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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符確穿著不太合身的深灰……

    江在寒站在昏暗逼仄的巷道。

    夜幕初降, 冷風穿巷而過,卷起地上臟亂的垃圾。

    墻面潮濕,水漬斑駁, 空氣中彌漫腥澀的氣息。

    “愣著干什么!”

    江在寒被猛力推了把后腦,整個人向前踉蹌。

    “走快點!”

    江在寒心底升起熟悉的恐懼, 他回過頭, 對上徐勁松滿是興奮和惡意的視線。

    書包在推搡中滑落,肩帶上江在寒的銘牌掉下來, 落到墻根臟臭的積水中。

    “上回沒注意,你這顆痣, ”徐勁松突然盯住江在寒的右眼, 聲音陰森, “你們覺得怎么樣?”

    身后三個跟班應和著:

    “跟個娘們似的。”

    “我媽說了,眼尾痣,下賤胚子。”

    “對對, 是有這個說法。”

    徐勁松似笑非笑地轉過頭,突然照著三個人的額頭一人拍了一巴掌:

    “嘴臭就給老子閉起來。”

    他慢悠悠從兜里掏出把短刀,刀柄指著江在寒點了點, 歪了下頭,像是在仔細看那顆痣:“跟老頭一模一樣,老子不喜歡, 劃掉吧。”

    三個跟班心領神會, 上前摁住江在寒。

    江在寒后背貼著冰冷潮濕的磚墻, 雙手攥拳想要掙扎, 卻被更用力地按住。

    他沒求饒,一個字都沒講。

    說什么都沒用。

    刀刃冰涼,貼上他的臉。

    江在寒拼命偏頭躲避, 在本能的恐懼中呼吸紊亂。

    “害怕啊?”徐勁松吊兒郎當掂著刀柄,寒光反射在江在寒眉心。“要不你自己來?”

    “看你抖成這樣,別手滑刺著眼睛,還是我來吧。”

    徐勁松驟然抬手,摁住他的頭。江在寒只覺后腦勺咚地一聲撞在墻上,雙耳霎時嗡嗡鳴響。

    他兩眼發黑,清晰地感覺到冰涼的刀刃刺進皮膚。

    他在后知后覺的痛感中失聲喊出來,與此同時,夜空一道悶雷毫無預兆地砸響,嚇得徐勁松收了手。

    江在寒捂著臉跪倒在地,很快,指縫間淌出鮮血,滴滴落在臟黑的地面。

    “操嚇老子一跳,”徐勁松看看天,又看看江在寒,“算了今天就這樣。”

    江在寒痛得睜不開眼。

    他聽見漸遠的腳步聲,和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砸在地面的聲音。

    “江先生?”

    江在寒猛然驚醒,無聲地喘息著。

    “江先生,記錄顯示你一直沒有進食,我們需要盡快給你做進一步檢查和治療,現在方便嗎?”

    江在寒額頭覆滿冷汗,汗濕的病號服貼在身上,涼意直竄入骨。

    他遲緩地伸手觸摸眼尾,半晌,對詢問的護士說:“好。”

    ***

    符確懷疑自己可能快瘋了。

    江在寒那句話講完就掛了電話,之后又是縮回殼里玩消失的狀態。

    ——江老師,不帶這樣的,趕我走總得給我個理由。判死刑還得給個說法。

    ——江老師,我們見一面好嗎?有什么事當面說。

    ——讓我看看你好嗎?

    ——那句話你當面說一次,我立刻搬走絕無怨言。

    他抱著保溫飯盒在醫院大廳來回走了一萬步。

    “我送個飯就走也不行?”

    符確被前臺攔著,黑著臉爭辯。

    “那麻煩你幫我送給他行不行?為什么不行?你們醫院那病號餐能吃嗎?他胃不好,哪能吃那些冰涼的白人飯……”

    符確還在說,忽然聽見身后:

    “你好,我來探望江在寒,這是我的駕照。”

    嗓音沉著溫和,符確偏過頭,看到一位衣衫考究、舉止斯文的中年亞裔男人。

    事發突然,考慮江在寒的性子,符確沒跟任何人講,秦立他們尚且不知道江在寒受傷的事,這個人卻知道,那只能是江在寒告訴他的。

    符確沒見過這個人,也沒聽江在寒提過,上下打量了一圈,最大的可能是同系的教授。

    大概江在寒需要他幫忙代課,所以告訴他生病的事。

    但他去過無數次工程樓,竟然從沒見過。

    符確心里疑惑,還是提醒道:“他不讓探病,我在這等兩天了。你是江老師同事嗎?”

    那人還沒答話,靠里面那位護士便急忙起身,把那個人請進去:“Dr Chi你好,謝謝你能過來,請跟我來。”

    那人沒忘朝符確禮貌地點點頭,不過領他進去的護士看上去很著急,他便沒多耽擱。

    符確:“他為什么可以進去?”

    “那是Dr Habib請來的,江先生的心理醫生。”早上好心勸他的護士做著登記,“江先生情況不好,一直沒有進食,下午又出現輕微出血,Dr Habib特意請來Dr Chi過來做心理疏導。”

    ***

    治療室的沙發布料柔軟,大尺寸的鵝黃抱枕帶著淺淡的花木清香。

    江在寒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進來。

    其實他說自己可以走,但護士不讓,擔心他頭暈摔倒。

    “沒睡好?”遲云目光柔和,把一只淡黃色的靠枕遞給他:“做噩夢了?”

    “謝謝。”

    江在寒接過靠枕。

    “嗯。”

    “知道你喜歡這個。”遲云笑笑,“特意從我那里拿過來。手肘疼嗎?”

    江在寒手指撥弄抱枕表面的云朵圖案,說:“嗯。”

    “我看了記錄,”遲云坦白地說,“打傷你的人,是他嗎?”

    江在寒平靜地點點頭。

    “這次見面,你有害怕的感覺嗎?”

    遲云估摸燒水的時間,往陶瓷的玻璃杯中添加茶葉。

    他這樣問,是因為跟江在寒的主治醫生聊過,后者認為江在寒無法進食、喝水都吐的身體反應,很可能是心理因素造成的。胃是情緒器官,這個猜測很合理。

    遲云想到,江在寒的身體拒絕恢復,或許是在逃避什么。

    比如徐勁松。

    但江在寒情緒平靜,回答:“我沒有在怕。我只是,很討厭他。”

    “當然。換作任何人都會有跟你一樣的情緒。”

    細長的茶葉被水流沖得打了幾個轉,慢慢舒展開來。

    “前臺說你拒絕探訪,是不想見到朋友嗎?”

    江在寒半張臉埋進蓬軟中。

    他的沉默超出了正常的停頓,遲云卻不急,站在一段距離之外耐心等著,給玻璃杯套上隔熱套,小方巾擦去濺出的水滴。

    他做這些的時候動作很慢,等他端著兩杯熱茶坐到江在寒對面,終于聽見江在寒承認:“是。”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遲云側倚著沙發扶手,放松而舒適,撐著頭凝視他。

    江在寒捧著杯子吸了口氣,讓茶香充滿鼻腔,低聲說:“現在大家都知道了。私生子的事。”

    “你覺得他們會看輕你?”遲云緩緩問道。

    江在寒低頭,他一天沒進食,喝水都會吐,聲音沙啞。

    “我不知道。”

    “在寒,你說你已經不害怕徐勁松,你早就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初中生。你要不要對現在的朋友有點信心?他們也不是曾經幼稚跟風、是非觀還不成熟的初中生。”

    江在寒攥緊了抱枕的一角。

    “你當然知道這一點。”遲云的語氣平和,沒有責備的意思,他帶著職業的敏銳度,輕聲詢問:“你在逃避所有朋友,還是某個朋友?”

    江在寒抿緊了唇。

    他不想講,遲云暫且不問,換了個話題,笑著問:“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

    *

    從江在寒七年前入學R大,因為新生健康測試分數太低,收到學校的信件,建議進行進一步測評。

    這孩子是個復雜的病患。

    嚴重自閉。

    最初的評估是這樣的結果。

    那是業內成熟的系統測試,出錯率幾乎為零。

    但遲云沒有完全相信這個結果。

    因為江在寒是自己來到心理咨詢中心的。

    遲云不認為他是典型的、完全自閉的患者。

    他主動尋求幫助。

    他想要變好。

    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心理障礙,拼命用自我意識抵抗本能。

    江在寒第一次見遲云時,手指在衣兜里攥得很緊,指甲掐進肉里都沒察覺。

    他那么緊張,卻沒有逃。

    遲云始終記得略長微曲的額發下,那雙干凈得一絲雜念都沒有的眼眸,怯弱卻堅定,聲音發顫,對他說:

    “您可以幫助我嗎?”

    *

    遲云直視他的眼睛:“你一直都是勇敢的孩子,在寒。”

    江在寒垂眼,手指蜷縮。

    片刻,又抬起眼接受遲云的目光。

    “一定是你很在意的朋友,”遲云溫聲著,“這么重要的朋友,你真的想用逃避來對待嗎?這不公平,對你,對他,都不公平。”

    ***

    江在寒回到病房,新一份的餐點送過來,他坐在床上,與面前冰涼的果凍對視。

    過來一會,還是把食物推到一邊。

    他拿起手機,對著符確的信息看了很久。

    拇指緩緩摁在符確的名字上。

    再點一下電話就會撥出去。

    病房的門被輕輕扣響。

    江在寒以為是例行檢查的醫護,握著手機的雙手看看放回腿上,輕輕嘆了口氣,說:“請進。”

    腳步聲比尋常更緩慢,也沒有每回都問的“感覺怎么樣“。

    那腳步聲在靠近病床時變得更沉,江在寒聽見不尋常的呼吸聲。

    他抬起頭。

    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江在寒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口,喉嚨因為長久沒有進食而干啞發痛:

    “你……”

    符確穿著不太合身的深灰連體工裝服,站在他面前。

    第72章 第 72 章 讓我陪著你,做任何事。……

    符確做足了心理準備, 可是見到江在寒的那一刻,還是心臟一疼——

    不到兩天,怎么會憔悴成這樣。

    江在寒靠坐在病床上, 低頭看著手機,連他走進來都沒注意。病號服松松垮垮, 肩胛骨透過薄薄的布料顯出鋒利的輪廓。

    他抬頭看到符確, 眼里閃過短暫的驚愕,那點情緒很快消失在黑沉沉的眼眸中。

    眼眶明顯凹下去, 眼下的烏青很重,臉頰削瘦得只剩巴掌大。

    符確盯著他, 心口一陣陣緊縮。

    “醫生說你吃不下東西, ”符確鎮定心緒, 語氣冷硬地對愣神的江在寒說,“我帶了點清粥小菜,你試試。”

    他強行別開目光, 不看江在寒,低頭站在桌邊把保溫飯盒一個一個拿出來。

    江在寒沒問他怎么進來的,看衣服大概猜到了。

    他更關心的是……

    “你都知道了吧。”

    不是問句, 只是想確認。

    符確手上動作沒停頓,轉頭利落地拉過床上的小桌,把粥菜筷勺擺在江在寒面前。

    符確不看他, 反倒讓他有了勇氣看符確。

    符確忙著擺飯菜倒湯, 他就看著符確做這些。

    “吃一點。”符確把勺遞給他。

    還是熱的, 白粥煮得很細, 看不到整顆的米粒,和濃稠的米湯融為一體。萵筍絲切得比平時細,色澤青翠。野生鱈魚表面微微烤過, 魚皮去掉了,油脂不似清蒸那么膩。

    可是江在寒沒有進食的欲望。

    他低聲道:“你不用這樣,我真的吃不下。”

    “試試。”符確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他把江在寒搭在薄被上的的手扶到桌幾上,勺子塞進手心。

    江在寒視線沒有離開過符確的臉,又問:“你都知道了吧。”

    符確不再等了,拿回勺子,舀了半勺溫熱的粥,送到江在寒唇邊:“張嘴。”

    江在寒偏開頭,嘆道:“符確……”

    “先吃飯。”符確語氣軟了幾分,“有什么話吃完再說。吃完你按鈴叫保安把我扔出去都行。”

    江在寒不會這么做。

    符確知道他不會。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

    傍晚的病房被特有的靜謐和清冷籠罩。

    天色暗下來,夕陽最后一點點余暉從窗外灑進來,被玻璃折射成斑駁的光影,落在蒼白的病床。

    江在寒最終還是接過勺子,抿了一口溫熱的粥。

    溫度剛好,米香在口腔里擴散開來,帶著絲絲縷縷的甜。萵筍清爽開胃,撇了油的鴿子湯香醇暖胃,咸淡剛好。

    胃腹的疼痛稍微緩解了一些。

    江在寒吃得很慢,符確無聲無息坐在一旁看著,時不時跟著江在寒的視線幫他挪一挪碗盤。

    走廊上偶爾傳來護士推著輪椅經過的聲音,遠處還有醫生低聲交流的嗓音。

    江在寒又喝了兩口,低頭望著碗里的湯,微微發怔。

    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吃符確做的飯了。

    “怎么了?涼了嗎?”符確伸手碰了碰碗壁,“涼了就別喝了。”

    江在寒先前干燥開裂的唇被湯湯水水潤濕了,看上去好了很多。他放下湯匙,輕聲說:“我吃好了,謝謝你。”

    他掀開被子下床,要收拾碗筷。

    符確攔著:“你別動,我來收。”

    “我沒關系,”江在寒堅持,沒有又做飯又洗碗的道理。

    符確就和他一起收拾。

    *

    江在寒站在病房的洗手間,把碗放在水龍頭下沖洗,沖干凈遞給一旁的符確擦干。

    洗到最后一個小碟子,江在寒在水流聲中問:“符確,你都知道了。”

    這是在趕他走。

    符確偏頭直直看著他,不快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對,我知道了。所以呢?”

    江在寒眼眸一黯。

    胃腹抽痛,但他沒有動,也沒有露出一點表情。

    “所以你為什么不走?”

    “我為什么要走?”

    符確今天狠下心,一定要把話講明白。

    “江老師,你講點道理,為什么趕我走?我做錯了什么?”

    “不是你,是我,我對你三番兩次的欺瞞……”

    “你承認了,”符確只抓這一句,“我沒有做錯事,那你憑什么趕我走?憑什么不見我?憑什么讓我抓心撓肝在外面等了又等、求了又求?”

    江在寒忘了關水,雙手被水流沖得發白。

    他聽不得符確的控訴,那讓他愧疚得想反悔。

    “這不公平,你要甩了我至少要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不是甩,我們不是情侶。”江在寒糾正,“你借住是因為宿舍被淹,現在宿舍修好了,本來就應該搬回去。”

    “對,我們不是情侶,只是我單方面在追你。但你敢說你對我一點點喜歡都沒有?我牽你、抱你、幫你口的時候,你一點都不喜歡?”

    “別說了。”江在寒沒想到他這么直白地講出來,無措地攥著手里的瓷碟,請求道,“你不要說了。”

    “為什么不能說?”

    符確今天鐵了心。

    “在檔案室,你以為歹徒進來,拼命想擋在我前面,那不是喜歡?”

    他關掉水龍頭,濕盤子放到一邊,拿著擦手巾把江在寒手上的水一點一點擦干。

    “在觀星臺,你給我蓋毯子、說那是你見過最好看的煙火,不是喜歡?“

    “記著我的喜好、給我準備生日禮物,不是喜歡?”

    “情動的時候一直喊我名字,不是喜歡?”

    江在寒氣息亂了,本能想逃。

    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檔案室的槍聲和懷抱,玻璃穹頂的寂靜銀河,汗濕的發和溫柔的裹覆……每一幕都像一根刺,早就深深扎進他的心里。

    江在寒把手從厚軟的毛巾中拽出來,轉身要出去,卻被符確摁住了雙肩。

    背脊緊貼著墻面,符確的話直戳心窩:

    “江在寒,你對所有人都心軟,為什么對我格外心狠?”

    江在寒呼吸滯澀,雙肩被用力摁著動彈不得。

    他別開臉,一手緊緊抓著洗手臺的邊緣,說不出話。

    “別拿身世當借口,誰是你的生父、誰是你的親哥,跟我有什么關系?我追的是你。

    是板著臉兇巴巴說記曠課、轉頭又偷偷給人送藥的你,

    是看不出我找理由接近你、還正兒八經借我書給我推薦課程的你,

    是嘴上說跟弟弟沒感情、實際什么要求都答應的你,

    是冷冷淡淡卻掏心掏肺的你。

    其實我的心意你明白的,對不對?”

    明白。

    他那么直白熾熱,給江在寒的感情純粹又熱烈。

    可是江在寒無法回應這份純澈的感情。

    原以為還有一點時間,至少陪符確過完生日,可是徐勁松已經來了……

    江在寒沉默了太久,洗手間的聲控燈滅了。

    符確在黑暗中傾身靠近,抵上江在寒的額頭。

    “做情侶吧,”符確低聲說,“讓我陪著你,做任何事。”

    *

    江在寒被籠罩在符確的氣息中,有那么一瞬,幾乎想點頭。

    病房門響了兩聲,查房的護士問可不可以進來。

    江在寒慌忙掙脫符確,說:“請進。”

    例行的體溫血壓檢查,得知江在寒有進食,護士欣慰地夸了半天。一轉頭,符確從洗手間出來,工裝服已經脫了,身上是自己的衣服。

    “這位是?”護士狐疑地打量符確,警惕道,“我記得江先生不同意探訪。”

    符確看向江在寒。

    要不要趕他走,全憑江在寒一句話。

    江在寒與符確對視,兩秒后,敗下陣。

    趕他走有什么用呢。

    這個人,你把門都關起來,他還是會從窗戶翻進來。

    若是連窗戶一起鎖上,他甚至能從煙囪鉆進來。

    “這是我的朋友,過來探病的。”江在寒說,“我同意了的。”

    “噢,那很好。”護士欣然說,“遲醫生真厲害,過來一趟,江先生就能吃飯了,還允許探病。”

    她又問詢了兩句,囑咐江在寒早點休息,便離開了。

    “你早點休息吧,”符確把碗筷裝回飯包,“我明天再過來。剛才的話,江老師考慮一下。”

    又回到了原點。

    江在寒無奈地想。

    每次試圖把符確推遠一點,都被他不動聲色地拉回來。

    這樣不行。

    這次不行。

    “符確,”江在寒叫住他,“你不要再來了。”

    他語速很快,怕慢了就會露餡似的。

    “可能我之前一些行為不妥當,讓你有所誤會,很對不起。但是我不喜歡你,抱歉,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你恨我罵我都行。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

    符確的背影一動不動。

    江在寒看不到他的表情。

    過了好久,符確才緩緩轉身。

    眼里沒有憤怒或不甘或憎惡,空洞洞的,看不出情緒。

    他凝著江在寒背對著窗單薄的身影,像是在下決心。

    “你要跟我劃清界限,根本不是因為什么私生子的身份。”符確咬著牙,沉聲說,“是因為你要報復徐勁松,對嗎?”

    江在寒全身陡然一僵。

    血色倏地從臉上褪盡,臉色煞白。

    不可置信地看著符確。

    “和徐徽言見面并保持聯絡的消息,是你放給徐勁松的。你知道這能激怒他。”

    “不過,我不相信江老師是為了家產,雖然宏遠這份家業在常人眼里擁有足夠的誘惑力。

    我猜,你是為了外婆。”

    江在寒站在床邊,雙手在衣袖里緊握到發抖。

    他胸口起伏,心臟不受控地撞著胸腔。

    他藏了十年的心思,怎么會……

    上百次的心理輔導他都沒有透露半分,怎么會……

    符確怎么會猜到……

    “外婆意外過世后,你一個月去了24趟警局。你是去報案的,可是警局沒有任何立案記錄,說明沒有人把你的話當真。再之后,有人在水庫救起失足落水的你,從那以后你再也沒去過警局。

    你不是失足落水,是徐勁松。

    可是沒有證據。

    監控偏偏壞在你落水的時間段,醫生診斷你有自毀傾向、不排除意識不清走進水里的可能。

    你從那個時候發現徐家可以顛倒黑白,于是再也沒去過警局。”

    “你從來沒打算放過徐勁松。”

    江在寒無法再沉默,他喉嚨發緊,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他顫聲道,“你調查我?”

    第73章 第 73 章 我可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

    江在寒站在床邊, 單薄的病號服勾勒出瘦削的身形,從來挺拔堅韌如同雪中的杉,此刻卻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落的葉。

    他皺起眉, 眼底流露出轉瞬即逝的難以置信和茫然無措。

    符確望著他,目光沉沉。

    穿透了江在寒經年壘起的堅殼。

    半晌, 緩緩吐出一個字:“是。”

    江在寒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 攥緊。

    咽喉像是被掐住,只剩氣音, 又問一遍:“……你查我?”

    符確的眼神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江在寒緊盯著符確,下意識抓緊床尾的橫欄, 他太用力了, 骨節突起來, 手指幾乎嵌進床板中。

    “什么時候……為什么查我?”

    這是江在寒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狀況。

    他在惶然中警惕地瞪著符確,呼吸都是顫抖的。

    不能慌亂,江在寒想。

    他的聲線緊繃而冰冷, 像極度警惕的獸。

    “你想怎么樣?”

    符確看著他虛弱卻防備的樣子,心中一陣刺痛。他向前一步,空著的手不由地向江在寒伸出去:“不用緊張, 我不是要怎么樣……”

    江在寒隨著他的動作,下意識后退,大腿后側撞上了病床的邊緣, 險些沒站穩。

    符確的心也跟著踉蹌一下, 急忙上前去扶江在寒。

    江在寒偏過身子, 躲開了。

    “我沒想怎么樣, ”符確沉聲說,輕柔而緩慢,安撫一般, “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江在寒,你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幫你,你不用一個人承受。”

    最后一輪巡房結束,走廊和屋內的光線暗下來。

    走廊的廣播提醒探訪者離開。

    符確沒理睬這個提醒,專注地望著江在寒,說:“真的。”

    江在寒眉心緊了又緊,防備地看著符確,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么。

    可是符確目光坦誠,不似玩笑。

    “符確,”江在寒盡力讓聲音平靜鎮定,冷漠地說,“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幫助。”

    “不需要?”符確目光銳利,盯著他,“你打算繼續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跟徐家斗?”

    江在寒眼睫顫動,偏開視線,決絕地說:“與你無關。”

    “徐勁松的外公已經在聯系醫生,為徐勁松開精神疾病證明,”江在寒在國內沒有熟人,就算有,也不可能得到徐家的動態,但符確可以。他急切地告訴江在寒:“徐勁松這些年沒少闖禍,馬毅和徐徽言太擅長這些手段了,你知道嗎?”

    江在寒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沒有那么容易。”

    江在寒有自己的途徑,他對徐勁松的了解,對徐家的手段,十分清楚。但他不想跟符確細談這種事。

    符確只是個學生。

    他該好好完成學業,領略異國的風土人情,交幾個知心好友,結束這段留學之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待在病房,跟江在寒這個陰暗巷道的人討論怎么報復同父異母的哥哥。

    “我心里有數。”江在寒勸道,“這些事情跟你沒有關系,你沒有揭穿我,我很感激,到此為止,好嗎?”

    “你有數嗎?你把自己弄成這樣,頂多讓徐勁松坐兩年牢,可能都坐不了,過兩天就被保釋、回國逍遙了!你能得到什么?”

    江在寒漠然抬眼看著他:“你呢?趟這淌渾水,你能得到什么?”

    符確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而后,望向江在寒,目光堪稱溫柔。

    他呼了口氣,忽而佻達一笑:“徐家身敗名裂宏遠受創,對福南是個機會。

    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

    深市。

    【能源巨頭宏遠繼承人暴力襲擊高校教授】的詞條出現在能源快訊的搜索頭條,像一塊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

    緊接著,更多話題涌現:【被襲教授疑似與宏遠總裁關系匪淺】、【宏遠總裁私生子】、【宏遠內斗?私生子或繼承家業】。因為內容勁爆,又是大眾喜聞樂見的豪門狗血情節,很快沖出能源版塊,出現在各大社交平臺熱搜。

    深市西郊的中式莊園,馬毅靠坐紅木太師椅,手中捧著一盞青瓷茶碗。

    裊裊茶香氤氳在空氣中。冷峻的視線穿過濛濛茶霧,落在平板上助理總結的熱門新聞帖。

    馬毅發已灰白,坐姿卻板正如松,毫無老人的佝僂之態。他低頭吹了吹茶碗中的浮葉,聲音不緊不慢,問道:“沒壓下來?”

    “本來已經壓下來了,”助理額角冒汗,戰戰兢兢解釋,“不知誰在一個很小的匿名論壇發布了一張徐少在警局門口踢人的照片,兩個人的臉都拍得很清楚。轉發的人用的標題跟打人的事無關,是【我家教授要長這樣,我一天學習48小時廁所都不上的】,這個沒攔住,沖上熱搜,結果一件接一件,打人的事被扯出來。”

    馬毅輕輕啜了口茶。

    滾燙的茶水滑過喉嚨,他面色不變,問道:

    “徐徽言呢?”

    “徐總還在那邊。何信說他這兩天想見江在寒,醫院沒準。徐少這回……”助理偷偷瞥一眼馬毅,小聲說,“可能下腳重了。”

    “不算重。”馬毅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屑和冷漠,“長大比從前有分寸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雕花木窗半開著,外頭是他精心打理的庭院。一花一草一水一木都嚴格按照他的規劃,這么多年,從未有過差錯。

    “病例和治療證明準備好了?”

    “都備好了。”助理連忙說。這些事他們早已輕車熟路,徐勁松這些東西他們常備著的。“明天讓小章帶去美國。這么遠您真的要去啊?這些事交給小章辦就好了。”

    馬毅側過身,睨了助理一眼。

    助理立馬不多嘴了,只說:“都安排好了。徐總那邊也沒透露。”

    馬毅點點頭,手指輕輕敲著窗臺的木板,發出規律的聲響。

    擱從前,輪不到馬毅操心,徐徽言會打理妥當。

    但這次是江在寒,馬毅不放心。

    他這個女婿,對他恭恭敬敬從來不敢忤逆,這么多年,礙于馬毅的威壓,那個私生子在外頭徐徽言都不敢管,被親兒子幾次三番搞得快沒命了,徐徽言也沒講過一個字。照理說,算是忠心可靠。

    但人心難測。

    什么岳父女婿,在馬毅眼里,都不可靠。

    這世上最穩妥的關系是血緣關系。

    宏遠必須交到徐勁松手里,他才能瞑目。

    ***

    ——怎么樣?我給你寫的標題?

    江在寒躺在病床,翻看何信發的鏈接和截圖。

    ——……

    ——有意見?多吸睛啊,現在特流行你這種長得好看學歷又高的優質男。我就說能爆吧。你身體怎么樣啊?徐傻那一腳你怎么不稍微躲一下,也太實誠了。

    ——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嗎?

    ——你這話……要不是時差倒不過來,你以為我稀罕跟你閑聊?

    ——馬毅準備給徐勁松申請精神疾病辯護?

    ——啊?不知道啊?這種事都是徐徽言處理啊。你聽誰說的?

    ——你沒有得到消息?所以徐徽言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先睡了。

    ——???

    如果符確的信息可靠,這次馬毅要親自出馬,連徐徽言都沒透露。他在防備徐徽言……符確為什么要幫他?

    床頭檢測儀的燈光閃動,江在寒背過身,臉埋進被褥里。

    獲得完全的黑暗。

    這能讓他不受干擾地思考。

    腦海中浮現符確直白而堅定的雙眼。

    他一直以為符確是簡單的、單純的、輕易就能看穿的青年,直到今天,他發覺自己真的看不懂這個人。

    他藏著那些陰暗心思,符確都知道了。

    知道了不害怕嗎?不厭惡嗎?

    怎么可能。

    江在寒在心里苦笑。

    不要心存僥幸。

    或許真的是為了福南。

    福南為了南海三期幾乎賭上了所有資產,遲遲不開標,損失不可計數。倘若宏遠失信,資源自然會轉向福南。

    這個解釋比任何不切實際的猜想都要合理。

    江在寒壓下被角,把頭露出來。

    可是符確講這句話的時候,為什么露出那樣無奈遷就的神色。

    ***

    次日早晨,江在寒做完例行檢查回到病房,窗簾已經被拉開,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符確站在明亮的光線中,擺好了早飯正等著他。

    符確揚眉,穿過湯面的騰騰熱氣,給了江在寒一個比晨光還明媚的笑。

    “你……”

    江在寒話沒出口,就聽符確說:

    “早上好啊,江老師過來吃飯。”

    語氣輕快,仿佛昨天那場沉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見江在寒怔然看著他,符確走上前拉住他往小圓桌走:

    “趁熱吃,你那碗沒放蔥花。面可能有點軟,煮得久了些,好消化。”

    江在寒被摁到座椅上,與符確相對而坐,面前是色香誘人的番茄蛋湯面。

    好像和在家里一樣。

    和之前一樣。

    江在寒心口悶悶的,像是堵了什么,又酸又脹。

    符確像是沒察覺什么異樣,自顧自擺好筷子。

    番茄蛋湯面很香,嫩黃的蛋花和鮮紅的番茄讓人很有食欲。江在寒看著碗,筷子在手中握了握,遲遲沒動。

    符確吃了兩口抬頭:“怎么了?太淡了嗎?我沒敢調太重口,你還病著嘛。”

    “你……”江在寒沒辦法裝作無事發生,白白受著符確的好處,他終于開口,“你不用這樣。”

    符確目光清澈無辜:“哪樣?”

    江在寒被他裝聾作啞的能力弄得一時語塞。

    話到嘴邊,卻只說了句:“不用每天過來。”

    符確擱下筷子,笑了笑:“我們現在是合作伙伴了,照顧你是我的職責。江老師快快恢復,才有力氣應對后面的惡戰。我可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病怏怏的靠不住。”

    “合作伙伴……”江在寒低聲重復。

    “我想申請情侶關系,你不同意啊,”符確委屈道,“那就先從合作伙伴做起。快吃吧,一會面坨了你又嫌口感糊糊的。蛋花也要吃掉,補充營養,看你這兩天瘦的。”

    江在寒被他催著吃了兩口面。

    總覺得哪里不對。

    但又說不上來。

    講什么符確都有備好的說辭解釋。

    他好像總有道理。

    第74章 第 74 章 那你寫個字據。

    “在寒, 爸爸也是身不由己,你不知道那老頭有多強勢。你這么好的孩子,爸爸怎么會不想認?!公司上層都是馬毅的人, 我也是傀儡命,有苦說不出啊。”

    徐徽言坐在病房靠窗的小沙發上, 聲音低沉而懇切。

    墻邊堆著他帶來的昂貴補品。

    江在寒沒出聲。

    徐徽言向前傾了傾身體, 又說:“好好,你現在不相信我沒關系, 我也沒資格自稱‘爸爸’。不瞞你說,我已經在把公司的資產往海外轉, 幾個海外的項目都是我親自掌控, 你這么聰明, 一定知道我的苦心。

    等我拿下宏遠,再不用受制于姓馬的老頭,咱們父子就能相認了!”

    “這么多年, 你媽媽有自己的家庭,我也沒能力跟你相認。我知道你一直一個人住校,從初中開始到現在, 真是辛苦你了。”

    徐徽言眼中泛淚,臉上的紋路因為悔恨的表情而更加明顯,看上去很憔悴蒼老了不少。

    “以后, 以后我慢慢補償你, 我保證, 別人孩子有的, 你一樣都不會少。”

    “我不需要。”

    江在寒坐在病床上,因為剛剛的胃鏡檢查而臉色發白,略長的額發擋在眼前。

    他說完簡短的四個字便抿緊了唇, 一副倔強逞強的模樣。

    他需要。

    徐徽言自信地想。

    江在寒在宏遠的這段時間,徐徽言帶他見團隊、見客戶、見合作人,以為他添置合適的衣裝鞋帽為由,和他一起去專門的定制店,順道吃飯購置男士飾品。

    他為初入職場的江在寒講解各個場合的禮儀暗規,像一個關心、引領孩子成長的合格父親。

    江在寒的人生需要他這個父親。

    “勁松那個廢物,除了給我惹麻煩,什么忙也幫不上!不像你,在寒,你性格沉穩,能力強又自謙堅韌,咱們父子才是一路人,日后強強聯手把宏遠做大,這公司遲早還不是你的嗎!”

    “我對你的公司沒有興趣。”

    江在寒聲音冰冷,看都沒往徐徽言那邊看。

    “你是教授,對公司沒興趣,那也需要項目需要資金發論文評正教授,這些爸也能辦,都不是問題,國內還可以兼個‘大千人’客座教授,相信我。”

    “算爸爸拜托你,別起訴勁松。他在這英語都不會講,要是真進了監獄,家里要鬧翻天事小,對宏遠的負面影響事大。在寒,這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咱們忍一回,好嗎?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有氣,應該的!要我我也不會放過他!我昨天去警局,勁松鼻青臉腫的不像樣,他真的知道錯了。當然他出來我肯定要教訓他!混賬東西無法無天,自己親弟弟都下這么狠手!我打斷他的腿,看他以后怎么惹事!”

    江在寒皺起眉:“徐徽言,我不相信你。”

    徐徽言一愣,表情僵住,沒明白他的意思。

    江在寒從剛才就沒看過徐徽言,他一直低著頭,此刻才抬起來,直視徐徽言。

    他閉上眼又睜開,像是鼓足勇氣。

    “是他自找的。

    我只是想安分地工作,安靜地生活,是他蠻橫無理闖進來,就像小時候一樣。這不是徐勁松第一次傷害我,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五年牢獄加驅逐出境,比起徐勁松這些年犯的事,不算太重吧。”

    “我更擔心的是你啊,在寒,”徐徽言急得站起來,走到床前,苦心勸道,“老爺子不會放任勁松坐牢,他有的是手段,到時候不僅是你,或許你的朋友、還有那個福南的小鬼都會受到牽連。我是擔心你!”

    江在寒一直冰封似的神情忽而松動,但很快就恢復,冷漠地說:

    “謝謝提醒。現在請你出去。”

    ***

    符確一天的課,中午把三鮮濃湯和山藥米糊送到前臺,請值班護士帶去江在寒病房。

    “麻煩了,”他還給前臺幾位帶了小甜點,哄得幾個姐姐笑臉盈盈,“謝謝。”

    西裔大姐笑得意味深長:“不上去看看?警局的人剛走,江先生應該有空。”

    符確早上答應江在寒專心上課、不準備上去,被大姐一說,又有些動搖。

    趴在臺面上的手指胡亂劃拉幾圈,猶豫了一會,還是說:“不了,我晚上再過來。”

    轉身往大門走,腳步卻越來越慢。還沒走到門口,漸漸停住。原地站了兩秒,又跑回來:“對不起,麻煩登記一下,我上去一下就走。”

    *

    江在寒正在看警察留下的材料,里頭有訴訟申請書。如果他打算起訴徐勁松,需要填寫這份申請。他握著筆沒動,聽見輕輕的敲門聲。

    符確推門進來,江在寒竟不覺得意外。

    “我怕她們送錯,”符確被他看著,訕訕笑著撓撓頭。“下午的課還有四十分鐘,來得及。”

    今天氣溫回升,陽光挺好的。符確外套都沒穿,額角卻有點細汗。

    跑來的。

    算算時間,下課,回家做飯,再裝好送過來。

    的確需要跑。

    江在寒想說“醫院樓下有餐廳”,話到嘴邊又咽下去。說了也沒用,符確只會貶損白人飯、再瘋狂自夸廚藝、繼續送飯。

    符確往里走,看見墻角的精美包裝盒:“警察還送了補品?”

    江在寒把資料放下,站起來接過飯包。

    “徐徽言來過。”

    符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沒好氣地說:“他來干什么?求情啊?”

    “嗯。我沒答應。”江在寒把飯盒們擺出來,余光瞥見符確踢了腳無辜的補品。他嘴角一彎笑了一下,問:“一起吃嗎?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說。”

    “好啊。”符確眼睛一亮,驚喜地坐下來。

    “王修平副部長你記得嗎?能源部那位。”江在寒把勺擺好,“去年跟他見面,提到南海三期一直沒做決定,一方面因為資金審核,一方面因為技術。資金方面我幫不上忙,技術或許可以。”

    謙虛。

    江在寒在石油峰會提及的專利跟這個項目的匹配度不要太高。

    “你要申請南海項目了?”

    符確歡歡喜喜啃了口自備的三明治,期待地望著江在寒。

    “不是。”江在寒搖頭,“我有一位師兄,現在在國內,清大副教授,他之前參與過這個專利,比較熟悉。他說很愿意參與南海項目。我打算把專利授權書和草擬的技術申請書交給他。”

    “我記得你說過想回國發展,”符確困惑地看著他,“這么好的機會,直接拱手讓人了?”

    江在寒視線落在湯羹上,沒答話。

    “你要跟我劃清界限?”符確反應過來,臉色一沉,“我告訴你馬毅的事,你就送上回禮,跟我互不相欠,結束合伙關系是吧?”

    “不是的。”

    江在寒給符確拿了瓶果蔬汁,溫和又誠懇地說:

    “我想了很久,我們倆的事、我和徐勁松的事,是兩件事情。我之前弄混了,又不知道該怎么處理,說了些違心的話,很對不起。我不應該把它們攪在一起,就像你說的,那樣對你、對我都不公平。”

    “我們,如果你還愿意,我們可以像之前一樣相處。

    我會處理我和徐勁松的事情,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會找你。你也是,學習或者別的,需要幫忙的時候,可以找我。”

    “你哄我。”符確濃黑的劍眉壓低,看穿了江在寒的意圖,“需不需要幫助,你都不會找我。你只是想讓我遠離這件事。”

    “朋友之間……就算是……”江在寒耳尖忽而泛紅,停頓中吞掉了半句話,“再親近的關系也是需要私人空間的。我沒有插手過你的家事,你也給我一樣的尊重,好嗎?”

    符確沒法反駁。

    江在寒講的都是道理。

    他深深望著江在寒,固執地說:“我不是要摻和,我害怕你受傷。喜歡一個人就是會想要保護他,這是本能。”

    “我知道。”江在寒點點頭,目光溫柔,帶著少見的直白,“我懂得的,正因為這樣,我才希望你不要被牽連進來。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你被完全隔離在外,會更擔心。所以,我保證,需要時,一定會告訴你,求助于你。”

    “真的嗎?”

    不可否認,符確被這番話說得心里舒坦。

    比他強行黏在江在寒身邊、又不確定江在寒什么時候會決然推開他,舒坦多了。

    他反復確認“不是哄我?”、“你發誓”、“拉勾”,最后,“那你寫個字據。”

    江在寒一一應了,還真拿出紙筆。

    符確監督他,把剛才的話一字不差寫下來。滿意地看著白紙黑字:

    “再加一句,江在寒要是不守承諾出爾反爾,就……就怎么樣呢?得想個厲害的……”

    符確嘀咕半天不滿意,江在寒給他建議:“車禍?絕癥?早逝?”

    “不行!”符確立刻否決,指責道:“你這人怎么這么暴力血腥!”

    “……”江在寒耐著性子繼續建議:“論文永遠被拒稿?實驗數據和理論模型對不上?拿不到tenure招不到學生?”

    “不好不好。”符確眼神復雜地看看他,想了想,抓過筆,刷刷寫了幾個大字,推給江在寒,心滿意足道:“簽字吧。”

    江在寒低頭,看見他寫的懲罰:

    吃一整顆生蒜。

    第75章 第 75 章 江在寒視線下移,看到發……

    馬毅抵美的當天, 國內外媒體爭先報道了這次事件。

    馬毅這些年深居簡出,行跡上淡出了公眾視野,影響力卻絲毫不減。這次出山, 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業界的轟動。

    機場照片一出,緊接著幾篇頭條報道, 說宏遠繼承人精神疾病突然復發, 疑似因為遭徐氏婚外子言語辱罵攻擊、受到刺激所致。

    社交平臺一些自媒體賬號跟風發帖,編出各種徐徽言的風流韻事及江在寒的卑賤身世。當然沒有提及真名, 但兩人的照片被放在一起,很不用心地打碼, 甚至故意p得更像。

    R大的校園論壇和社交群炸開了鍋。

    ——私生子挑釁正牌繼承人

    ——教授道貌岸然, 為爭奪家產手段陰狠

    ——小三逼死正房, 野種逼瘋嫡子

    *

    “別看那些,”符確站在洗手間外面,隔著門, 語氣輕松,“你知道,現在的媒體為了博眼球, 什么都編的出來。”

    洗手間里傳來江在寒平靜的聲音:“我知道的。”

    江在寒還不能出院,醫生準了他兩個小時。

    他換好衣服走出來。

    之前尺寸剛好的襯衫現在略顯寬松,束進褲子顯得腰部愈發窄薄。

    “好不容易養起來的, ”符確目光落在他纖瘦的腰線, 眉頭皺起來, 嘆氣, “一下就瘦沒了。”

    他捏著江在寒的領帶,江在寒伸手,符確沒給, 自然而然地繞到他頸后,幫他系起來。

    江在寒就垂下手,低著頭看他系,忽而笑了一下。

    “笑什么?”符確左右看看,表示滿意,把領口翻下去,“一定要去上課嗎?讓別的老師代一下唄。身體都沒好。”

    “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江在寒說。

    “哈,”符確也跟著笑了,“江老師你說實話,當時是不是故意裝柔弱勾引我。”

    神經。

    江在寒拿上厚實的羊毛西服,背包早就被符確拿在手里。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把上頓了一下。

    說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是假的。

    江在寒裝得輕描淡寫,其實已經把網上的熱帖和評論都看過了。很多不實言論,可是誰在乎。大家愛看什么,媒體就寫什么。同事、學生肯定也看過了。

    踏出醫院,都是他要面對的。

    忽然,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從背后環住他,銅墻鐵壁似的貼緊江在寒。溫熱的手掌覆上他落在門把上的手,握緊了。

    符確的呼吸貼在他耳畔,輕聲說:

    “別怕。”

    *

    江在寒走上講臺,筆記本的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色的光。

    教室里比往常安靜得多,沒有人竊竊私語,也沒有人隨意翻動書本。

    他低頭連接投影設備,余光掠過臺下,察覺到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陌生的、熟悉的、探究的、猶豫的……

    江在寒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知道今天的課堂不會和平時一樣,外面的流言已經把他裹挾進了風暴中心。他告訴自己,專注講課就好,不要去聽,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但那些目光仍舊穿透了他周身的防線,讓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背脊,指尖微微用力,按住講臺邊緣。

    一聲輕微的“咔噠”響起——

    投影儀沒有正常連接,屏幕仍舊一片黑色。

    江在寒蹲下去查看傳輸線,指尖碰到金屬插口的瞬間,聽見身旁有人說:

    “老師。”

    聲音很輕,帶著點猶豫,但又透著小心翼翼的關切。

    江在寒微微偏頭,看到陳沉也蹲了下來,指了指設備:“那個插口可能被上節課的教授扯松了,我幫您。”

    他有些訝異地看著陳沉。

    住院之后他給學生發過郵件,簡略地說自己身體不適,取消了兩次討論,課程可能由其他教授代上,讓他們專心做自己的事。

    他沒有通知陳沉今天會回來上課。

    陳沉怎么知道的。

    不過江在寒沒時間多問,已經耽擱了兩分鐘。他對陳沉說謝謝,開始講課。

    注意力集中在課程上,江在寒倒沒那么在意下面的動靜。他依舊講得生動有趣,知識點清晰精準,90分鐘很快過去。

    “有問題的同學可以留下。”江在寒照例說。

    不同的是,這次臺下沒有人走。

    江在寒藏在講臺后的手緊緊握起。

    沒人上來問問題,也沒人走。

    講臺下的學生們安靜地坐著,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醞釀什么。

    他強壯鎮定地掃視臺下。

    熟悉的感覺,猝不及防地從記憶深處爬上來,竄進神經,攫住他的喉嚨。

    他想起了初陽。

    體育館、教室、食堂,所有的場景重疊成相同的畫面——那些陌生又惡意的眼神,所有人圍著他,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譏笑、侮辱,期待他窘迫的逃離。

    他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血液在耳膜里轟鳴。

    江在寒沒往外看,卻感覺到陰云。

    中間一排有個學生忽然站起來,椅子在地上摩擦出輕微的聲響。

    那聲響鉆進江在寒耳中變得刺耳,激起一層冷汗,瞬間爬上了脊背。

    那個女生一只手背在身后,朝講臺的方向走來。

    江在寒攥緊的手指深深抵進掌心,無法控制地屏住了呼吸。

    胃部痙攣一般收縮,傳來鈍痛。

    江在寒微微張著嘴,卻沒發出聲音。目不轉睛看著向他走來的學生。

    年輕的女孩走到他面前,大眼睛畫著烏黑的煙熏妝,卻擋不住的水靈。她沖江在寒酷酷一笑,從背后拿出一支粉紫色的康乃馨:

    “江教授,祝您早日康復。我們超想你的。”

    江在寒一瞬茫然,呆呆望著她,又看看伸到面前的康乃馨,忘了去接。

    教室里,一片靜默。

    然后,第二個學生站了起來,拿著一支紅色的康乃馨,走到他面前:

    “江教授,注意身體。”

    接著,第三個,第四個……

    所有人陸續站起來,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枝花,朝江在寒走來。

    “江教授,早日康復。”

    “教授,不要在意網上的那些東西,我們都相信你。”

    “教授,少點作業吧,我們擔心你批作業太累。”

    “教授,要不中期測試取消吧~”

    ……

    江在寒鼻腔發酸,咬緊了唇。

    所有壓抑的、冰冷的情緒,被一朵朵鮮艷和活潑融化殆盡。

    他輕聲地一句一句說謝謝,最后變作微笑地點頭。

    一個男生帶著鴨舌帽,嫌拿著花丟人似的,快速塞進江在寒手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江教授,早日康復。”

    他走過去,又折回來,把帽檐壓了壓,說:

    “那什么,教授,網上那些話您別介意,稍微有點腦子都不會信。監控視頻那么清楚,傷你的混蛋肯定要付出代價!我們挺你!”

    江在寒在一眾的應和聲中紅了眼。

    *

    陳沉拿著電腦和背包,跟著江在寒往辦公室走。

    他很內向,不太敢問江在寒的私事,鼓了半天勇氣,問道:“老師,你身體怎么樣了?”

    “沒事了。謝謝你。”江在寒側過頭對他笑笑,“你呢?模型算得順利嗎?”

    “嗯……我能解決。”

    “有問題找我,不用顧慮別的,我有時間的。”

    江在寒開門,還沒坐下,聽見方菲一嗓子:“在寒!可算逮著你了!怎么回事?傷哪了?哪個混蛋無法無天了我靠!你是不是瘦了!”

    不到兩分鐘,聞訊趕來的秦立和閻本也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江大少爺!”秦立繞著江在寒上下左右看了三圈,“有那么個富爸爸竟然瞞著我們!”

    “不算的,”江在寒嚴肅地說,“我不會認他。”

    “我知道我知道,開玩笑的,”秦立擺擺手,十分遺憾惋惜,“你要是想攀富爸爸,犯得著苦哈哈自己出國讀書讀博。你不想要,能不能給我?”

    “閉嘴吧你。”方菲拽著秦立的后領,把人拉離了江在寒。“在寒,你放心,我們都支持你。什么私生子不私生子的,笑死,不去罵管不住下半身的畜牲,在這討伐無辜的孩子,腦子有泡。”

    辦公室本來也沒多大,閻本沒往前擠,關切地問:“在寒,醫院不準我們探病,你已經出院了嗎?完全康復了?”

    “謝謝。”

    事情爆出來之后,江在寒最不敢面對的是他們幾個。

    其他人就算說什么,也只是陌生人。

    而他們卻是他生活步入正軌以來為數不多的朋友。

    江在寒做了最壞的打算,失去朋友。

    他自欺欺人對自己說,失去朋友也沒關系,反正他很習慣孤獨和疏離。

    但現在,他們一點也沒有怪罪他的隱瞞,圍著他問長問短說著關心之語。江在寒心頭很暖,是真的,實實在在的暖意。

    ***

    江在寒回到醫院,點開相關的帖子。

    之前還是鋪天蓋地對他的討伐和責罵,直到有一個帖子自稱當時就在現場,江在寒根本沒看到徐勁松,更別說什么攻擊挑釁,是徐勁松像個發狂的野豬一樣,突然沖上來踢傷了江在寒。

    后面附上了監控的錄像。

    很清楚,江在寒開始在看手機,然后望向警局大門的方向。直到徐勁松闖進鏡頭,張嘴喊了什么,他才回頭。之后就被踢倒了。

    這個帖子,有理有據,很快被大量轉發頂上去。

    江在寒視線下移,看到發帖人的ID:

    一顆生蒜。

    第76章 第 76 章 他那時候瘦得厲害,一陣……

    符確早早收拾好背包等下課, 剛到時間,受到江在寒的短信。

    ——你下課了嗎?

    江在寒主動找他的次數不多,何況是知道他有課的情況。

    符確緊張地跑出教室, 拐到安靜點的角落。

    “喂江老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沒什么事。”江在寒那邊有護士走動的聲音, 聽起來沒什么不對, “你今天會過來嗎?”

    “當然啊。回去洗個澡做個飯就去,怎么了?”符確看看表, 玩笑道,“想我啊?”

    意外地, 江在寒沒有否認, 只問:“能不能早點來?我們可以去醫院餐廳吃。”

    “能, 太能了!”符確提起背包,“等我啊,馬上。”

    *

    江在寒想對他說謝謝, 當面說。

    因為符確很看重當面表達。

    符確看他認真的模樣,心里軟軟的,伸手要抱, 江在寒沒躲。

    “我早說了,”符確揉著他的后心,鼻尖蹭在他側頸,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沒有人會輕視你責怪你。如果有, 那就是它智障。你早上還緊張不敢出門, 看吧,根本沒必要。”

    江在寒笑而不語。

    符確自己也是緊張的。

    早上偷偷站在教室后門外面,江在寒知道。

    后來江在寒回辦公室, 他也跟過去了,直到方菲他們過來,他才走。

    “你確定馬毅不會順著帖子找到你嗎?”江在寒擔憂道。

    “什么帖子?”符確裝傻,“我沒發帖子啊。你讓我不要插手、躲遠一點,我很乖的。”

    江在寒握拳在他背上敲了一下:“很好認。”

    “沒事的,他還真能無法無天不成。”符確語氣不屑,帶著年輕人的傲氣和無畏,“我不相信他敢在人生地不熟的漂亮國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還是要謹慎一些,”江在寒悶聲說,“學校里面還好,后天上庭你不要偷偷跟著了。”

    “我怕他?”

    “我怕。”

    符確一愣。

    江在寒很少這樣直接地表達負面情緒。

    這是對他獨有的。

    符確像被什么撓了下手心,只覺得懷里的人輕輕柔柔,一團軟云似的。

    “好吧,”符確把臉埋進香香軟軟的云朵,“聽你的,不跟就不跟吧。”

    *

    開庭那天,江在寒第一次見到馬毅。

    馬毅一身中式對襟黑色套裝,沉肅威嚴。眉毛灰白,三角眼精明犀利,往江在寒臉上一掃而過。

    一旁的徐徽言看見江在寒,張口想說什么,被馬毅斜眼一睨,低頭閉了嘴。

    江在寒站在原告席,淡漠地移開目光。

    側門打開,徐勁松雙手拷在身前,被兩名警察押進來。

    幾天不見,他就像換了個人。

    趾高氣揚、囂張放縱的悍勁全然消失,一副蓬頭垢面、神情呆滯的模樣。發型凌亂,胡茬遍布下頜,眼神渙散地盯著面前。

    昂貴的名牌外套松垮地掛在身上,像是撐不起那副虛胖的皮囊。

    還真有點腦子不好使的樣子。

    陪審團和法官相繼入場,庭審正式開始。

    控方首先陳述案件事實,并出示監控錄像——徐勁松在警局門口蓄意踢傷江在寒,導致江在寒重傷住院。證據確鑿,目擊證人眾多。

    按理來說,這種情況下,徐勁松理應面臨刑事處罰,至少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可能在服刑后被遣返回國。

    但徐家的律師顯然早有準備。

    “法官閣下,我的當事人徐勁松先生,在案發時精神狀況極度不穩定,事實上他在過去數年間都有嚴重的精神健康問題。事發前,徐先生一直在國內接受相關治療,并長期服用情緒控制類藥物。”

    江在寒平靜地聽他講。

    “他在案發前受到網絡上的言論刺激,情緒激動來到美國,病情急劇惡化,在警局門口的攻擊行為,完全是因為他在發病狀態下的極端情緒反應。沒有預謀,并非蓄意,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能帶來的后果。而言論挑釁的來源,就是原告江在寒先生。”

    律師頓了頓,抬起頭,目光掃過陪審團席。

    接著,公布了江在寒是徐徽言的非婚子身份。

    陪審團和旁聽席立刻有了騷動。

    “我的當事人因為這個事實而深感震驚和憤怒,以至于精神病發,出現無意識的過激行為。”

    江在寒悄然捏緊手指,神色卻分毫未變。

    法官看向他這邊:“控方可有異議?”

    這是預料中的情況,江在寒的律師承認了這個事實。

    “但是,我方有以下兩點異議。”

    “被告在案發前,面試簽證、長途旅行,入境后兩日內出現在幾處商店、餐廳、酒吧等場所,并未表現出任何精神問題。這與被告律師的言辭有出入。”

    “其二,我的當事人雖為徐徽言先生的非婚生子女,但二十多年來從未與徐先生的家庭有任何來往或聯系。他并未被承認。被告人也早在十三年前就知曉此事,對方律師所說的‘震驚’、‘憤怒’,并不成立。”

    律師呈上證據:

    “被告徐勁松先生在案發前的行為并未表現出任何精神異常,他在機場入境、入住酒店、租車、購物,所有行為都井然有序,符合正常人的邏輯與判斷力。”

    法官翻閱監控截圖及消費記錄,點點頭表示贊同。

    而后,抬頭問道:“徐先生,原告聲稱你早就知曉他的身份,你認同嗎?”

    徐勁松的律師開口:“抱歉,我的當事人此刻的精神狀態并不適合提供回答。我想請問原告,是否有證據。”

    “有。”

    遲云作為人證,被請上來。

    揭開舊疤不是件愉悅的事。

    當眾、由自己的心理醫生、一邊展示傷疤一邊做出專業的分析講解,更不是。

    剛進R大時,記錄用的照片,治療時的談話,被一一拿出來。

    “江先生是我的病人,他所有的恐懼、憂慮、自我封閉都源自徐勁松先生長時間的傷害,身體上及心理上。”

    資料在陪審團席間傳閱,不時傳來驚愕的感嘆和低語。

    江在寒始終平靜且鎮定。

    法官看向被告席,問他們對此有什么異議。

    那位律師神經緊繃,語氣不再從容,質疑遲云的證詞的真實性。

    “我以一個職業醫生的名譽擔保,我所說的一切皆為事實。當然,如果需要,醫院有江先生的就診記錄,其他醫護人員也可以作證。”

    那邊無話可說,轉移重點,說:“法官閣下,這些與本案無關。我們希望將重點放到本次案件。關于徐勁松先生的精神疾病辯護,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相關的醫療證明。”

    一疊厚厚的病歷報告被呈給法官,外加幾封國內知名精神科專家的證明信。

    “這些醫療記錄,證明徐先生在過去幾年間多次接受精神治療,服用藥物,但因個人原因一直未向外界透露。由于徐家是公眾人物,他們的醫療隱私受到嚴格保護,才導致外界對此一無所知。”

    材料十分專業完備,醫院的蓋章、醫生的簽名、翻譯件、翻譯的公證一應俱全。

    “雖然醫療證明齊全,”江在寒的律師說,“我和我的當事人申請讓被告進行本國的精神疾病測試。”

    一般來說,如果資料齊全,精神疾病辯護的申請是可以當場通過的。

    但江在寒這邊準備的證據非常充分且有說服力,法官及陪審團一致認為需要更多的佐證。

    最終,法官宣布休庭。

    同意了江在寒一方的提議。

    徐勁松將被送到指定醫院,進行精神疾病測試。

    ***

    江在寒踏上灰色石階,遠處陰云厚重,壓在天空。

    身后是沉重的大門合攏的聲音,江在寒回過頭,高聳的羅馬柱灰白肅穆,立在面前昭彰不可撼動的威嚴。

    這景象與十幾年前悄然重合。

    *

    也是寒冬。

    深市郊區的警局相對矮小簡陋。

    江在寒坐在等候室,看雨點狂敲玻璃窗。

    “同學,角湖溺水的案子已經結了,是意外。”年輕的實習警察被派過來打發他,“我很遺憾你失去了外婆,這的確很難接受。但是,真的沒有證據顯示這是謀殺。回去吧。”

    “我知道那邊沒有監控。”江在寒執著地說,“但臨近的便利店有攝像頭,旁邊的十字路口也有,你們可以查一查嗎?”

    “這么跟你說吧,”年輕警察拖了把椅子坐下,無奈地勸道,“我們不可能因為你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去滿大街查監控,這個案子真的非常確定,法醫也給了定論,就是意外。同學,你回去吧,好好學習,比天天賴在這里浪費時間,更讓外婆放心,好吧?”

    這樣的對話每天重復。

    江在寒等到天黑,被趕出來。

    他那時候瘦得厲害,一陣風就能吹倒。

    卻又像腳底生根,在警局整日整日地站著。

    *

    冷風裹挾潮濕的氣息拂面而來,那是近海的A市在暴雨前特有的氣息。

    江在寒拉緊圍巾,把下巴藏進去。

    他低頭往下走,恨不得把鼻尖也收進圍巾。

    “江老師,結束了嗎?”

    符確的電話,江在寒在石階的最后一級站定,說:“嗯。和預想的差不多。”

    “精神疾病測試啊,那得一兩周吧?”符確的語氣不滿,想立即馬上把徐勁松送進監獄。

    “嗯,十五個工作日。我記得你一會有課。”

    “是的呀~江老師好關心我噢~”符確那邊傳來推門的聲音,大概進教學樓了。“庭審的過程順利嗎?你,你還好嗎?”

    江在寒事先告訴了他,大概會怎么應對。符確最擔心的,其實不是徐勁松判幾年刑,而是江在寒。

    他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自己的身世,揭開自己的傷疤。

    江在寒淡淡一句“沒關系的,遲早的事”,符確知道,沒有表現得那么淡然。他想陪江在寒,可是江在寒堅決不讓。

    “順利的。”

    江在寒看見不遠處站著一位中年人,他記得這個人,剛才一直坐在馬毅身旁。那個人看著他的方向,似乎在等他。

    “我很好。你快去上課吧,回去說。”

    *

    “江先生。馬總問您有沒有時間聊一聊,不會太久。”

    江在寒坐進銀色SL300歐翼,想起符確某天在書房的唉聲嘆氣——

    第一款量產歐翼車,金屬色超酷!江老師你看這質感!好想要啊,摳搜老哥不給錢……

    他要知道馬毅和他品味一致,可能不會太高興。

    “江在寒,是這個名字吧?”

    馬毅側過頭看他。

    江在寒回神。

    他在法庭就注意到,即便法官宣布要徐勁松做測試,馬毅也沒有露出慌亂的神色。他坐在破舊的木制長椅上,始終面沉如水。

    “徐徽言說你軟硬不吃。”馬毅直截了當地說,“小江,在我面前不用裝。發泄怨氣跟獲得利益并不沖突。趁我還能好好說話,有興趣開個價嗎?”

    江在寒沉聲回道:“沒興趣。”

    “勁松不會坐牢。”馬毅成竹在胸,仿佛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江在寒伸手搭上門把。

    馬毅依然不緊不慢,悠然問:“急著回去?小符的投資分析課還得九十分鐘才下課吧?“

    江在寒沒有答話,但手指驟然收緊的動作暴露了心思。

    馬毅頗有興致,輕松地像在談論天氣:“這回幫你的小朋友們,我也沒精力一個一個教訓,干脆從熟人開始。不過話說回來,可能我真是老了,竟然現在才知道你和福南有這么親密的關系,小江,你可真讓我驚喜嘆服啊。”

    江在寒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直直盯著馬毅,沒有一絲退縮或怯意。

    “是不是徐勁松這個巨嬰讓您老養成了唬小孩的習慣?”他冷冷笑了一聲,“教訓?連我你都摁不死。”

    第77章 第 77 章 江在寒很難分辨,這種感……

    江在寒回醫院, 被催著做了各項康復檢查。

    再回到病房,已是傍晚。

    畢竟是病人,庭審那兩個小時耗光了精力。江在寒沒開燈, 屋里光線漸漸昏暗下去,困意跟著漫上來。

    他枕著胳膊側躺著, 馬毅的言語和神態反復在腦海回放。

    江在寒不確定他通過什么手段知道符確的行蹤, 又是怎么知道他們的關系。他的話,有多少是虛張聲勢, 多少是真的掌控。

    ——勁松不會坐牢。

    他那么篤定。

    和十幾年前是一樣的。

    *

    ——多吃點,回學校就吃不到咯。

    ——外婆, 我真的吃不下了。

    江在寒周五的晚自習沒上, 下午一放學就跑回了靄里。

    他并不是每周末都回去, 雖然很想。

    這周臉上沒傷,又是裹得嚴實的冬天,他才跑回去。

    而且周六是他生日。

    ——我就知道你這孩子要回來, 菜都備好了。最近學習累嗎?考試多嗎?

    外婆在大灶臺前一邊忙活一邊問東問西。

    江在寒坐在近處的小凳上,灶膛里柴火噼啪作響,他被灶火烤得暖暖的, 剝著糖炒栗子。

    ——不累,考試都很簡單的。

    ——那是我們冬冬聰明。少吃點板栗,一會脹氣吃不下飯。

    江在寒被外婆塞了好多吃的, 一頓接一頓。還好有大信他們, 聞著味兒過來, 幫著分了那個大蛋糕。

    周天下午, 外婆送他去長途車站。

    他記得途徑角湖,那岸堤上的枯草,被和煦的日光曬久了, 干了,踩上去腳感很好。江在寒跑了兩步,被外婆叫回來,強行戴上毛線絨帽。

    ——我不冷。

    江在寒被帽檐壓住了眉,伸手頂了頂。

    ——戴好。著涼了又要咳半個月。

    江在寒“噢”了一聲。

    他沒再跑,跟外婆并肩走。

    影子在身前,江在寒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比外婆高了。

    快點長大。

    他想。

    江在寒在睡夢中被叫醒,初陽的宿管老師讓他趕緊下樓,媽媽在校門口等他。

    再然后就是醫院,靈堂,墓地。

    江在寒孑然站在墓碑前,山間的風很大,吹得他臉頰生疼,可是沒人給他戴帽子。

    *

    “江老師?”

    一聲不屬于孤山的聲音將夢境劃開一道裂縫。

    江在寒猛地睜眼。

    他只是想休息一下,沒想到睡著了。

    他還在夢境的惶恐無助中沒有完全抽離,額角沁著冷汗,呼吸是亂的。

    一只溫熱的手覆上后心,輕輕地上下撫著他的背。

    “做噩夢了?”

    符確的聲音壓得很低,又想叫醒他,又不想吵到他。

    他蹲在窗前,離得很近,深黑的眼瞳中是江在寒茫然的臉。

    江在寒看著他,幾秒后撐坐起來。

    “你來了。”

    他嗓音有些干澀,符確遞過水杯,側坐床沿,讓江在寒靠著自己:

    “嗯。夢見什么了?”

    江在寒接過水杯時已經清醒了。胃有點一抽一抽地疼。

    “沒什么,亂七八糟的夢。”

    符確換了只手,捂住他的上腹,輕輕揉摁。

    掌心的暖意舒緩了緊縮的胃部,那輕微的抽痛很快消失。

    符確肩寬臂長,胸膛結實,被他摟著會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安全感。這是一方堅固安全的天地,躲在這里沒有人能入侵或傷害他。江在寒很難分辨,這種感覺來自符確的體格、溫度、還是這個人本身。

    “要是喵,”符確感覺到他的放松,應該是緩過來了,輕聲笑說,“這會兒已經呼嚕嚕地響了。”

    江在寒臉頰發熱,坐直了。

    杯沿貼到唇邊,又放下。

    “怎么了?”

    “我們得去找一下秦立。”

    ***

    秦立沒想到自己一介IT,平時最多幫學生找回密碼、重置賬號、裝個軟件什么的,居然收到這么高端刺激的委托。

    “實不相瞞,”他打開筆記本,連接手機,匡匡一頓代碼輸入,“灑家刷那么多黑客實操視頻,就為了今天、為了此刻。”

    幾分鐘后,屏幕上跳出幾個隱藏進程。

    秦立興奮得唾沫星子飛濺,指著屏幕:“就這個,這插件植入系統層的,藏在天氣APP里!一般人根本不會發現!確崽,誰這么缺德在你手機搞這東西?”

    符確湊過去:“能看到是誰、什么時候裝的嗎?”

    “很難搞。”秦立敲了幾下,調出日志翻了翻,“這東西只要你點個鏈接就裝上了,顯示的時間也是假的。不過很好清除,刪了APP重裝就行。”

    真正搞監聽的,不會用這種不穩定的小插件。

    這是馬毅的一個小警告。

    江在寒看著秦立操作,問了兩遍:“只有符確的手機被裝了?”

    “嗯,你的沒問題。怎么回事?確崽惹到什么人了?”秦立把手機清干凈,又做了一層加密屏蔽,“現在應該安全了。”

    “你的呢?”江在寒想起馬毅提到所有幫他的人,那秦立也在其中。

    “我?我怎么可能?誰敢在本班門前弄斧。”嘴上這么說,秦立覺得蠻有意思,甚至有點小期待,給自己手機也查了一遍,“沒有。”

    語氣稍有些失落。

    “你怎么發現被監聽了?”秦立看向他們倆,遲鈍地聯想到江在寒的事,“跟那個神經病有關?”

    江在寒臉色鐵青,視線盯著桌上符確的手機,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么。

    符確看看他,拿起手機晃了晃,漫不經心地說:“唬人的把戲而已,不用管。”

    秦立表示贊同:“法治社會,他能有多刑?”

    *

    江在寒從秦立家出來,一直沉默著。

    符確逗了他兩次,他也只是應和地笑笑。

    Rubicon的前板已經擺了六只小黃鴨。有兩只是江在寒偷偷放的。

    江在寒把窗戶搖下一些,想在夜風中整理混亂的思緒。

    “沒事,”符確開得很慢,一路禮讓跑步的行人,“那老頭也就這點能耐,全靠嘴皮子唬人。別擔心。”

    江在寒沒法不擔心。

    若是他自己也就罷了,其他人,尤其符確,他一點險也不想冒。

    一排散步的鴨子擋在路中間,符確停了車等著。江在寒不說話,他就心虛,總覺得要被推開。

    符確偏過頭,江在寒正專注地看鴨子過馬路。

    他等了一會,問:“在想什么?”

    江在寒兀地冒出一句:“后天是你的生日。”

    像商量,又像自言自語。

    “今天的檢查結果都正常,我想提前出院。”

    話題轉換太快,符確半張著嘴呆愣愣望著他,像是沒反應過來。

    “我好像忘記跟你說,我定了后天的機票,我們一起去加州……不走嗎?”

    擋道的鴨子們已經過去了,符確卻還在愣神。

    “你是說,”符確哪有心思開車,隨手摁亮了雙閃。他吞咽一下,喉結跟著一滾,“你要陪我過生日?”

    “嗯,不是說好了嗎?”

    “是,是說好的。”

    符確以為江在寒早忘了,最近這么多事,他還受了傷住了院,竟然還記著自己的生日。

    “正巧是周末,”江在寒繼續說,“徐勁松的測試結果出來之前,法院那邊也不會有什么事。”

    符確先前超級期盼江在寒陪他過生日,反復念叨。

    現在江在寒說去,他反倒有點不敢信。

    “提前出院沒問題嗎?”后面的車子繞過他們,往車里看一眼,符確不理會,“醫生怎么說?”

    “沒關系的,醫生說恢復得很好。”

    “還是等完全康復了吧,”符確斟酌再三,拿出忍痛割愛的度量,“生日年年過,不著急這一次。”

    “我想去。”江在寒轉臉看他,眉頭微微上抬,帶著請求的意味,問道,“想出去散心。你能陪我嗎?”

    第78章 第 78 章 江在寒紅著眼,淚水逼在……

    江在寒第二天中午辦完了出院手續。符確載他回家, 興致勃勃地講著洛杉磯的旅行安排。

    喵聞聲沖過來,腦袋頂著江在寒的小腿,轉了幾圈。

    叫聲好像在斥責江在寒的久不歸家。

    “好久不見。”江在寒蹲下來撓它的頭, 小聲說。

    “歡迎回家!”符確跟著進屋,手里不知從哪變出一束百合。

    白底, 花瓣尖兒漸變成淺淡的粉色, 非常清新。江在寒抱著花,說“謝謝你”。

    家里干凈整潔, 連貓樹上的毛都清理過。江在寒懷疑符確昨晚臨時抱佛腳做了大掃除。沙發上的抱枕洗過烘過,拍得蓬軟。圣誕時候符確送的玩偶被齊齊擺在矮柜上, 列隊似的圓眼睛對著大門方向, 歡迎江在寒回家。

    江在寒以前也會出門, 都是冷清地走,冷清地回。

    沒覺得有什么不好。

    現在家里好像變了樣,被符確帶的更有生氣些。

    江在寒不喜歡改變, 但這次好像還不錯。

    “江老師,你要休息會嗎?”熱水壺有保溫的開水,符確倒了半杯, 又接了一半冷水,一轉頭看見江在寒從冰箱里拿牛奶,火速制止, “你不能喝冰的。”

    江在寒手里一空, 皺起眉。

    他不介意喝熱茶熱咖啡, 也喜歡冰水冰飲料, 唯獨溫水,溫白開水,他非常不喜歡。

    符確看他表情像小孩被奪了玩具, 又好笑又不忍心,只好說:“牛奶我給你熱一下。”

    江在寒決定收回剛才的想法。

    還是自己住比較好。

    死氣沉沉就死氣沉沉,至少不用喝溫水。

    “你這個眼神,”符確端著被加熱的草莓奶,警惕地問,“是在想什么時候趕我走嗎?不要啊江老師,我是為了你的健康,那五頁紙的醫囑我仔細讀了,現在已經可以有感情地朗讀并背誦全文。第一頁就是恢復期避免刺激性食物。”

    江在寒沒說話,捧著杯子把奶喝掉了。

    “喵。”

    銀點擠到他倆中間,仰頭撒嬌。

    喵現在只要看見有人在廚房,就會跟過來喵喵叫,討點零食,運氣好還能加頓罐頭。

    它以前不這樣。因為江在寒喂罐頭的時間是固定的。

    好端端的生物鐘,被符確搞亂了。

    果然還是自己住比較好。

    江在寒在腹誹時歪頭看看銀點:“好像胖了。”

    *

    符確在收拾行李的時候,興奮程度直線上升。

    他非要跟江在寒一起收拾。

    箱子敞開,跟江在寒的那只并排躺在主臥,自己拿著衣服,不嫌麻煩地在次臥和主臥間穿行。

    “明天到那里差不多中午,兩小時時差,正好吃午飯。你想吃中餐嗎?聽說加州中餐超正宗。或者吃個特色的,那個傳得神乎其神的漢堡叫什么來著?我查了幾家日料店評價也很高,但你不能吃生食,咱們就試試烤肉或者拉面?墨西哥卷也有人推薦……”

    符確念叨完食物,又開始念叨景點。

    江在寒慢悠悠疊著出行的衣物,聽符確滔滔不絕,不時抿嘴笑笑,說“好啊都可以”。

    “別敷衍我啊江老師,”符確一手一件連帽衛衣,杵在門口,“你喜歡哪個咱們就去哪個。”

    江在寒又笑:“壽星定吧。”

    “壽星想要你開心,”符確衣服卷吧卷吧扔進行李箱,伸手拉住往衣櫥走的江在寒,“你告訴我,有感興趣的嗎?”

    江在寒被他拉著手,腳步和思緒都跟著停下來。

    符確怕他只是單純為了陪自己才答應這趟旅行。

    他希望江在寒和他一樣,期待并享受這趟旅行。

    否則沒有意義。

    江在寒怎么會不明白他的心意。

    符確列了那么多選項,就是沒有海邊。

    他們是去以陽光海灘聞名的西海岸,他的計劃里卻沒有海。

    因為江在寒怕水。

    “我不是敷衍你。我真的覺得你說的那幾個都很好,我以前去加州只是為了開會,沒有玩過什么景點,你說的我都挺想去看看的,”江在寒抬起眼睛望著他,誠懇地說,“和你一起。”

    符確癡癡眨了下眼,隨即嘴角飛揚,根本壓不住。

    剛才的一點點擔憂發愁散了個干凈,他齜著一口整齊的大白牙沖江在寒笑,很不值錢的樣子。

    “好吧信你了。那,如果只能去一個,你想去哪?”

    江在寒認真想。

    他就是這樣。

    想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和想公式推導的參數,一樣認真。

    片刻,不知想起什么,看著符確的目光變得溫柔,像映在水中的月。

    “天文臺,”他說,“格里菲斯天文臺。”

    ***

    不愧是“Sun-kissed state“,加州的天氣好得沒有季節之分。

    天空湛藍如洗,真的就是字面意思,毫不夸張。

    符確租了輛法拉利Portofina M,敞篷開在沿海公路,迎面的海風帶著咸濕的氣息,與明媚的陽光交織,讓人情不自禁就想開嗓高歌。

    江在寒坐在副駕,嘴上叮囑“太快了”,眼睛卻悠閑地瞇起來。

    他們晚上要去球場,天文臺看夜景被安排到明天。

    白天去了趟星光大道,遠遠看了眼半山腰的標志性好萊塢的大字,被黑哥兒們莫名其妙塞了張音樂光碟并強收了50刀。

    非常符合符確體驗異域文化的宗旨。

    “物價飛漲啊,”符確看到個垃圾桶,要扔光碟,“秦哥說他十年前被強買強賣,一張碟才20刀。”

    江在寒攔著,問:“要扔嗎?”

    黑哥兒們說那是他自己創作的歌,希望他們支持他的音樂夢想。

    符確想說,這你也信。

    但他忍住了,攬過江在寒的肩往懷里帶。

    “江老師,”符確憂傷又甜蜜地嘆口氣,“絕對不能讓你離開我,不然出門五步就會被騙。”

    *

    停好車,球場還有半小時開門,兩人打算在附近逛一逛。

    天色漸暗,天空終于飄出一點點云,像被揉皺的宣紙,薄薄鋪了一層。街燈逐漸亮起,微黃的光落在人行道上,映出兩道并肩的影子。

    地勢不似A市平坦,這里是起起伏伏的。

    符確擔心江在寒累,走得很慢。

    沿路的小店精致小巧,家居用品、壁畫、手工香薰、舊書攤等,各有各的特色。

    符確看見一副畫,畫中一片無際的向日葵,天空塞滿粉紫色、棉花糖似的云朵,色彩飽和亮麗。他轉頭想問江在寒,能不能買回家掛墻上,發現江在寒正望著對面的琴行。

    隔著玻璃窗可以看見一架深色玫瑰木豎琴,在夕陽殆盡的余暉中泛著細膩的木質光澤。

    “那琴不錯啊。”符確說。

    江在寒扭頭看他:“你會彈豎琴?”

    “小時候練過。”符確看江在寒驚訝的模樣,表現欲立馬竄上來。“走,去看看。”

    符確牽起江在寒的手——

    他想這么做想了一天了,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和理由。江在寒應該不喜歡當眾做出這樣親密的動作,符確就借著并肩走路,假裝無意地跟他手背相碰。

    “那琴一看就貴。”符確好不容易有機會表現,積極講解,順便分散江在寒注意力,以免被拒絕牽手。“框架像是巴西玫瑰木,共鳴箱這個顏色,估計是西提卡云杉,初陽有架烏木的,我以前在音樂室練過。”

    江在寒心跳猛地一頓。

    像急剎車。

    他被符確牽著手帶進琴行,腦中是短暫的空白。

    符確說什么?

    他在初陽的音樂室練過豎琴。

    難道……

    不對,他在小學部,他們同在初陽的時期,并不在一個校區。

    哪有那么巧的事。

    “好久沒彈了。”符確去里間征求了店主的同意,坐到豎琴前。他躍躍欲試又有些擔心彈不好,難得露出羞赧的表情,對江在寒說:“我隨便試試。”

    指尖撥動琴弦,發出清澈而悠揚的聲音。仿佛山澗清泉流淌,又似微風拂過松林。

    西提卡云杉的輕盈與堅韌賦予了豎琴獨特的音色,低音渾厚而溫暖,高音明亮而通透,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在空氣中跳躍,帶來無盡的愉悅與寧靜。

    江在寒雙唇無意識地微微張著,呼吸幾乎停滯。

    他僵在那里,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拽著心臟。

    符確不經意的,隨便彈出的,竟是江在寒生命中最刻骨的旋律。

    *

    夕陽完全沉落,琴行亮起盞盞光線收斂柔和的壁燈。

    樂聲清晰而溫柔,在安靜的琴行里輕緩回蕩,帶著記憶深處的溫度,一點一點流入耳,與反復聽了千萬遍的錄音重合。

    怎么會?

    在初陽黑暗痛苦的三年里,唯一的光芒與平和;

    每每陷入回憶、掙扎不得解脫,唯一的平靜與祥和。

    竟是符確?

    “哇,肌肉記憶也太可怕了,”符確特想給自己鼓掌,“這么多年沒練居然還能彈下來……江老師?”

    “你……”江在寒一時發不出聲音。

    符確見他剛才還好好的,此刻忽然臉色煞白,趕忙走近。“你怎么了?是不是胃不舒服?快過來坐一會。”

    江在寒沒動。

    在符確扶他的時候,反手抓住了符確的手臂。

    “你怎么,”他已經努力鎮定了,嗓音還是有些抖,“你怎么會彈這個曲子?”

    符確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激動,憂心忡忡看著江在寒。

    抓著他手臂的手分明在顫抖,符確擔心得要命,但還是回答了他:“小時候參加比賽練過,其實不是什么世界名曲,是動畫片里的,米伊美的安魂曲,當時被老師抓去中學部的音樂室,練了大半年。你也喜歡嗎?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是他。

    江在寒腦中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唯一的意識,是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一下一下,震得他手腳冰涼。

    他在錯亂的呼吸中胸口起伏,眼睛酸得快要流淚。

    竟然是他。

    江在寒的眼眶慢慢泛紅,視線被霧氣模糊。

    符確關切的詢問就在耳畔,江在寒想說他沒事,說出口卻是:

    “是你?”

    江在寒抬眸,兩眼通紅。

    符確意識到此刻的不尋常——江在寒從來不會哭。

    不可能是身體不適,他的反常與剛才的曲子有關。他問符確的話,表明他曾經見過或知道符確。

    符確很想搞清楚前因后果,他可以立刻就問,但是,江在寒紅著眼,淚水逼在邊緣,啞聲又說:

    “竟然是你……”

    他潮濕的眼眸壓著深重的情緒,幾乎站不穩。

    他一直以為,那段旋律是過去最溫暖的夢。

    卻從沒想過,那個夢的主人,來到了他身邊。

    淚掉下來。

    符確怔怔地看著他。

    他第一次見江在寒哭。

    是克制的、隱忍的,也是失控的、無法遏制的淚水。

    關于江在寒的十萬個為什么,此刻都不是最要緊的。

    符確一把把人拉進懷里,手臂收得緊緊的,手掌輕輕按在他后頸上,像安撫受了委屈的幼獸。

    他低聲哄著:

    “別哭……”

    隨即變了主意,改口說:

    “哭吧。”

    第79章 第 79 章 一個柔霧一般淡淡涼涼的……

    空氣里帶著琴行特有的木香和松脂味, 淡淡的。

    壁燈光線溫柔地籠罩著整間屋子,將兩個人與外界的紛繁隔絕開來。

    江在寒落淚無聲。

    他不記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

    十多年前嗎,至少很久沒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哭過。

    就像長久不生病的人突然病一次, 會比較嚴重,江在寒就無法自控。淚水不斷涌出, 怎么也收不住。

    好在符確并不介意沾濕的前襟。

    他就那么安靜地、用力地抱著江在寒, 把人圈在懷里,護得嚴嚴實實。

    什么也沒問, 什么也沒說。

    江在寒努力平息情緒,試圖讓自己像往常一樣冷靜, 可是做不到。胸腔中壓抑著難以言喻的情緒, 洶涌翻滾, 堵住喉嚨,這感覺像是溺水。

    他真的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

    驚詫,錯愕, 不可置信。

    又……慶幸。

    符確闖入他的生活已經是個意外。

    竟然還是那個在他最痛苦、最孤獨的時候,用琴聲帶給他片刻安寧的人。

    怎么會這么巧……

    是幸運嗎。

    江在寒第一次體會到這個詞。

    符確的手掌覆上他的后頸,輕輕地揉捏。

    真的把他當作喵。

    江在寒不禁想起他說, 要是喵,現在已經翻出肚皮、仰躺著呼嚕嚕了。

    符確感覺懷中的抽泣漸漸停息,他沒動, 沒出聲, 但感覺到環著他腰的手沒松開, 反倒抱得緊了些。

    他也摟得緊一些。

    江在寒這陣子瘦得很, 單手就能環過來。背后的骨頭抱緊了都硌手。

    “符確,”他聽見江在寒悶悶的鼻音,“對不起, 你衣服臟了。”

    “沒事,不臟,”符確低頭貼緊他的鬢,“我們在寒眼淚鼻涕都是香的。”

    江在寒笑出來,短暫的一聲。

    他松開手,從符確懷里退出來,眼睫還噙著淚。

    “球場是不是開門了?”

    他能看見符確眼里的擔憂,也看得出符確很想問。但是他不確定該不該講。講了有什么意義。

    如果沒有徐勁松的事就好了。

    如果沒有跟馬毅扯上關系就好了。

    ***

    江在寒被符確牽著往球場走。

    符確時不時側頭,深深看看他。

    “你彈得好好,”符確沒問,但江在寒還是開了口,“那首曲子,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符確輕聲回應:“你以前聽過?想起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嗯,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江在寒說。

    “你沒看過圣斗士吧?不是咱們這個年代的。我哥特喜歡,我小時候被他威逼利誘、陪著看了六十多遍。剛才彈的就是里面的安魂曲。”符確知道江在寒故意跳過了他的第二個問題,也沒再問,活躍氣氛地說,“挺好聽的是吧?主要是我彈得好!拿獎了的!”

    江在寒點點頭:“好聽。”

    “都說會樂器的男人最有魅力,”符確弓身湊到江在寒面前,“江老師愛上我了嗎?”

    “你之前說會賺錢的男人有魅力。”

    “江老師你怎么這么庸俗貪財!”符確皺眉瞪眼,想了想說,“賺錢我也行。”

    “嗯,我們符確無所不能。”

    符確震驚地睜大眼:“江老師你說什么?你的符確?你終于肯收了我了嗎?”

    “不是,我沒有說‘我的’。”

    “我聽見了。”

    “你聽錯了。”

    ……

    *

    高天棚燈把球館照得如同白晝,到處都是湖人隊的標識,氛圍十足。

    兩人通過層層安檢,進入場內。比賽還早,現在是熱身訓練時間。勒布朗還沒到,符確站在場邊高抬腿,興奮地掃視著場地,斗志昂揚。

    江在寒本來就不參與有身體接觸的運動,身體還在恢復期,便坐在場邊,看符確在那抱著湖人隊的練習球舍不得投。

    符確跑過來脫了外套。

    江在寒接過來:“好久沒看你打球了。”

    符確挑挑眉:“讓本被家族產業耽誤的職業球員,給你展示一下真正的技術。”他焦急地望向休息室通道:“我偶像來了!”

    他跑進場地,和訓練員講了幾句,獲得允許,兩步竄到勒布朗詹姆斯身前。

    江在寒望著他。

    符確見頂級籃球明星也沒有怯場扭捏,大方地表達崇拜,不知聊起什么,逗得詹姆斯和近處的幾個球員大笑。

    天知道符確這個社交悍匪說了什么,那幾個球員竟然帶著他打了十分鐘的半場比賽。

    符確跟專業球員比起來矮了不少,技術更不用說,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可是江在寒眼里,他像是有額外的燈光追蹤,整個人都洋溢著名叫活力的芒。

    符確靈活地轉身,鞋底與地板發出吱吱的摩擦聲。他毫不示弱,快速突破,精準跳投。進球后學著偶像的經典手勢,惹得詹姆斯大笑著拍他的背。

    符確很耀眼。

    他身邊沒有任何陰暗的東西。

    他從小到大都是明亮的、蓬勃的。

    不論到哪里,和什么人,他都能自然地融入,所有人都喜歡他。

    說不羨慕是假的,江在寒羨慕極了。

    羨慕到舍不得這樣的人沾染任何晦暗。

    “江老師!”

    符確突然回頭朝他招手,興奮地喊:

    “快過來,我們合影!”

    江在寒一怔。

    他只是陪符確過來,沒打算進場。

    符確已經跑過來,一手拿回外套,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把他往場內帶:“走吧,機會難得!”

    “好。”江在寒反應過來,符確爭得了偶像的同意,讓他幫忙給他們拍照。

    江在寒拿出手機,正要舉起來。

    符確卻沒松手:“干嘛啊?我們一起拍,Joe說他可以幫忙。”

    “我嗎……”

    江在寒已經被拉到詹姆斯身旁,再推拒就很不禮貌了,便學著符確的模樣,大方地跟人打招呼,說了幾句贊美表示敬意。

    符確摟住他的肩,笑得意氣風發。

    “一二三,Say Money!”

    咔嚓。

    “謝啦!”

    參觀時間過得很快,符確跟他們道別,祝晚上的比賽好運,然后與江在寒走出內場,去了看臺。

    *

    球賽很精彩,湖人隊主場大比分獲勝。

    符確看得過癮,不時給江在寒講解精彩的看點。唯一不滿意的是,Kissing Camp沒有照到他們。

    “可惡啊,明明是很顯眼的位置了,朝攝像大哥揮得我手都要斷了。”符確小聲嘀咕,“這可是我的生日愿望。”

    江在寒低頭笑了笑。

    生日蛋糕是江在寒提前訂的,在他們看球的時候送到了賓館的頂層陽臺套房。

    江在寒先洗了澡,拿了條薄毯去陽臺。

    等符確的時候,拿出手機。

    最新的信息是符確發來的照片。

    球場明亮,詹姆斯高得快要沖出畫面。符確笑得活力四射,胡亂套上的外套前襟,還有一片濕漬。

    江在寒站在他旁邊,抿著唇,一如既往沒有笑。但仔細看的話,這次的江在寒和以往跟陌生人站在一起緊繃的神態不同,他神色放松,清亮的眼眸中帶著一點微不可察的柔和與愉悅。

    “照得真好,你帥我帥的,”符確從背后冒出來,發梢的水險些滴到屏幕上,“我要拿它當屏保,你呢?”

    江在寒的屏保一直是系統默認的圖片。

    “我可能……”江在寒思索著直接拒絕對壽星很不友好,于是說,“我先存起來。”

    符確當然知道江在寒不可能拿它當屏保。他能做的最露骨的事,可能就是拿喵當微信頭像。就那還是因為微信沒有默認頭像可以用。

    他直起腰在江在寒頭頂揉了一下:“存好不可以刪噢。”

    陽臺視野很好。能看到遠處山間零星的燈光,螢火蟲似的,忽明忽滅。

    這里不像觀星臺,夜空不是完全漆黑,被城市的燈光染成深紫色,星光變得微弱,幾乎看不見。

    高速上車流如織,紅色尾燈連成一條條光帶,如同長龍,蜿蜒向遠處延伸。

    氣溫剛好,不冷不熱。

    明明旁邊還有個躺椅,符確不去,非要在江在寒旁邊擠同一張靠椅。

    江在寒沒說什么。欠身為符確點上數字蠟燭。

    符確的手機一直響,都是生日祝福信息。符詠和爸媽的視頻邀請被他掛了,打了幾個字。

    “是不是太冷清?”江在寒問。

    以前過生日應該都是和朋友家人一起,很熱鬧吧。

    “我就喜歡這樣的。”符確調了靜音,手機仍在一邊。“23歲,正是不愛熱鬧的年紀。”

    江在寒的臉被燭火照亮了半邊,眼角彎彎對符確笑了一下:

    “壽星許愿吧。”

    可能因為剛洗了澡,江在寒的臉頰和唇都紅紅的。他笑的時候,睫毛會微微垂下,又濃又密,在燭光下輕顫。

    想親一下。

    江在寒專心致志看著他,等他許愿吹蠟燭,符確心里卻想著別的。

    “你得對著蠟燭,”江在寒見他一直看自己,指指茶幾。

    符確沒聽他講什么,只看見他唇瓣開合,側頭時燭光晃動,方才喝水沾的水光變得瑩亮。

    想親一下。

    “我的生日愿望是Kissing Camp,”符確愣愣的,嘴比腦子快地說,“沒有實現……我想不出來新的。”

    講完就后悔了,江在寒肯定覺得自己低級幼稚,這算什么愿望!

    深沉的23歲應該有個深沉的愿望,比如世界和平什么的!

    江在寒臉上有些笑意,一定是在嘲笑自己!

    死嘴,為什么講那么快!

    “吹蠟燭吧。”江在寒輕聲說。

    符確頗有點惱羞成怒并遷怒蠟燭的意思,對著兩根數字蠟燭猛吹一下,正想著找個話題跳過這一趴,卻被一雙稍帶涼意的手捧住了臉。

    符確轉過頭,黑暗中只看清江在寒琥珀般的雙眸。

    “你的愿望實現了。”

    江在寒輕柔的嗓音好似悄聲流淌的清泉,淌過符確的耳,流進心口。

    未及反應,江在寒湊到近前,在他的唇角印下一個柔霧一般淡淡涼涼的吻。

    第80章 第 80 章 我們結婚吧。

    江在寒那蜻蜓點水的一吻像是不小心濺到白磷的火星, 在符確腦中嘭地炸了個轟天震地。

    他還天真地以為能全身而退。

    符確盯了他兩秒,眸光黑沉,在江在寒以為親吻結束微微后仰的時候, 托住了他的后腦勺。

    江在寒睜大了眼,被符確另一只手摁住了后腰, 剛要分離的唇瓣再次貼近。

    貼緊。

    符確的唇舌在一點點試探, 江在寒閉緊了唇卻掙脫不開,掠奪似的親吻讓他無法呼吸。

    江在寒一定后悔了。

    符確暗想, 卻不覺得愧疚。

    后悔也沒用,符確邪惡地想, 他自找的。

    江在寒心臟亂跳, 唇瓣被軟韌的舌揉捻。他蜷起手指, 指尖發麻,胡亂摸索中揪到了符確的發。

    濕的。

    弄得他的掌心和指縫都潮了。

    江在寒呼吸不及,不由地張開嘴。

    符確正等著這一刻。趁虛而入。

    “唔……”

    江在寒的抗議被堵回喉間, 變作淫//靡的嗚咽。

    江在寒抗拒地仰頸,想要逃脫。這動作落在符確眼中,卻是迎合和渴求。

    后腦的手下移至脖頸, 拇指摩挲著江在寒的喉結。他短促地嗚咽一聲,被符確吻得更深。

    江在寒在缺氧中軟了腰,雙手從符確肩頭滑到前胸。

    他猛力一推, 側過身撐著椅邊喘息。

    “江老師……”

    符確竟然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輕拍他的背, 給他順氣。

    “你……”

    江在寒說不出話, 咳了一會, 聽見符確貼著他發熱的耳廓,說:“江老師,我錯了, 我溫柔點。”

    江在寒斜睨他一眼,眼里是咳喘后的濛濛水霧。

    這混蛋。

    還沒完?

    符確見他紅了臉,像是急了,立即說:“我以為江老師同意了我的生日愿望,是我理解錯了嗎?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實現生日愿望,從前許愿從來沒有實現過,我,我有點激動……江老師,你別生氣……”

    ……

    還能說什么呢,確實是江在寒主動的。

    他自己說,你的生日愿望實現了。

    他自己巴巴送上了初吻。

    該。

    “我沒有生氣,”江在寒緩過來,垂頭看著地面,“你不要亂想。”

    “那你為什么推開我又不看我?”

    再不推開會死掉吧。

    哎。

    江在寒秉著壽星最大原則,轉過頭。

    符確就立刻逼近了,用鼻尖蹭他,說:“你哭了啊?我第一次接吻,沒發揮好,我們重新來好不好?”

    ***

    江在寒懷疑自己中了什么蠱,昏昏沉沉被符確哄著親了又親。

    那家伙手不老實,沒一會兒就往他浴袍里摸。江在寒毫無經驗,像失了殼,被恰好的力道撫摸,渾身都酥酥麻麻的。

    等他反應過來,符確已經把他抱進了房間。

    江在寒陷進柔軟的床,這才手忙腳亂地想要推開符確,可是雙腕被符確一只手輕松扣住,壓過頭頂,力氣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符確……”

    江在寒瞪著他,嗓音有些啞。

    “嗯?”符確順勢下壓,親了親他蹙起的眉心,嘆氣道,“好想從小就認識你。”

    江在寒怔住。

    “那樣的話,誰都不能傷害你。”

    指腹拂過眼尾那道痕,符確語氣鄭重又心疼。

    江在寒心口一熱,本就發軟的身體像是要融化。

    他揚起臉,親了一下符確的內腕。

    符確這時候倒害羞了,耳根一紅笑著說:“你別這樣,我把持不住。”

    他們靠得這么近,早在陽臺的靠椅上,江在寒就感覺到了。

    臉頰紅得像鋪灑的朝霞,江在寒望著咫尺間的符確,聲音輕柔如煙:

    “要試試嗎?”

    符確大腦瞬間空白。

    懷疑是自己幻聽。

    江在寒沒等他回應。這種時候等回應,兩個人都會尷尬。江在寒沒什么經驗,唯一的經驗是上次符確的幫忙。

    他按下決心撐起身,往床尾挪。

    “你做什么?”符確拉住他,不可置信道。

    此刻的情形對江在寒來說已經足夠羞恥,符確竟然還問。

    他不想顯得扭捏無措,瞥了眼符確,負氣似的兇巴巴說:“上次你幫我,很,很舒服,我也……”

    他聲音越來越小,符確從震驚到感動,心軟得一塌糊涂。

    “江在寒,你怎么……”他欠身把江在寒抱緊了,肌膚相貼,心跳碰撞,“怎么這么可愛。”

    “不要就算了。”

    江在寒偏過頭,臉連同脖頸都在發燒,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洞躲起來。

    “要,你說的,不準后悔。”符確摸著他的側臉,疼惜地說,“但是不用你做那個。”

    “我可以……”

    符確想笑,又怕他氣惱。

    江在寒在某些奇怪的方面挺要強的。

    “聽話,”符確沖他氣鼓鼓的臉頰親了一下,“你含不住。”

    江在寒反應了一秒,刷地連肩頸都一起紅了。

    “別急,我們慢慢來。”

    符確以為江在寒會說“我沒有急”,但他沒有。

    江在寒定睛望著他,忽然說:“生日快樂。”

    白色浴袍早就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半側肩露在外面,連同鎖骨上的吻痕。

    江在寒講完,便低頭拉掉了形同虛設的浴袍腰帶。

    ***

    符確食言了。

    面對這樣的江在寒,他沒法裝君子“慢慢來”。

    江在寒說了句“可以了”,他就急吼吼地進去了。

    然后,幾乎一進去就繳械了。

    徒有理論、毫無實戰經驗的年輕人,第一次嘗到交合的歡愉就是這般滅頂的快感。

    沒人能忍住。

    符確很要面子地想。

    江在寒揉了揉埋在頸窩不肯抬起的腦袋,輕聲問:“我做得對嗎?”

    符確因為這一聲,再次情動。

    他進步飛快,學會了控制。

    他在江在寒耳邊呢喃著露骨的情話,感受著深處的點。

    深淺快慢被他掌握得很好。

    江在寒不想聽,卻無處可逃。他在酸脹的歡愉中被撞碎了。符確連他的喘息和啜泣都不放過,全都占為己有。

    江在寒隔著淚水看見天花板的氛圍燈,像飄浮的星。

    符確大概是瘋了。

    或許是他自己瘋了。

    因為他聽見這樣的話——

    “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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