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江老師你不會提了褲子不……
江在寒陷在柔軟的床鋪中昏睡中, 符確盯著他的睡顏舍不得眨眼。
符確湊近了,現在他們身上都帶著沐浴露的苦橙氣味,一模一樣的。
江在寒蜷縮身體, 占很小一塊地方,看起來好乖。
柔軟的發, 溫順的眉, 翹挺的鼻,還有紅潤的唇。
符確吹氣, 那羽扇似的長睫便跟著顫了顫。玩心被勾起來,他用指腹點在江在寒的唇珠, 揉了揉。
江在寒精疲力盡, 一點意識都沒有, 任由他逗弄。
符確在那薄薄的眼皮上親了一下,回味江在寒先前哭紅的眼。他舍不得江在寒哭,又壞心地想要他哭。
符確伸手, 指尖拂過他眼下的傷,江在寒似有所感,抱著手臂縮得更緊。
要是早點遇到……
*
極度疲勞的狀況下, 再精準的生物鐘也是要罷工的。
江在寒醒來,已經將近十點。
晨光透過窗簾灑進來,淺金色的光線落在符確睡得不安分的發絲上。他一只手臂攬著江在寒的腰, 另一只手虛握著江在寒的手腕。
姿勢粘人。
江在寒安靜地看著, 沒出聲也沒有動。
符確相貌濃烈, 輪廓立體, 閉眼睡著依舊是鮮明的、讓人一眼難忘的長相。
算是他見過長得最英俊的人,江在寒暗暗做出評價。
客觀地。
轉念又懊惱自己的膚淺,竟然在悄悄評判別人的相貌, 這樣不好。
不過符確除了樣貌,人品性格也很好。什么都好。
江在寒覺得幸運。
難得的幸運。
他在初陽音樂室外的墻根偷聽那會兒,時常忍不住猜想,這樣悠揚安寧的琴聲,彈奏者會是什么樣的人。
大概是沉穩文靜的。能堅持每天練習大半年,一定很有耐心、沉得住氣。不過,老師說提前結束時,他總是歡喜地跑得飛快,生怕被老師抓回去似的,可能本質還是貪玩的小孩……
無數種猜測。
他其實很想趴在窗臺看一看,很多次都這樣想。
但每次看看自己不太干凈的校服,傷痕累累的身體,就又打消了念頭。
別被發現了吧。江在寒想。
被發現可能就不讓他在這偷聽了。
男孩不再來練習的時候,江在寒傷心了很久。他依舊去音樂室外面蹲坐著,里頭有新的學生練習各種樂器,生疏的,嫻熟的,輕盈的,悲愴的,但在他聽來,都沒有先前的豎琴曲好聽。
只有那個男孩彈奏的那首曲子,能緩解江在寒的惶恐、焦躁、壓抑、疼痛等一切負面情緒。
他在遲云那里治療時,遲云曾說,他是幸運的,在特殊時期有一個緩解的角落。如果沒有那個彈琴的男孩,沒有可以安靜偷聽的墻根,很難想象那個階段的江在寒會被逼成什么樣子。
后來的江在寒靠著錄音平息心緒。
他以為就這樣了。
那段錄音就是他唯一能夠擁有的。
誰知這個莫名其妙闖進他生活的人,竟然就是他曾經想見不敢見的人。
真的幸運極了。
明明有很多事要煩心,但他此刻不想想。以生日為由的出行就像短暫的逃離,逃到無所顧忌、只有他和符確的空間。
屋頂的風口吹動了窗簾,光線移動,晃到了符確的眼。
他不高興地皺眉,腦袋往江在寒的方向偏了偏。
頭頂那片頭發被照成金色,江在寒想到昨日那架豎琴的弦。符確手指長而有力,撥動琴弦時柔而勁。
很有技巧。
技巧……
江在寒臉頰微熱。
他垂眼,看見符確鎖骨處的咬痕。
他想給符確蓋好薄被,輕輕地把符確環著他腰的手臂抬起來,還沒來得及放下,人就醒了。
“江老師,”符確迷迷糊糊睜眼,不太清醒地摸索一下,把江在寒往懷里帶了帶。見江在寒就在眼前,又安安心心閉眼,“再睡一會,昨晚差點被你纏得精盡人亡。”?
江在寒被摁著后背,前額貼到符確的皮膚。
正是那道最顯眼的咬痕處。!
***
上午的行程泡湯了。
符確一點也不在意。
他過了一個完美的生日,整個人身輕如燕翻個跟頭能飛十萬八千里。
“江老師,”他咬著牙刷從洗手間探出頭,“一會吃個早午飯,咱們直接去天文臺吧?”
江在寒在收拾行李箱,明天有系里的例會,他們回程的航班在今天晚上。
“好。”
“攻略說那條路會很堵,來不及去別的地方了,哎,怪我睡過頭。”
“沒關系,隨便逛逛也挺好,去哪都行。”
符確咕嚕咕嚕快速漱口,嘴邊牙膏泡沫一擦跑出來,對著江在寒嘿嘿傻樂。
沒什么可收拾的,江在寒合上箱子,在手機上查閱郵件,頭也不抬問:“笑什么?”
“江老師這么愛我,我高興死了,當然要笑。”
江在寒抬頭,不記得自己表達過愛意。
符確:“你的意思我懂,只要咱倆在一起,去哪玩都是好的。是不是?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我比較矜持,不好意思說出來。”
“……”江在寒視線回到手機,“矜持的你可不可以把衣服穿上。”
“怎么啦,”符確跨過擋道的靠背椅,頂在江在寒面前,“昨天還夸我胸肌手感好,睡完就嫌棄啊。”
江在寒偏頭離他遠一點,小聲:“我沒有說。”
“你心里說的,我聽見了。”符確壞笑,恬不知恥地說,“在我身上又摸又抓的,你看,”他扭過光裸的上身,把背對著江在寒。
后背還留著亂七八糟的抓痕。
江在寒避不及,耳尖發燙。
符確喜歡面對面,托著他的臀腿站起來,從床邊走到沙發,還說要去陽臺。
江在寒受不了那個深度,環著符確的頸扒住他的背。
他哭得那樣兇,符確終于放過他,沒去陽臺。
江在寒想到就覺得氣惱,反駁:“你也掐我了。”
符確立刻換了嘴臉,關切問道:“掐哪兒了疼不疼給我看看!”
江在寒輕輕推開他,站起身:“你好了嗎?好了就走,我很餓。”
***
他們找了家吃早午飯的餐廳,沒預訂,臨窗的座位沒有了,只剩角落的單人桌。
江在寒點了松餅套餐。
符確發現他一旦認為這個東西合胃口,每次都點一樣的,不愛嘗試新事物。
“這么喜歡松餅嗎?”符確切了快歐姆蛋,看他慢條斯理地往上面淋楓糖漿。
地方偏小,即使隔著小圓桌,兩人也離得很近。江在寒垂著眼認真地淋糖漿,可是余光被符確的目光包裹住了。
他假裝若無其事,想挪一下腿,發現自己兩腿的外側是符確的腿。
這不能怪符確。
這個角落太小了。
讓他的長腿往哪里放呢。
“嗯,還挺好吃的。”江在寒嚴肅地說,這樣看起來鎮定且沒有胡思亂想,他甚至大方地問,“這家蛋香味道濃一些,你要嘗嘗嗎?”
“不了謝謝,我在這個時間點需要咸口的食物。”符確叉了半根香腸,還是更喜歡肉。
“有段時間,學校附近很多賣蛋仔糕的,蛋香氣飄好遠,”江在寒吞了一小塊松餅,看神情是滿意的,“我一直都很想吃。”
符確記得,學校附近總是一陣一陣的流行各種小食,蛋仔糕、無骨雞柳、椒麻肉串、咖喱魚丸等等。他經常和同學在放學路上買著吃。
江在寒說想吃,那就是沒有吃。那些東西很便宜,江在寒能上初陽,家庭條件不會差。肯定不是因為錢。
符確問:“你沒有吃嗎?”
“沒有。”江在寒笑了一下,是輕松的隨意的笑,并不勉強,說,“放學我會盡快回宿舍,躲著徐勁松。”
在符確面前,他不再避諱。
符確看著他,過了兩秒,承諾道:“一起回國吧,我帶你把校門口的小吃攤都吃一遍,是時候展現我的財力了!”
江在寒無聲笑起來。
符確跟著他笑。
*
快吃完的時候,符確接到符詠的電話。講了兩句,對江在寒說:“我出去一下。”
符確通常是不會避著江在寒接電話的,不論對方是誰。江在寒大概猜到了對話的內容。
他早上收到了王修平的私人信息,內容是王修平收到口頭通知,即將調值交通部任副部長,正式的調令應該很快就會下來。
從能源部到交通部,這不是升職。甚至可以說是降職。
王修平特意告訴他,是為了提醒江在寒南海三期的項目可能會有變故。
符詠想必也得到了消息,電話打過來。
江在寒不可避免地把變故聯系到馬毅頭上。他隨即給國內的師兄發了信息,詢問宏遠有沒有聯系過他,還沒有收到回復。
他不知道馬毅對南海項目是不是早有覬覦。
但馬毅這個時候出手,必然和徐勁松的事有關。他說教訓,不是用下三濫的軟件竊聽一下無關緊要的信息,然后做出口頭嚇唬,他的拳頭是實實在在的。
江在寒的視線穿過餐廳密集的顧客,望向玻璃窗外的符確。
他背對著江在寒,看不到臉。
窗外雖然晴空萬里日光和煦,江在寒感覺得到,符確的臉色并不晴朗。
***
不過他進來還是一副風和日麗的神情,問江在寒:“吃好了嗎?去哪逛逛?”
他們直接去了天文臺。
車位難找,停地有點遠。
兩人并肩往上走。
“我想牽你。”符確說著話的時候,手已經拉住江在寒了。
邊斬邊奏。
江在寒沒反對。
上坡挺累的,江在寒出了汗,腳步慢下來。
“我想背你。”符確在他前面蹲下來。
這次江在寒沒答應。
大庭廣眾的,他沒辦法。
“你生病才好,”符確勸道,“醫生說不能勞累。”
江在寒心想,昨晚他怎么不說不能勞累。
符確大概也想到了,心虛地說:“不能連續勞累。”
見江在寒不松口,符確繼續說:“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江老師,活出自我活出精彩。這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管他們怎么想,難道你要為了顧忌這些毫不相干的人,讓我擔心嗎?”
“你說以前是校隊的,是籃球隊還是辯論隊?”
“過獎過獎,小小天賦,不足掛齒。”符確雙手向后一攬,歡快地把江在寒背起來。
“你放我下來。”江在寒低聲說。
“不放。你腰酸腿軟都是我的責任。”
“別說了。”江在寒捶了下他的肩,“我沒那么脆弱,睡一次就……”
“四次。”符確糾正道,語氣鄭重仿佛這關系到他雄性資本的聲譽,“其實是五次,你昏過去之前還抱著我說怎么都行什么都答應我。”
江在寒不說話了。
這家伙根本不害臊。
他把頭偏開。這才發覺路人大多在埋頭上山,并沒有太在意他們。偶爾有人看他們一眼,也只是禮貌地笑一下,打招呼那種。
江在寒從前的擔心惶恐,仿佛在符確身邊就不存在。
符確走得很穩,體能好到連呼吸都是平常的節奏。
江在寒漸漸放松身體,完全趴在符確寬廣結實的背上。
他笑了一下。
符確問:“笑什么?”
“沒什么。”江在寒說,把臉轉過來,嗅著符確的側頸,“看見一只鳥,搶了一個男孩的薯條。”
“膽兒挺肥,”符確把他往上顛了顛,“要是我,把它抓回去燉湯,讓它知道世道艱險。”
江在寒的氣息吹得符確的脖頸連著耳根都癢癢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低聲問:
“我昨天說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啦?”
江在寒在節奏規律的伏動中有些犯困,懶懶地問:“什么事?”
“結婚的事,”符確側過頭,鼻尖碰到江在寒的鼻尖,“別裝傻,你明明聽見了,還興奮了。”
江在寒半瞇著眼:“我沒有。”
“沒有什么?沒有聽見還是沒有興奮?”
“沒有想好。”
“江老師你不會提了褲子不認人吧?我們都,都睡過了,我……”符確露出委屈無措的神色,“奴家的清白都給了你……”
第82章 第 82 章 各種不巧。 卻又很巧……
“別瞎扯了, ”江在寒往前已經能看見天文臺的穹頂,拍拍他,“放我下來吧。”
“回避就是拒絕, ”符確喪氣地說,“我懂了, 你只想不負責任地睡我。”
江在寒嘆了口氣:“你不要開玩笑了。”
“沒開玩笑, ”符確放慢腳步,往路邊走了兩步, 身后是江在寒,面前是連綿的山間景色, “我真的想跟你結婚。”
年輕人真是沖動。
江在寒想。
“你還小, ”江在寒想下來, 又拍拍他,“為什么想結婚?”
符確站定了,把他放下來, 牽著手并肩站著。
其實沒什么山間風景,這邊的山大多光禿禿的,一點都不秀麗。
“可能我比較傳統吧, ”符確深沉一下,“相愛就該結婚啊,結婚你就再也跑不了了。”
否則一有事就逃開。
“老實說, ”江在寒珍惜這余下的半日安寧, 即便面對土黃的丑山包, 也一副沉浸風景的神態, “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騙人。”符確望著一團團灌木,并沒有側頭看他,“你說你有婚約, 等人畢業了就結婚。”
“對不起,我騙你的。”
江在寒猜他肯定知道自己是隨口敷衍的,即便當時不知道,后來相處下來肯定也知道了。他們一起住了那么久,江在寒都沒跟“未婚妻”打過電話,傻子都能看出來。
“騙我什么?”符確不生氣,挺語氣還蠻有興趣。
“婚約的事,我騙你的。只是用來打發人的借口。”
“嗯?”符確轉頭看他,眉毛挑起來,“你是說你沒有婚約嗎?”
“算是吧。”
那潦草的不清不楚的婚約,江在寒本來也沒當回事,懶得解釋。
符確卻不依不饒:“算是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沒有啊?”
接近山頂,視野開闊。遠眺是起伏的山脈,市區的天際線也隱隱可見。
不丑,挺好的。
“很難解釋,確實是有一張婚約的,”江在寒很珍惜這段短暫的旅行,不想談論這個無關緊要的東西,“外婆去世之后才被翻出來,很不正式,我不知道上面寫的人是誰,外婆也沒提過,也沒人聯系過我,大概是她跟朋友的玩鬧,不作數的。即便是份正式的婚約,我也會退掉。符確,如果你著急結婚,我不是一個好的對象。”
符確知道上面寫的是誰。
朝圓圓是他姐姐的名字。不過未能出生。
他媽媽朝南庭很期待這個女兒,早早選好了名字,隨母姓。可惜孕期因為健康問題,流產了。
兩位外婆寫下那份婚約時,朝南庭正懷著孕。
后來江在寒的外婆意外去世,符確外婆悲慟得再次病倒,被送去美國治病,等她再回國,想找江在寒,人已經出國留學了。
各種不巧。
卻又很巧。
符確心情復雜地望著江在寒,如果沒有最后兩句,他很想直接告訴江在寒,婚約對象就是他——雖然算個替嫁。
不能急。
符確心想。
如果現在坦白,結果大概率就是江在寒說的,被退婚被推開。他好不容易追到這一步,千萬不能心急。
江在寒已經對他卸防,主動分享,最隱秘的心事都告訴他,這是很棒的進展。
煩人的徐勁松和馬毅還沒解決,江在寒有所顧忌是正常的。而且他還是學生,還沒有立業。等過了這個坎,他畢業展現一下事業心,兩個人更加穩定甜蜜,江在寒一定會改變想法,愛他越來越深無法自拔!
江在寒見他一直不說話,當他是沮喪了后悔了。
符確不常出現這樣的神色,他五官凌厲,一旦不笑,就會看起來格外嚴肅慎重,透出不悅的威嚴。
江在寒仔細看著他,分辨他的心情。
搭在扶欄上的手攥緊了,江在寒語速緩慢,聲音輕輕的:
“很對不起。”
如果符確這個時候表示沒心情繼續游覽、要離開,他也能夠理解。
“這有什么好對不起的,”符確放松了表情,爽朗地笑起來,“我不該這么心急,是不是嚇到你了?你別跑啊。”
他朝江在寒伸手一攬,環過他的肩,低聲重復一遍:
“你別跑。”
江在寒不由地松了口氣。
他不想跑。
但慢慢又替符確感到難過。
他在符確那里有著很差的記錄,害得符確總這么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怕他躲避怕他逃離。
如果不是江在寒,是其他任何人做伴侶,符確都會輕松愉快幸福很多。
符確為什么偏偏喜歡他呢。
傻。
***
天文臺內人不算太多,不擁擠,游客們或三三兩兩地站在展區,或低聲討論,展柜中的天體模型多樣精致,燈光巧妙地讓人有種身處浩渺宇宙的沉浸感。
講解手冊被符確塞在褲兜里,兩人悠然地逛到大廳。
巨大金色的擺錘在半空中規律擺動,證明著地球自轉的存在。
“好大啊。”
符確詞窮地感嘆。
“可惡,死去的物理課回來了。”
江在寒淺淺笑了一下,盯著緩慢擺動的金屬球體,有點出神。
他從前不會這樣漫無目的、不計時間的游覽,今天交給符確,連場館內部地圖都不看,漫無目的地走哪算哪,也不錯。
短片播放廳里,燈光緩緩熄滅,巨大的穹頂屏幕亮起。
天文短片《The Center of the Universe》以身臨其境的方式帶領觀眾穿梭于宇宙。從地球升空,穿越太陽系,進入銀河系核心,再遠離至整個可觀測宇宙的邊界,直至背景輻射的盡頭。
浩瀚星海在眼前鋪開,黑洞旋渦緩緩吞噬光線,超新星爆炸化作星塵,一切都顯得那么震撼,卻又那么靜謐。
江在寒想到跨年的那個夜晚。
他們也這樣并肩仰望星空。
符確大概和他想到一塊,黑暗中伸手牽住了他。
“我們的太陽只是銀河系幾千億顆恒星之一,而銀河系又只是宇宙無數星系中的一個……”旁白緩緩響起,“但在這片無垠的黑暗中,光仍然勇往直前。”
符確偏頭,江在寒的側臉被頭頂的穹頂光線映襯出柔和的輪廓。他眼底倒映著光影,深邃得像夜空。
江在寒看得那么認真,一動不動,唯有睫毛微微顫了顫。
短片結束,燈光緩緩亮起。
兩人同時看向對方,視線相接。
“你在想什么?”符確問。
江在寒看他的目光深而專注,說:“在想……光走了好遠。”
他們隨著眾人起身,往廳外走。
符確在前面,手向后拉著江在寒,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快速轉身貼在江在寒耳邊說:
“我也走了好遠。”
后面還有人,符確不能停太久。
他那一瞬的動作,在并不明亮的放映廳里,看起來像快速的親吻。
謝謝你。
江在寒想。
*
外面的平臺上,人群開始聚集,等待夜幕降臨。
格里菲斯天文臺的地理位置極佳,站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座洛杉磯,時間接近黃昏,天邊的晚霞鋪展開來,給城市鍍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輝。
江在寒撐著欄桿,看向遠方的城市。
天際線在霞光的映照下逐漸染上深藍,白色的好萊塢山標志隱約可見。
符確從后面抱著他,問:“顏色好美。”
江在寒覺得自己脫敏了,都沒再擔心這樣親密的姿勢被人看見。
符確說得有理,看見又怎樣,議論又怎樣,誰也不認識誰,何況親親抱抱又沒犯法。
他側頭看了符確一眼,嘴角微微彎起:“嗯。”
符確伸手,覆在他的手背。
天空被夕陽染成藍紫粉的漸變色,比任何畫作都美。
*
他們要趕飛機,考慮洛杉磯交通的擁堵程度,沒辦法留在天文臺看夜景了。
“下次吧。”符確舍不得走,自我勸導道,“以后可以常來。”
江在寒沒有說話。
他們沿著臺階往下走,晚霞逐漸褪去,天邊的粉紫色沉入深藍,天文臺的圓頂在余暉下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像一顆被點亮的星。
江在寒回頭看了幾眼。
“要不咱們搬來這里啊?”符確敏銳地捕捉到,靈機一動,“這里不怎么下雨,多好。”
江在寒又分辨不出他在認真提議還是開玩笑了,沒理他。
符確煞有介事地分析:“這邊學校也很好啊,UCLA什么的……噢不行,聽說公校科研經費被坎得研究生都招不起……私校呢?R大有影響嗎?江老師你沒有拖欠學生工資嗎?”
“沒有。你真操心。”
“關心,不是操心。”符確糾正道。
一想下山還有挺長的路,他拉著江在寒去路邊的長椅坐下:“你在這等我,我把車開上來。”
江在寒:“不用了。一起走下去吧。”
符確彎腰湊近,故意曲解:“我們當然要一起走下去。”
“……”
符確壞笑:“算了不逗你,我家江老師比喵還容易受驚。不開車上來,你是想讓我背你對吧?也行,來,上來。”
“……”江在寒推了下半蹲著的符確的肩:“你去開車吧。”
符確笑出聲,站起來:“乖乖等我啊。”
江在寒坐在長椅上,望著符確小跑著下山的背影。
天邊最后一抹霞光消失,黑夜接管了天空。
與此同時,路燈精準地卡點亮起。
江在寒被源自頭頂的燈光籠罩,忽然覺得,符確就像這燈光一樣。不管身在何處,總能照亮他。
叮——
手機振動,屏幕亮起,江在寒低頭,點開郵件。
是律師發來的。
——徐勁松的精神測試報告通過了,他被判定為精神疾病患者。
江在寒的指尖頓住。
余溫尚存的手心,漸漸變得冰涼。
精神病鑒定通過意味著什么,江在寒再清楚不過。馬毅說到做到了,徐勁松不會坐牢。
他低估了馬毅的能力。
滴滴兩聲在身旁響起。
江在寒抬眼,符確正推門下車:“走吧?”
江在寒收起手機,站起來。
臉上的冷厲消失,他微笑說:“好。”
第83章 第 83 章 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感……
江在寒和符確飛回A市再開回R大已經半夜。
“我們回來啦。”符確進門的時候喊了一聲。
江在寒在家的時候, 他回來都會這樣喊。
今天他倆一起回來,也不知道喊給誰聽。
可能是他的習慣吧。江在寒估計他在國內晚歸回家也會喊一嗓子。
銀點是個懂事的捧場喵。
符確話音剛落,它就小跑著過來, 身上的不知道是毛還是肉duang了一路。
“胖子你胖了吧?”符確蹲下去擼它,喵哼唧一聲四仰八叉躺下來, “Cat sitting小姐姐沒少喂它啊。”
江在寒換了鞋, 不打擾他們小別重逢你儂我儂,進去檢查了一邊貓糧水碗貓砂盆。
他挺累了。
腰和腿酸了一天, 后面也一直隱隱作痛,好在這一天符確也沒讓他多走。
趁著符確被喵拖在玄關, 江在寒悄摸給自己倒了杯久違的冰草莓奶, 快速喝完, 洗了杯子,對門口那一人一貓說:“我去洗漱了。”
他從浴室出來,站在沙發邊看手機。
清大的師兄還是沒回信息, 江在寒掐了下眉心,嘆了口氣。
“怎么了?旅游后遺癥嗎?不想面對工作嗎?”
符確從門口探頭。
“沒。”江在寒看看他,徐勁松的事還沒跟符確講。他笑了一下, 說:“早點休息吧。”
符確很懂地說:“別不承認嘛學霸,這個癥狀很正常,明后天會達到高峰, 然后逐漸減弱消失接受現實。”
“快去洗澡睡覺吧。”江在寒不聽他胡扯, 催促道。
“好嘞!”符確一聽, 歡歡喜喜蹦回房間。
兩秒后次臥浴室傳來水聲。
江在寒關上房門, 躺到床上。
明天要和律師見面,討論接下來的程序。能不能對徐勁松的測試結果提出質疑,或者搜集證據證明結果存在人為干預, 上訴駁斥的話,成功概率有多大,失敗的話,會怎么樣……
江在寒抬高手臂,橫壓在雙眼之上。
房門咔噠響了一下,然后被推開。
江在寒聽見很輕的腳步聲,放下胳膊看過去。
符確正踮著腳進屋,見他睜著眼,說:“你沒睡啊?”
江在寒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枕頭,問:“你干嘛?”
符確面色無辜:“不是你讓我快點洗澡睡覺嗎?”
“……”江在寒:“你要在我房間睡覺?”
“當然了,”符確表情坦然,眼神清澈,寫著‘理所當然’四個大字。
說話間已經走到床邊,他揚了下下巴,說:“江老師你過去一點。”
江在寒下意識轉頭看了眼內側。這只是個Full size的床,折算下來1米4都不到。
家里明明有兩張床。
“哪有情侶分床睡的,”符確不由分說往床上擠,“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感情破裂了呢。”
傳去哪?
江在寒就這么莫名其妙被他擠到里側,被褥還被分掉一半。
他身體有點僵直地坐著,想了兩秒,猶豫地開口:“我今天……我有點累了……”
江在寒垂著眼,沒跟符確對視,目光胡亂落在薄被上。露在外面的手抓著枕頭一角,攥得那一塊的床單都跟著皺起來。
符確這才反應過來,笑起來。
“江老師想什么呢?我知道你累了,今天下臺階腿都是軟的。這都一點多了,你明天一早還有會,我能禽獸到那個地步嗎?”
他覺得江在寒那個猶豫委婉的樣子實在可愛,湊近了對著江在寒耳邊,故意壓著聲音說:
“還是你其實想要,欲擒故縱?”
神經。
江在寒臉刷地漲紅了,轉過身快速躺下,背對符確,說:“關燈。”
“別氣,我開玩笑。”符確摁熄了床頭燈,從后面抱住江在寒,“我得抱著你,不然睡不著。”
*
昨晚他們也一起,但江在寒在那之前已經昏睡,沒有入睡這個過程。
現在黑夜靜謐,符確緊貼著他的后背,手臂環在他前胸輕輕握著他的手。心跳聲交錯,他聽見符確平穩緩慢的呼吸聲。
他以為會不習慣跟符確擠著睡,沒想到很快睡著了。
他站在水邊,黑暗中的河堤很熟悉,像是角湖。
一點光也沒有,漆黑的水浪翻涌,拍在岸堤發出壓迫的聲響。水濺到江在寒的腳踝,冰冷刺骨。
為什么來這里。
江在寒想。
來救人。潛意識給出答案。
于是,他反應過來,那不規律的水聲是因為水里有人。
看不清是誰,但那個人在掙扎,沉浮之間拍打水面,發出了聲響。
江在寒不會游泳,著急地伸出手:“快抓住我。”
那人朝他伸手,卻碰觸不到。
江在寒的心臟猛地一縮,是外婆嗎。
周圍沒有可以借助的東西,江在寒跳下去。他忘了他不會水,他只想抓住水里的人。
指尖在混亂中相觸。
水流卻越來越急。
“快抓住我!”
“你在下沉啊,”那個人忽然說話了,“抓住你我也會淹死的。”
江在寒周身一顫,這個聲音太耳熟。
幾乎同時,他看清那張臉了。
是符確。
*
江在寒猛地睜開眼,心跳撞著胸腔快要跳出來。
“又做噩夢了?”
符確的聲音。
江在寒呼吸一滯,猛地轉過身子。
“沒事沒事,夢都是反的。”
符確揉著他的后心。
和夢里冰冷的語氣不一樣。
江在寒喘著氣,額角沁出冷汗。
他定睛用力看著面前的人,符確好端端地躺在自己旁邊,明顯是才醒,眼神困倦而迷糊,喃喃哄著他。
后背出了汗,有點涼。但符確的手掌溫熱,覆在后背阻擋了涼意,揉搓的動作很舒服。
江在寒慢慢鎮靜下來,往符確胸口縮了縮。
“夢見什么了?”符確感受到他的貼緊,親了親他的額角,輕聲問。
他做得那么自然,好像他們已是老夫老妻。
江在寒心口酸澀,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你掉進水里了。”
他沒有講得很詳細,但語氣是有點委屈難過的。
符確一愣,隨即笑著安慰說:“我果然還是太低調了,還沒告訴你,我800米自由泳游進過8分半。”
江在寒埋在他胸口,符確看不到臉。他從后背感受江在寒逐漸放緩的心跳,問:“放心了嗎?”
江在寒不說話。
符確無聲地笑了一下:“你好像超級愛我。”
“什么?”江在寒沒動,聲音悶在他前胸。
“白天和我在一起,晚上還夢見我,”符確在他頭頂左右蹭,“承認吧,你超愛我。”
江在寒竟然沒反駁,大概懶得跟他貧。
安靜了幾秒,符確以為江在寒睡了,聽見很輕的一聲:
“你不要掉水里。”
符確心臟揪緊。
他的江老師,向來喜歡把情緒藏在心里,能說出這句話,已經是極大的情緒流露。
“放心,”符確把人抱緊一些,一下一下摸他的后頸,“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
江在寒處理完系里的事務,去了趟律師事務所。
“我收到您的郵件,我們有沒有可能對徐勁松的測試結果提出質疑?”江在寒直截了當地問道。
律師面色為難:“江先生,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根據我的經驗,成功幾率很小。”
“這份精神測試是由州法醫精神病學中心出具的。該中心在業內擁有相當的權威性,法院通常會優先采信他們的報告。除非我們能證明徐勁松在測試前服用了足以影響測試結果的藥物,或者證明測試過程有人為干預,可信度存疑。”
這很困難。
這些機構有著嚴密的病患隱私保護機制,不會輕易提供測試過程。
江在寒快速掃視文件上的測試結論:“如果接受這個測試結果,您推斷,下次開庭會出現什么樣的判決?”
“那么徐勁松不會被判入監,大概率是被強制送往精神疾病忠心接受治療,依照從前的案例,這個療程4到6個月不等。結束后再次測評,然后決定繼續治療還是遣返回國。”
“如果您撤訴,他可以申請直接回國治療,不需要在這里接受一個療程。”
江在寒從事務所出來,竟然很平靜。
他以為自己會憤怒。
就像徐勁松帶人把他扔進水庫、卻顛倒黑白地脫罪一樣。
但是沒有。
仿佛潛意識里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
他在樹蔭下的長椅坐下,雙手插在羊絨大衣口袋里,看著路邊光禿禿的橡樹發了會呆。A市靠近海灣,以往2月中旬就轉暖了,今年被幾個寒流刮得冷到現在。
真是神通廣大。
江在寒自嘲地笑了一下,他還妄想靠這么個事故讓徐勁松吃點苦頭。
太天真了。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陌生號碼的短信。
——今晚八點,Century City Private Club,見面聊聊。馬毅
江在寒目光微沉。
看樣子馬毅連6個月的治療苦頭都不想讓徐勁松吃。
第84章 第 84 章 做點運動,有助于提高睡……
Century City Private Club, A市最隱秘、最奢華的私人俱樂部之一。
八點整,江在寒由侍者帶領,踏進厚重復古的青銅大門。
建筑只有兩層, 隱匿于寸土寸金的A市中城的高樓之中,平鋪了橫豎兩條街的占地面積。江在寒來過一次, 徐徽言帶他見項目合資方那次。
上次他沒覺得這條走廊有這么長。
侍者衣著黑色禮服, 引著江在寒向盡頭去,兩側房門的隔音很好, 讓這條長廊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江先生,請。”
侍者輕叩門上的金屬環, 得到應允后推門, 請江在寒進去。
馬毅靠在沙發上, 姿態隨意,桌上擺著一瓶威士忌。瓶身設計典雅,寫著The Macallan, 江在寒對酒不了解,也聽過這個威士忌品牌。
琥珀色的酒液在燈光下折射出幽深的光。
馬毅微微點了下頭:“準時。”
江在寒面色沉靜,走近兩步, 沒有寒暄,直截了當:“找我有什么事?”
訓練有素的侍者退出包廂,帶上了門。
“坐吧。”馬毅看了眼側面的單人沙發, “喝點什么?”
“不了, 有事直說, 我很忙。”
“忙, ”馬毅晃了晃酒杯,語氣悠閑,“忙著找鑒定書的破綻, 還是忙著和福南小鬼約會?”
馬毅眼型細長,因為年紀關系,眼尾垂而呈三角形,鼻尖下勾,給人一種精明的狠戾感。他完全掌權宏遠時,不論下屬、競爭對手、還是合作者,單獨面對他都會不由自主地犯怵,仿佛那雙眼微不可察地一瞇,就能洞察所有。
就像此刻,江在寒站著,他坐著,卻保持著上位者的從容和威嚴。
氣場很強。
不過,江在寒沒有害怕退縮的情緒。
只有厭惡。
唯有當馬毅提到符確,他才有一瞬的屏息。
江在寒冷冷笑了一下:“是我爸把宏遠管理得太好,還是我哥最近惹不出麻煩?您老都清閑到操心我的私生活了?”
江在寒很少講這種為了氣人而氣人的話。
但他此刻非常想這么做。
甚至不惜忍著惡心,那樣稱呼徐徽言和徐勁松。
很奏效。
這是馬毅的痛點。誰也不敢在他面前提,連徐徽言也不敢。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沉下來,原本一直掛在嘴角的從容的笑意霎時消失,仿佛被什么鋒利之物一劃,向下繃緊。
馬毅緊盯著江在寒,很快又恢復了悠然地掌控態度:“撤訴吧,你也看到測試報告了,再掙扎也只是浪費精力和金錢。”
“既然測試結果出來了,徐勁松不會坐牢,”江在寒靜靜看著他,“撤不撤訴有什么關系。”
“必輸的棋局,這種掙扎沒有什么意思。”馬毅喝了一口杯中酒,“勁松在這里做半年治療,對誰都沒有好處。”
“有病得治。”江在寒說。
馬毅抓著酒杯的手用了力,眉心的紋路陷得更深。
論起即將到來的審判結果,他勝券在握。可是他很清楚,在異國正兒八經接受精神疾病治療,不是徐勁松可以忍受的。
對于馬毅,只有徐勁松立即無罪釋放回國,才是唯一的勝。
江在寒看準了他這個心思。
魚死網破也不會撤訴。
江在寒律師那邊的動作,馬毅時刻盯著。他知道江在寒沒死心,還在積極找破綻。
不聽勸的年輕人,最讓他煩躁。
“看樣子你沒我以為的那么聰明,”馬毅搖搖頭,酒杯放在面前的玻璃茶幾上,“聰明人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無畏掙扎。”
他就著前傾的姿勢,手指敲了敲桌面,語氣逐漸森冷,重復一遍:“撤訴,讓勁松回國,案子到此為止。”
這是最后的警告。
江在寒不知道他會有什么后手。
但一定會有。
他面色鎮定,不甘示弱:“我不會這么做。”
“你會的。”馬毅篤定地說。
江在寒不再接話,轉身就走。
聽見馬毅的聲音在背后:
“你有十二個小時考慮,要還不聽勸,別怪我欺弱欺小。”
***
“老東西!”
微波爐嗡嗡作響,符確站在一旁等著一杯牛奶,憤憤然道:
“早知道你去見他,我就一起過去了!”
江在寒進門前還調整了一下狀態,還是被符確看出來。
符確的敏銳度該去當偵探。
江在寒覺得自己像個拙劣隱藏痕跡的罪犯,被符確一眼看穿。
“不是刻意隱瞞,”江在寒辯解說,“事情還沒有定論,正式結果并沒有公布,不想多一個人煩惱。”
“你不要狡辯,”符確拿出手機,翻到相冊,懟到江在寒面前,“你看你寫的保證書,需要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求助我!”
“所以我現在告訴你了啊。”
微波爐叮了一聲,符確氣呼呼過去拿牛奶。
“你背著我去見馬毅!多危險你想過沒有?!那老東西什么干不出來!”
江在寒也跟過去。
“我有分寸的。我跟律師見面商量一下,才能知道后續該怎么辦。馬毅的見面也是。”
馬毅已經占了上風,不會在這種時候對江在寒做什么,符確知道。但他還是不想江在寒自己跑去面對馬毅。
江在寒也知道他是擔心自己。
江在寒在外面跑了一天,沒什么好消息。身體和心都涼透了。回到家,看見暖黃落地燈下,符確對著喵練習課程演說,暖意才呼地涌上來。
符確一邊生氣一邊給他熱牛奶。
符確端著牛奶轉身,遞給江在寒。
江在寒看他還繃著臉,不急著接牛奶,向前伸出雙臂,環住符確的腰,整個人鉆進他懷里。
“別氣了。”
江在寒臉在他胸口蹭了蹭。
這動作是跟符確學的。
符確可能是跟喵學的。
消氣效果一級棒。
果然,江在寒仰臉看他,符確嘴角已經有點抖動,開始往上翹了。
“少來,我不吃這……什么時候學的……撒嬌……”符確舌頭打結,磕絆了兩下,清了清嗓子說:“先把牛奶喝了。”
很神奇。
這家伙。
說他害羞吧,他經常臉皮厚到游標卡尺都夾不住;說他臉皮厚吧,他又時不時靦腆羞澀如同深閨小姐。
*
“徐勁松的測試報告,恐怕很難有什么轉機了。”
江在寒處理完系里的工作,收到律師的郵件。符確怕吵到他,在后院過了兩邊演說稿,見他從書房出來,才進了屋。
“可以想象。”符確剛才跟符詠打了電話,問過這事了。專業的第三方機構給出的測試結果,幾乎沒有被原告駁回的先例。他安慰道:“沒事,那混蛋進去治療,隨時都可能露出破綻,這事并不會被一張測試報告定死。”
江在寒現在更擔心的,倒不是徐勁松。
他知道符確剛才在后院打電話。
自從收到王修平調任的消息,符確跟他哥的電話都是避開他接的。
符確沒有他表現的那么輕松。
江在寒出來接水,從廚房看出去,符確側對著客廳的落地窗,半張臉沒在黑暗里,肩膀和半側胳膊的肌肉繃緊了,握著手機的手也看得出在用力。
聽不清在講什么,但不論神色還是姿態,都不是平常輕松的模樣。
他說江在寒喜歡瞞著事,其實自己也是。
江在寒無聲地看著符確。
過了一會,破天荒地玩笑了一句,說:
“或許我們思路沒放開,徐勁松真的有精神病。”
符確看他神態是認真的,幾秒后才反應過來,江在寒竟然在嘗試開玩笑!
這件事比玩笑本身可樂一萬倍。
符確笑得過分用力,江在寒懷疑他在用浮夸的演技捧場。
“江老師,你太可愛了,”符確眼角都笑出些淚,一只胳膊環著江在寒的脖子把他往懷里帶,笑得語句斷續,“我好……好愛你!”
夸張。
江在寒從他胳膊底下往外鉆,要上樓洗漱。
符確也關了燈跟上來。
*
兩個人擠在江在寒的床上。
“關燈嗎?”符確問。
“嗯。”江在寒放下手機,往下躺好。
他們互道晚安后,在黑暗中安靜了很久。
江在寒以為符確已經睡了,轉過身,面對他,輕聲問:“你睡了嗎?”
“沒。”符確立刻回答。“你睡不著啊?要不要助眠?”
江在寒是睡不著。
腦子亂得很。
“什么助眠?”江在寒一般靠錄音凝神助眠,不知道符確說的是什么。
家里沒有琴,不然或許可以讓符確彈一段。
“做點運動,有助于提高睡眠質量。”
符確往他那邊拱了拱,在江在寒疑惑而微微抬起的眉頭親了一下。
江在寒決心收回“深閨小姐”的話。
因為符確的手已經伸到他睡衣下面,從后腰往下滑。
“你這人!”江在寒反手抓住他的手,不讓他亂摸,“什么時候了你還……”
“什么時候?”符確看了眼小夜燈的顯示屏,“十一點半,還好吧。”
“……”
江在寒不想理他。想背過身,又覺得像鼓勵。怎么都不對勁。
“好多事沒有解決。”他低聲說。
“會解決的,不是什么大事。”符確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該吃吃,該睡睡,咱們一起想辦法。”
“我擔心馬毅的威脅不是沖我來的。”
馬毅的語氣,明顯是要教訓江在寒。
可身世方面的文章他做過了,在這邊的效果并不好。那還能做什么?制造謠言讓江在寒在學術圈身敗名裂?
勝算很低。江在寒在學術圈的成果和如今的成績,有無數人可以為他證明。馬毅自然也清楚。
“我知道不該打聽你家里的事情,”江在寒終于開口,“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系……南海三期是不是出了什么變故?”
符確頓了一下,很短暫的一下,隨即又黏黏糊糊親親江在寒的臉頰和唇角。
“什么我家你家,”他不大高興地說,“見外。”
“哎呀,別用你水汪汪的大眼睛這么盯著我,”符確語氣和平常沒兩樣,輕松還有點不正經,“跟出了什么大事似的。放心吧,福南的天塌不下來,塌下來有我哥頂著。”
江在寒算是體會到符確的感受——
對方明明有事、卻瞞著他不肯說的感受。
“王副部長要調值,你知道嗎?”江在寒問。
符確終于停止了親親啃啃的動作。
他沉默一會,說:“知道。他性格比較較真,懂但不愛變通,程部長早想把他調走了。”
“跟南海項目沒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
符確見江在寒神色越來越凝重,解釋:“技術方面的標書交上去一批又一批,王副就是不松口,這也是他被調走的原因之一。”
不是因為馬毅。
那就好。
可是……
江在寒正想著,眉心突然被摁了一下,符確說:“別皺著個眉,擔心這個憂心那個,那能睡著嗎?我明天課程演講,你都不問一句,心里盡想著不相干的人。”
“閉眼,”符確手掌輕輕壓住他的雙眼,“不許想了,睡覺。”
第85章 第 85 章 這個吻又深又急,根本不……
江在寒醒得很早, 符確不在身旁。
房間里安靜得只有窗簾縫隙偷鉆進來的晨光。
木頭房子沒那么好的隔音,江在寒躺著,聽到樓下后院隱隱傳來的說話聲。
江在寒起床下樓, 喵蹲在客廳的玻璃門前,兩只前爪交替刨門, 喵喵罵得挺難聽, 控訴符確的不仗義,把它關在里頭。
符確一手插兜, 一手拿著手機,背靠著擋雨棚的柱子。
他半低著頭, 視線盯著腳前那半禿不禿的一小塊地, 連著嗯了幾聲。
江在寒靠著島臺。
不該聽的。
他轉身去冰箱拿牛奶, 倒進玻璃杯發出聲響,然后背對著客廳喝奶,這樣就聽不清符確說話了。
“江老師你醒了啊?”
符確拉開推拉門, 語氣輕松平常,走進來,在喵伺機往外擠的時候反手關了門。
“唉你不能喝冰的。”
符確大步穿過客廳, 江在寒想開口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手機先一步震了一下。
沒有解鎖的屏幕上方彈出一條快訊——
宏遠能源正式宣布參與南海三期競標,前總裁馬毅自信透露:資金和技術方面已做足準備。
江在寒盯著簡單一句話看了半晌, 像是讀不懂其中的意思。
這就是馬毅的警告。
他用福南, 不, 用符確威脅自己?
江在寒點進去:技術方面已與清大杰出副教授曾遠越達成共識……
果然。
馬毅人在美國, 卻在這么短時間內,辦了這么多事。資金、人脈、技術,一樣不落地辦妥了。
江在寒沒收到何信的消息, 說明連徐徽言都被瞞著防著。他記得徐徽言提過,宏遠的流動資金不足以競標南海三期,馬毅是怎么……
或者說,馬毅對徐徽言從來都留了一手、時刻防備著?
福南怎么辦?
福南為了南海三期,收攏資金破釜沉舟,若是拿不到……
江在寒握著手機的手因為太用力而不自覺地發顫,符確就站在他身邊,他甚至不敢抬頭看。
“沒事的,”手機被符確抽走,放到島臺臺面,符確握起他的手,“沒事的,你別亂想,這事跟你沒關系。”
沒關系?
江在寒視線愣愣地追著手機,落在大理石紋路上。
馬毅早警告過他,要教訓幫過他的人。
他自大地認為能應付。
應付個屁。
徐勁松逃脫了牢獄之災,符確被盯上,連帶著福南……
“江在寒,”符確提高音量,把他從失神的狀態中拉回來,“聽我說,宏遠參與競標,需要做很多準備,也就是說馬毅早有預謀。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在寒垂眸,始終不肯看他。
他不說話,表示不贊同。符確有點生氣了,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第一,別把什么事往自己身上攬,你沒有那么大能量,讓宏遠腦袋一熱跑去申請上百億美元的項目;
第二,宏遠參與競標,不代表福南就沒希望輸定了,對福南有點信心好嗎,對我哥有點信心。”
符確穿著短袖不知在后院打了多久的電話,此刻身上還帶著涼意,頂著江在寒下巴的手是冰的。
冰涼的觸感讓江在寒清醒。
他抬起眼眸,符確正望著他,雙眸如同黑沉沉的深潭,沉穩而靜謐。
江在寒一驚。
他一直覺得符確是沖動急躁的,此刻才發覺,自己才是那個慌亂失措的。
比起自責,現在有更緊急的事情要做。
江在寒給曾遠越發了專利授權,但技術申請書一直想完善一點再發,所以還在江在寒手上。
他不知道曾遠越根據手頭的資料,進展到哪一步了。他們斷聯的時間點,大概就是馬毅找上曾遠越的時間。
“我申請,”他說,“可以嗎?如果符先生不介意,我可以負責南海項目的技術部分。”
符確意外地看著他。
隨即皺眉,露出猶豫的神色。
江在寒知道他在想什么。
即使在這種時候,符確也不想他為難、委屈、或被迫。
“其實我本來就很想參與這個項目,只是為了多一些接觸徐徽言的機會,才拒絕的。你知道,參與這個級別的項目對我評tenure很有好處。”江在寒急切地望著符確,“給我半天時間,我把申請書整理好發給你和符先生。”
符確看他的眼神復雜,半晌,劍眉一抬笑得頑劣:
“怎么比我還急,”他把江在寒的手拉到臉旁,側頭在掌根輕輕吻了一下,“干脆嫁到我們家算了。”
***
這事沒有符確表現得那么風輕云淡。
江在寒去了辦公室,找出昨天馬毅的信息,撥過去。
電話響了四聲才被接起來,馬毅在那頭悠悠地說:“看到新聞了?”
“如果我答應撤訴,”江在寒直切主題,“宏遠能退出競標嗎?”
他聽見馬毅短暫地笑了一聲,有好幾秒都沒有說話,不知道在盤算什么。
其實預料得到,這個電話只是暴露弱點自取其辱,但江在寒還是打了。
過了一會,聽見馬毅語速緩慢、悠然自得地說:“遲了,十二個小時已經過了。”
話講到這個份上,江在寒應該掛電話。
可是他沒掛,沉聲說:“你比我了解徐勁松。六個月,在精神疾病中心治療,一定會露出破綻,到時候我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繼續上訴……”
他以為這是足夠的牽制,然而,馬毅連話都沒讓他講完,哂笑道:
“黃毛小兒,牙沒長全就在這威脅我。去看著你的小男友吧,沒準他比勁松先進去。”
江在寒嘩地從辦公椅上站起來:“你什么意思!”
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江在寒心跳劇烈,一邊給符確打電話一邊出了工程樓。
電話打不通,響半聲就轉語音信箱——是符確掛斷的。
符確不會掛他電話,從沒有過。
江在寒的小黃車在家里,符確送他來的,他握著手機在楓林的小路上飛速往家里跑。
符確的電話打不通,他就打給了周明遠。
“啊?我不知道啊,”周明遠懵然說,“江老師有急事嗎?我問問他們系的哥兒們。”
江在寒糊涂了。符確跟周明遠不是一個系,也不住宿舍了,周明遠怎么會知道他有沒有去上課。
他掛了電話,已經能看到住宅區的路。
符確……
江在寒想不出馬毅的意思,理智來講,符確沒有任何把柄讓馬毅威脅,但他這個時候也沒法理智。
馬毅要是一手遮天到陷害符確入獄,江在寒在喘氣的間隙胡亂地想,他不介意殺了馬毅跟符確一塊進去。
*
前面左拐就是江在寒家所在的路,江在寒橫穿而過,手心都是汗,手機差點脫手。
就在他拐彎的一刻,明黃的Rubicon急速闖入視線。
符確!
江在寒失聲喊道。
急剎中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
符確停了車,他看見了江在寒,有一個解安全帶的動作,卻生生停在一半。
他沒下來。
江在寒沖至近前,問:“你去哪里?發生什么事了?”
駕駛位的車窗開著,江在寒扒著窗沿,看見符確森然猙獰的臉。
江在寒一驚,找不到聲音似的喃喃問:“符確?”
“你別管。松手,”符確說,“我出去一下。”
“去哪?”江在寒不松手,反倒開了車鎖拉開車門,“告訴我怎么了?”
符確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青筋暴起,呼吸間都是灼熱的怒氣。
但他沒有推開拽著他上臂的江在寒。
“你知道了?”
符確講這句話的時候沒看他,臉往另一邊偏。
江在寒能感覺到符確身體緊繃到顫抖的程度,他身子向前探,看見符確血紅的雙眼。
江在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著急地看著他。
“我哥……”符確嗓音啞著,深吸了口氣,說,“我哥出事了。”
司機疲勞駕駛,小貨車闖紅燈全速撞上了符詠的帕拉梅拉。
*
符確不信這種巧合。
宏遠前腳宣布競標,后腳最大的競爭對手就出車禍。
差一點車毀人亡!
“沒你的事,你別攔我,”說話間,符確手掌狠搓了下前額,“我哥還在搶救,我這就去宏遠把那個老不死的先送下去。”
江在寒知道,他那個動作其實是在擦淚。
江在寒沒說話,靜靜地摁了熄火,解開安全帶,把身體探進座椅與方向盤之間,膝蓋抵著座椅前側,抱緊了符確。
他把符確的腦袋環在雙臂之間,手掌在符確后腦輕輕摩挲。
像是保護幼獸的姿態。
他不能讓符確去宏遠,馬毅設了阱正等著他。
但他也不能勸符確冷靜,沒有人能夠冷靜。
符確不用在他面前強裝冷靜。
江在寒沒問“你還好嗎”這種廢話,也沒說“別沖動”這種冷漠的規勸。
他什么都沒說,只摟緊他。
符確抖得厲害,他咬緊了牙滲出血。
“我要殺了他。”
“我哥……我哥要是有什么事,徐家一個都別想活。”
……
“好,”江在寒吻他的發,心痛得應聲,“好,我們一起。”
明明不是勸阻的話語,符確卻稍稍安靜了些。
口中的血氣往鼻腔里鉆,又被江在寒身上的氣息沖淡。他的恐懼和恨以直白的方式表露,被江在寒包容在懷抱里。
手機響了,江在寒拿給他。
是符確的爸爸。
他們離得近,江在寒都聽見了。
符爸爸說還在搶救,沒敢告訴他外婆,媽媽打了鎮定劑送去休息了。他讓符確查查票,盡早回去,萬一……
萬一沒說完。
他們都懂——
萬一沒救過來,趕回去見最后一面。
***
機場大廳,登機廣播此起彼伏。
符確只帶了隨身背包,包里是江在寒幫他收拾的衣物證件。
票訂得急,他必須趕緊安檢進去。符確眼中的血色未褪,看向江在寒,幾番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馬毅不會在這時候動我,放心。”江在寒知道他在遲疑什么,寬慰道,“別分心,家里需要你。符先……大哥要是有什么消息,方便的話,給我發個信息。”
符確訝然望著他,兩秒后沖他笑了一下,張臂抱住江在寒。
“千萬小心,照顧好自己。我哥皮糙肉厚,會沒事的。我盡快回來。”
江在寒喉嚨酸澀。
他緩慢地回抱符確。
克制卻用力。
要平安。
江在寒想。
要健康。
家人也是。
江在寒輕輕閉眼,踮起時鼻尖蹭到符確頸側,聞到熟悉的清爽的氣息。
“快進去吧。”江在寒催促道。
再抱下去,他會動搖。
確實來不及了,符確揉了把他的發頂:“走了。”
想了想,沒松手,又在他微蹙的眉心親了一下。
“快回去吧。”
符確轉身,安檢的隊伍來回折了好幾彎。
他才邁出一步,竟被身后突然的力道拉得一退。
江在寒扣著他的肩把他轉回來,伸手壓住他的后頸,在他低頭的一瞬吻上來。
符確一愣。
這個吻又深又急,根本不是江在寒的風格,何況他們在眾目睽睽的機場大廳。
但身體比腦子更快接受了這個離別吻。
符確摟緊他的腰,唇齒交纏間將剛冒頭的疑慮和不安拋在了腦后。
*
十分鐘后,符確被好心的工作人員帶著提前安檢,消失在隔離區的另一邊。
江在寒站了一會,直到臉上所有的情緒全部褪去。
像尊雕像。
他木然往停車樓走。
看起來正常平靜,但如果細看,就會發現江在寒的臉甚至雙唇都十分慘白,盯著前方的雙眼沒什么焦距,眸光渙散。
他的腳步越來越慢,向來挺拔的背脊小幅度地向前弓起。
江在寒伸手撐住了側面的墻壁,另一只手狠力摁住胃腹。
洗手間里。
江在寒跪在馬桶前,胃部陣陣絞痛,像是被丟進破壁機攪動。眼前忽明忽暗,嘔吐的感覺卡在咽喉。江在寒撐不住,上身一歪靠在了隔間的擋板。
手機在上衣口袋里震動。
他咬緊唇,壓住混亂的喘息。
摁了下接聽。
“是我,”嗓音沙啞而壓抑,江在寒冷聲說:“我馬上到。”
第86章 第 86 章 江老師,好久不見……
一年后。
深市國際機場。
宏遠總裁徐徽言一身深黑羊毛西裝, 同色手工定制皮鞋,從貴賓通道走出。
十四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并沒有讓他顯出任何疲憊困乏的神色,他神采奕奕大步向前, 時不時與同行的年輕人低語兩句,面上始終帶著微笑。
相比之下, 身旁的年輕人倒是嚴肅很多。
他的眉心始終蹙著, 臉上沒什么其它表情,唇角微微向下, 一副凝重沉思的模樣。
即便帶著深深的生人勿近的氣場,還是引來周圍不露聲色的偷瞟和竊竊私語——
好帥。
姐們心里氣質高冷的霸總在此刻具象化!
感覺是個狠角色, 你看他眼角的疤。
靠, 更帥了!
那些議論聲音不大, 但離得近,都被徐徽言聽見了,他瞇著細長的鷹眼, 笑著對身旁的年輕人說:
“蠻受歡迎啊,在寒,好幾個小姑娘看你呢。”
江在寒沒應聲。
“二十六,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徐徽言看了他一眼, “遇著合適的也可以成家了。”
機場外, 深灰商務車停靠路邊。
徐徽言先上車, 江在寒緊隨其后。何信領著另外兩個人, 帶著徐徽言和江在寒的行李上了后面一輛車。
“沒想過成家?”
徐徽言大概覺得堵在機場高速太無聊,又撿起了之前的話題。
江在寒簡短地回答:“沒。”
“怎么?當初讓你跟福南小鬼分手,”徐徽言對他的答案不太滿意, 從側袋里摸出一個精致小巧的金屬盒,夾起一根細煙,聞了聞,說,“還在怨我?”
江在寒坐姿端正,雙手平放在左右扶手上,像個古板的老學究。
他手指微不可察地蜷動一下,平靜地轉向徐徽言,嘴角勾起點笑,說:
“怎么會?當初只是圖福南的名氣,玩玩罷了。比起談情說愛,事業更能讓我興奮。”
“嗯,”徐徽言把煙從鼻尖的位置拿下來,夾在指間,想起什么,“對,這話你說過,當著福南小鬼的面。”
江在寒靜靜地看著他,無聲地表示肯定。
“這一年澳洲的項目做得急,辛苦你了。”徐徽言笑著向后一靠,把座椅調成舒服的角度,“要不是南海項目出這么嚴重的岔子,我也不會拉著你趕回來。”
“沒事。”
車里開的熱風,江在寒覺得悶。
“報告我看過了,有個大致的解決方案,我明天去公司跟技術組細談。”
“你這個拼命的性格隨我,”徐徽言笑著搖搖頭,“晚上一起去個飯局,熟悉熟悉這邊的人,然后休息兩天再來公司吧。”
徐徽言說完閉上眼。
休息兩天。
他們都不提,卻心知肚明。
徐徽言需要時間確定徐勁松不會鬧事。
江在寒把頭轉向窗外,說:“好。”
***
晨曦康復中心。
符詠做了兩組坐姿推胸,正猶豫要不要加點重量再來一組,體能房的木門被推開。
這是個非常注重隱私的高檔康復中心,符詠使用體能房的時間段,不會有人過來與他共用。醫護早就了解他的日程安排,不會無緣無故中途打擾他。
這個時間門都不敲闖進來的,只有一個人。
“悠著點吧,”符確順手從臺子上拿了瓶水,往他哥對面的器械凳子上一坐,“這個純上身的練法是以霸王龍為模板嗎。”
符詠嘖了一聲,伸手要水。
是他不想練腿嗎。
一年前的車禍,左腿差點截肢,虧得醫生給力,保住了,之后大半年都不能沾地,現在雖然得拄拐,好歹能走路。
“怎么今天回來?大灣的項目談妥了?”符詠喝了半瓶水,算著日子,“沒這么快吧?”
符確眼神飄了一下,把腿卡進坐姿屈伸機的滾軸間。
“沒談完。明天還得去一趟。”
“那你跑回來……”
符詠一頓,想到什么。
他表情變換。
從“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到“我靠沒有別的可能肯定是的”,再到“知弟莫若兄這小子怎么瞞得過我”,最后“算了給他留點面子、畢竟是家里的頂梁柱”。
“跑回來過植樹節是吧,”符詠找補道,“晚上全家一起吃個飯,過個節。”
“……”
神經。
符確沒理他,哐哐做著屈伸。
符詠很擔心他還沒來得及換掉的西褲被大腿肌肉繃破。
“行了行了,至于這么羞辱瘸子?!”
*
“那什么,”兩人聊了會符詠的恢復情況,符詠忍不住提起來,“我聽說那誰回國了。”
這回輪到符確嘖了,說:“瘸子消息這么靈通。”
符詠非常收斂地笑了一下:“哥人不在江湖,江湖卻散布著哥的耳朵。”
符確看了一眼他的人工耳蝸,沒做聲。
他在符詠的驚訝中從西服口袋掏出來一瓶草莓奶,吸管戳了幾下沒戳開,吸管頂端的尖尖都戳平了。
“回不回來,”他把吸管掉個頭,猛地往下,這回扎進去了,“跟我有關系?”
“沒關系,”符詠悠悠說,“我就隨口一說。南海三期突然出了點問題嘛,總工解決不了,技術組也沒分析出來,所以徐徽言著急忙慌把他帶回來。澳洲那個項目還沒完呢。”
符詠還是關心南海那個項目。
福南投入了所有,不,確切地說,是符詠投入了所有,最后卻丟了項目,連命都差點賠進去。
他怎么可能釋懷。
他從深度昏迷中醒來過,笑嘻嘻說:“喲,沒死。”
他積極配合治療,忍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那么意氣風發驕傲要強的人,斷了腿,聾了耳,也沒表現出一點沮喪。
唯獨福南不得不申請破產保護那天,符確看見他在簽了一份又一份文件之后,在病床上往后一靠,壓著眼說:“字太多了,看得我眼睛疼。”
符詠沒法不關心南海的項目。
他傾注過太多心血,跟孩子似的,不論誰在養,他都很想知道這娃長成什么樣了。
那一小瓶草莓奶不經喝,兩口就沒了。
“這牌子不行,太甜。”符確評價道。
而后隨手一丟,空瓶精準落進門口的垃圾桶。
咚一聲。
“那誰回來應該能解決。”符詠還在說。
“噢。”符確應得漫不經心,下頜卻緊繃著,“跟我說這些干嗎,我沒興趣。”
“閑聊嘛,”符詠白了他一眼,“越長大越不活潑可愛了。”
符確收了腿站起來:“走了。”
“這就走了?干嘛去?”符詠轉身找拐杖。
“種樹去。”
“……”
瘸子哪跟得上符確的速度,懶得動了,干脆坐回去,沖著背影說了句:
“聽說徐徽言晚上要去棲月灣……誒!真走啊……”
***
——來了!徐總,徐總,您這次回來是為了南海三期嗎?
——徐總,您這一年的重心在海外,南海平臺施工停滯,您有解決方案了嗎?
——徐總,聽說您請到了國外的專家,他會替代曾教授的團隊接手南海三期嗎?
棲月灣的飯局是馳名設備的總裁劉馳做東,以為徐徽言接風為名,請了目前業內最有影響力的幾位老總。
消息老早就放出去,有意無意惹來一群蹲點的記者。
徐徽言倒不介意,坦誠答了幾句:
“是的,澳大利亞的項目步入正軌,順利的話,不出一年就能投產。這次回來是為了解決南海三期的小麻煩。你們消息倒是靈通,是請了位專家,南海項目用的就是他的專利。不過他只是過來短暫地提供指導,暫時沒有更換技術團隊的計劃。”
——徐總,方便透露你們是怎么結識的嗎?
——聽說是頂尖私校的教授,您是怎么請到的?私交一定很好吧?
記者們早就有所耳聞,徐勁松當初去A市鬧出那么大動靜,誰不知道徐徽言有個私生子?只是徐家一直沒有確切承認,他們便借這個機會,含蓄地打聽。
“用不著拐彎抹角地問。”
徐徽言也不惱,對著已經快步走進酒店大門的江在寒招了招手。
江在寒又走回來,禮貌地對記者們微微頷首。
徐徽言在記者們的夸贊聲中,抬手在江在寒的肩頭拍了拍,笑著對記者說:
“這是R大的江在寒教授,我的親兒子。”
江在寒身體一僵,看向徐徽言時感受到他施加在肩頭的力道。
徐徽言在對視中鼓勵地對他笑笑。
江在寒早有預料,這次徐徽言領著他回國,必然會被問到二人的關系。
只是沒料到,徐徽言在回來的第一天,當著眾多記者媒體的面,就這么承認了。
驚訝的不只江在寒,還有那群記者。
謠言始于一年前,后來沒人提就漸漸被淡忘了,徐家也一直沒有承認過。他們今天這一問,也沒指望徐徽言會承認,誰料人家就這么直白說出來了。
弄得提問那位愣了片刻,反倒不知道怎么接話。
過了一會,響起一片嘩然,紛紛賀道——
“虎父無犬子,徐總真是好福氣。”
“這樣的父子搭檔,宏遠必定勢不可擋。”
“難怪徐總對南海問題這么有信心,令子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
同樣的奉承話,江在寒在進入宴會廳的時候又聽了一遍。
劉馳一副老相識的架勢熱情地為每個過來敬酒的賓客介紹江在寒。
“江教授當年那個開場演講可太精彩了!”劉馳表情浮夸,滔滔不絕,“我們還偷偷感嘆呢,誰家孩子培養得這么優秀,年輕有為成這個樣子,結果!這不顯而易見嗎!除了徐總,誰我都不服!”
劉馳的字典里沒有尷尬、不好意思之類的內耗型詞語,他當年還以為徐徽言看上江在寒、跑去江在寒那里勸酒,這會兒換一套說辭,也能一秒入戲。
“我記得江教授喜歡葡萄酒的,”劉馳招呼著,“上回你就喝的葡萄酒,我記性好吧?”
江在寒配合地點點頭。
徐徽言帶他來見這些人,之后都是有交集的。
躲不掉的。
他在觥籌交錯間,保持淺淡的笑容。
要說親和吧,談不上,更像是分寸得當的疏冷和禮貌。
江在寒很少主動說話,但別人來主桌找他,他也會認真聽,不熱情,但也不冷漠。
他隨著徐徽言走動時,能感覺到副桌人群的復雜目光。
不用想都知道他們在議論什么,無非是——
說徐徽言是個狠人,老丈人和親兒子,一個被他親手送進監獄,一個被他禁足莊園。
說徐徽言對他們態度謙和,無非是剛奪權一年,想穩固自己的位置。
說徐勁松當年在美國犯事,就是因為江在寒這個私生子,這下倒好,正房兒子被關起來、家業碰都不讓碰,私生子倒正大光明進出宏遠。
無所謂。
答應徐徽言的條件的那一刻,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就再也不能影響他了。
江在寒舉著酒杯,應付振動設備公司的技術副總。
那人正吹噓自己多么懂,江在寒的論文他還引用過。
江在寒在人聲喧鬧中有些走神,忽然察覺周圍安靜了一些,聊天聲、敬酒聲漸漸變得稀疏。
對面那個人正躍過他,看著他背后宴會廳大門的方向。
“這么熱鬧啊。”
這聲音……
江在寒心口陡然一縮。
方才那一點點昏沉驟然消失,那個聲音如同電流沖擊大腦,又如幽靜無波的湖水中扔進一石,聲響不大,但水波卻不可遏制地快速擴散。
江在寒不由自主攥緊了手中的酒杯,呼吸變得急促。
“剛好跟朋友在樓下吃飯,聽說劉總在這,過來打個招呼。”
那聲音離他越來越近,最后一個字出口,幾乎就在身后。
江在寒沒有回頭。
他的脖子,乃至肩背、四肢,都像落枕一般僵硬。
“江老師,”
江在寒像是墜入默片,耳內空白,唯一的聲音低沉溫厚地響在耳畔,
“好久不見。”
第87章 第 87 章 怕打破夢境一般,小心翼……
江在寒因這陌生又熟悉的低語, 驟然心悸。
他終于轉過頭,對上符確那雙黑白分明澄澈似璃的眼眸。
一如從前。
“符總,“江在寒聲音極輕, ”這么巧。”
江在寒看起來沒什么表情,那一點笑意短暫而淺淡, 十分客套。如果有人能看見他講話時微微發顫的唇, 那只能是一步之遙的符確。
“喲小符總!您在深市啊?劉總說你去大灣談項目,想請都請不動。”
“那可不是, 這一年咱們行業最風光的新星就是小符總了吧。忙的都是國字頭的項目。”
“符總眼光毒啊,AI火起來, 電力需求猛增。符總早早進軍經濟型核電項目, 誰比得過他。年輕有為啊!”
這話是客套的吹捧, 也是事實。
模塊化設計的小型核電站經濟安全,建造周期短初期投資低,符確選擇這個東山再起是最明智的選擇。
他們以前在家里閑聊時, 符確就提到過。
這么快就付諸實踐了。
陸陸續續有人圍過來。
看得出,符確雖然資歷最小,這屋子里的人對他這個不速之客還是驚喜和欣賞的。
符確笑著應和, 視線卻從未離開江在寒。
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少了往日的熱烈和傲氣,眉眼沉靜而犀利,像是藏匿鋒芒的刀刃。
江在寒第一次見他穿西裝。
從前都是運動休閑居多, 頂多課程演講的時候套件偏正式的襯衫。
今天這身看似平常的黑色西裝, 剪裁考究, 很顯身材——當然符確本來身材就很好。
墨色襯衫領口微微敞開, 沒有領帶,明明應該給人更隨意的感覺,卻莫名地散發出更強的壓迫感。
樣貌自然沒有變化, 只是同樣是笑著,江在寒卻從他鋒利的眼型中觸到一絲冷銳。
從前符確總沖江在寒笑,一點心思都藏不住。
現在不同,這笑意變得成熟深沉,似有若無地藏著別的情緒,江在寒竟有些看不透。
離他們最近的賓客聽到了他們之前的對話,驚奇問道:“二位認識嗎?”
江在寒酒杯還捏在手里,喉結一動,張口。
還未出聲,卻聽見符確搶先一步,朗聲道:
“何止認識,江教授在R大幫過我很多呢。”
目光就那么直白地緊盯江在寒,像成年的雄獅不疾不徐地盯著獵物。
見江在寒抿唇不答,符確揚起眉,長臂一抬搭上江在寒的肩,笑意更深,側過臉追問道:
“是吧,江教授?”
這動作不算過分,對于久別重逢的校友來說,再平常不過,連親呢都談不上。
江在寒始終鎮定自若的表象有一霎那的裂痕,眼睫顫動了一下。
他聞到符確身上的香水氣味,也許是自己的——
因為是一模一樣的味道。
江在寒心臟跳得發出咚咚的聲響,清晰地傳入鼓膜。
很怕別人聽見,他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從符確的掌心中側身脫離。
“是的。”
江在寒語氣平靜地承認,毫不回避符確赤//裸的目光。只是上身非常輕微地、不易察覺地向后仰了一點,稍稍遠離緊貼在身側的符確。
他突然想起二人初遇時的場景。
也是離得很近,符確沒什么分寸地靠近他、幫他系領帶。
江在寒也想這樣悄然后仰,遠離。”江教授真冷血啊,“符確的笑容在江在寒眼里像是面具,下面不知是什么心思,他語氣沮喪,嘆道,“一年不見,就生分了?””符總玩笑了,“江在寒手心出了汗,玻璃杯要滑不滑,”一年不見,符總功成名遂,當刮目相看。“”還行吧,“符確笑得佻達,在服務生經過時漫不經心地抽走了江在寒的酒杯,放到了服務生的托盤上。動作自然得讓人誤以為那是他的酒,不想喝了。他在江在寒微怔的神色中,幽然說,”賺了點小錢而已。“
*
“哎呦我差點忘了!”劉馳咋咋唬唬跑過來,“你二位本來就認識嘛!”
宏遠如何截胡了南海三期,無人不知;
馬毅如何安排了符詠的車禍,也因為徐徽言大義滅親的舉報,鬧得眾所周知。
這場宴席為徐徽言接風,自然不會請符確。連提都不會提。
好巧不巧,符確也在這里吃飯。
好死不死,符確還大方地上來打招呼。
劉馳從看見他進屋,就汗流浹背,不停瞥向徐徽言。
徐徽言倒是淡定,遠遠坐著,臉上還是小酌之后放松的神色,似乎很享受面前那盤青花椒和牛薄切。
劉馳的胖心臟放下一半,趕緊跑過去把話題引開,只要別提南海項目,其它問題不大。
于是他開始引導江在寒和符確兩個校友敘舊……
***
符確并沒有停留太久,十多分鐘吧,就像他說的,跟大家打個招呼。
其他人也沒有太晚,畢竟徐徽言剛回國,下了飛機就沒休息過,劉馳看著時間,結束了接風宴。
江在寒把徐徽言送到門口。何信已經等在門外。
“感覺怎么樣?”徐徽言突然問道。
“謝謝你帶我來。”江在寒說,“是非常有必要的社交活動。”
徐徽言見他神色認真,像是真的在認真評估今晚赴宴的好處和即將到來的便利。他沒提符確,仿佛那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的確微不足道,徐徽言自信地想,江在寒被他承認了身份,算是正式進入宏遠,誰能有這樣的好機會。
比起宏遠,永福只是個絨毛未褪的幼崽子。
徐徽言笑笑,輕松問道:“多少年沒回來過了?明天什么安排?”
“我有個學生明天到,我會去接他,幫忙安頓。之前提過的。”
“嗯。”徐徽言點點頭,“有印象。你說他的研究課題跟這個項目很接近。我明后兩天要出去,等我回來帶你去公司。“”好,正好學校有些事情要處理,大概需要兩天。“
“行,早點休息吧。”徐徽言轉身離開。
*
賓館是徐徽言找人定的,應江在寒的要求,就在宏遠旁邊。
他暫時沒有國內的駕照,無法開車,住近點方便。
江在寒的行李已經被送進房間。他在前臺做好登記,拿了房卡上樓。
電梯往16層上升,很平穩,但江在寒在飛機上睡不著,算下來30多個小時沒闔眼,累得有點頭暈。
其實沒喝什么酒,但是胃隱隱有些不舒服。
符確拿走他酒杯時,用很低的聲音說了句:”胃好了嗎就喝酒?“
音量只有江在寒聽得見。
語氣是不大高興的。
那是他短暫出現的十分鐘里,唯一一瞬露出面具下的真實臉色。
江在寒只身站在四周鏡面的電梯中,嘆了口氣,閉上眼。
過去一年,江在寒一半時間在忙宏遠澳洲的天然氣項目,一半時間忙著學校的網絡課程和科研進展。
睡覺時間都不夠,更不用提閑暇。
但符確的消息他一條沒落。
——福南宣告破產,符家次子成立新公司,永福。
——永福創始人符詠在招商會舌戰群儒口若懸河,為公司拿下第一筆投資。
——永福謝絕老友邀約,毅然投資核電項目。
——人工智能飛速發展,電力需求規模空前。目前我國訓練AI所耗電力百分之四十來自永福電能公司。
——永福大力建造小型便攜核電廠,勢頭緊逼三大油氣能源公司。
……
媒體新聞為了吸睛,多少有些夸張的成分。不過,從剛才在座眾人對符確的態度來看,他是真的打出了自己的地位、受尊重的。
整個人氣場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那頭長發剪掉了。
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發膠,江在寒失笑,竟然能降服他那頭粗硬的頭發。大背頭顯得成熟,又不失桀驁。
他說在樓下跟朋友吃飯,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朋友。噴了香水,江在寒用自己的行為邏輯推測,應該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電梯在江在寒放飛思緒的胡思亂想中,到達16層。
江在寒走出來,這層就東西兩間套房,不用找。
走廊兩側是大面積的玻璃窗,視野很好。隨意看一眼,便是深市商業區的夜景。
接近午夜,這個時間在A市可沒什么夜景可看。江在寒的小房子看出去,也是黑漆漆一片,除了住宅就是樹。
隔著兩棟樓,能看見宏遠大樓的燈箱。
小時候在樓前看,覺得宏遠的樓和標牌大得離譜,沖進云層。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再遠一點有幢稍稍矮一點的樓,沒開燈,樓頂也沒有燈箱,孤伶伶一只黑影。
*
嘀——
刷卡器閃現綠光,然后是門鎖自動滑開的咔噠聲。
江在寒推門,走進去。
反手關門時突然遇到一股阻力,江在寒轉過身。
一個頭戴鴨舌帽的高大身影不知從哪里冒出來!
剛才電梯里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之后也沒聽見別的聲音。
江在寒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便被突如其來的猛力推進玄關,聽見房門砰得被砸得關上。
江在寒手腕驟然被握住,又被極快地反扣身后。那人只用一只手抓著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利落地摘了鴨舌帽,扔在一邊。
帽子落在地毯上沒發出聲響,滾了兩圈。
他那么急,仿佛一秒都等不了,影子先他一步壓住江在寒。
“破飯店,值得吃這么久?”
燈沒開,江在寒被抵靠墻壁,在黑暗中對上一雙晦暗不明的眸子,急躁發啞的聲音就在咫尺間。
兩個小時。
符確從宴客廳離開到現在,兩個小時。
一直等在這里。
江在寒以為他還要罵幾句才能消氣,沒想到這人不作聲了,就著這個霸道的姿勢盯了他幾秒鐘,緩緩吐了口氣。
他慢慢地低下頭,怕打破夢境一般,小心翼翼地與江在寒額頭相碰:
“想死我了。”
第88章 第 88 章 帥得要命
符確在一寸一寸的撫摸中丟掉了他的小心翼翼。
眼前的江在寒是真的。
手腕的掙動, 細碎的喘息,和紅透的眼眸,都是真的。
江在寒的唇珠很漂亮, 打濕后色澤綺麗。
“好想你啊。”
符確在短暫的停息中用指腹緩慢而用力地揉去江在寒眼尾溢出的生理淚,連帶著那道紅痕也一起揉搓一把。
他捏著江在寒的下巴, 看得仔細:
“好想你啊江在寒。”
“符確, ”江在寒眼睫沾著水霧,開口時下唇碰到了符確的大拇指尖, “先放開我。”
符確不肯。
扣著江在寒雙腕的手一動不動,怕松開了江在寒會跑。
他總想著跑。
稍不留神, 稍一松手, 江在寒就會跑。
他自己往黑暗中走, 從來不打算帶上符確。
符確盯著他熟透漿果似的唇,低聲問:“為什么跟不認識的人喝酒?”
江在寒劣跡斑斑,他有一萬件事可以責問。
他選了最近的。
“沒喝, ”江在寒的手不動了,乖順地讓他鉗著,回答也很乖, “只是沾了一點,意思一下。”
符確目光不甘:“為什么不告訴我航班時間。”
氣果然沒消。
他知道符確會為這個生氣。
徐徽言直到最后一刻才通知他,行程定得倉促, 那時他已經知道符確會在大灣。大灣的項目對永福至關重要, 算是穩固地位的最后定音的一錘。
江在寒心虛:“我以為你在大灣。而且我們暫時……”
暫時不應該見面。
符確濃黑的眉壓低, 眼神沉下來。
江在寒改口:“我們見面不能讓徐徽言或其他人知道。”
符確皺著眉不說話。
江在寒有點意外。
他以為符確會惱怒地抱怨“為什么不行!”、“我怕他?!”, 但沒有。
他變得沉得住氣,變得穩重從容,在外人面前成長成了一個獨當一面、滴水不漏的符總。
江在寒看著這樣的符確, 不知為何,心酸大于欣喜。
短短一年,把永福做成新型模塊核電站第一的公司,從融資、外包、到完全承接商業項目,符確碰了多少壁、糟了多少白眼、遲了多少苦頭,不用想也知道。
這些事情,符確從來不在他們每天的短信來往中提。
他說江在寒報喜不報憂,自己何嘗不是。
“符確,”雙手被束縛身后,江在寒只得仰頸,跟符確額頭相抵,蹭他緊皺的眉心,“瘦了。”
符確呼吸驟然加重。
指腹在江在寒唇中來回摩挲,歪頭露出危險的笑:
“這句是想我的意思嗎?”
*
符確以前沒有這么兇。
親吻中帶著長久的壓抑和思念,像是報復。
他沒了長發,江在寒抓不住,只能摟緊他的脖子。可是汗水讓手指打滑,符確不理會,兇獸撲食一般掠奪江在寒這個人。
口腔的每一寸都承受著符確的侵占和攪動,氣息滾燙,江在寒在他瘋狂的親吻中感到暈眩。
他軟了腰,手沒力氣,放棄似的向后仰倒。
這點分離都讓符確感到焦躁。
他撐著沙發的雙臂收回,在直起上身時攔腰托住江在寒的背。
江在寒頭頸向后仰,在某一瞬對上符確低垂的雙眸,接著是客廳華麗的頂燈,陽臺前的落地窗……
和外面漆黑的夜。
“看著我。”
符確收緊雙臂,把他撈起來。
江在寒說他們的關系不能在徐徽言面前暴露。
馬毅搶南海三期又對符詠出手,徐徽言黃雀在后。馬毅從前也有些見不得光的證據在他手上,只是受害者份量不夠,不像符詠,足以一招壓垮馬毅,確保他后面的小半生只能待在牢獄中。
這一招很妙。
得了南海三期,又賣了符家一個大人情。
能怎么說呢?
人徐徽言沒搶福南的項目,人家還大義滅親替符詠報了仇。符家只能客客氣氣謝他。
徐徽言也不傻。符家當然不是真心謝他。這仇恨是家業和人命的仇恨,你死我活的關系。他旁敲側擊了江在寒,宏遠和符確,只能選其一。
江在寒沒讓他失望。
表面上。
輕重緩急符確都懂。
懂不代表能平靜地接受。
平靜地接受不代表他不會在某個時刻發瘋。
比如現在。
時隔一年,不,374天,再見到江在寒。
還要當著外人的面表演“被前男友拋棄后耿耿于懷、仗著現在事業有成跑去前男友飯局貼臉開大卻慘遭冷漠回應”的小符總。
符確很難不瘋。
“看著我。”
他不要江在寒琥珀似的眼瞳里裝著別的東西。
可怖的占有欲沿著全身的血脈叫囂。
“抱緊我。”
江在寒覺得痛,身下感受到的蓬勃和跳動都很清晰。
這很好,他想。
他希望符確發泄出來。
委屈、不公、怨恨、焦躁……
全都可以宣泄出來,給江在寒。
江在寒在疼痛中找尋贖罪的快感。
他被符確抱緊了回到緊密相擁的姿勢。
這個姿勢很深。
但他不喊痛。
符確太善良了,如果江在寒喊痛,他會心軟。
江在寒不要他有所顧忌。
他最好再狠一點,不要客氣。
爆發前的尺寸和力道讓江在寒全身發麻,他的嗚咽和淚一起淌出來。
“符確……”
那瑩潤的唇瓣半張,失神中反復念著符確的名字。
“……符確……”
他們在余韻中胸膛相貼,心跳相撞。
符確略低頭,輕柔地吻掉江在寒的淚。
眼下的傷疤在激烈的情愛中變得水紅,也得到了一個吻。
“對不起,”江在寒雙眼緊閉,符確在他薄薄的眼皮上親了一下,沒有得到回應,又親了一下,“我好想你。”
***
深市往東,東嶼山莊。
天色黑沉,烏云壓著連綿的山脊,庭院外的湖水映出一片暗灰色。
這是徐家名下的莊園,占地數百畝,外界只知是徐家產業之一,卻沒人知道這里是徐勁松的禁足之地。
書房陳設典雅而奢華,落地窗后的庭院景致如畫,雕花紅木書架上擺滿了限量版的藏書,壁爐上懸著歐洲畫家的油畫,桌案上的文鎮是整塊和田玉雕琢而成的。
都是從前馬毅親選的裝飾。
老氣,沉悶。
是徐勁松的評價。
他一點也不喜歡這里。
空氣中彌漫著微微的檀木香調,徐勁松煩死這個陰魂不散廟里廟氣的味道,可他找不到香味的來源。要不是書房信號最好,他半步都不想踏進來。
啪!
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濺。
灑在地上洇出酒味。
“媽的,那個野種憑什么進宏遠?!”
手機屏幕是今日的新聞——
徐徽言帶著江在寒站在酒店門口,神采奕奕,向記者們介紹這是他的親生兒子。
“操!外公才進去一年,野種就進家了!”
“誰給他帶的酒?”徐徽言的聲音不緊不慢,從書房門外傳來。
徐勁松抓著手機的手一抖。
“爸。”
徐徽言神色冷淡,看著地上那灘啤酒和碎片被收拾干凈。小姑娘只是負責打掃的,回答不了徐徽言的問題,低著頭等指示。徐徽言擺擺手讓她走了。
阿姨沏了茶端過來。
徐徽言讓人帶上門,坐在楠木圈椅上端起茶盞,余光落在桌上那只手機屏幕。
“發什么脾氣?”
明知故問。
徐勁松雙手放在身前,低頭站著,眼睛卻不看徐徽言。
“不服氣?”
“我哪敢。”徐勁松咬著后牙,“我廢嘛,哪像什么教授弟弟有用處。”
“你是我兒子。”徐徽言強調。“馬毅跟我沒有血緣關系,你有。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你還認我這個兒子啊?”徐勁松撇撇嘴,“擱古代我也就是個廢太子,蔗人!”
“……”徐徽言嘆了口氣,“那個字念‘庶’。”
“不是,爸,你為什么非要把那個野種帶回家啊?!”徐勁松往桌前挪了兩步,“當時這個事被翻出來,被人嚼舌根,你明明很生氣!多跌面兒啊!”
“你以為我想。但凡你爭氣一點呢?”徐徽言手指緩緩拂過茶碗光滑的表面,臉上并沒有惱怒的表情,“不管怎樣,那是你親弟弟,如果不是他撤訴,你就得在美國的精神病院吃鎮定劑做電擊。或者露出破綻,被重審關進監獄。”
“哪有那么嚴重。”徐勁松不知死活地嘟囔,“外公肯定有辦法。”
徐徽言抬眸睨了他一眼,放下茶杯。
白瓷落在鎏金鑲邊的茶托上,發出清脆的輕響,像是警鈴。
“你在這待了一年,要是還沒想清楚自己為什么來,我看也沒必要出去了。”
徐勁松的臉色青白,攥緊拳頭:“爸,我知道錯了。”
屋內沉寂了一瞬。
徐勁松很小的時候也闖禍,那時他媽媽還在,護著不讓揍,說她來教訓。過一會,她就會領著徐勁松去找徐徽言,徐勁松臉上的淚珠很假,眼睛都沒紅根本不是哭的,仰著臉說“爸,我知道錯了”。徐徽言就不再兇他。
長大之后,逆子還是逆子,連嘴上的服軟都不再說。闖完禍有人收拾爛攤子,不論多大禍。
徐徽言能再聽到這句認錯,不論真情還是假意,都挺感慨的。
他年過六十,正兒八經從小養到大的兒子就這么一個,哪能天天慪氣天天關著。
過了片刻,徐勁松見他顏色緩和,語氣又低了幾分:“爸,我真的知錯了。這一年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我心都靜了。我當時不該沖動,害你為難。以后不會了,真的!”
徐勁松被徐徽言看得心虛,那眼神透著意味不明的審視和度量。
“知道了。”徐徽言沒有把話講明,他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兒子一番,說,“如果宏遠確實缺人,你能跟在寒好好相處?”
“能!一切為了宏遠!”
徐勁松演技幾乎沒有,但他愿意說假話服軟就很難得了,徐徽言也不需要他真心跟江在寒處成親兄弟。
他需要有人時刻盯著江在寒。
***
江在寒感覺到粘人的視線。
他睜開眼,符確衣衫整潔地趴在床頭望著他。
“吵醒你了?”符確看看時間,伸手拂過他眉間的發,“還早,多睡會。”
是還早。
不到六點。
江在寒醒過來是因為時差。
符確是因為早班機。
“你要走了嗎?”
江在寒想坐起來,腰部一下痛得一抽。
“躺著別動。”符確臉色尷尬,撓撓額角,小聲說,“給你涂過藥了,藥膏在這,要是還疼……”
江在寒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床頭柜上的一支軟膏。
符確臉有點紅,說:“對不起。”
“沒關系的。”他又變回從前的樣子,江在寒覺得熟悉和親昵,抬手碰到他的臉頰,“你要走了嗎?”
“江老師要是舍不得,”符確抓著他的手,親親指尖,“我就不走了。”
他不能不走,江在寒清楚,大灣的項目那么趕又那么重要,他根本不該中途跑回來。
“快走吧,別誤了飛機。”
符確依依不舍地松開手,抓起昨天被丟掉的鴨舌帽,重新戴好。
江在寒這才想起來問他:“你進來登記過?用的別人的證件嗎?”
賓館訪客都要求用身份證實名登記,符確肯定登記過。江在寒擔心這記錄被徐徽言看到。符確應該也想到這一層,所以戴了帽子,躲在視線死角等他。
他猜符確應當用了別人的證件。
誰知符確指節把帽檐往上推了推,說:“沒。符總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用什么別人的證件,再說想用也用不了,誰跟我一般帥?”
“……”江在寒知道他一定有辦法,在這故意賣關子,配合問道,“那你?”
“你這個表情好像也不擔心徐徽言知道啊。”符確把帽檐轉到后面,湊到床前在江在寒的額頭親了一下,“你猜?”
他穿著非常正式的西裝,領帶系得規規矩矩,連黑灰格子紋的袖扣都戴好了,頭上偏偏反戴著鴨舌帽,這樣不正經又違和的一身,江在寒竟然不覺得別扭,也不覺得難看。
相反,這樣的符確沉穩中不失瀟灑,利落中不失活力,帥得要命。
江在寒捧起符確的臉,用力擠了一下,看他被迫嘟起嘴,覺得好笑。
“猜不出來。”江在寒眼睛瞇起來。
“酒店我發小開的,黑鉆貴賓隨便進,登什么記~”
第89章 第 89 章 前男友來復合了?
徐徽言很準時, 兩天后帶著江在寒踏進宏遠大樓。
例行的介紹和被介紹,江在寒知道他們會議論他的身世,或者已經議論過了, 或許還會拿他跟徐勁松作比較。不知道會說什么,他好像也沒有特別在乎。
“部門、結構跟A市分部差不多, 只是規模大個三五倍, ”徐徽言走在前面,穿過長廊往電梯方向去, “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適應。”
江在寒“嗯”了一聲, 不快不慢地跟著。
“聽小鄭說, 你這兩天沒怎么出門?”徐徽言回頭看他, “沒出去逛逛嗎?”
小鄭是徐徽言給他配的司機。
隨叫隨到。
方便他出門。
也方便徐徽言監控他的行蹤。
“去了趟機場的。”江在寒說,“接學生。”
“我知道。”徐徽言在電梯前站定,跟在一旁的何信伸手摁了上行按鈕, “學生還得老師去接機,你們國外高校的風氣也蠻稀奇。”
“現在招學生不容易。”江在寒解釋,“而且他幫我帶了東西過來。”
比起陳沉, 那東西……更需要接。
徐徽言其實沒什么興趣,不再問。
他們進電梯,何信沒再跟著。
這部電梯直達頂層的總裁辦。
徐徽言在電梯上行時悠然看手機, 隨口說:“嗯, 符家小鬼惹麻煩了。”
江在寒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新聞或是群聊?
什么麻煩, 項目上的還是私人的?
他不能朝徐徽言的屏幕看,那太逾矩。
江在寒維持著漠然的臉色,連手指都不動一下, 像是單純為了禮貌,接過徐徽言的話頭:“怎么了?”
“大灣的項目。”徐徽言講到一半又不講了,扯到那天的飯局,“那天符確突然過來,是為了你吧?”
“刁難幾句讓我難堪罷了,”江在寒輕笑一下,不太在意,說,“畢竟當時分手分得不好看,他如今也算事業有成,跑來炫耀一下扳回一局、心里才舒坦。年輕人都這樣,心高氣傲,幼稚要強。”
電梯停在頂層。
江在寒伸手摁住開門鈕,讓徐徽言先出去。
“新起之秀,為敵不如為友,”徐徽言指紋解鎖了雙開木門,好言相勸,“特意跑回來刁難兩句,挺惦記你。”
半層都是徐徽言的辦公室。遮光簾由智能系統控制,隨著外面的日照強度調節屋內的明暗。
符確離開深市那天,細雨淅淅瀝瀝沒停過。今天也一樣,天色陰沉,辦公室的遮光簾幾乎全開。
烏云在窗外鋪開,哼哼唧唧滴著小雨。
“惦記我還是惦記南海三期?”江在寒沉著臉,“商場的東西我不太懂,但福南沒有走完破產保護程序,卻選擇還債,除了為了名譽,或許還存了別的心思。”
徐徽言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坐下,碩大的屏幕自動亮起動態圖案。他就隔著屏幕定睛看著江在寒。
江在寒的角度看不到屏幕上是什么,只看到變換的光影投射在徐徽言的臉和前襟,明暗不定。
半晌,他聽見徐徽言忽而微笑起來,說:
“到底是我親兒子。”
***
江在寒依著徐徽言的建議,單獨見了公司幾位高層領導。
無非是客套寒暄,問他在美國做什么,學校的教職怎么維持,這么久沒回國適不適應云云。
江在寒耐心聊了會,再回到自己辦公室已經過了十二點。
是間新辦公室,干凈整潔沒有多余的擺設,江在寒掃了一眼,沒有攝像頭。
他拿出手機,今天還沒有收到符確的信息。
事實上,這兩天符確的信息都很簡短,江在寒猜他很忙,沒有多聊。
江在寒搜索大灣的新聞,沒什么特別的。只是有好幾個帖子說永福總裁年輕氣傲,因私缺席Pacific Energy的項目招標啟動大會。
底下有幾個跟帖的,看起來像托兒。
語氣一致地說永福勢頭正盛,連Pacific Energy公司的項目都不放在眼里,kickoff meeting總裁都沒露面,只派幾個下屬參加。
這種煽風點火的帖子,一看就是有人刻意炒話題,擱平時江在寒不會一條條看。
但早上徐徽言都提了一嘴,江在寒總覺得沒那么簡單。
他點開和符確的聊天頁面,打字:
你在干嗎
符確天天這樣問他,他不覺得奇怪,自己打出來,就覺得別扭。左看右看,一會覺得態度強勢,一會又覺得語氣粘人,怎么都不合適。
刪了。
重新輸入:
項目談得順利嗎
想想有點像家長問孩子考試考得怎么樣,挺惹人煩的。
又刪了。
再重新輸入:
你
盯著“你”字想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說。
走廊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江在寒聽見有人在跟來人打招呼,叫“徐總”。
信息還沒發,江在寒看回手機,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快速在相冊里找了最近的照片,點了發送。
*
“在寒,”徐徽言在門口敲了一下門,抱著保溫杯走進來,“來見見曾教授,南海項目的技術負責人。”
江在寒從辦公桌前站起來,隔著桌寬的距離與曾遠越對視,片刻,頷首道:“曾教授。”
“我們是同門師兄弟。”曾遠越坦然地對徐徽言說,又轉向江在寒,“以后也算同事了。”
“曾經是同門,”江在寒糾正道,“同事談不上,我只是臨時過來幫個忙。”
徐徽言領著曾遠越去會客區的沙發坐下,對江在寒招招手,“你也過來。”
江在寒把辦公室門關上,坐到徐徽言對面的一個單人沙發上。
“我記得曾教授最先是和福南聯絡的,后來局勢有變,來了宏遠。”
“是,”曾遠越并不避諱,直言道,“當時福南和宏遠同時競標,馬總找到我,作為技術人員,我并不在乎哪家公司做這個項目,我只想參與這樣規模難得的項目,有機會實現設計創新、獲得寶貴數據。所以,在衡量兩家公司的實力后,我認為宏遠中標的概率更大,于是選擇了宏遠。”
“師兄可能忘了,”江在寒輕笑一聲,“你拿的是我的專利授權書。”
徐徽言知道這件事在他那里沒那么容易翻篇。
沒翻篇才正常。
江在寒要是一點不介意,當著他的面直接跟曾遠越不計前嫌攜手并進,他才要斟酌斟酌。
“沒忘,你的專利得到應用機會,不也是寶貴的機會嗎?”
曾遠越有自己的思維方式,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值得愧疚的,甚至認為江在寒也不該介意承辦方是福南還是宏遠。
“你這個人……”江在寒像是被他噎得一時不知道怎么反駁,抓著沙發扶手側身對著曾遠越,過了兩秒,說,“算了,跟你這個一根筋的人講不清楚,好在現在宏遠屬于徐總,曾教授有空把航運的具體問題給我講講吧。”
徐徽言握著保溫杯喝茶,眼尾的皺紋藏著點笑意。
江在寒恨的是馬毅。
曾遠越當初叛變符詠轉向馬毅,江在寒介意的是這個。如果宏遠還在馬毅手上,江在寒絕對不會客氣。不過,也算歪打正著,宏遠徹底到了徐徽言手上,曾遠越不來,江在寒自己也會來。
之前那點隔閡也不算什么事了。
“這就好,”徐徽言滿意地說,“你們倆都是我最看重的技術骨干,把話說開,以后一起工作才能同心。”
他站起身:“不打擾你們,兩位教授。”
兩個人也不客氣,都不說送他,直接打個招呼轉頭講起了項目的事。
到底是書呆子。
徐徽言輕輕舒了口氣,走出去。
他帶上門,不動聲色在門口站了一會。聽見江在寒說:
“雖然結果是好的,但你當初的行為就是背叛。”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曾遠越一本正經的反駁,徐徽言這一年沒少跟他接觸,早就發覺這個年輕人的性格堪比木訥正經的老學究。“你把專利給我,讓我幫忙參與南海三期,我是不是參與了?”
“如果馬毅沒有被捕呢?你知道我跟他的關系,還拿著我的專利幫他做項目,這不是背叛?”
徐徽言不常見到江在寒這樣咄咄逼人的情緒,估計他們師兄弟以前應該關系不錯,否則江在寒不會這么外放他的情緒。
“我當時不知道你們的關系。項目啟動之后,我經常來宏遠才知道的。”曾遠越的語氣平淡,好像不太關系這層關系,“不管你跟他們什么關系,恕我直言,你都不該感情用事,這項目對你專利的應用和推廣有百利無一害。”
里頭是短暫的沉默。
過了一會,江在寒似乎嘆了口氣,說:“講講平臺航運的問題吧。”
徐徽言笑著搖搖頭,離開了。
辦公室里的兩個人看著門口遠離的人影,相視一眼。
***
符確在大灣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大堂站了一個多小時。
這是Pacific Energy這次來招標的高管們下榻的酒店。符確按照預約時間來見他們的商務副總,卻被晾在這。
顯然是因為他缺席招標啟動會的事。
這本來不是很大的問題。
誰沒個急事呢?
何況他雖然沒參加,但永福的核心團隊都去了,演講也很順利,哪兒就“心高氣傲”、“沒當回事”了?
不服是不服,符確還是過來,想當面解釋一下,表表誠意。
“讓你別走別走,天塌了都別走,”永福采購部負責人陪著他一起被晾,抱怨道,“給人抓住把柄了吧,嘖嘖嘖,明顯是競爭對手搞你呢,讓我查出來是哪家,我就……”
“你就干嗎?”符確側頭看了眼四仰八叉靠在沙發上的羅匡,“當小時候呢,給人揍一頓?”
“還是小時候好,沒什么事是揍一頓解決不了的。”
羅匡這個坐姿,把西服都壓皺了,自己扯扯衣角,抬頭看符確,“非得啟動會那天回去,如果不是老婆生孩子,我真的不會原諒你。”
“我謝謝你的祝福。”符確斜靠著椅背,似笑非笑地說。
“有情況?”羅匡察覺他笑容詭異,“什么情況?”
“沒情況,”符確把他摁回去,“玩你的糖果傳奇。”
“不你等等,有新歡了啊?不對,不可能。前男友來復合了?是吧?!說真的,我至今不是很信你有男朋友這件事,我們符少小時候多直啊,大漠孤煙都沒你直,突然就有男朋友了,然后突然就分手了,這又突然要復合?”
羅匡還在啰哩叭嗦自言自語,本來不是自言自語,符確沒理他,就變成了自言自語。
符確手機震了一下。
他調的勿擾,除了江在寒。
是喵的照片。
銀點縮在墻角椅子下面,瞪圓了眼睛看著鏡頭,耳朵壓成飛機耳,難得一見的警惕和防備。
電視柜和陽臺玻璃門部分入鏡,很明顯,是江在寒現在住的賓館房間。
第90章 第 90 章 談什么項目?談感情。
符確見Pacific Energy的商務副總皮埃爾下樓, 迎上去才發現,成翔總裁成煜和他一起,
成翔公司原是一家規模中等的油服公司, 半年前才轉而拓展核電業務。這次大灣核電項目,他們也參與競標。
“靠, 他們怎么走在一起?”羅匡小聲嘀咕, “你看客戶大大笑得那么開心,不是被成煜收買了吧?”
符確沒應聲, 徑直走到皮爾唉跟前,說:“你好, 皮埃爾先生。”
皮埃爾像是猛然想起他們有約, 抱歉說:“不好意思符先生, 我記錯了時間,非常抱歉。”
“沒事,”符確體諒地說, “有時會這樣,那么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嗎?”
“現在恐怕不方便,”一旁的成煜插嘴道, “Pacific Energy有個臨時的記者會,皮埃爾先生和我正要過去。”
符確和羅匡聽出不妙。
這種時候,客戶帶著競標公司的總裁去記者會, 八成是要提前宣布合作意向。
永福為這個項目準備充分, 如果說可以和他們相提并論的競爭對手, 恐怕就成翔一家。
成翔便宜。
技術和質量上, 永福信譽最好,但成翔的優勢是價格。他們轉行以來,總能在競標中報出最低的價格。符確有時候懷疑他們根本不賺錢, 甚至貼錢在做。
“為了打出口碑,先虧本做幾個項目也是有可能的。”符詠在符確競標前就提醒過他,“據我所知,成翔對員工工資壓得很低,材料供應商也不是常用的大廠,錢大概是這么省出來的。還有,我知道你的團隊沒問題,但標書之類保密性要做好。成翔從前投過福南的項目,我發現他們每次都能比競爭對手低8%到10%,非常精準。”
“競標嘛,多少會使點手段。”符確點點頭,“不過,要是算計到永福頭上,別怪我以牙還牙。”
至于價格,符確不想從員工或材料這兩方面省錢,他想了別的法子。
如果皮埃爾現在就要宣布合作意向,后面就很難操作了。
“是關于大灣項目的嗎?”符確直言問道,“如果是,我想我也應該參加或旁聽,皮埃爾先生不介意吧?”
他說得有道理,皮埃爾不好隱瞞或拒絕,只能說:“你不需要參加,但是如果你想來,也可以的。”
成煜也應和說:“是啊,符總連kickoff meeting都不來,這種記者會就更沒興趣了吧?”
他故意看著皮埃爾說的。
這孫子!
網上的煽風點火就是他干的!
羅匡拳頭硬了。
“我當然想,謝謝邀請。”符確壓著怒氣,小幅度地抬臂擋了下后面的羅匡,平和地說。
“那一起吧,”皮埃爾就是那種典型的白人,不管背后怎么說怎么想,表面是絕對友好和善的,“就在這家酒店的會議室。”
“我勸符總就不要過去了,”成煜放慢腳步,退到和符確并排,面帶微笑小聲說,“對永福來說,不是什么好消息。”
“啊?成總你說什么我沒聽清?什么好消息?”
符確故意揚聲問,惹得前面皮埃爾發現成煜走到后面去了,回頭看了一眼。
成煜瞪了他一眼,疾走兩步追上皮埃爾。
會議室門口竟然已經有幾個蹲守的記者了。
符確缺席啟動大會的事正在熱搜上被架著烤,那幾個人先攔了他,問道:
“符總,聽說您缺席了啟動大會,請問是什么原因呢?有什么事比大灣項目更讓您感興趣嗎?”
因為都擠在門口,皮埃爾和成煜也沒能進去,聽見了記者的提問,皮埃爾臉色不太好看。
“興趣?除了工作,我本人興趣廣泛,注重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幾個記者笑起來,符確余光看著皮埃爾,賣關子道,“不過我這次緊急趕回深市,正是為了大灣核電項目。”
皮埃爾驚訝地轉過頭。
又看看成煜。
明顯是“這和你講的不一樣”的表情。
成煜把門口的記者擋開,說:“先進去吧。”
還有五分鐘,Pacific Energy的幾個高管隨皮埃爾一起坐下,成煜也和他們同排,坐在臺上。
符確不在計劃內,但還有空位,皮埃爾便請他也坐上去。
記者們陸續到場。
“皮埃爾先生,您緊急召開記者會,是為了大灣核電項目嗎?請問第一輪的競標結果出來了嗎?”
“是的。”皮埃爾正了正領帶,說,“第一輪競標結果剛剛向參與競標的公司發布,稍后網站便會更新。”
“您帶著成翔和永福的總裁一起過來,想必兩家公司都進入了第二輪吧?”
“是的。”皮埃爾看了眼成煜,“雖然有三家公司進入第二輪,我們現在基本有了答案,今天這個會議也是為了盡快公布,節省雙方的時間和精力,盡快啟動大灣核電項目……”
他在這里有個停頓,明顯是想公布合作意向,但是混在記者群里的羅匡冷不防從角落喊了句:
“皮埃爾先生,之前永福的符總缺席項目啟動會,您一定很不滿吧?符總有給您合理的解釋嗎?”
這話看似是問皮埃爾,其實是把話頭強行遞給符確。
符確跟羅匡對視一秒,說:
“對此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有跟皮埃爾先生表達過歉意,并且解釋我缺席的原因。正如我五分鐘前所說,臨時趕回深市,正是為了這個項目。”
符確雙手交叉放在桌面,姿態從容不迫,言語神情非常認真:
“眾所周知,我們以往的核電項目,鈾礦的主要供應來自俄國。然而近兩年俄烏形勢緊張,且不談政治立場問題,在商言商,俄烏戰爭對鈾礦的供應有很大的影響,而且我們無法預料未來情況會變好還是更糟。”
“我不喜歡意外,我和皮埃爾先生一樣,希望大灣項目順利地進行。所以,我聯系了另一家來自哈薩克斯坦的鈾礦供應商,回深市簽下了——抱歉,不能透露細節——總之,永福未來的鈾礦供應足以滿足三個大灣核電站的需求,且價格是原來的六成。”
皮埃爾不動聲色地看向符確。
他以為符確如成煜所說,回深市是為了私事,沒想到是為了談原料供應。
誰都知道俄烏打仗對原料供應有影響,但沒辦法,這是最經濟的渠道,如果從加拿大進口原料,成本要翻兩番。所以大家只能抱著僥幸的心理,祈禱世界和平,原料不斷。
皮埃爾側頭,身后的助理心領神會,走近。皮埃爾低語幾句,不知交代了什么。
成煜聽到“六成”兩個字,難掩震驚。
又看看皮埃爾的表情,慌了神。
他拍著桌子打斷符確:
“符總話不能閉著眼睛瞎編,六成,你知道六成是什么概念嗎?我知道你們年輕人講話喜歡用夸張展現幽默,這是商業項目,不是兒戲,真能壓到六成,你們的報價怎么會比我們高34%?!”
“因為昨天才走完手續,我們修改后的價格體現在第二輪標書上。”符確笑了一下,然后夸張地露出驚訝的表情,“成總怎么知道我們的報價?”
“我……”成煜語塞,支吾半天,強笑說,“我們的預算團隊估算的,只是個猜測。”
“哇,厲害,”符確拊掌,“成翔真是人才濟濟,估都估出這么精確的數字,三十四,真的嗎?”
他是看著皮埃爾問的。
皮埃爾皺起眉,難以置信地瞥了眼成煜。
只有Pacific Energy知道各家的報價,而34%真的是永福高出成翔的百分比。
如此精準。
臺下議論聲大了幾分。
記者們得到越挖越有料的信息,像被喂飽的小雞,興奮地嘰嘰喳喳。
這是對成翔公司的質疑,也是對Pacific Energy。誰知道對手報價是成翔用不正當手段獲取的,還是跟Pacific Energy暗通款曲呢。
這事雙方都得給出解釋。
Pacific Energy公關部門的人站出來,禮貌地微笑說:“感謝各位的到來。本次記者會就是想宣布第一輪結果已經出來,我們會加快第二輪的流程,盡快啟動項目。”
“皮埃爾先生剛才說,要提前宣布合作意向公司,請問是?”
顯然不能是成翔了。
皮埃爾朝符確看了一眼。
符確面色坦然地回看他,點了點手邊倒扣在桌面的手機。
站在皮埃爾身后的助理回來,彎腰跟他說了兩句。皮埃爾點點頭。
在大堂被晾著的時候,符確把更新的標書發到了Pacific Energy的招標專用郵箱。
“還沒有正式確定,”皮埃爾說,“不過符先生讓我們看到了永福的誠意,我們非常期待與永福公司的合作。”
*
會議結束,符確又被攔在門口。
商業競爭固然精彩,但八卦消息從來不乏觀眾。
“聽說符總這次回深市,還見了宏遠徐總的二少?”記者問得委婉,“也是談項目嗎?”
“跟他談什么項目?”符確毫不避諱,說,“談感情。”
這回的騷動比剛才成煜說漏嘴還劇烈,連賓館的服務生都停下來豎著耳朵聽。
“二位是,是舊相識嗎?”
“嗯,前男友。”
符確大概是記者最喜歡的訪問類型,有問必答,不繞彎子,甚至隱約有種期待被問、幾乎在搶答的勢頭!
“啊這……”記者被他的主動爆料砸懵了,磕絆問道,“二位……我們都知道宏遠和福南的過節,二位再見面是什么心情呢?”
符確看著鏡頭,露出難以捉摸的神色。
“既然是前男友,又是他拋棄的我,你說我什么心情?”
話雖這么說,符確的表情卻看不出憤怒或神傷。
臉上甚至浮出隱隱的笑意。
符確笑的時候嘴角彎起一個勾,眼神像是玩笑:
“我這個人睚眥必報的。”
***
“怎么抱?”
江在寒一手舉著手機,一手伸到床底下。
“它在很里面,我碰不到怎么抱出來?”
“罐頭也不好使?”符確盯著黑不隆咚的視頻,遠程指導江在寒把喵從床底下哄出來。
“罐頭也不行了。”江在寒趴得膝蓋疼。
“那算了,突然換個環境是需要適應幾天的。”符確說,“貓都這樣。你慢點起來,別起猛了頭暈。”
江在寒扶著床沿站起來,眼前發黑,順勢坐到床邊,緩了一會才好。
“我明天回去開導它。”符確說。
“明天就回來?項目的事談好了?”江在寒拿著手機往辦公桌走,“不用在那邊簽完合同嗎?”
手機攝像頭自下往上照的江在寒的臉,這種死亡角度,竟然還是好看!
符確看著他完美的面部折疊度,美滋滋地說:“我家江老師想我嘛,當然要回去。合同哪有江老師重要。”
“我沒說。”江在寒坐下來,把手機靠在書脊上。
“你給我發喵的照片,”符確閱讀理解滿分,“就是想我。”
江在寒不反駁,過了一會,說:“我看到記者會的視頻了。”
“你看了啊?我帥嗎?我厲害吧未雨綢繆胸有成竹隨機應變。”
“很厲害。”江在寒誠懇地說,“和以前很不一樣。”
真的厲害。
沉得住氣、穩得住情緒,殺手锏耐心地等到關鍵時刻亮出來,給對手致命一擊。
堪稱商戰的完美應對案例。
“現在的我這么厲害,江老師喜歡嗎?”符確眼巴巴看著屏幕里的江在寒,像等評委打分的選手。
“以前……”江在寒移開視線,輕聲說,“以前也喜歡。”
符確笑起來。
房間光線沒有很亮,辨不清江在寒臉色,但符確就是覺得他臉頰肯定有點紅了,耳朵沒準也是。
好想抱著咬一口啊。
符確這么想著,嘆了口氣。
“怎么了?”江在寒問。
“我表現這么好,”符確湊近屏幕,學喵做出貼蹭的動作,“回去有獎勵嗎?”
江在寒忍不住笑。
在外頭殺伐決斷的符總,轉臉就在這撒嬌求表揚。
“什么獎勵啊?”
“你知道的,”符確的聲音在安靜的午夜清晰入耳,“江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