換上一副笑臉。
“言哥……是爺爺堵我家門口,硬逼著我帶他來的!”
周澤言一個“你看我信?”的眼神,盯的他頭皮發麻。
“其實,我覺得吧,爺爺來了不是壞事!你看啊,許薏她最看重親情,現在出了這么大事兒,許爺爺已經不在了,那咱爺爺陪著她,肯定能從心理和情感上能讓她有些慰藉!
裴添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中秋節,你本來就打算帶許薏回家的,現在她去不了,爺爺親自來,不正好?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我要不攔著,白姨也要來!”
她來?來了更亂!
周澤言凝著眉,眼里全是紅血絲,“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裴添是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咱哥倆,用的著說這個?”
“裴添!”老爺子中氣十足的大嗓門自門內襲來,在整個廳廊蕩漾,“你不給我滾進來,在做什么?我帶的東西呢?”
“來來來!來了!”裴添一激靈,拽上周澤言擠擠眼,“一會兒見機行事啊!”
屋內,周老爺子威嚴正坐,看著書桌上一疊疊資料上熟悉的字體,眼眶發熱。
“薏薏!爺爺有東西要給你!”他說著朝裴添抬手。
裴添畢恭畢敬地將一個厚厚的文件袋遞過去,趕緊又站回原位,等著看老爺子怎么哄人。
“這些,是我名下的房產,有私宅有商業,還有寰宇8%的股權,變更手續我提前都讓律師擬好了,本來想等你去的時候給你,你沒去,那我就來,反正都是今天,是爺爺給你的見面禮!”
哇塞。!裴添看的眼睛發直,心里默默估算著龐大的商業帝國8%的股權到底市值多少……
桌上,厚厚的各種協議依次攤開,周老爺子聲怕她拒絕,又轉口道:“那塊翠玉,送的時候,你們還小,也是我思慮不周,既然現在,你不愿意要,給你帶來這么大的困擾和痛苦,那便還給我吧!”
周澤言只覺得眼皮突突直跳,剛想開口,只聽老爺子話鋒一轉,“薏薏,你和周澤言的婚事是我當時一廂情愿,既然他犯渾,惹你生氣了,那這門婚事爺爺做主,就不作數!”
被親爺爺拆臺拆成這樣,周澤言忍不住了,“爺爺!”
“別這么叫!”周老爺子擺擺手,“等回南城,我就去登報,認薏薏做我孫女,以后,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周家千金!以后,你愛姓什么姓什么!反正原來我說什么你也不聽!”
嘖嘖嘖!
桀驁不羈,目空一切的周大公子呀!也有為愛吃苦被掃地出門的一天!
裴添默默在心里給周老爺子這招破釜沉舟點了個贊,卻聽他又開始放大招。
“我亡妻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個女兒或孫女,可惜到閉眼那刻都沒能如愿,現在好了,這么水靈靈的寶貝孫女兒,她在天有靈終于可以笑著閉眼了!
周老爺子從口袋里又掏個小方盒打開,里面是一對兒祖母綠玉鐲,看成色就知道價值不菲。
“這個是奶奶送給孫女的!”他說著就往許薏手腕上套。
“周爺爺……”
“薏薏,翠玉還給我可以,但這些東西你必須收!你不收,那快玉也就不能退!”
眼前的這些家產,足以保她一輩子無憂!
收了,就意味著她成了周家人,不收,翠玉不能退,那婚約就還作數。
全世界最遠的路,就是周老爺子的套路!
許薏瞬間被拿捏了,一時不知該怎么反應。
她的猶豫落在周澤言眼里,卻延伸出另一種意思:許薏對他有情。
“周爺爺!”許薏縮回手,“我不……不能收!這些都太貴重了!”
“哦?”周老爺子不解地問:“是因為貴重不收?還是因為心里還裝著周澤言那個混蛋?不想以后只能和他兄妹相稱!”
她如果說是前者,就周老爺子這八百個心眼子,指不定還能有有什么花樣等著她,但后者……
她現在真的很亂,根本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這些。
“周爺爺!爺爺死因成謎,瓷坊重擔全在我身上,現在真的沒有心思想別的,這個,還先放爺爺書房,等我足夠冷靜了,我們再談,可以嗎?”
事分輕重緩急,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好!”周老爺子拍拍她的頭,“有什么風風雨雨,爺爺和你一起,案件這塊,已經找人督辦了,他們不敢懈怠,還有頂級律師團隊,絕不會有人逍遙法外!”
久違的踏實的依賴感,讓許薏瞬間紅了眼眶,壓抑了許久的對于爺爺的思念和愧疚,在這一刻蜂擁而至。
她被周老爺子擁在懷里,輕輕拍著后背慢慢安撫,依稀又回到了那些永遠心存依賴的,在爺爺懷里撒嬌賣萌的時光。
午飯過后,在周老爺子強烈要求下,幾人驅車去往墓地掃墓。
摸著那座荒蕪又凄涼的墓碑,周老爺子擺好酒菜,一直絮絮叨叨,久久不肯離去。
裴添趁著周澤言接電話的功夫,偷偷蹭到許薏面前。
“許薏,跟添哥聊兩句?”
兩人走到涼亭,山腳下,一輛黑色轎車緩緩?浚煨斜е化B文件跨著大步急匆匆而來。
“按道理,今天說這些確實有點不合時宜,但作為哥哥,作為周澤言的把兄弟,不希望你倆有嫌隙和隔閡,有些事兒我不說,就周澤言那狗脾氣,但凡涉及到你,只會死撐著!”
裴添靠著石柱,努力組織語言,“他自小桀驁,眼高于頂,又是個異性絕緣體,這么多年,我沒瞅見他拿正眼瞧過哪個女孩一眼,今年見了你以后,就跟老孔雀開屏似的,整個人陷進去了。”
“你最難的時候,他想幫你,但缺少身份,于是拉我出來,許薏,你沒見過短短幾個月能幫泰興樓拓展轉型,重新殺出重圍的周澤言,更沒見過一個在國外,為了一個IPO項目,連續奮戰幾個月每天只休息三個多小時,創業期拿命在拼的毛小子,寰宇從他回國,大刀闊斧跨行業擴張,幾天的重要會議和行程都被壓縮成一天,得知你對她有誤會,卻說走就走!
那些窩在瓷坊宿舍的日子,被她誤以為打游戲燃到后半夜的燈光,原來都是他奮力處理工作。
“就是這樣一個叱咤商場殺伐果斷的人,在得知你把他名字都搞錯時,那種無奈,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錯就錯,只怕你會記起那些痛苦過往。”
裴添嘆了口氣,“許爺爺的事兒,找到的證據不夠充分,他不能打草驚蛇,但你和江遇情同手足,又怕你傷心,只能暫時隱瞞,可事不湊巧,你還是在他計劃之前知道了。”
前幾年,爺爺意外暈倒,查出有心臟病做過一次大手術,在她堅持下每年定期體檢,定時服藥,身體倒也一直不錯,卻不曾想,卻忽然病發而亡。
接到電話那一刻,她整個人都是懵的,在無數個夜不能寐的日子里,她努力且麻木地扛下重擔,一心想要振興瓷坊,保住爺爺留下的基業,卻從沒懷疑過爺爺的死因。
或許,從看到那份遺囑開始,就該有警覺。
可她被所謂的親情束縛,且蒙蔽雙眼,成了愚笨遲鈍的笨蛋,胸口似是被利刃豁出一個洞,麻木疼痛里灌著刺骨的寒風。
裴添也有些動容,點燃一支煙咬在嘴邊,“我沒為他辯解開脫的意思,錯了就是錯了,錯在他自負,什么都想替你扛,錯在,他太在乎那些對你能造成傷害的人和事,稍微一點風吹草動,他都會擋在最前面,即使你會怨他。”
青色煙霧繚繞里,吞云吐霧的裴添后腦勺猛地被拍了一下。
“掐了!”
“這戶外……”
身后,周澤言長身玉立,盯的他瞬間明白過來。
掐掐掐!裴添瞬間萎了,誰讓他有個老婆奴兄弟。
“在聊什么?”周澤言盯著許薏沉而重的眉頭問。
“聊點……我們兄妹的小秘密!”
話音剛落,徐行氣喘吁吁地走過來,猶猶豫豫地貼著周澤言小聲耳語。
許薏有些不安地看著兩人,周老爺子被小伍攙著,不知何時來到身后,“有什么事兒
直接說!沒外人,用不著你瞞我我瞞你,以免鬧出誤會!”
他這孫子就是瞻前顧后,最終才鬧出大烏龍。
“老爺子,許小姐,秦律師剛剛來電話,江遇醒了,警方正在審訊,他對職務侵占,中飽私囊這些都供認不諱,唯獨……”
徐行咬咬牙,“唯獨對于許老爺子的事,閉口不談!周總讓查的資料和那天見面的錄音都交給了警方,秦律師說,如果對方一口否認,目前這些證據鏈不足以定罪,后續可能需要法醫介入做鑒定!”
“不行!”小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爺爺去世半年多了,哪有現在開棺驗尸的道理!”
在古樸民風醇厚的村鎮,掘人祖墳天理難容,會令死者死不瞑目。
非無必要,許薏也不想如此,但眼下,爺爺死的不明不白,是她這輩子不能釋懷的東西。
周澤言自然明白她的感受,吩咐徐行,“跟警局‘溝通’,要他們盡快審訊!
許薏看著墓碑,努力壓下胸口翻涌的痛感,暗暗下定決心。
有些公道她必須要討!
第55章 只能是我老婆就還剩一個周澤言
暮色漸濃,幾輛車從墓地浩浩蕩蕩回程,許薏攙扶著周老爺子下車,廳廊上掛起的一排燈籠,躍著紅光,將安靜祥和的夜色襯的更有節日氛圍。
后院餐廳前,一眾師兄弟三三兩兩一組,都在各自忙活著。
見幾人進門,不知誰喊了一句,“回來了!”
璀璨奪目的燈串下,一眾人紛紛抬眸看過來。
“薏薏!”林嬸兒將最后兩道菜擺上桌,“回來的剛剛好!快扶著老爺子上坐。”
環顧四周,整個院落及瓷坊上下都整理的整潔有序,瓷坊的大小伙計全員到齊,圍攏在餐桌前。
林也作為人群里資歷最老的,率先站出來表態。
“許薏,我人笨!也不會說什么漂亮話,我和我爸媽在瓷坊十幾年了,這里就是我的家,瓷坊在一天,我就一直在!希望你慎重考慮一下,不要讓我們這一幫師兄弟無家可歸!”
“對!林師兄說的就是我們想說的!”
幾個人異口同聲,聽的許薏有些無奈。
放假修整兩天,這些人莫不是以為她一蹶不振,要就地解散?
“薏薏啊,你快跟這群傻子派個定心丸吧!一個個的,下午都跑回來了,買菜做飯,還把瓷坊上下都收拾整理了一番,說要為明天開工做準備,有幾個小心眼兒的,還怕你去南城發展,不要他們了呢!”
林嬸兒看著許薏長大的,自然知道這孩子有多倔,這是老爺子留給她唯一的寄托和牽掛,怎么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所以,她是一點也不擔心。
“師姐,聽說你在南城都成立了工作室了,而且以后……要嫁人的吧?現在江師兄也……”
其中一個小伙計還是不大放心,看看周澤言,又看看此時威嚴正坐的老爺子欲言又止。
大過節的,說好了不提這茬,奈何口直心快,實在藏不住話,只是話沒說完,就被后面的人拍了下后腦勺,本還熱鬧的氣氛似是忽然僵住。
這兩天,許薏忙著讓自己接受現實,調整情緒,卻弄的整個瓷坊上下人心惶惶,確實是她疏忽了。
“你們多慮了!原本是想著讓江師兄接下瓷坊,我成立的工作室,準備在南城拓展些新業務!
之前是害怕和師兄有嫌隙,所以她主動選擇退出,卻沒想到,成了如今這樣的局面。
“師妹,你如此忍讓,江遇他確實有些不知好歹了,我們之前……”其中一個師兄對于之前跟著鬧事悔不當初。
“過去了!”許薏打斷他。
兩天時間,她確實想通了很多事。
“不管先前發生什么,江遇作為大師兄一直待大家不錯,能力也有目共睹,其他的,是我和他的私事,不需要大家站隊!
她頓了頓,目光里重新燃起斗志,“從現在開始,瓷坊我會正式接手,所有外接大小事務,必須經我允許,不認同或者不愿意繼續跟著瓷坊一起發展的,各懷心思的,好走不送!愿意留下的,我保證不會虧待大家!”
字字句句鏗鏘有力,一方面敲山震虎,一方面給亮明自己堅定的態度,她的姑娘好似短短幾天,重新成長,又恢復了往日的韌性。
周澤言目光灼灼,盯著那雙小鹿眼,卻怎么也找不回昔日的共鳴和清凌感。
“薏薏!”周老爺子欣慰地點頭,看著一群人,“爺爺和周家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后盾!有什么需要和困難,爺爺都鼎力支持!”
周澤言無奈凝眉。
老爺子看來還是不懂這個倔強的小古板,她這幾天的閉門反思,大概就是在自我否定。
這時候,說這些,只會火上澆油。
果然……
“謝謝周爺爺!”許薏將他扶到主位坐下,“爺爺在世時,我無憂無慮,今日不想明日事,爺爺離世,我仰仗著師兄,現在……”
她努力咽下胸中的酸澀,“我想靠自己!”
因為任何人,不會永遠陪著你一起,也不會一成不變,她現在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對瓷塑事業的執著和熱愛,把爺爺留下的基業和技藝,傳承下去。
見她眼圈泛紅,周老爺子還想說什么,卻被周澤言一把拽住。
“薏薏!我支持你!”
人群之外,陳叔拎著兩壇酒和幾盒月餅踏著月色緩緩而來。
“這些日子,我幫著忙活訂單,就一直在想,老技藝要推陳出新還得靠年輕人!陳叔的瓷廠,你要不嫌棄,就歸到你名下,老爺子在世時我們談過,但當時被老爺子勸回去了,我年紀也大了,總感覺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陳氏瓷廠雖然規模不大,卻也是陳家守了三代的心血,現在到了這一輩,兒女志不在此,傳承斷層,這是作為老一輩手藝人最心痛和無奈的事。
許薏明白陳叔的心情,卻無法承了人家這么大的好處。
“陳叔……”
“薏薏!”陳叔打斷她,“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叔叔是真心實意的想要托付給你,我和你爺爺一樣,都希望這手藝能一代代傳承下去,交給你,是殊途同歸!”
說到這個份上,許薏也不好再推辭,“陳叔,我接手可以,但有個要求,瓷廠我會找人評估市值作價,看我這邊的資金情況,分期付給陳叔,您不同意,我不接!”
“你這孩子……”
陳叔無奈嘆了口氣,也只好點頭答應,“行吧!今天中秋,我來跟大家湊個熱鬧,當是慶祝我也成為瓷坊一份子!”
“太好了!歡迎陳叔!”小伍第一個跳起來活躍氣氛。
一眾師兄弟也搬來桌椅,拼成一個大長桌,本以為凄冷的中秋佳節,籠罩在一片片歡聲笑語里。
周老爺子與陳叔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幾杯自制陳釀喝下去,整個人醉的一塌糊涂,拽著許薏不肯撒手,一口一個孫媳婦的喊。
周澤言無奈,只得將人背回樓上休息,許薏被周老爺子拽著,不得不在身側攙扶跟著起身。
小伍見狀要跟上去幫忙,卻被裴添一把按到座位上,“跟哥喝一杯!今天不醉不歸!”
喧鬧的酒氣在兩人一深一淺的腳步聲里,很快被甩在身后,周老爺子伏在周澤言背上,一路走一路罵。
“周澤言,你……事業有成又怎么樣?照樣哄……哄不回我孫媳婦?你個混球!活該你追妻火葬場!”
“這么可愛的孫媳婦你弄……弄丟了,追不回來……以后就別回家!”
醉成這樣,罵的還是如此中氣十足,周澤
言頗有些無奈地“嘖”了一聲,“要不是知道你多大酒量,我還真以為你是裝醉!”
高大身影被幽靜的月色投射出朦朧暗影,在腳下輕晃,許薏看的入神,無端端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那天,陽光下兩道平行交錯的身影,一時有些恍惚。
行至二樓,她走在前面打開房門,將老爺子安頓在爺爺先前的寢室。
挨著床的周老爺子,瞬間踏實了,舒服地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許薏沖了一杯蜂蜜水放到床頭柜上,又順手擰了個熱毛巾遞過去。
周澤言剛幫他脫掉鞋子外套,伸手去接,卻一下握住了那只柔潤略帶暖意的小手,一瞬間,沉寂了許久的光火在胸口噼里啪啦地跳躍。
兩人視線相撞的剎那,細長手指迅速抽離,空落落的掌心里,只剩下毛巾的軟弱觸感。
周澤言幫老爺子擦洗完畢,將被子拉高塞好,兩人默契地退出去,關好房門。
屋內鼾聲四起,不遠處的餐廳觥籌交錯,只有兩人所在的廊道略顯沉寂。
“鄒……周澤言!”
下了樓梯,許薏慢慢停下腳步,轉身迎上那雙一直追隨著的眼眸。
大概是因為這幾天沒休息好,那雙偏單薄的雙眼皮,褶皺疊的很深,深邃中糅雜著復雜之色。
“有話跟我說?”
許久未開口的低音炮,透著澀啞,足以令心中某個隱秘的弦又頻頻波動。
“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
這幾天,他在她以為看不到的角落里,一根接著一根地吸著煙,仿佛胸腔只有被煙霧占滿,才能緩解那點的煩悶。
現在,她終于回頭看他了,卻并沒比先前好受多少。
他似是個等待宣判的囚徒,心也跟著揪成了一團。
“這兩天,我一直在努力地拼湊那些片段式的記憶,可終究還是支離破碎,很多事情夾雜其中,我需要重新去適應你的新身份,對你確實很不公平,我希望,我們能彼此冷靜給予對方一個消化的時間和空間,可以嗎?”
她沒說多久,也沒給出期限。
或許一天兩天,或許幾個月,再或許,就是永遠!
躁動不安的心緒,在這一刻沖上頂端,周澤言煩悶地摸著口袋里的煙盒,終究還是松開了手指。
“許薏,不管你信不信,在寰宇這個項目上,我沒有開過綠燈!”
他這個高位,不需要明說,也不需要暗示,下面的一幫會察言觀色的職業精英,自然知道怎么不著痕跡地去迎合。
所以,那次,他跟著她出現在洽談會現場,寰宇高管瞬間應變。
包括,面對孟斂秋的刁難,他能信誓旦旦地說出幫她兜底的話,以及初見裴添時的熟絡和他一切反常的操作,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要怪,只怪她太過于愚笨。
不然,這么多年,居然到現在才發現江遇的卑劣和深沉的心機。
她是幸運的,被爸爸媽媽,爺爺捧在手心里疼著,現在被周澤言小心翼翼地瞞著,護著。
可最終,父母死了,爺爺不明不白地走了,而她最敬重的師兄,成了劊子手。
眼前,就還剩一個周澤言!
如果一切是宿命,那她怕了,更不敢賭!
“寰宇的訂單,我會盡心去做!希望你不要因為個人情感,去降低要求標準,另外,你繞了個大圈,通過添哥來幫我解燃眉之急的那筆錢,我會慢慢還給你!”
“許薏!”周澤言聲音沉沉,“你一定要這么倔嗎?”
“不然呢?”許薏笑的凄迷,“你知道嗎?我現在看我自己就像個小丑,我所以為的,靠自己獨立撐起來的東西,現在回頭看看,全都不是!我現在明白,江遇為什么會不平衡!”
“一個心術不正的人,即使得到了,也會不平衡,這不是你的問題!”
“可終究,在你們的庇護下,我是特殊的!”許薏目光里多了幾分堅定,“我們之間身份懸殊,我也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象牙塔里,我希望我們之間是惺惺相惜,勢均力敵,而不是依附和仰仗!周澤言,我要想清楚自己的價值,你也應該回到該有的位置,不要偏愛和特殊!”
她就如一個鉆進牛角尖里面的困獸,在爺爺的死因和自己的成長里不斷掙扎否定。
面對富可敵國的寰宇,身居高位的周澤言,她所謂的勢均力敵,可能要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或許這輩子都不可能達到。
可眼前,只能如此!
周澤言真的是被她將了一軍!
退!就是放任她獨自去冷靜,可能冷著冷著,他也就涼了!
進!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里,就是偏愛和特殊!
他在國外創業最苦的那幾年,好像也沒有現在這么棘手。
可眼前的姑娘,他真的舍不得讓她在他這里有半點兒委屈。
“好!”
周澤言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咬在嘴上,打火機擦出鈍響,他攏火點煙,紅色光火照亮他冷厲的側顏輪廓,煙霧繚繞混入朦朧月色,給他周身罩出一圈朦朧濾鏡。
“除了許爺爺的事,其他都依你!”
翌日一早,本還在睡夢中的裴添,頂著一頭雞窩頭,被拎起來當司機。
漸漸駛離村鎮,裴添才緩過神來,余光瞅瞅副駕正拿著平板處理工作的周澤言,又抬眼看看后視鏡里,后排座椅上,抱著雙臂一臉不悅的周老爺子,大氣也不敢出。
他昨晚喝的有點多,回屋倒頭就睡,半夜起來找水喝,卻見他那發小倚在窗前,看著窗外一輪明月發呆。
眼前這狀況,怎么有種兵敗山倒的感覺。
最終還是周老爺子氣不過,“周澤言,你可想好了!就這么走了,你早晚要涼!”
“您腿正做著康復治療,就這么偷著跑出來,以后要真有個好歹,抱重孫都沒力氣!”周澤言頭也不抬,看著平板里的各種數據。
“哼!”周老爺子不屑一顧,“重孫?在哪兒呢?你都被你老婆甩了!還重孫?!”
繞來繞去,又擱這兒等著他呢!
周澤言無奈扶額,“我倆的事兒,您以后能不能別摻和了?”
“我不摻和?沒有我!定親信物都差點退回來了!周澤言!”周老爺子的拐杖篤篤地戳著腳墊,“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就是!我也覺得爺爺不該走!”裴添跟著搭腔,“許薏妹妹正是需要支持的時候”
“支持什么?”周澤言挑眉,“還得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們,她已經夠忙夠亂了!我不想逼太緊,給她那么大壓力!我有自己的節奏,她這輩子只能是我老婆!”
他說完,視線又重新回到屏幕,“您要真這么著急,不如自己去談個后老伴兒,也給自己找點事兒做,搞不準,還能給我添個小叔!”
噗~~
裴添差點沒笑出聲,一個紙巾盒瞬間從后面飛到了前排。
“你個混賬東西!自己沒本事,拿我尋開心!我指望你,不如指望小添!”
“對!”周澤言將紙巾盒放在中控臺上擺好,“他一個沒談過戀愛的,指不定哪天跑出來一群私生子,追著您要紅包!”
被戳中軟肋,裴添瞬間閉嘴。
周老爺子看著前面兩個不爭氣的東西,氣的默默合眼睡覺。
黑色車身踏著朝陽一路疾馳,趕在早高峰前到達寰宇樓下。
徐行早早迎在門口,從外面拉開車門。
“周總,秦律師到了,在會議室!”
第56章 周澤言好久不見!
許薏醒來的時候,隔壁兩個房間闃無一人,床鋪沒有一絲褶皺,好似無人睡過那般整潔。
臺面上的水杯壓著
一張便簽條。
許薏挪開水杯,偏硬朗又整齊方正的幾個大字,一看便知是誰的筆跡。
【薏薏,爺爺在南城等你!隨時歡迎你!】
簡簡單單幾個字的承諾,透著無盡的力量和安全感,讓她感覺在這世上,她不是一個人。
她小心翼翼地將便簽折好,夾到書頁里,門口襲來小伍的長吁短嘆。
“他們什么時候走的?”
“一大早!老爺子一百個不愿意,奈何怕吵醒你,最后不得不走!”小伍默了一瞬,“師姐,現在冷靜下來,我覺得哥做的沒錯!換位思考,是我,我也會這么做!就算爺爺在世,也會把你放在第一位!”
被這么多滿滿的愛包圍著,她確實應該感到慶幸和欣慰,但她和周澤言之間的問題,并不是被保護和呵護這么簡單。
“你和他什么時候又達成共識了?”
小伍連連擺手否認,“沒有!哥走的時候讓我以后寸步不離地守著你!我就感覺……”
他撓撓頭,想起周澤言一夜未睡的頹靡樣,都有些不忍,“師姐,你不要受別人影響,跟隨自己的內心,我們的初衷都是希望你快樂幸福!哥他是個好人,我也會堅定不移地跟著你和瓷坊,絕不會背叛你!”
“知道啦!”許薏嘆了口氣,“親愛的弟弟,以后瓷坊你要和我一起撐著,這幾天,謝氏和非遺聯盟會有人過來參觀,不出意外,謝氏香氛包裝的合作項目今天會落地,讓大家都打起精神,別出岔子!”
與謝嶼的這個合作,應該算是她接手瓷坊以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大訂單,外加聯盟會的支持和推介,一切好像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而爺爺的死,法律也最終會替她討回公道,目前做的只有等,等審訊,等江遇心里防線崩塌后一切水落石出。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里,許薏都被大小事務重重包圍,接待聯盟會成員企業的到訪,參觀,相互學習交流,忙著和謝氏敲定具體的工藝流程細節、交貨日期。
沉浸在高負荷的工作中,既充實也享受,待交流會圓滿結束,謝氏的合同也塵埃落定,這才敢稍稍松口氣。
她將人一一送至路口,客套禮貌的寒暄告別,身后的謝嶼不由贊賞地點頭。
“許薏,幾個月不見,你真的成長好多!”
許薏笑的有些無奈,看向倚在車門前,與先前大不相同的謝嶼,“謝總謬贊,我是被逼的,不得不成長罷了!只有事業,才能讓你獲得安全感!不是么?”
幾個月,他從深淵蛻變,眼前的姑娘現在也身處旋渦,“許薏,有什么是我能幫上忙的嗎?”
許薏搖頭,“謝謝,謝總,我很滿意現在的節奏,慢慢來!”
“好!”謝嶼也是一個隨遇而安,又溫和可親的性格,“我們是合作伙伴,但在我心里,更覺得你像朋友和戰友,當初沒有你的鼓勵,可能我還深陷情網,自我懷疑否定!”
他大概是真的沒有什么朋友,看向許薏的目光里多的是真誠和分享欲,“知道嗎?謝氏跟了幾年的項目,前陣子被我拿下了,寰宇旗下所有酒店的香氛現在都是我們的產品,聽聞寰宇新上任的總裁大刀闊斧改革,支持國家政策,大力扶持非遺傳統企業,按先前的標準,我們這種中小企業,連入駐集團供應商名錄的資格都沒有!”
提及這兩個字,許薏平靜的心湖又泛起點點漣漪,這個政策,不管當初是不是因為她開的綠燈,現在看來,受益的是他們這種傳統中小企業。
而寰宇,也會因為追隨政策改革適時調整企業制度和標準,飽受各界贊譽,加大整個集團的影響力,而獲得更多政府支持。
周澤言不管是行為大義,還是駕控扭轉局面的能力,確實是個商業奇才。
“恭喜呀!”許薏由衷地替他開心,“我也是受益者!”
謝嶼笑的一臉燦爛,左右環顧一圈,忍不住好奇地問:“對了,你那個專屬司機呢?我來幾天了,也沒見到他人!”
提及這個,許薏有些啞然。
當時不過信口胡謅的一句話,卻不曾想,現在被謝嶼拿在嘴里玩笑。
能問出這句話,那足以證明,他還不知道周澤言真實身份。
“他去出差了!\”許薏隨便找了個借口。
“我就說呢!\”謝嶼信以為真,“那下次,咱們一起約個飯局,我請客!”
下次她都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
“好!”許薏搪塞著答應,將買好的禮品塞到他車上,“這是給謝爺爺的,替我跟他老人家帶個好,一路平安!”
黑色車身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路口。
迎著落日的橙色光輝,許薏轉身往回走,行至巷口,王家奶奶從路旁的菜地里抱著一袋子菜迎了上來。
“薏薏,這個帶回去吃!”
鄰里街坊鄉風淳樸,自家種的瓜果蔬菜都會相互送,許薏也不好客氣,“謝謝奶奶!”
“客氣啥?”王奶奶看四下無人,將她拽到一邊,神神秘秘地說:“丫頭,你要小心啊!咱們這附近,被人蹲點了,總有個小伙子,大半夜不睡覺,在我家前面這塊空地上站著,一站就是多半宿,我晚上出去上廁所,看到過好幾次,這該不會是什么人販子或者準備要作案踩點來的吧?”
“小伙子?”許薏被她說的有點發毛。
“對!這么高!我也看不清臉,開著輛車!天天靠在車頭,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看著”王奶奶跟著比劃,手指指向瓷坊的方向,“看著那邊發呆!你說他是不是變態啊,你以后出門要小心哦,讓小伍跟著你!”
許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看,又轉頭看向旁邊的空地,厚重輪胎在泥土里壓下痕跡,一小片的雜草植被也有踩踏的痕跡。
她轉身走過去,泥土里一節節燃盡的煙頭覆著地皮露在外面。
是加長版細支,心頭某個隱秘角落,蹦出近乎肯定的猜測。
許薏站在那里,朝遠處望去,這個方向,正好對著的是她臥室的后窗。
“奶奶,你別瞎說!”小虎啃著一根黃瓜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什么人販子?是給我們蛋糕吃的那個哥哥!”
“什么哥哥?他還拿蛋糕來哄你了?唉吆!你怎么嘴這么饞,不怕被弄暈了,把你拐跑了!”王奶奶拿手戳著孫子的腦袋一陣牢騷。
“不是!是姐姐家來的那個哥哥,放煙花給姐姐過生日的那個哥哥!”小虎糾正。
“啊‘”王奶奶仔細回想著,有些不確定,那孩子她見過一兩次,但大半夜不睡覺,站在這里怪嚇人的,“薏薏啊,他這該不會受了什么刺激吧?”
此時的許薏全被王奶奶形容的場景占據著心扉。
他走了一周,中間沒有聯系過她一次,而她天天沉浸在工作中,兩耳不聞窗外事。
他遵循了她的規則,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卻用了這樣一種方式不來打擾她。
“奶奶,他都是什么時候來又什么時候走的”
“那我可記不清楚嘍,我只記得有一次我失眠,大概半夜都兩點多鐘了,那輛車才開走!”
王奶奶瞇著眼回憶,“前天,凌晨五點,我都起床了,他還沒走!”
許薏順著這個時間想起,給了給謝氏趕設計,她在臥室通宵達旦就是前天
深秋的夜,更深露重,晚上來,半夜走,站在這里的幾個小時,這么遠的距離,壓根也看不到什么,就只為了在這里默默地看著她臥室的那盞燈的明明滅滅嗎
密密麻麻的酸澀在胸膛間脹開,將她這幾天的平靜攪的七零八落。
心緒如同翻江的浪潮,一下又一下沖擊著心門,讓她無法心無旁騖地平靜思考。
一時間,她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應該要怎么反應。
拎著那一袋沉甸甸的果蔬,麻木地沿著水泥路,一路走,一路停,掏出手機,打下一串文字,想要去問問他,告訴他不許再這樣,最終卻又一字字地刪除,鎖屏。
一段本就不長的路,她活生生地走了十幾分鐘才到。
推開院落的大門,她悶頭往里走,恍惚之中,熟悉的黑色車子,從她身側快速滑過,穩穩停在原來的位置。
車門大開,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率先落地,緊接著是質地良好裁剪
得體的修身西褲包裹的那雙逆天大長腿,微風輕撫,同色系的風衣衣擺掀起,露出他比例優越的身姿。
他站定在門前,隨手將車門關上,一雙深邃倜儻的眸里透著第一次她見他時雋逸矜貴的神色。
“你好,許薏!我是你的娃娃親結婚對象——”
削薄的唇勾勒出弧度剛好的淺淡笑意,骨相勻稱的大手,慢慢朝她遞過來,“周澤言!好久不見!”
第57章 重新認識一次周澤言要追你!
過往的記憶猶如洪水猛獸,層層疊疊在腦海里蕩漾。
回程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酸澀,在見到人的這一刻,忽然具象化,酸意順著某個神經線,朝鼻腔蔓延。
一周未見,他依舊衣冠楚楚,眉宇間的恣意倜儻卻透著幾分頹靡。
南城到這里往返至少要四個多小時,他在這里站到半夜,回去以后還要面對集團大小高強度的工作和會議,休息時間屈指可數。
許薏盯著眼前那雙大手,并未回握,“折磨自己好玩嗎?”
周澤言并不知道她指的什么,只是勾著淺淡的唇,傾身上前,“我沒玩!是你說,要我回到自己的位置,我現在就是在做自己!”
聲線低低沉沉透著幾分并不濃重的鼻音,“我們的故事,從一場烏龍開始,開心也好,不開心也罷,那些都屬于鄒哲巖!現在,重新認識一次,就先從坦誠開始!”
他目光沉沉卻閃著光,“許薏,現在,是周澤言要追你!”
他這是在偷換概念!
可偏偏,又讓她無法反駁。
“抱歉,小時候的記憶,我不記得!”
“你不記得沒關系,我記得就行!”周澤言擺明了要耍無賴,“許薏,還是那句話,你跟隨自己內心去做決定,拒絕或者接受是你的權利,但你沒權利阻止別人喜歡你吧?我怎么追,是我的事!”
“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偷窺,你嚇壞了街坊”
“嗯!”周澤言頗為真誠地點頭,打斷她,“嚇壞他們,我去賠禮道歉,這是我的事,你無需自責愧疚,以后不會了!”
許薏被這個軟釘子懟的沒話說,一雙小鹿眼瞪過去,卻被他拿來大做文章,“還是你心疼了”
原來的鄒哲巖,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呵護,現在,他成了周澤言,成了一個霸道強勢軟硬不吃的混球兒。
周爺爺罵他罵的真不冤!
許薏不想和他打嘴仗,丟下“無賴”兩個字,轉身去了后院。
她會罵他了,那就證明他在她那里還沒涼。
第一次別人罵成“無賴”的矜貴大少爺舔了舔后槽牙,心里卻樂開了花。
身后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忽地被一聲輕“嘖”掩蓋。
“何止無賴!”小伍嘖的牙都要掉了,“簡直變態!大晚上不睡覺,巴巴地看著人家窗戶看一宿,改天我一定買個癡情烈男小錦旗送給你!”
被內涵成這樣,周澤言也不惱,“廚房還有飯嗎?”
“怎么?”小伍訝異地盯著他,“你不是有情飲水飽,還餓?”
“別廢話!”周澤言燃起一支煙,順手將煙盒拋到小伍懷里,“趕緊的,吃完我還要回去開會!”
“艸!!”小伍撇撇嘴,走在前面帶路,“你這千里迢迢跑一趟,就是為了讓師姐罵你一句?被罵爽了再回去當你的大總裁?你真不要命了?”
“少胡說八道!”周澤言一手抄兜,一手夾著煙,“我得留著命和你師姐終成眷屬,讓未來小舅子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姐夫!”
“嘁~想挺美!看你表現!”小伍嘴硬心軟,在廚房幫他下了碗面,便去忙自己的事兒。
周澤言吃完面倒也沒有久留,便驅車離去。
屋外引擎的轟鳴聲漸遠,許薏捏著手中的瓷泥,精神卻怎么也無法集中。
她洗凈雙手,拿出手機,調出秦律師的電話,想問問案件的具體進展,奈何還是毫無進展。
“秦律師,能安排我們見一面嗎?”
秦律師很是為難:“許小姐,這個不符合法律規定和流程!”
對于江遇,許薏自認為還是有幾分了解,心中冒出個念頭,“秦律師,我這有份資料,麻煩您交給辦案人員,讓他拿給江遇看!”
秦律師似乎猜到了什么,“許小姐是像采用親情攻克他心里防線上周我和周總碰面,他也是這個意思,已經讓徐特助著手去查了!”
“不用查了!”
江遇八歲那年,父親家暴失手打死發妻而入獄,爺爺奶奶重病在床,恰遇爺爺出差路過,收養了他。
這么多年,他定期寄錢回去,老兩口也沒熬幾年便撒手人寰。
真正意義上說,爺爺教他育他,信任他,應該是他最親近的人。
他即使再利益熏心,終究不會磨滅到沒有一點任性。
對小伍,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她只能賭他那點尚存的人性。
“把這個讓他看了,他如果但凡有點良知,會開口的!”
“好!”秦律師說,“我讓助理馬上過去拿,許小姐如果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隨時和我聯系!周總這邊給到的壓力也是很大的,我會盡心盡力去辦!”
許薏自然知道,在這個案件審理中,來自周家施加的壓力,不然短短一周多時間,不會有這么快的進展。
而最終,需不需要走司法鑒定,也取決于江遇后面的態度。
她需要搶在那點良知磨滅之前,打響這場心理戰。
掛斷電話,許薏用冷水洗了把臉,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
是周澤言。
“國外出差大概一周,會盡快趕回來!”
許薏細白的手指摩挲著手機屏幕,最終在對話框敲下幾個字:“你不用跟我報備這些!”
“作為一個追求者,我需要讓你知道我的行程安排,這也是追求者應該具備的自覺和該給予的安全感!”
發完這條信息之后,周澤言也沒再回別的,許薏有點心煩意亂,走上天臺,吹了會兒冷風,最終在一罐啤酒的威懾下,早早入睡。
這一覺,她睡的格外沉,直至日上三竿,被前院的一陣汽車轟鳴聲和喧鬧聲吵醒。
她揉了揉發脹的腦門兒,伸了伸懶腰,換了件衣服準備去洗漱。
窗外,前院大門敞開,兩亮顏色靚麗的移動餐車慢慢開進來,順位在一邊停下。
幾個身著統一服裝的人依次下車,將側板推開,開始有條不紊地擺放物品。
四周圍著小虎幾個孩童還有幾個跟著來看熱鬧的叔嬸。
許薏有些好奇,推門走到廊道,幾個小孩圍著小伍雀躍地跳著。
“小伍哥,我要吃冰淇淋!”
“我要喝奶茶!”
“看那個蛋糕,哇,好誘人啊!”
小伍一副主人翁的模樣,“都別急!都有份!以后啊,天天都有!”
“真的嗎?太好了,謝謝小伍哥哥~”
聽聞免費,兩輛餐車前,人越聚集越多,王奶奶也跟著來湊熱鬧。
“伍仔,真的可以免費。棵刻於加?唉吆,這群娃娃們可是開心嘍~”
“對!”小伍點頭,“奶奶,一會兒讓他們給你弄杯奶茶嘗嘗!”
“好好好!”
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群隊伍,許薏披了件衣服下樓。
待她走到前院,技術嫻熟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陸續調制飲品,制作蛋糕。
“怎么回事”許薏走到小伍跟前問。
“嗨!”小伍小聲道,“這是哥安排的,說看我們經常加班辛苦,從今天開始,他們每天會來瓷坊提供茶飲和糕點,不光我們,附近的街坊都可以免費品嘗。”
小伍“嘖嘖”聲不斷,“哥這一出手,簡直是絕殺!師姐,你不感動,我都要感動了!”
許薏看著餐車及飲杯上的logo,這才發現,兩輛移動餐車是從南城開過來的。
每天來回往返,這簡直
她掏出手機,準備
發微信問問周澤言,一旁的王奶奶拿著一杯奶茶笑嘻嘻地走過來,拽著她感嘆個不停。
“薏薏啊,那小伙子是你未婚夫啊”
提及這三個字,許薏有點別扭,“什什么未婚夫”
“你還跟奶奶裝傻”王奶奶拍拍她胳膊,“小伙子昨天來我家了,說前陣子和你鬧別扭了,你不理他,所以他每天只能偷偷地來看你,又不敢打擾你,結果嚇到了我,還跟我道歉呢!”
還挺會茶言茶語!
許薏無奈扶額,卻聽王奶奶又道,“薏薏,原來他就是你小時候定的那個娃娃親對象啊?這小伙子還說追你追了好久,你看不上她!誒吆,也不知道當年哪個造謠的嘴,說出那么難聽的話!”
“哎,要不我說咱們薏薏是有福氣的呢?你看這大老板,這么闊綽,咱們跟著沾光,都能吃上這么好吃的蛋糕!薏薏,以后當了少奶奶,可別忘了咱們鄉里鄉親的!”
幾個姨婆嬸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加入恭維行列,仿佛當年背地里說的那些難聽話,都成了過眼云煙。
許薏并不搭話,轉頭找小伍算賬,“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天地良心啊,師姐,我是一大早接到的電話,然后讓我去村口接人,也就比你早那么一丟丟!”
小伍舉手發完誓,順手抓了個冰淇淋,朝后院跑,“我去跟林嬸兒說一聲,中午得加幾個人的飯菜!”
他說完,撒腿就跑,不一會兒后院傳來一陣嬉鬧,沒過多久,林也帶著倆伙計帶著籃子過來領咖啡和甜點。
一時間,整個瓷坊被歡鬧聲淹沒。
許薏拿過一輩咖啡,慢慢抿著,秦律師的電話就在此時打進來。
“許小姐!江遇提出要見你一面!如果可以,我立馬去安排!”
第58章 死因我永遠都在
秦律師安排好見面程序已經是第三天。
兩天里,充滿無數的定數,許薏無時不刻都在擔心他會隨時反悔。
來到約定的見面地點,內心深處的忐忑,就如此時黑壓壓的烏云里裹著的似落非落的疾雨,充滿各種未知,也只有涂裝鎮定,見招拆招。
會面地點是在一個小型會議室,兩名看管人員將江遇拘簇在中間,兩側分列雙方的代表律師和辦案審查人員,許薏慢慢走進門,對上那雙復雜且略顯激動的目光。
桌面上,交握的雙手局促地收緊力道,他一側臉頰腫脹著呈青紫色,另一眼角結痂,眼窩凹陷,整個人低沉頹靡,哪里還有往日溫潤柔和的樣子,兩人目光半空交匯,誰也沒有開口。
想來,小伍砸下去的那幾拳,是用了十分的力道。
許薏將手里提著的食盒交由辦案人員檢查后,最終放到了江遇面前。
食盒里幾個還帶有余溫的醬肉包,散發出濃郁的香氣,承載著滿滿的回憶,是他最愛吃的。
原來,她們都記得!
“趁熱吃吧!林嬸兒凌晨四點鐘起床做的!”
許薏鼻子泛酸,強忍著心頭的堵瑟坐到對面,就這么看著他顫抖著拿起包子,幾口塞進嘴里,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越吃,情緒一點點慢慢失控,最終,嗚咽著抽泣不能自已。
多年的手足情分,許薏見不得他這幅樣子,只能半轉身背過臉去,將壓在眼底酸澀的眼淚抬手抹掉。
“為什么?為什么現在才讓我知道這些!”
江遇雙手抱頭,狠狠地揪著頭發,朝桌沿重重地磕著,一旁的看管人員連忙上前制止。
淚眼模糊中,他仿佛看到當年那個狼狽又落魄的男孩,是一雙雙粗糲又充滿力量的大手,將他從地上扶起,問他:孩子!愿意跟我走嗎?
那時的他,母親被家暴致死,兇手是自己親爹,已被警方控制,車禍植物人的爺爺躺在病床,生命垂危,奶奶佝僂著身子,也早被渾身的病痛折磨的危危垂矣。
一家的重擔,就如天塌一般壓在他肩上。
那年,他也不過才八歲!
他想逃離,可終究無法心安理得,是許爺爺,拿出一筆錢,交給奶奶,然后將他帶他回瓷坊,教他手藝,供他上學,后面慢慢委以重任。
如果不是那次他外出談生意,深陷賭局殺紅了眼,就不會有后面一次又一次地中飽私囊,謀取私利。
后來,許爺爺無意得知,重重的嘆息聲后,要他自行離開瓷坊。是他在書房跪了一夜,求得了原諒,最終的高利貸和欠款,許爺爺替他扛下所有。
更為了顧全他大師兄的顏面,對外一律宣稱是瓷坊的違約責任。
或許是有了這次的嫌隙,他總會覺得許爺爺對他的失望是埋在心里的一根刺,所以即便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一聲嘆息和一個眼神,都會被他敏感的無端放大。
而后,他認識了黃老板,兩人密切接觸,逐漸在生意場里的各種夸贊和慫恿之下,漸漸失去自我。
許爺爺力不從心的身體和許薏的漸漸崛起,讓他有了危機意識,加上幾次三番的建議被拒,心態越來越扭曲,他又開始劍走偏鋒。
甚至喪心病狂到,偷換許爺爺的藥,最終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和許爺爺坦誠相對,露出殘忍可怕的獠牙。
他的不滿,他的發泄,最終激怒了許爺爺,致使爺爺心臟病發,更就在命懸一線之際,他踢走了那瓶救命的藥瓶。
而后心安理得地坐穩了唯我獨尊,面面俱到的瓷坊頂梁大師兄的位置。
他和許薏小伍從小一起長大,似兄長般地疼愛著他們,也在年少時期就埋下了一粒情種,并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生根發芽。
沒了許爺爺,他以為他會是她的依賴和依靠,然后順理成章地成為瓷坊的接班人,卻沒想到,那顆一直被養在溫室里的小樹,柔韌茁壯地以驚人的速度和魄力成長。
無數個夜里,他在處心積慮與悔愧之間糾結游走,卻依舊敗給了欲望的惡魔。
他不想回到落魄又一無所有的日子。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許薏的忍讓和重情的底線,掩蓋住自己的貪婪。
只可惜,周澤言的出現,殺了他個措手不及,他沒想到這個富家子兒會戀愛腦到這種地步。
那晚,他聽到了周澤言和裴添的對話,得知他的身份,在周澤言查他的時候,他也不動聲色地將他查了一番,有備無患。
最令他跳腳的是,本來許爺爺死于心臟病的的蓋棺定論,最終還是因為埋的偷換的藥瓶,引起了周澤言的警覺。
那陣子,他被逼的走投無路,最終選擇在寰宇的產品中下手,賭的就是周澤言的戀愛腦和對許薏的虧欠。
他沒想到的是,許薏卻早有察覺,更沒想到,兩人攤牌的時刻被她聽到。
他料到,只要他不承認許爺爺的死因,就篤定這個刑事案件就會陷入焦灼之中,周澤言雖然身居高位,卻不能凌駕于法律之上。
民風淳樸的村鎮,輿論壓力之下,他賭他們不會同意開棺驗尸。
工于心計,千算萬算,卻萬萬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份遺囑。
白紙黑字,遒勁有力的筆鋒,是許爺爺的筆記,也卻是他萬萬沒想到的發展方向。
那份遺囑的落筆日期,居然是在許爺爺扛下所有債務之后。
也就意味著,許爺爺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放棄他,甚至愿意給他這樣一份保障,來消除他猜忌的心魔。
那后來,又什么忽然打上紅色叉叉?
他甚至懷疑,他偷換藥瓶里的藥,早已被許爺爺看出端倪,所以后面的定期復檢,再也沒讓他陪同。
大概也就從那時開始,這份遺囑打上了鮮紅的叉叉,被鎖入更換了密碼丟了鑰匙的保險柜。
無數個日日夜夜,心魔夢魘,他都在無盡的悔疚之中度過,二十年前,許爺爺的一時仁慈,最終斷送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沒有遇到許爺爺,那他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許家的風骨,說到底,還是不屬于他這個外人。
千算萬算,他算錯了許爺爺對他的愛,算錯
了毫不起眼的許薏會迅速崛起,工于心計的他,最終敗給了在他眼里毫無心計的小姑娘。
她用他的方式來算計自己,賭他殘存的人性和尚未磨滅的親情。
他輸了!很徹底!再也沒了翻身的余地。
現在,他終于可以卸下所有枷鎖,來為自己的錯誤承擔他該承擔的代價……
偌大的空間,落針可聞,只聽到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聲響,與對面許薏隱忍著的低泣。
“薏薏,對不起!”江遇交代完一切,這才敢抬頭看向對面。
“我不接受!”
筆錄完畢,許薏站起身,“江遇,你會帶著你的愧疚,永生不得安寧!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我做不到爺爺那般無私!你最好活著,在暗無天日的生活里,好好活著!”
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一向溫良的女孩,最終在兇殘的事實面前,選擇“揮刀相向”。
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后面的審訊和細節,許薏沒有再聽下去,一切交由律師處理。
她跨著大步,逃離一般地走出門口,屋外的大雨,猶如密密麻麻的箭,裹挾著勁風,斜斜密集落下。
是她太遲鈍,遲鈍到爺爺瞞著這么大的事情,而最終斷送了性命,她卻還在想為了保住瓷坊,而妥協仰仗這個師兄。
遲鈍到,明明周澤言有很多錯漏百出的舉動和暗示,她都沒有細細去想。
爺爺把她保護的太好了!讓她忘記了這個世界還有惡和善意的謊言,她像個傻白甜的女主,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有人遮風擋雨。
可爺爺死了!情情愛愛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忍受不了,再承受一次失去。
大雨將身體里最后一絲暖意帶走,她搖搖晃晃地在雨幕中毫無方向和目的走。
憋了幾天的悶雨和驚雷全在此時集結完畢,她放佛又看到了車禍那天,也是這樣漫天的大雨,爸爸媽媽離她而去。
心頭密密麻麻的疼,裹挾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仿佛又將她拽回到那個可怕的雨夜。
她無法看清眼前的路,急匆匆地想要找到出口,雨霧之中,一輛疾駛轎車由遠及近。
隨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在耳邊襲來,她聽到了,那晚,爸爸踩下去的剎車也是如此尖銳刺耳。
她想不到閃躲,慢慢閉上眼,竟鬼使神差地站定在那里,接受死亡之神及命運的審判。
身側,驀地有一陣旋風沖破風雨,將她飄零搖曳的身姿裹挾在懷,一股清冽干爽的雪松香夾雜著淡淡煙草氣息,蓋過雨氣,頃刻將她籠罩,在鼻息間縈繞,環落……
她趔趄著順著慣性倒下去,倒在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炙熱的體溫,透過冰冷的肌膚傳遞著溫度,讓她從幻境中抽離。
迷迷糊糊之中,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許薏!我在!我永遠都在!”
第59章 老婆最大太太早
再次醒來時,入目是一片沉靜內斂的灰色空間,地廊燈漫著微弱柔和的光,與身上輕薄的鵝絨被將她層層包裹,透著沉靜的暖意。
墻上的時鐘指到凌晨四點半,薄紗之外,是深藍色的晨曦,靜謐安詳。
意識慢慢回籠,許薏默了一瞬,目光順著早已發麻的雙臂向上游走,對上那張熟悉凌厲的面孔。
她隱約想起在暴雨昏迷之前,有人托住她,一件大衣緊緊包裹住顫抖的身軀,然后將她騰空抱起,再之后……
記不得了!
她晃了晃頭,努力抬起發麻的手臂,緊緊箍著的力道松懈的一霎,頭頂襲來一聲低啞暗沉的聲線。
“醒了?”
許薏這才發現,昨晚她在夢魘之中,緊緊捉住的浮木,居然是周澤言有力的臂膀。
所以,她就這么緊緊地抱著,蜷縮著睡了一夜?
她條件反射般地挪開自己的手,朝薄被里縮了縮,一雙還未消腫的小鹿眼里滿是愧疚,“你……你怎么不叫醒我?”
周澤言身量很高,而她昨晚睡在床邊,愣是沒留下一絲絲多余的縫隙和空間,他的手臂被她緊緊抱著,再不想打擾她睡眠的情況下,只能就著力度,在椅子上斜著身子坐了一宿。
僵硬的半邊身軀,重獲自由,周澤言活動幾下肩膀,語氣十分輕松,“擾人清夢等于謀財害命!”
許薏鼻息里全是那道清冽干爽的味道,躲在被子里的手指觸上絲滑的衣角的一霎,眼睫快速眨動,緊接著將被子拉高垂眸去看。
沒錯!是上次來時周澤言幫她買的那套煙粉色的真絲睡衣!
而且胸前也沒了那道束縛……
偌大的空間里,只有兩個人,所以,昨天是他幫她換的衣服,就連內衣也……
兩人雖然是有過親密接觸的男女朋友,但也僅限于牽手、擁抱和親吻,這樣赤裸相對,而且還是在她毫無意識之下……
后知后覺的羞澀,讓她無暇再想下去,意識思緒全被這件事占據。
許薏努力做著心理建設,那時的她,昏迷不醒,又淋了雨,他幫忙換衣服也是沒辦法的事!
麻木感隨著活動慢慢減輕,周澤言盯著那豐富多彩的小表情,好似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抬手將被角重新拽下,唇角漾起戲謔的輕笑,“羞什么羞?換都換完了!”
所以,真的是他!
說不清是屋內熱氣太足還是被他這句話激起的羞赧,許薏臉色漲紅,翻過身去,留給他一個后腦勺,“我……我想再睡一下,你先出……出去吧!”
看著蜷縮在灰色大床上鼓起的小小一團,周澤言勾了勾唇角,替她掖好被角,“我去廚房看看!”
門一關,羞澀的窘迫感這才慢慢緩解,她緩緩坐起身,疊了抱枕靠在床頭,手指慢慢揉著發麻的手臂,努力回想著,卻毫無一丁點殘存的記憶。
算了!換都換了!再糾結也沒用。
篤篤——
厚重的門板輕輕敲了兩下,緊接著傳來一道輕言軟語,“許小姐,您醒著嗎?”
許薏思緒完全被打亂,“嗯……請進!”
房門打開,一個五十多歲和顏悅色的阿姨端著托盤輕手輕腳地進門,“先喝點紅參茶,已經熬了幾個小時了!”
幾個小時?也就是說,昨晚這屋里應該不止她和周澤言兩個人?
許薏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濃郁的參味和甘苦在鼻息和味蕾間蔓延,她蹙了蹙眉,不好辜負阿姨的一片心意,仰頭全部一杯灌了下去。
宋阿姨看著眼前既懂事又軟糯的姑娘,喜歡的打緊,尤其眉宇之間的那點小英氣,和小時候還是像的。
“許小姐,還記得我不?”
許薏接過她手里的餐巾擦著嘴角,猜到她大概是周家的傭人。
沒等她反應,宋阿姨又呵呵一笑,“看我真糊涂了,那時你才三歲多,怎么會有記憶呢!”
她嘆了口氣,自顧自地又道:“這一晃都二十年了,阿姨也沒想到,當初那個胖乎乎的小年畫娃娃,現在出落的更標志動人了!你和咱們周公子,可是天生一對,你看,兜兜轉轉,你倆還是走到一起了,老爺子只要提起你啊,精氣神兒都足了好幾倍。”
“謝謝阿姨!”許薏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只是感覺眼前的阿姨,眉目慈祥,一看就是和藹的人。
“你這丫頭,客氣啥?當年你來周家,就喜歡我做的牛軋糖和甜品,天天纏著我要我做!”
宋阿姨收好茶盞,轉身找了件衣服幫她披上,目光里全是疼愛。
“昨天我和陳醫生接到電話就往這趕,你不知道,周公子急匆匆抱著你回來時那樣子,真的嚇壞我了,你這孩子,不管怎樣,也得愛惜自己的身子骨兒!我幫你洗澡換衣服,看著你瘦的呀,心疼死阿姨了!小時候你來周家,也是我幫你洗漱,那會兒胖胖乎乎的,多可愛!”
原來,不是周澤言幫她換的衣服!
許薏緊繃的神經又被宋阿姨情真意切的擔心所感動,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我以后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你們年輕人啊,肯定照顧不好自己,老爺子說了,以后就專門派我過來照顧你!”
過來?許薏擺擺手解釋:“阿姨!我不住這里的!”
“?”宋阿姨大概明白了什么,“沒事!早晚會住的!”
她將托盤放下,語重心長地說:“周公子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性情桀驁,骨子里卻是個有教養重情義的,我老公死的早,這
么多年全靠著周家幫襯,我兒子和他一樣大,小時候倆人玩在一起,從沒被輕視,現在在寰宇做事,年薪百萬,聽聞,周公子接手寰宇,還成立了助學和殘章養老基金,真的是宅心仁厚的好孩子!”
她抬手幫許薏理了理額前的碎發,“丫頭呀!周公子對你是真心的!這些年,阿姨可從來沒見他對誰這么緊張過!”
透過宋阿姨的寥寥數語,許薏依稀能看到與他冷厲桀驁外表下,截然不同的豁達和善良。
他不光拘泥于事業的高度和財富的積累擴張,卻也在一點一滴的沉淀寰宇的文化宏圖,先前,她對于他狹隘的偏見,在一件件落實的實事面前,被推翻。
這是她和周澤言之間的距離,也是眼界的差距。
她沒懷疑過他的真心,但卻無法做到世人眼中隨波逐流的仰仗和依附。
只有努力縮短這個差距,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不完美的自己。
洗漱完畢,許薏跟著宋阿姨來到餐廳。
餐桌上擺放著幾道可口小菜,灶臺前,那道高大身影被煙火氣渡上一層朦朧靜謐的濾鏡。
“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居然會做飯!老爺子和夫人都沒這待遇!”宋阿姨笑著嘆息,轉身去了廚房幫忙。
最后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端上桌,鮮香的雞湯面上飄著幾片碧綠的菜葉和小顆的香菇丁,看起來格外有食欲。
“怎么做這么多?”
周澤言挽了挽將要滑落的袖口,替她拉開座椅,“不知道哪個會讓你有胃口,所以多做幾道!嘗嘗?”
他將碗筷遞過來,許薏喝了幾口湯底,味蕾瞬間被喚醒,忍不住舀起一顆小混沌,“你不是在國外出差?怎么會……”
天知道,當他接到秦律師的電話,連航線都來不及申請,直接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往回趕。
他甚至不敢想,當她得知真相的剎那,會有多痛心無助,結果,卻還是晚了那么一小步。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周澤言說的風輕云淡,并沒覺得哪里不妥,卻被許薏嗔了一眼,“誰是你老婆!”
“定了親就是我老婆,不是還有定情信物?”
許薏就知道,那枚翠玉一天沒退,他就會以此大做文章,“還給你!”
“那你跟爺爺說!”周澤言順水推舟,“我可不敢忤逆他!他現在什么都聽你的!”
許薏懶得聽他狡辯,一小碗餛飩快要見底時,屋外門鈴響起。
一位身著西裝的年輕助理拿著一疊資料,怯怯地進門,“周總早,太太早!”
許薏剛剛喝下去的雞湯被這個稱呼一下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但這個稱呼卻取悅到了周澤言,他大手在她背上輕拍,嘴角噙著笑,頭也不轉對著身后的助理冷言冷語。
“在門口站會兒,身上的冷氣把太太都嗆到了!”
那是被冷氣嗆到了的嗎?這人真的很會睜眼說瞎話。
許薏埋頭繼續喝湯,周澤言起身去了書房,只言片語的交談聲響起。
兩人一問一答,問的人散漫慵懶,答話的拘謹恭敬。
不多時,從書房出來額頭冒著冷汗的小助理抱著簽好的文件,如獲大赦一般長長舒了口氣。
他走到門口,與許薏畢恭畢敬地點頭告別。
看他這生澀拘謹的樣子,許薏腦海里似乎能勾勒出周澤言這個上位者在寰宇壓迫感十足的形象。
“徐特助呢?”
平日里,這些應該都是徐特助的差事,眼前的小助理,一看就是臨時抽調接下的任務。
許薏也只是隨口一問,卻見小助理站定腳步道:“周總臨時回國,徐特助在國外替周總主理商務峰會!”
寰宇一年一期的商務峰會,邀請的全是舉足輕重的合作伙伴和金融風投機構,其中還不乏當地政府機構人員,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而他在關鍵時刻說走就走,不免會讓人頗有微詞。
“怎么還不走?是在這丟了腦子?”
周澤言長身玉立,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后,打斷兩人的交談。
第60章 對我公平一點要抱你一下
小助理聞言臉色一變,麻溜地關門滾蛋。
厚重房門隔絕掉屋外清涼的草香晨露,徒留一室裹挾著暖意的清冽雪松香。
“其實,你不用刻意回來!”許薏轉身對上他深邃悠遠的目光,“我自己可以的!”
看來,這姑娘又躲進了倔強的軀殼里。
“許薏,你要對我公平一點!”
“什……什么?”許薏沒懂。
“拋開周澤言的身份,去公平對待一個正在追求你的人!”周澤言雙手插兜,倚著桌沿,一雙比例極好長腿微微屈著。
“我做的一切都出于我愿意!你不用為此心存虧欠,還是那句話,你按你的節奏和感受走,但無法阻止別人的喜歡和付出!不要偏愛和特殊,我絕對尊重,多久都可以等!”
許薏被他這番言辭整的啞口無言,只能心安理得由他去。
吃完早飯,在許薏的一再堅持下,周澤言驅車將人送回瓷坊。
深秋的陽光恬靜淡雅,透過橙黃的樹葉灑下斑駁光斑灑在他平直的脊背,渡上一層虛幻朦朧的濾鏡。
兩道錯落有致的身影,徐徐前行,最終在樓梯前駐停。
“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周澤言雙手插兜,小臂流暢的肌肉線條蓬勃賁張,忍住想要抱她一下的沖動,“下午還有個會議!”
許薏微微側身點頭,“好!”
“就這么簡單?”周澤言似是很不滿意。
許薏想了想:“那……一路平安!”
周澤言無奈地嘖了一下,最終沒忍住,抬手在她綿軟的臉蛋上捏了捏,“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把自己養胖點兒!”
清泠泠的小鹿眼,似是沒預料到他會忽然如此親昵,一縱即是的詫異后,十分羞赧地朝后躲了躲。
怎么辦?
周澤言心有點兒癢,但他清楚,目前兩人的感情節奏,也只能點到即止。
他垂眸,喉間溢出幾聲輕笑,戲謔地問:“我這會兒要抱你一下,會不會挨揍?”
許薏知道他不會,抬手將人往外推,“你快走!不是還要開會嗎?”
高大身軀被她柔弱無骨的手掌推了幾下,雖然隔著襯衫的布料,但依稀能感覺到那綿軟的力道。
他咬咬牙,嘆了一聲:“那我走了!晚上的航班飛m國,大概一周!電話24小時開機,隨時可以找我!”
這是在事無巨細地報備行程嗎?
許薏被這滿滿的安全感沖擊著思緒,直至那臺黑色車子消失在巷口,這才緩緩回神。
晚飯時間,手機上又收到周澤言發來的近期的行程表,密密麻麻快節奏的工作安排,都已精確到分鐘。
工作壓力和強度可想而知。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各自忙碌,但每天都堅持在微信和她道早晚安,其中更不乏一些隨手拍的風景及夜幕星空的照片。
不論她回復與否,天天依舊如此!
一開始,許薏只是看看鮮少回復,久而久之,慢慢養成了習慣,習慣這份惦念和安全感。
工作累了,會去看看他的行程,分享的圖片,尋求一些正能量的慰藉。
再后來,他也偶爾會來瓷坊小坐片刻,有時蹭上一碗小面,便匆匆疾車而去。
從兩人只言片語的聊天之中,她知道,他的風投公司,正在對接一個ipo項目。
而許薏也并不輕松,除卻瓷坊接下幾筆大訂單,和陳叔的瓷廠整合資源聯合生產之外,南城的工作室也慢慢步入正軌,開始向創意街區滲透,開設手作體驗,逐步向日常化推廣,她幾乎每天在雙城往返。
時間一晃到了年底,瓷坊迎來了一位特殊的顧客。
一對癡迷于中國非遺文化的國外夫婦。
夫妻二人是超級瓷器迷,來自于歐洲的一個小鎮,在當地有自己的制瓷工廠,此次在商務峰會期間,收到一份瓷花的伴手禮,然后決定中國行,輾轉幾次找到了這里。
在了解完瓷花的創作是來自于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時,竟流露出不可思議的崇拜之色。
對于遠道而來,想要參觀交流并切磋技藝的同行,許薏同樣受寵若驚。
瓷坊目前良性運轉,訂單穩定,白瓷瓷塑作為幾千年歷史的傳承技藝,她渴望更需要一個更廣闊的范圍和平臺去提升它的影響和感召力。
這大概也是爺爺和世世代代在這個行業深耕的瓷匠人所追求的目標。
許薏帶著夫妻二人在廠區參觀,并介紹他們制瓷流程、工藝,同時毫無保留地闡述手捏瓷的傳承技法。
夫妻二人興趣濃厚,當即決定要小住幾天,要深入學習和交流。
幾天接觸下來,雙方相互交流切磋技藝,暢談理想信念,許薏和埃布爾夫婦儼然成了忘年之交,并引薦給謝嶼及其他的非遺聯盟成員。
埃布爾夫婦是非常熱情好客的人,對于此次中國行感到非常開心,并誠意邀請許薏參加他們當地的巡展會。
許薏很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與她而言,這是機遇也是挑戰。
藝術展覽品和日常瓷器商品不同,要有獨特創意,同時兼顧體現非遺瓷塑的文化底蘊。
為尋求創作靈感,融合西方文化元素,更貼近展覽題材,許薏啟程前往歐洲藝術館采風。
而后,潛心沉淀創作,最終趕在巡展推介會開幕前交出一份答卷。
巡展會的推介活動,在歐洲一個瓷都小鎮拉開帷幕,源于世界各地的匠人匯集于此。
許薏因為時間倉促,未趕上報名,只能在埃布爾夫婦的瓷廠掛名,單獨占兩個展位。
而謝嶼此次作為瓷器附屬品的附屬品,自然也有幸親臨這場盛宴。
他與許薏達成了深度合作,此次展品之一的“國色天香”手捏瓷花里的香氛,便是由他親手調制。
展覽開幕,參觀人員陸續進場,各家自憑本領博取關注和眼球。
許薏將第二件展品擺放好,不多時便迎來人群駐足,旋即是一陣陣驚嘆和歡呼。
透明玻璃罩內,一尊身著薄紗手握書卷的唐代仕女,盎然玉立,一絲絲清晰可見的發絲,披帛紗裙遠看似紗,近看是瓷的逼真質感,都足以令人嘆為觀止。
很快,這尊仕女像成了整個展館一騎絕塵的黑馬作品,許薏作為創作者,成了熱議中心人物。
今天的她,為了弘揚國風國韻,刻意選擇了一身改良旗袍。
飄逸質感的裙擺搭配古香古色的發髻發簪,將她身上的文雋雅然,詮釋的恰到好處。
她站在人群之中,光彩奪目,用標準熟練的英文和來自于不同地域的人交流介紹,宣揚中國瓷塑文化歷史,以及傳承技藝。
兩個作品,各不相同,吸引著不同的群體,爭相拍照留念,更有意愿的收藏者提出高價收購。
許薏一一婉拒,在她心里,有比利益和金錢更為重要的東西,便是眼界和格局。
她相信,也無比自信,這尊仕女像和瓷花會成為她打開國外市場的一個重要途徑。
她不愿意出售,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等展會結束,作為對埃布爾夫婦盛情邀請的回禮,贈予他們。
埃布爾夫婦也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短短數日的打磨,會有如此的造詣和想法。
同時也深深被她似紗非紗、超群的制瓷技藝而折服。
幾番講解交流過后,許薏也不忘推薦另一個合作伙伴的古法香氛,一時間,整個展廳的目光全被兩人占據。
兩個華人面孔站在人群之中,不卑不亢地與人友好交流,格外引人矚目。
謝嶼更在當場洽談了幾筆訂單。
兩人相互依托幫襯,極其默契地接受完幾個記者采訪后,人群這才稍稍散去。
許薏還未從緊張的狀態下緩口氣,眼前閃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雙手抱在胸前,妝容濃麗嫵媚,依舊光彩照人,卻獨獨少了幾分當初的恣意。
“呵!”孟斂秋踩著高跟鞋,緩緩走進,看看她,再看看此時站在她身后,正和客戶熱情攀談的謝嶼,鼻腔里全是不屑,“沒想到啊!還是你技高一籌!”
許薏不知道她要說什么,但觀察神色,知道自然不是什么好話。
“怎么?被寰宇的周大總裁甩了?現在饑不擇食,這么快就傍上了謝嶼了?”
謝嶼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孟斂秋,自打上次決裂一別,兩人再也沒了交集,“你說話放尊重點!”
“我有說錯嗎?”孟斂秋滿臉不甘心,“當初要不是她中間搞鬼,我們怎么會……”
“孟斂秋!”謝嶼打斷她,“你要但凡要點顏面,自己走!”
以往軟弱被她拿捏的男人會絕情至此,孟斂秋臉色很是難看:“你居然向著她說話?是不是你倆老早搞在一起,她才被周澤言甩的?”
“你……”
許薏拽住謝嶼,“孟小姐,藝術展廳,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請你注意身份!”
身份?她自小混進名媛圈,好不容易傍上謝嶼這樣一個冤大頭,就這樣被算計弄到現在一無所有,這口氣她咽不下。
“我有什么身份?”孟斂秋咄咄逼人,“我就是不明白,你看上謝嶼哪了?”
她自問自答:“也是,周家豪門大戶,就你窮酸小戶配嗎?是被人甩了,才找個謝嶼來墊背,對吧?”
話音剛落,一旁正采訪的記者,迅速又調轉鏡頭,對準了這邊。
對于他們來說,高大上的藝術采訪固然重要,但如果在這個基礎上,在增加一點桃色新聞,更能錦上添花!
長槍短炮的鏡頭之下,許薏被閃的眼花繚亂。
她抬手遮在額前躲了躲,人群之外,一道宛若清泉的聲音襲來。
“我倒看看是誰在這兒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