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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釋懷釋懷

    斜陽穿過龜背紋窗欞,在桌案烙下金紅交錯的光影,信封上的字被反射得模糊不清,張昂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一手屈指叩了叩案幾,驚起茶盞里沉浮的君山銀針。與他一張桌案相隔的陸聽瀾負手站在窗前,整個人陷在刺眼的光照里。

    他瞇了瞇眼,不解地問:“陸閣老今日怎么沒去游山玩水?還有閑心找我來喝茶!

    陸聽瀾的背影動了動,示意張昂打開信封:“你不是一直在找榮蕁嗎?她目前在南直隸的鳳陽府!

    “你這是何意?”張昂派人南下打探過榮蕁的下落,但一直都沒找到,憑榮蕁一個人是做不到不留痕跡的,她身邊應有高手在。想著榮蕁與榮茵的關系,張昂第一時間就懷疑上了陸聽瀾,可上次他已經拒絕過自己了,怎么又改變主意了?

    陸聽瀾走回桌邊坐下,淡淡地道:“我想跟小將軍做筆交易,榮蕁身邊有我的暗衛(wèi)跟著,我可以把聯(lián)絡他們的方式交給你,以后他們就是你的人了!

    其實陸聽瀾今日不說,張昂自信靠著將軍府的暗探,早晚也能找到榮蕁的蹤跡,他語氣沒有什么波瀾:“我知道陸閣老想要什么,你大可放心,我長姐一日是陸家婦,將軍府就一日與陸家同乘一條船,再說我也見不慣嚴懷山的黨同伐異!

    “不是這個!标懧牉懳⑽u頭,端起茶杯低頭喝茶。他想過了,嚴懷山依靠泰興商行,在南邊的勢力早已盤根錯節(jié),尤其是浙江和福建一帶,榮茵往西北去才是最安全的。而張昂的父親在漠北乃至整個西北的威望,都無人可及,只有將軍府愿意出面保下榮茵,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來。

    他又拿出一個信封,張昂打開看了,里面裝的是武定侯貪污受賄的證據(jù),武定侯一直都想讓郭家一脈在軍中獨攬大權,是不可能讓將軍府借軍功做大的,這幾年沒少聯(lián)合嚴懷山打壓將軍府,每年撥下去的軍餉很大一部分都到不了漠北。

    張昂知道武定侯的把柄有多難抓,他回京這么長時間都沒什么收獲,陸聽瀾還不知費了多大力氣,往往籌碼越大,所求之事就越重。他往后遠離桌案靠在椅背上,略有諷刺地問:“閣老春風得意,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嗎?”

    陸聽瀾皺了下眉,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以至于這般夾槍帶棒的說話,不過他也顧不上去猜了,神情嚴肅地道:“我若被抓,是決計活不成了,我要你答應我,我死之后,榮茵不會有事,將軍府會傾盡全力護住她!

    讓自己的妻子遠走,日后說不定還會另嫁他人,像他這樣運籌帷幄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這樣做的。張昂心中緊繃的一根弦突然就斷了,陸聽瀾怎么可能不在意榮茵呢?恰恰相反,他就是太在意才會為她打算這么多,與她和離,還她清白之身,讓她沒有后顧之憂的活著。

    張昂沉默了好久,斜陽被拉長,光影照在他的臉上:“你不用與我做交易,即使沒有這些,我也會想辦法護著她的!彼緛砭吞澢妨藰s茵。

    這話是什么意思?陸聽瀾是真的不舒服了,榮茵是他的妻,就算他要死了,也會給她鋪好后路的。

    陸聽瀾喉頭滾了滾:“靠著這份把柄,至少可以保將軍府三十年無恙,沒有它,將軍府也是泥菩薩之身!

    能被溫文儒雅的陸閣老威脅,自己也算有本身了吧,張昂苦笑,跟他爭什么呢。他站起身將兩封信收攏進袖子里:“閣老的提議我答應了。”

    陳沖送張昂出府,轉過水榭的太湖石,就看到對面青磚甬道上慢步行走的榮茵,琴書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殘陽在她松挽的墮馬髻上鍍了層金箔,發(fā)間的步搖輕顫,一如那年花朝節(jié)她頭上展翅欲飛的鳳蝶金簪。

    “榮茵!”張昂大聲叫住她,此刻很想跟她說點什么。

    震驚的情緒漸次平復下來,榮茵無意識地輕撫小腹,那里平平的,卻有了個與她有血緣羈絆的小東西,如今是她在世上最親的人了,原以為又要一個人走的,忽然就有人陪著她了,細細想來還是喜悅大過了其他。

    “這樣軟和些,硌不著小公子!鼻傩拿o榮茵加了個軟墊,“夫人,您高興過頭了嗎?怎么笑都不笑呢,這可是個大喜事,太夫人和七老爺知道了還不知道要高興成什么樣,本來七老爺就寵您,這下是真的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榮茵笑笑,聽琴心絮絮叨叨說了好些有孕該注意的事,回到陸府時天還亮著,她在垂花門下了馬車,慢慢往踏雪居走去。方才在車上她做好了決定,既然已經和離,這件事就沒有必要告訴陸聽瀾了,她要帶著這個孩子走,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來,好好地陪伴孩子長大。

    至于陸聽瀾,他以后會有其他的孩子的,可是她只有這一個了。

    “榮茵!”快要走到青磚甬道的盡頭,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叫她,榮茵回頭,那人逆光站定,她看不太清稍稍朝前行了兩步。

    張昂抿了抿唇,從頭到腳仔細地瞧她,上次見她還是榮清成親的時候,在榮府的園子里遠遠地看了眼,她被眾人圍著,笑得矜貴又淡然:“怎么,不記得我了?”

    榮茵確實有些意外,不過在陸府碰見張昂并不稀奇,畢竟張瀟在這兒呢,只是她嫁進來這些時日都沒遇到過,下意識以為他是

    為了四妹妹的事來,搭手福了福身,略微著急地道:“見過小將軍,天色不早,就不耽誤你回去了!

    張昂在漸濃的暮色里輕笑出聲:“瞧你心虛的樣子,難不成做了什么對不住我的事?”

    榮茵一怔,正要說什么,就見他擺了擺手:“行了,逗你玩的,路過見到覺得背影像你,就喊了一聲,你回去吧。”

    他的樣子說不上來的怪異,榮茵猶豫幾息,點了點頭帶著琴書走了。

    殘陽沉入歇山頂?shù)娘w檐,四周逐漸昏暗,張昂盯著榮茵消失的方向看了許久,陳沖沒忍住咳嗽一聲。

    “才看看就受不了,那她以后改嫁你家大人不會氣得從棺材里爬出來吧?”張昂不耐煩地斜睨陳沖,一甩袖子大步走了,胸膛卻敞亮了些許。罷了,榮茵有陸七護著,跟他早沒什么關系,等事情了結,他再親自去鳳陽將榮蕁抓回來,她欠他的多多了,想走可不是那么輕易的事。

    陳沖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動,都說小將軍說話難聽,他算是領教到了。

    五更天的梆子卡在喉間似的漏了半聲,陸聽瀾站在書房閣樓的漏窗前,攥著窗欞子的手背暴起青筋,檐下未滅的燈籠將垂花門前的馬車映得恍惚。

    他看見榮茵在琴書的攙扶下上了車,登上車板,她似乎感覺到什么,朝書房的位置望了過來。凌晨黛藍的天色里,什么都含混不清,須臾她鉆進了車廂,車輪轆轆碾動,從月洞門到影壁,車簾子一次都沒有掀起來過,直至馬車化作濃霧里模糊的剪影。

    這或許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了,不知道榮茵能記得他多久,今后還不會不會想起他,但愿她想起的都是自己對她的好。陸聽瀾的喉頭猛地痙攣,窗欞的木屑扎進掌心,刺痛提醒他,太少了,他對榮茵的好太少了,還不夠讓她一輩子記得他。

    他這一生本就注定是孤獨的,是榮茵闖進了他貧乏的日子里,讓他嘗到了甜酸苦澀各種滋味,現(xiàn)在不過是回到了以前而已。

    他經歷了那樣多的世事滄桑,到了這樣的年紀,沒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只要她余生過得好就好。冷風灌進衣袍,將疼痛吹散開去,陸聽瀾的神色漸漸歸于平靜。

    踏雪居的院門大開,時隔一個多月,陸聽瀾終于又踏進了這里,其實這期間他也回來過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睡不著了總要來看看榮茵,站在窗牖前隔著床幔,只能依稀看見她躺在床上的影子,但這一眼就足以支撐他。

    西府海棠的花期就要過了,蔫吧吧落了一地,墻根下一溜兒的花盆沒有搬走,階前那株十八學士開在枝頭兀自晃著,花瓣殷紅。

    陸聽瀾上前摘下,榮茵喜歡把花養(yǎng)在瓷瓶里,放在梳妝鏡前或是圓桌上,她說每日起床看見嬌艷欲滴的花,心情也能好不少。后來他將書房里開得好的蘭花摘下送給她,她卻反過來嗔他辣手摧花。

    陳媽媽躲在碧紗櫥后邊悄悄抹眼淚,見他進來把手里的東西拿給他看:“七老爺,夫人的繡活還沒繡完,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繡繃上繃著未完成的嬰戲圖,金線繡的鯉魚才點了一只眼睛,陸聽瀾接過來,指腹撫過細密的針腳,心也像被針扎般。他穿過板壁,將茶花放在圓桌上,掌心不期然碰到了光滑的硬物,拿起來看,是當初給她的那枚玉佩。

    他倏地站直身子,打開黑漆描金頂箱立柜的柜門,榮茵的衣裳擺得滿滿當當,他又轉身走向梳妝臺,將抽屜全拉開看,首飾盒里的首飾都沒少,那些他為她置辦的東西,她一樣都沒帶走。

    他踉蹌地跌坐在拔步床上,陳媽媽追過來:“七老爺,您叫陳護衛(wèi)去把夫人追回來吧,現(xiàn)在還來得及……”

    陸聽瀾疲憊地揮了揮手,打斷她,嗓音輕飄飄的:“陳媽媽,你退下吧!

    天將亮未亮,蕩下的門簾子擋住了曙光,他蜷進尚存余溫的被衾里,幔帳里還飄著若有似無的玉蘭花香味。

    第112章 思念思念

    天漸漸亮起來,有仆婦拿著掃帚掃去地上零落的花瓣,響起了沙沙聲,陳沖立在廊下,立即沖過去打手勢讓仆婦走遠,這段時日七爺忙得都沒時間睡個囫圇覺了,他們做下人的不敢阻攔,但一直擔心著。

    陳媽媽退到屋外,眼角還有殘淚,她轉身看到陳沖拉著他問:“陳護衛(wèi),七老爺和夫人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他對夫人的情意別人不清楚我們還不清楚么,怎么就走到這個地步了?”

    陳沖嘆了口氣:“陳媽媽,你就別管了,七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夫人好!

    “可我瞧著夫人并不好受,走得這么匆忙,太夫人也不知道,今日請安不見夫人她肯定會問的,昨兒個她還心疼夫人特地叫大廚房燉了補湯送來,等會兒指不定怎么難受。”陳媽媽說著又哭起來。

    陳沖靜默不語,要說難受七爺才是最難受的,他最近忙得腳不沾地,未嘗不是在紓解心中的沉悶。

    廊下的燈籠熄了,第一縷晨曦射穿黑暗照在瓜楞紋柱礎上,忽然眼前一暗,陳沖警覺地望過去,不知何時陸聽瀾已掀開門簾走了出來,站在二人身后。他面無表情地聽完陳媽媽的話,卻不置一詞,誰都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片刻后只聽他淡淡地道:“備車吧。”

    “大人,今日休沐,您都多久沒有合眼了,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歇一歇吧。”陳沖試圖勸說。

    陸聽瀾搖頭:“無事,去慶春園。”一閉上眼,他眼前全是榮茵的樣子,哭著的笑著的害羞的撒嬌的,他從來都不知道,與榮茵相處的所有日子,甚至是那些微不足道的時刻,他都清晰地記在了心里。內室空得厲害,可又全是榮茵留下的痕跡,他的身體里像在被什么東西啃噬著,不痛卻也無法忍受,這讓他感覺十分的無力。

    楊鶯時才走到踏雪居的院門外,就看到往外走出的高大的身影,薄霧中顯得愈發(fā)的偉岸,她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榮茵終于走了,現(xiàn)在陸聽瀾的身邊再無旁人。她似乎看到了不遠的將來自己如何的得償所愿,因為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

    楊鶯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迎上去開口喚他:“七爺!

    陸聽瀾停在踏跺上,沒有看她,反問道:“楊小姐有事?”

    楊鶯時把手中抱著的包袱打開,略有羞意:“雖說入了夏,但早晚還是寒涼,鶯時給您做了件披風,方才送去書房才得知您回院子了,怕您走了又緊著送過來,您看看這個料子可喜歡……”

    陸聽瀾看到天邊出現(xiàn)了魚肚白,再有半個時辰榮茵就要到城門口了,他低下頭沉思,始終沒往披風上看。冷冷地道:“內院里就不用如此做戲了!边呎f邊走下踏跺。

    楊鶯時微微一愣,一個月前陸聽瀾派小廝來請她去前院書房,說清事情原委讓她自己選擇的時候,她當時就知道自己一直苦等的機會來了,嘴上答應跟他做交易,但其實心里根本不是這么認為的。

    她想就先配合著他,等把榮茵送走了,他會看到自己的好。

    她急于解釋,追上去道:“七爺,鶯時對您一直都是真心的,我知道您現(xiàn)在身處險境,可我不在乎,我不是榮茵,我不像她那么貪生怕死,我愿意一直陪著您的。”

    “楊小姐,是我不愿連累榮茵!标懧牉懙哪抗鈴街甭涞剿樕,“一開始我就與你陳述清楚了,陸某感激你愿意出手相助,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但這無關其他。私底下我不希望你我之間有任何的牽扯,諸如送披風這種事,以后就不要發(fā)生了。”

    楊鶯時一直認為她跟陸聽瀾之間是因為自己太矜持了,以至于互相錯過,她相信只要給她一個機會,兩人就能將誤會說開,這次她會拋棄所有的身份尊嚴。

    可現(xiàn)在他卻說這樣的話,一點機會都不給她留,楊鶯時的心里慢慢涌出了驚慌:“七爺,您把榮茵送走,不就是因為她心里沒有您嗎,她只在乎齊云廷,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她不會為了您甘愿冒險的?晌也灰粯,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做,您難道還看不明白嗎?只有我對您才是真心的!

    榮茵心里裝的誰,他不要任何人來提醒。陸聽瀾閉了閉眼:“我不需要她為我做什么,還有”他頓了一下:“我心里只當你是恩師之女,楊小姐的情意還是收回去的好!

    “不可能……”楊鶯時定定地望著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真相,他對自己一定是有感情的,“您當初為了我不惜與嚴黨的人對上,您心里怎么會沒有我呢?”

    陸聽瀾的眼神變得漠然,語氣冷淡到了極點:“救你,是為了報太傅的恩情,我對你一直都沒有非分之想。”他說完徑直走了。

    楊鶯時再次愣住,雙目發(fā)直,渾身發(fā)冷,仿佛被沉進了臘月的池塘里,她的牙齒開始瑟瑟打顫,她不信,她不會相信的。

    都怪她,她當初要是早些表明心意就好了,榮茵也就不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都是她不好,是她先負了陸聽瀾的一腔情意。他怨自己也好,恨自己也罷,但他心里一定是有自己的,她不會就這么放棄的。

    到了散值的時候,順天府府衙內齊元亨摘下烏紗帽,起身就要回府,府丞和治中對視了一眼,望著彼此手里還未交代完的事都默契地選擇了閉嘴。齊元亨的長子和長媳下葬后,他就變得萎靡不振,每日來應卯也是如行尸走肉般,對府衙的一切治事都不再過問了,主動上報給他的,他也能轉眼就忘,手下的人對此也毫無辦法。

    齊元亨走到二堂的東花廳,就看到小廝迎面疾步走來,安吉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道:“老爺,孫大人來了,在禮房那兒等您,您快過去吧!

    孫至誠坐在公案下手的官帽椅上,接過安吉端來的茶吃了兩口:“元亨兄臉色不太好呀,再怎么難過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齊元亨拱手落座,聲音也是死氣沉沉的:“聽說大人有事找我?什么事您吩咐一聲就是,何須勞累您走一趟!

    孫至誠慢悠悠地吃完一盞茶,才開口道:“什么勞累不勞累的,我門都是為了嚴大人做事,客套話就不說了。嚴大人體恤你喪子之痛沒個三五年走不出來,應是無暇顧及泰興商行的事了,為了減輕你身上的重擔,你手上泰興商行的事就交給其他人來做,我今日是來拿印章的!

    “首輔大人這是何意?”齊元亨急得雙手拍在官帽椅的扶手上,一下子站了起來。云廷都死了,嚴大人還不信任他?把他手上的東西收回去,下一步就要像針對楊云通一樣的針對他了吧。

    他怒喘了幾口氣:“我兒已經死了,大人還有什么不滿意的,這些年我為大人做的骯臟事可不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孫至誠把茶盞放回案幾上:“你瞧你急什么,云廷死了大人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想讓你休息,這恰好說明了大人心里是十分重視你的,你怎么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大人心疼你才會與你商量,我勸你最好老老實實的交出來,不要寒了大人的心,嫡子沒了就沒了,可不要到最后連庶子也保不住!

    禮房內一片死寂,孫至誠拿著印章大搖大擺地走了。齊元亨回到齊府已是夜深人靜,自齊天揚死后,齊母的悲鳴就籠罩在整個院子上空,如今連屋子都出不得,整日抱著齊天揚身前穿的衣裳哭。

    他邁過月洞門,就見齊母狀若瘋癲地跑過來,仆婦和丫鬟在后面追,他伸手攔住她:“這是做什么去,天都黑了!

    齊母又哭又笑,臉上的淚水混著鼻涕直往下淌:“我去榮府提親,雙哥兒傾慕榮茵已是很久了,前些時候求我早些去榮府把親事定下來,他從小到大只求過我這件事,這些時日不肯回府,一定是氣我沒答應他。等我把親事定下來,不,等榮茵過門,他就會回來了,老爺,您也跟我一起去吧!

    “噓!”她拿手指貼在唇上,小聲道:“老爺,咱不告訴榮茵榮川是怎么死的,她就會答應嫁過來了,我要看著雙哥兒娶妻生子!

    齊元亨的臉開始扭曲抽搐,抓住齊母的手也微微顫抖,他嚅動嘴唇半晌,才啞著嗓音道:“把夫人送回去。”

    “是!焙竺娴钠蛬D奔上來,一左一右地架住齊母便往后院而去。

    齊母還在掙扎著大喊:“老爺,老爺,雙哥兒還沒娶妻生子,他過得苦啊!老爺……”

    夜風撞開窗牖,廳堂里一個下人都沒有,齊元亨佝僂著身子坐在椅子上,一臉灰敗。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汲汲營營一輩子,為嚴懷山肝腦涂地,居然會落得這個下場。

    云廷,他的兒,是他害死了他,若他能早些聽信云廷的話,云廷就不會死了。

    齊元亨大慟,伏在桌案上痛哭起來,昏黃的燭火明明暗暗,半晌之后他想起了什么,起身向書房走去。

    書房東面墻上掛了幅畫,齊元亨掀起畫卷按動機關,“咔噠”一聲,書柜最頂層的黃花梨木板就缺了一塊,露出一個黑沉沉的洞來,里面躺著一個紅漆木的匣子。

    他將匣子拿下來打開,里面只裝了一個信封,他定定地看了許久,最后還是將信封取了出來。

    第113章 情意情意

    榮茵被一陣喧雜聲驚醒,人還有些懵懂迷糊,望著頭頂?shù)某袎m出神,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她此刻已經不在陸府的踏雪居里了,而是躺在通州客棧的床板上,聲音正是從客棧大堂傳來的。

    這是離開京城的第三天,到了通州后她就開始害喜,吃什么吐什么,吃不進東西人自然也變得虛弱無力,玄青和玄夜以為她是趕路水土不服,即使著急趕路,但也不能不顧她的身子,只好在此先歇幾日,等她能吃得下東西了再走。

    門“嘎吱”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推開,琴書抱著裝水的瓷瓶進來,看到榮茵坐起身,笑著道:“夫人您醒了,后廚在做鵝油燙面蒸餅,我叫店小二做好了就端一份上來,您今日睡得香,沒吃午飯餓了吧?”

    聲音越來越響,榮茵趿鞋到窗前望了望,一個院子隔著的大堂影影綽綽坐滿了人,不少都在劃拳喝酒,店小二拎著茶壺滿堂亂轉地添茶,難怪這么吵鬧。

    她接過琴書絞干的帕子擦臉,問:“客棧里怎么突然來了這許多人,看樣子不是普通的客人!

    “我也覺得奇怪呢,不止是客棧,外面街市上來往的也是這樣打扮的人。”琴書向架子床走去整理床鋪,“我聽玄青說這些人是衛(wèi)所里的士兵!

    士兵不在軍營里待著,出來干嘛?更遑論還是“漕運要沖,拱衛(wèi)京師”的通州衛(wèi)了。榮茵莫名坐立不安起來,連喝幾杯涼水,仍不能消解心中的躁意,她起身在房中來回走了幾趟。

    “你去叫玄青進來見我!

    她神情凝重,琴書應了,急急出門而去。

    陸聽瀾派來護送榮茵的人是十五個護衛(wèi)組成的護衛(wèi)隊,玄青和玄夜是貼身保護的,住在榮茵隔壁房間,不分晝夜輪流在她房門口值守。

    沒一會兒榮茵就聽到了隔壁的開門關門聲,然后是沉重的腳步聲,玄青昨晚守了一夜,才剛睡下就被琴書叫了起來,臉上帶著倦意,拱手道:“夫人,您找我?”

    榮茵示意琴書將房門關上,然后才問道:“你說外面那些人是士兵確定嗎?”

    玄青低頭回:“都穿著窄袖短衣,胸前背后綴了圓形布片,是通州衛(wèi)的將士無疑。”

    “士兵是不能輕易出軍營的,你可打聽到了其中有何異常?”榮茵相信以玄青等人的警覺,在一開始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應該就去打探過了。

    玄青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好像是要押送糧草進京倉,一

    路辛苦,所以提前出來慰勞一下!

    原來是因為這個,榮茵松了口氣,定下心神,回到桌前坐下,見玄青似還有話要說,不免問:“還有何事?”

    玄青道:“出京時日不短了,屬下看夫人今日氣色好了些,不如明日就出發(fā)如何?”離京時七爺就囑咐過趕緊走,玄青也知時間的緊迫,明日恰有一艘商船南下,玄夜早上出門已與船家商定好了,況且在通州再逗留下去,他也擔心榮茵會發(fā)現(xiàn)什么。

    榮茵怔怔地看著桌上的粗瓷茶杯,長久都沒有應聲,就在玄青忍不住又要說一遍的時候,她才淡淡地“嗯”了聲。

    第二日一行人在客棧吃了早飯就往渡口趕去,今日街道上的士兵比昨日的還多,皆手握長槍身穿鐵甲,列隊往城南去,百姓被嚇得躲在家里不敢上街。

    榮茵挑開車簾子瞧了,忽而一陣心驚肉跳,仿佛要出什么大事。

    離約定出發(fā)的巳時已過了半個時辰,船還停在渡口一動未動,榮茵暈船的毛病沒好,雖然船還沒走,但她的腦子已經出現(xiàn)了眩暈感,將晨起時用的早飯吐了個一干二凈。

    琴書打水給她漱口:“夫人,我扶您出去轉轉吧,興許吹吹風就好了!睒s茵點頭,擦干凈臉上的水漬。

    甲板上站滿了人,都在看停在前面的大船,有人問:“咱幾時能出發(fā)呀,等大半天了都!

    一人回道:“沒瞧見前邊的軍船嘛,得等上面的東西都卸完了。”

    “唉!快看快看,是長槍,還有弓弩和大刀……這打著押送糧草旗號進京的軍船,怎全都是作戰(zhàn)用的兵器?”

    榮茵的繡鞋剛沾上甲板上的桐油味,便聽到了這樣的話,她后頸上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三兩下沖進人群,趴到船舷邊上。

    看到一個個樟木箱被從軍船上卸下來,抬箱的士兵吃力地咬緊了牙關,麻繩在箱角勒出深痕,好像隨時都會繃斷,刀槍透過縫隙處露出來,在陽光下反射刺骨的銀光。

    昨日和今早見到士兵的那股不安漸漸變成了恐慌,他們不是押送糧草進京而是押運兵器。京師有京衛(wèi)親軍錦衣衛(wèi)和金吾衛(wèi),還有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沒有告急的情況下,根本不需要通州衛(wèi)進京護駕。

    榮茵心頭猛地一跳,陸聽瀾是沒有調兵權的,而武定侯一直與嚴懷山來往甚密,通州衛(wèi)進京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壓制陸聽瀾!

    什么情況下需要調兵進京,簡直是顯而易見。

    那些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此刻全都清清楚楚了,為什么七爺?shù)膽B(tài)度轉變得如此之快,突然對她變得冷淡,不聽她的解釋,要逼她和離,帶著楊鶯時招搖過市,還讓她盡快離開。因為他知道他即將面臨的危險,所以他要在事情發(fā)生前盡力地把自己摘出來,讓自己能順利地沒有牽掛地離開京城。

    太巧了,那陣子齊天揚剛好去世,再加上認清了母親的本質,她傷心難過下沒有多想就相信了七爺?shù)脑挕?br />
    榮茵的心跳仿佛都要停止了,她臉色發(fā)白,張著嘴如干涸的魚,急促地喘息著,回頭緊緊地盯著跟在身后的玄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玄夜沒想到嚴懷山已經膽大到了不避人的程度,還偏偏叫榮茵撞見,他知道瞞不住了,四下掃視一圈,低聲道:“夫人,此處人多口雜,回客艙屬下再告訴您!

    外面艷陽高照,榮茵卻覺得客艙里陰冷潮濕,玄青遞給她一個匣子:“夫人,這里面是七爺私產變賣后兌換的銀票,他在江南富庶的地方都給您置辦了鋪子。等您在蘇州探親結束,就可以一路往西北去,那邊七爺也已經給您置辦好了宅院和私產,您不用擔心,七爺給您鋪好了退路!

    榮茵眼眶發(fā)紅,她擔心的根本就不是這個,玄青是在顧左右而言他,她直接說道:“我要你告訴我朝堂上如今究竟是何種局面,七爺是不是有事?”

    玄青的喉嚨發(fā)緊,昨日他知道通州衛(wèi)的舉動后就飛鴿傳書回了陸府,此刻京城只怕是劍拔弩張了,但這些都不能告訴榮茵。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夫人您多慮了,憑陸府和鎮(zhèn)國公府的姻親關系,七爺手里也是有軍隊的,將軍府統(tǒng)領的兵力可比通州衛(wèi)多多了,七爺怎么可能有事呢。”

    榮茵氣得手抖,他在撒謊,真當自己一個內宅婦人就什么都不懂嗎?將軍府統(tǒng)領的是邊軍,無召不得回京,就算將軍府暗中調了軍隊回京,那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再說了,她現(xiàn)在看到的只是通州衛(wèi),誰又能知道嚴懷山有沒有調昌平、良鄉(xiāng)和密云的衛(wèi)所呢!

    “還在瞞我,七爺都送我離開京城了!”她眼神凌厲,第一次呵斥玄青。陳沖、玄青和玄夜等人是七爺跟前的得力手下,以往榮茵待他們都是客客氣氣的。

    玄青連忙跪下請罪:“屬下不敢,夫人,誰都知道您是七爺?shù)能浝撸粼诰┲兄粫屍郀斒质_,他安排您遠走,也是為了沒有后顧之憂,您放心,等事情了結,他會來接您回府的!

    一旁的玄夜悄悄轉過身去,隱忍地顫抖著身子,迅速抬起袖子擦干眼角的淚,再轉過來時已經平靜下來:“夫人,玄青說得對,您要相信七爺。”

    不管怎么說,他倆就一口咬定七爺不會有事,讓榮茵安心南下探親。

    榮茵呆坐在椅子上,她知道玄青和玄夜說的有道理,嚴懷山都試圖通過哥哥控制七爺了,更不可能放棄用她威脅七爺,她留下確實幫不到什么忙。

    船身忽然晃了一下,桌案邊的錦盒掉在地板上,一個墨色緞繡福祿壽的荷包滾了出來。

    琴書手快地撿起來,嘀咕道:“這個荷包怎么在這兒呢,奴婢記得收拾行李的時候沒拿呀。”這個荷包一看就是男子用的,拿了也沒用。她想了想,又道:“定是被琴棋收進來了,她做事一向馬虎!

    榮茵覺得眼熟,伸手拿過來端詳。她想起了,這個荷包是她與七爺成親沒多久她為七爺繡的,因為在去書房的路上遇見楊鶯時,她連書房門都沒進就回了院子,所以這個荷包也一直沒有送出去。

    她從來都是這般懦弱,碰到刺就會縮回手,她以自己從小到大受到的不公遭遇為借口,躲在自己的荊棘之下,理所當然地享受七爺?shù)陌菖c愛護,卻從來不去想,自己的刺會不會扎傷他。

    她要求別人待自己的心始終不渝,卻不在得道別人的心意后敞開心扉,答應七爺?shù)哪切┦,一件都沒有做到,也沒有想過要去做。

    她了解七爺,若不是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他是不會逼自己和離的,他比任何人都珍視自己,他需要自己的,正如自己需要他那般。

    榮茵不由地撫摸小腹,她還沒告訴七爺有喜的事,七爺要是有事,連這個孩子的存在都不知道了。

    軍船卸完了兵器,開始駛離渡口,商船在做航行準備,榮茵聽到了碇手在起錨碇的號子聲,船馬上就要出發(fā)了。

    她站起身,沖到門口打開房門,對著玄青震驚的臉道:“下船,我要回京!”

    第114章 訴情訴情

    上午還是碧空如洗,下午卻變得悶熱起來,空氣里充滿了浮躁,螽斯無力地嘶鳴,柳條也打蔫兒地垂下。馮征明嚷嚷著熱,讓陸隨去端冰盆來:“堂堂鎮(zhèn)國公府也別太摳搜了,連個冰盆都舍不得用!

    “這還不到五月!鳖欈o簡手里拿了把黑漆灑金竹折扇緩慢地搖,還沒進入盛夏,用冰盆為時尚早,他解了盤扣,微敞衣襟。

    馮征明才不在乎,簪纓世家的身份也不顧了,脫了衣裳露出精壯的上身,朝陸聽瀾一抬下巴,問:“除了通州衛(wèi),其他地方的衛(wèi)所可有異動?”

    陸聽瀾坐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聞言淡淡地道:“昌平和密云的衛(wèi)所均在昨日列隊整合,不日進京!

    嚴懷山這是把京城周圍能調動的軍隊都調動了。

    馮征明方才還熱得受不了,此刻已如落湯雞般,寒氣不斷地從心底冒出來,控制不住打了個戰(zhàn)栗。顧辭簡還算鎮(zhèn)定,但額頭也有冷汗溢出,苦笑道:“嚴懷山這是下血本了啊,還真是看得起我們,他把能調的兵都調到京城來,豈不是已勝券在握!

    若不是有把握一定成功,不用擔心事后被清算,以嚴懷山滴水不漏的秉性,才不會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這也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馮征明插話進來:“可我們本來就失了調兵權和統(tǒng)兵權,不值當他這么謹慎吧?陸七,你說實話是不是在暗處安排了什么?”現(xiàn)在陸聽瀾手里的明牌不多,除了三千營和金吾衛(wèi),實在找不到令嚴懷山忌憚至此的理由。

    陸聽瀾的眼珠動了動:“未戰(zhàn)而怯,是為大忌,以不變應萬變即可。”他不是不信任他們,而是到了緊要關頭,容不得半點差錯。

    顧辭簡神情微凝,眼下確實無其他更好的辦法:“軍隊抵京一般駐扎在京郊,我看嚴懷山發(fā)難就是這幾日了。”他頓了頓,看向陸聽瀾:“今日各城門都開始戒嚴,錦衣衛(wèi)在盤查進出的百姓,還好你已將嫂夫人送離了京城!

    陸聽瀾摸到腕間的佛珠,無意識數(shù)了起來。昨夜他收到玄青的書信,知曉他們今日就要坐船南下,算算時辰,現(xiàn)在應到武清縣了。玄青信上說她身子不適,也不愿找大夫,沒人看著她就這么不愛惜自己么。

    走的時候什么都沒帶走,心里指不定怎么怨恨自己,陸聽瀾抬手撫額,在心里幽幽嘆息。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遠及近,陸隨手里的冰盆打翻在地,驚得馮征明差點摔了手里的茶盞,他語氣不好地道:“陸隨太不穩(wěn)重……”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屋外的陸隨驚訝大喊:“夫人!您怎么在這兒?”

    陸聽瀾猛然睜開眼,從椅子上站起身,就見一個人影已經晃到了門外,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他走到玄青面前,神情嚴肅,狠厲道:“胡鬧!你可知現(xiàn)在京中是什么情形,竟還敢自作主張帶她回來!還不快走!”

    玄青羞愧地垂下頭,玄夜落后一步聽到,心中一凜,從未見七爺如此疾言厲色過,站在廊下不敢靠近。

    榮茵見到陸聽瀾的第一眼就已經紅了眼眶,他看起來憔悴了不少,這些日子他也不好受吧,伸手去拉他的袖子:“七爺。”

    陸聽瀾拂開她的手,未曾看她一眼,只朝玄青道:“還愣在那里作甚,快把夫人帶走,趁現(xiàn)在還未關城門!”

    榮茵眨眨眼,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又一次拉住他的袖子,一開口全是哽咽:“七爺,我不走!彼豢梢宰撸有那么多話沒告訴他。

    陸聽瀾反手握住她,帶著她往門口去:“榮茵,你我已和離,早沒什么關系了,你不要犯傻!

    就算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可聽到他這樣說,榮茵心里還是難過,她就是忍受不了他對自己冷淡。自己還懷著孩子呢,他怎么可以兇成這樣,不聽她說話也不看她,一直叫她走,他可知自己一路趕回來有多辛苦?

    他非但不體貼她,還盡說些傷她的話,再沒有比他更混蛋的人了。

    榮茵張嘴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像是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擔驚受怕與委屈全都宣泄出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陸聽瀾皺著眉沒有躲開,任她咬著,直到嘗到一股血腥味,榮茵才抬起頭,眼淚直直流下來:“好啊,我肚子里還有你的孩子你就要攆我走了,你是大名鼎鼎的陸閣老,我是無人撐腰的小家之女,嫁你本就是高攀,你既如此的瞧不起我,我走就是!”

    陸聽瀾怔住,腦子嗡嗡的只聽清一個詞,孩子,她有孩子了?

    榮茵還不解氣,口不擇言起來:“只是可憐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父親,你放心好了,我會給孩子找個好父親的,雖然沒有你有權有勢,但至少不會拋棄我們娘倆!

    榮茵偷偷覷他,見自己都這樣說了,他竟還無動于衷!心酸止都止不住,到最后直接動手捶打他:“陸聽瀾,你個王八蛋!”

    一旁的顧辭簡和馮征明早看傻了,端著茶盞呆坐在椅子上,還是顧辭簡先回過神拉了馮征明一把,二人才齊齊退到屋外,貼心地將門掩上。

    玄青和玄夜早跑沒了影,堂堂陸閣老被自己的妻子直呼其名,還揚言要帶著孩子改嫁,傳出去七爺?shù)拿暫屯䥽蓝紱]了,只怕后面反應過來會殺人滅口。

    馮征明不可置信地看向顧辭簡:“這真是弟妹?”江氏不是說她溫婉賢惠嘛?這一點都不搭邊啊,膽子也太大了,簡直令他刮目相看。

    “……是吧。”顧辭簡也沒見過榮茵,不過料想除了她應該沒人敢用這種語氣跟陸聽瀾說話,他把衣襟攏好,“今日看來是議不成事了,你我打道回府吧。”

    馮征明卻像是發(fā)現(xiàn)了了不得的秘密,摸著下巴嘿嘿笑了,難怪之前他給陸七說了幾次媒都沒成,原來他喜歡潑辣的,真是看不出來啊。他一邊穿衣裳一邊朝追顧辭簡追去,興奮地喊:“顧大人且慢,我請你去攬月居吃酒聽曲兒!

    榮茵對周圍發(fā)生的事渾然不覺,每捶打陸聽瀾一下,就要罵他一句:“你不識好歹,你沒有良心,你以大欺小,你唔……”

    猝不及防間,臉被人捧住,她聞到了熟悉的檀香味,下一瞬,唇也被人吻住了。

    陸聽瀾抱著失而復得的榮茵,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的榮茵,俯下身狠狠地親吻她,裹著就不放,不停地舔舐吸吮,從她嘴里纏綿到自己嘴里。

    這個吻太熱烈了,榮茵起先用力推他,可根本就推不動,往后退也躲不開,避無可避,只能被動地承受,等他放開時,兩人氣息都亂了,甜蜜的糾纏在一起。

    榮茵抱著他的腰,淚眼朦朧地看他。陸聽瀾溫和地笑了,用手擦去她嘴角的水漬:“還惱我嗎?”

    榮茵臉紅了,一下松開手,咬緊唇走到桌案下首,背對著他坐到椅子上。

    陸聽瀾走過去要抱她,榮茵心里的氣還沒撒干凈呢,起身換了把椅子坐了,也學著他的樣子不去看他。陸聽瀾去握她的手,也被她甩開,他便不再有所動作。

    書房內一陣沉默,等了半晌,榮茵心底的酸楚又冒出來,分明是他不對,他就不能多說兩句哄哄她,給她認個錯么?榮茵委屈得不行,漸漸地抽噎起來。

    陸聽瀾突然握著手腕“嘶”了聲,弓著腰一副很痛的樣子。

    “怎么了?還在流血嗎?我看看。”榮茵顧不上哭,方才她那一口發(fā)了狠,都見血了,沖過去要掀他的袖子,卻被他攔腰抱坐在腿上。榮茵扭扭身子,怕碰疼他的傷口,不敢太用力,低低罵道:“騙子!

    陸聽瀾湊近,吻去她臉上的淚痕,目光里皆是憐愛:“是我不對,別哭了好嗎?”

    “你為什么總是騙我,你知不知道我多難受,我還懷著孩子,你就這么欺負我。”榮茵的淚水滾燙,陸聽瀾吻上去,又咸又澀,心被燙出了窟窿。

    “你都知道了?”他拿袖子一點點印干她眼角的淚,“不是故意騙你,阿茵,我答應過會護著你的,有什么事自然要先為你考慮周全,偏你傻乎乎的,非要回來,自己瞎想嚇到自己了吧?”

    榮茵深吸一口氣,揪住他的衣襟:“陸聽瀾,你還騙我,你是不是沒有把握能斗得過嚴懷山,若不是這樣你怎么會用和離的方式讓我走!

    所以她即使知道有危險還是為了自己回來了。陸聽瀾定定地看了她許久,再一次吻住她,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繾綣。他真的束手無策了,榮茵就是有辦法,將他弄得心上心下,狠狠地揪成一團,再一下子松開,讓他的心酸軟得不成樣子。

    榮茵捧住他的臉:“你還沒說是不是呢!”她都急成什么樣了,他還不緊不慢的。

    陸聽瀾嘆了口氣,的確把握不大,這些事他不說出來就是不想嚇到她。他笑了笑:“我怎會沖動到做毫無把握的事,你就這么不信我?”

    “那你為什么要送我走?”榮茵已經不是輕易就能糊弄過去的了。

    陸聽瀾把她按在自己胸口,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因為我嫉妒齊天揚在你心里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阿茵,我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溫文儒雅,襟懷坦蕩,我也會嫉妒的!鄙踔習刀实冒l(fā)狂,那時齊天揚剛死,她夢里叫的都是他的名字,他心灰意冷,又逢朝事艱難,不想連累她。

    第115章 相通心意相通

    陸聽瀾的語氣十分平靜,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榮茵感到心疼,她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對他這么重要,當初離臺的事也是,她心里無愧,覺得自己解釋清楚就好了,卻忘了他再怎么足智多謀終究是個凡夫俗子,他也會難受的。

    她不能否認也不愿欺騙他,齊天揚對她來說確實是重要的人,他為自己做過的一切不會隨著流年的消逝而褪色,她會永遠記得并感激他,但僅此而已了。

    榮茵抱住陸聽瀾,她已經好久沒有這般抱過他了,在他胸口輕輕地蹭:“我對他真的沒有任何感情了,如今在我心里,只把他當哥哥看待。”

    “我知道!标懧牉懹H了親她的額頭,她將生死置之度外,為了他回來,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你不明白。”榮茵坐起身子直直對上他的眼睛,她決定回來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她不想兩人之間再有任何的隱瞞。

    “你一直沒有問過我為何要嫁你,我也就僥幸地不主動去提,可你理應知道!睒s茵淚盈于睫,“我從蘇州回來沒多久就知道二叔與泰興商行的事,我想救母親和哥哥,但是我沒有辦法。后來我知道你是閣臣了,我就想借你的權勢保下母親和哥哥的命,一開始我嫁你,只是為了利用你!

    榮茵覺得自己最虧欠陸聽瀾的地方,不是占了他夫人之位,卻沒有盡到妻子之職,而是不曾打開心扉待他。

    “別哭!标懧牉懘驍嗨脑,溫柔地撫去她臉上的濕淚,“我都知道,我不介意!鄙踔潦菓c幸的,慶幸自己能給她想要的權勢。

    榮茵搖頭,簌簌淚落:“你讓我說完,這些話以后我不會有勇氣再說第二遍。”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過得不好,得到失去,被愛被拋棄,別人對我好總是不長久,于是我變得謹言慎行,面對你也小心試探,不敢真心相付,唯恐重蹈覆轍。你卻對我很好,從來沒有人對我這般好過,讓我常覺得像身處夢境之中,我本該高興,可是沒有!

    “我一面欣喜于你的似水柔情,自私地希望你對我好一點,再好一點;另一面卻又惶惶不安,總覺得你會跟其他人一樣,所以躊躇不定。說實話,我感到自己頭上懸了一把無形的利劍,不知什么時候說錯什么話做錯什么事它就會落下來。”

    “你說和離的時候,我雖然傷心,卻有種塵埃落定的感受,終于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南下的船上,我猜到了真相,那時我就知道了,如果你真的有事,我將一輩子都深陷于悔恨中無法自拔,因為我明明對你有情,卻因害怕而遲遲不敢回饋你我的心意。”

    “我膽小懦弱,始終防備,卻還是不能自已地喜歡上了你。我想立刻趕回來,想陪在你身邊,更想告訴你——陸聽瀾,嫁給你的這段時日是我一生中過得最好最快樂的日子,我很高興自己能嫁給你,沒有你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以后,我不要跟你分開,你不能再攆我走了!

    陸聽瀾的眼眶亦微微泛紅,他一把摟住榮茵,喉嚨發(fā)堵,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榮茵濃烈赤忱的情潮將他淹沒,他感受到得未曾有的喜悅,好像缺失多年的某個部分終于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使他變得完整?蛇@份情意太沉重了,他覺得快要承受不住,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她多久。

    許久之后他沙啞著嗓音道:“好,不走了。”

    一陣涼風吹散了沉沉的黑云,黃昏時分柔和的陽光穿過窗牖照在他們相互依偎的身上,榮茵洶涌的淚水很快濕透了他的衣襟。

    感覺到懷里的身子停止了顫抖,陸聽瀾溫熱的大掌緩緩下移,直到觸摸到她的肚腹:“……真的有孩子了?”

    榮茵的眼皮與鼻頭已經哭成了淺紅色,“哼”了一聲不給他碰,帶著濃重的鼻音道:“你都不要他了!

    “渾說。”陸聽瀾捂住她的嘴,“這是我的子嗣,我怎么會不要他,歡喜還來不及。”

    他府下頭,憐惜地親吻她微腫的眼皮,心里生出無限感慨,榮茵有他的孩子了。

    大手久久不愿離開,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把榮茵放在椅子上,起身就要往外走,榮茵立刻拉住他,用力地握著:“你去哪兒?”

    陸聽瀾親了親她的臉頰:“玄青說你身子不適,還不愿請大夫,有了孩子更得當心了,我去叫人請方清茂來!

    “不用,只是害喜!睒s茵把臉埋在他胸前,“我要你留下來陪我!

    陸聽瀾打橫抱起榮茵,走向后面的內室,將她放到床上,再從身后緊緊地擁住她,讓她完全嵌進自己的懷里。

    …………

    榮茵回來,踏雪居又恢復往日的熱鬧,陸聽瀾也住回院子里了,下人知道自個兒的主子沒有失寵,一掃之前的陰霾,仿佛重新活過來似的,做活計時都輕快不少。

    陳媽媽帶著琴墨幾個丫頭把正房打掃了一遍,說是去去霉氣,連青磚地都用抹布擦了兩遍,光可鑒人。拔步床上的床幔和錦被換成了夏日輕薄的,她指給榮茵看:“是您最喜歡的天青色,您看看還有哪里不滿意的,奴婢馬上就能換。”

    也許是因為心境變了,榮茵再看那張千工拔步床,早沒了最初的沉悶,珍貴的楠木上雕刻了精美繁復的螭龍紋,喜鵲登枝的頂箱立柜,黃花梨木的六柱面盆架,這屋子里的每一處皆透著巧思,七爺一開始娶她就是真心的。

    “陳媽媽,你別忙活了,坐下來歇會兒,我有事要問你!睒s茵叫住陳媽媽,率先在小榻上坐下。

    “哎,您問!标悑寢尫讲乓呀浛捱^了,想想又忍不住濕了眼眶,她做在杌子上,掏出手帕拭去。

    榮茵都被她弄得熱淚盈眶,滿心的熨帖,陳媽媽待她一向是盡心盡力的。她先安撫了幾句,然后才問自己不在的這幾日府里人知道沒有,有沒有發(fā)生何事,陸老夫人怎么說。

    陳媽媽回她:“太夫人那兒是七老爺親自去說的,具體說了什么奴婢不知道,至于府里……”

    說到這兒她顯得很猶豫,榮茵心如明鏡:“不用擔心,你說吧,也好讓我有個準備!

    陳媽媽只能實話實說:“您走的那日清晨有不少的婆子和小廝看見,楊小姐又搬到了隔壁的煙雨樓,不知怎的府里就傳出您被休了的流言,府里其他幾房主子也是這么認為的!

    她怕榮茵誤會,又急忙道:“您不在的時候七老爺壓根就不進煙雨樓,也不與楊小姐來往。夫人,您要相信七老爺,他心里只有您,您不在的這幾日他過得很不好,奴婢瞧著都不忍心。”

    楊鶯時的事陸聽瀾已經跟榮茵解釋過了,她不會往心里去,不過她還有事要交待陳媽媽:“我有喜的事暫時不要外傳,院子里只有你與琴書知道,吃食上就勞你多費心了。”正值多事之秋,她與七爺都覺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陳媽媽點頭應是,這是七老爺?shù)牡谝粋子嗣,不用說她也知道該小心謹慎。

    天已經黑了,榮茵叫她服侍著換了身衣裳,往松香院去給陸老夫人請安。

    她回來的事早在府里傳開了,松香院的下人見到她,表情耐人尋味,跟以前一樣恭敬地行禮請她進去。

    榮茵進到里面才知道楊鶯時也在,她伏在案上替陸老夫人抄寫佛經,看到榮茵進來放下筆,福了福身。

    陸老夫人披了件短襖坐在臨窗的炕上,朝楊鶯時笑笑:“你也累一天了,先回院子歇息去吧,我與老七媳婦兒說會兒話。”

    楊鶯時沒說什么自行去了。

    陸老夫人招手讓榮茵過去坐:“這么晚了你何必還來看我,明早請安不也一樣!

    “兒媳剛回來,怎能不來給您請安呢,您在府里還好嗎?”榮茵低下頭琢磨著要怎么說才好,陸老夫人年紀大了經受不住波折,七爺不想讓她擔心,謊稱自己被他惹生氣,一怒之下回了榮府。

    陸老夫人也愁,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說陸聽瀾好了,之前死活不愿意納妾,現(xiàn)在又變了主意要和離,勸也勸不動,她連著好幾個晚上都睡不好。

    私心里她當然希望多納幾房妾室繁衍子嗣,但她不希望兩人和離,一來傳出去不好聽,二來怕榮茵以后的日子不好過。她打起精神:“我好著呢,身邊有那么多人伺候,每天就是吃喝玩樂,你別惦記著我了,你祖母身子還硬朗嗎?”

    榮茵撿著好聽的話說了,約莫一炷香后,見陸老夫人精神不濟便告退出了院子。

    她走下松香院的踏跺,發(fā)現(xiàn)楊鶯時根本就沒走,正站在不遠處的太湖石假山邊上,手里提了盞羊角燈,一旁并沒有丫鬟跟著。

    楊鶯時見她出來,幾步走到她面前:“你還回來做什么?七爺都不要你了!

    榮茵曾經以為自己真的壞了楊鶯時與七爺?shù)囊鼍墸詢扇讼鄬r多有忍讓,可現(xiàn)在她已知曉事情的真相,不明白楊鶯時是以怎樣的心態(tài)說出這番話。她沒有理會,繼續(xù)往前走。

    楊鶯時在她身后又喊了一句:“你回來會拖累七爺,會害死他的!

    “你錯了,我回來七爺才會拼盡全力去贏,才會怕輸,才會不想死,他需要我回來。”榮茵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榮茵本該感謝楊小姐,答應七爺助我脫身,可不論七爺答應你的事,憑你的私心就不值得我道謝!

    “榮茵奉勸楊小姐一句,不要執(zhí)著不屬于你的東西了,七爺他這輩子只會有我!

    第116章 后事后事

    墻根處的蛐蛐兒叫得綿密,一聲聲織進磚縫里,楊鶯時臉色一白,哭著跑遠,聲音驚起了廊檐下打瞌睡的仆婦,揉揉眼睛朝這邊張望。

    榮茵望著夜空中浮起的半彎月牙怔愣,時間過去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以前也是霸道的性子,因為七爺足夠的耐心和憐愛,讓她一點一點卸下盔甲,露出本來的模樣,可又和以前不盡相同。她現(xiàn)在霸道不再是因為害怕失去,而是堅定的知道這是屬于她的,誰也搶不走,她應該站出來維護。

    并且理直氣壯,不用怕別人指指點點。

    青竹推開院門出來,看到榮茵還在有些驚訝:“七夫人?”她忙福身行禮:“您方才和誰說話呢,太夫人似乎聽到了哭聲,讓奴婢出來看看。”

    榮茵收回視線掃向廊檐下的紅漆廊柱,那名探頭探腦的仆婦急忙把頭縮回去,不敢吭聲。她又看向青竹:“沒誰,母親聽錯了,是貓從假山上摔下來,疼得變了聲兒,你回去告訴母親,讓她安心睡吧,我明天再來給她請安!

    “那奴婢就不送您了,您路上慢著點兒!鼻嘀窨粗鴺s茵走遠,返回去關上了院門。

    今晚的月光很淡,琴書把燈籠挑亮照路,兩人越過假山往回走。走到邊門,就瞧見前方有人打了燈籠迎面走來,速度很快,到近前才看清是陸聽瀾。他回到踏雪居聽陳媽媽說了后,就趕來接她。

    榮茵把手放進他的大掌里:“你忙完了怎么不在踏雪居里等,我馬上就回去了!

    “天黑,我不放心!标懧牉懭啻晁龅氖郑瑢η贂溃骸斑@天早晚還有冷風,日后出門記得給夫人拿暖手爐!

    琴書應是,榮茵覺得他太緊張了,不過是有了身孕,都快五月了,哪還有人用暖手爐的,她也沒那么嬌氣。

    “聽話,你現(xiàn)在就是這么嬌氣!币恢皇执隉幔懧牉憮Q了另一只。

    榮茵低頭笑了,心里有暖風拂過,她還是喜歡七爺這樣跟她說“聽話”。

    兩人說著跨過院門,過了月洞門陸聽瀾拉著她往廂房去,榮茵疑惑:“怎么不回正房?”

    陸聽瀾扶著她登上門前的石階:“方清茂來了,讓他給你把把脈。”他還是要親耳聽方清茂說沒事才安心,趁著夜色讓陳沖駕著馬車去請了來。

    方清茂坐在廂房里喝茶,拱手給榮茵請安,問了幾個問題后開始搭手聽脈。

    陸聽瀾站在榮茵身旁,握著她肩背的手都發(fā)緊了。

    方清茂隔三岔五就制好藥丸給榮茵送來,每一次的藥方都比上一次精進,用的藥材也是最好的,他心里有數(shù),算著時間應也差不多了。

    幾息之后他笑了起來:“脈來流利如盤走珠,確實是喜脈,快兩月了,恭喜七爺與夫人!

    陸聽瀾緊蹙的眉頭并未舒展:“這幾日她舟車勞頓,可有礙?”

    方清茂收拾藥箱:“沒什么大礙,胎像尚穩(wěn)。”

    陸聽瀾不放心地繼續(xù)追問:“她害喜厲害,吃什么吐什么,可有辦法緩解?”

    方清茂道:“害喜不用擔心,這是正常反應,吃清淡點,嚴重的話我可再制些藥丸送來。”

    陸聽瀾點點頭,又問了好些問題,不知不覺天色就晚了,再說下去就要宵禁了,榮茵拉拉他的小指:“這些陳媽媽知道的,這么晚了,你先讓方大夫回去吧!

    方清茂扶額笑道:“夫人說的是,七爺不如這樣,我回府后寫了書冊把該注意的事項列出來,連藥丸一齊送來,您看可好?”

    連陳沖都在一旁憋笑,陸聽瀾知道自己是關心則亂了,咳嗽一聲,讓陳沖送他回去。

    廂房里只剩下兩人,陸聽瀾許久都沒有說話,之前他聽榮茵說有喜,心里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畢竟方清茂跟他說過榮茵的身子狀況,要想有孕得下大力氣好好調理一番才行,他怕她多想,一直沒有說出來。

    平時也只是叫廚房日日燉了補湯來,原以為吃那些藥丸要很久的,沒想到這就有了。

    “阿茵,我們有孩子了!彼褬s茵抱坐進自己的懷里,心情實在復雜,也不知這胎是男是女,生下來像誰,他還能不能看到孩子出世。

    榮茵聽著他的心跳聲,感覺到他心底的沉重,輕輕地問:“七爺,你希望是哥兒還是姐兒?”

    陸聽瀾摸著她平坦的小腹:“都好,無論男女,只要是我們的孩子,我一樣歡喜。”

    “我也是!睒s茵用手輕拍他的后背,“反正以后還要再生的,我想多生幾個孩子,踏雪居只有我們兩個太冷清了,你覺得好不好?”

    “我今日去看母親,她臉色不好,估計是為我們的事操心了,等孩子滿三個月,我們就告訴母親吧,讓她也開心開心,她一直都想我早些有喜!

    “后院的池塘還是填了吧,有了孩子挺危險的,我們搭個秋千架子在那兒,孩子長大了可以玩。嗯…也不能總玩,還是要讀書的,你覺得四歲開蒙怎么樣?我小時候就是讀得太晚了,所以學問不好。等你散了值,就回來教他們讀書,你是狀元郎,學問沒得說,肯定比請的教書先生還好!

    陸聽瀾閉上眼,靜靜地聽她說,他喜歡聽她說這些,怕以后就沒有機會了,希望她能一直說下去。

    榮茵說到后面已經帶了哽咽:“女孩兒我還要教她們女紅、管賬,不過我管賬也學得不好,到時候還要請母親派個得力的來,母親調教的人不會錯的,陳媽媽就很好。女孩兒長大就要為她們備嫁妝了,一想到她們要嫁人我就舍不得,我們多留幾年吧。男孩兒就跟著陳沖習武,能強身健體……”

    榮茵說不下去撲到他懷里哭了起來,她說給楊鶯時的那些話未嘗不是在安慰自己,她不想跟陸聽瀾生離,更不想與他死別,可這樣的大事,誰又能左右天意呢。萬幸她回來

    了,不管最后結果如何,她是陪在他身邊的。

    夜風吹得樹影婆娑,陸聽瀾睜開眼,那里通紅一片,榮茵哭累睡了過去,他理開榮茵臉上被淚水沾濕的頭發(fā),盯著她的睡臉看了好久。

    他還是沒有騙過她,也對,她一直都聰明,那么聰明卻還是選擇回來,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傻的人了。

    他不會讓她有事的,他怎么舍得讓她死呢。

    檐角垂落的月光淌在石階上,院子里偶爾傳來幾聲貓叫,陳沖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喝酒,他不止是護衛(wèi),也是陸聽瀾的幕僚,他比誰都清楚事情的艱險。七爺給誰都留了退路,卻沒有留自己的,因為他早知道自己沒了退路。

    一將功成萬骨枯。

    榮茵第二天醒來時,陸聽瀾還在床上躺著,側身看著她睡覺,眼神清明,應該醒了很久,見她醒來親了親她的額頭。

    榮茵摸著他下巴新長出來的胡茬,硬硬的,有些扎手。陸聽瀾就低下頭用胡茬扎她的臉,她笑著往后躲,兩人嬉鬧了一會兒。

    漸漸的,陸聽瀾的身子變得亢奮,但兩人是不能行房事的,他克制地停下,摟著榮茵躺到自己身上,慢慢等體內的浪潮平息。榮茵看了眼更漏,已過辰時了:“你今日不去內閣嗎?”

    陸聽瀾微笑道:“你剛回來,我想多陪陪你和孩子。”

    “嗯,是該好好休息了,你總是那么忙。”榮茵知道,他之前陪自己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陸聽瀾說:“我昨晚想了兩個名字,生出來是男孩兒,就叫文起,女孩兒就叫安然,你覺得怎么樣?”

    上人從定起,安然無恙,他是希望孩子平安一生吧。榮茵主動親在他臉上:“挺好的,就叫這兩個吧,那乳名呢,乳名叫什么?”

    一個吻就點燃了火星子,陸聽瀾控制不住地來親她,含糊地道:“乳名自然是你來取,你想想叫什么好!

    兩人糾纏在一起,床幔里的溫度攀升,一雙大手解開榮茵腰間的系帶探了進去,半晌后他趴在榮茵的胸口低低喘息,不能再親下去了,會失控的。

    他幫榮茵穿好衣裳,然后掀開幔帳,扶她坐起身:“餓著你和孩子沒有?”

    榮茵不好意思地搖頭,從臉紅到了脖頸,剛才她也沉溺其中了。

    陳媽媽聽到兩人起床的動靜,總算松了口氣,擔心兩人一個不慎,傷著小公子。她看著手里熱了三遍的早飯,怕榮茵吃著不好,又去小廚房做了份新的。

    吃過早飯榮茵閑來無事,叫陳媽媽開庫房找月光綾出來,打算給孩子做幾個肚兜。

    陸聽瀾拿過她手里的繡繃:“你懷著孩子,這些東西就不要再動了,要是嫌丫鬟的針線活不行,我就派人去外頭請幾個繡娘進府里!

    榮茵伸手去搶,卻被他舉高,她不敢跳起來,只好道:“月份淺,沒事的,孩子的肚兜我想自己做!

    陸聽瀾讓陳媽媽把東西收拾出去,說什么都不讓她碰。榮茵無奈:“這也不讓那也不讓,十月懷胎我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陸聽瀾想了想,去廂房找了本游記出來,擁著她坐到小榻上,一邊看一遍給她講解。

    剛翻了兩頁,就聽見陳沖隔著簾子在外面稟報,有事請他去書房一趟。

    陸聽瀾眼眸一瞇,聽出了陳沖語氣里的急切,在榮茵看過來時卻緩和了臉色,他抱歉地親了親她的臉:“我很快回來,你和孩子乖乖地等我!

    榮茵笑著點頭,服侍他換了身直裰,送他到院門外。

    第117章 托孤托孤

    書房里只有更漏的滴答聲,陸聽瀾看完信覺得嗓子發(fā)干,拿起桌案上的茶壺倒茶,一飲而盡,陳沖立在下首大氣都不敢出。

    清晨下過一場驟雨,空氣里還有濕潤的土腥味,陸聽瀾又倒了一盞,端起茶盞走到窗前。數(shù)名小廝擔著木桶從長廊走過,里面裝著的是要往水榭池塘里放的錦鯉魚苗,一路走過水花飛濺,一條紅色鯉魚撲騰到了地上,鰓蓋急促張合。

    他看著洇濕的地面,問道:“這封信你是從哪兒得到的?”

    陳沖額上全是細汗,里衣也浸濕了,被風一吹,冷冰冰地貼在身上,低聲回道:“屬下回府時撞見一個叫花子在二門外討飯,見他可憐便丟了幾枚銅板,不想他悄悄將這封信塞到了屬下手里!

    當時他背著人打開一看,被信里的內容唬了一跳,立即意識到那叫花子的來歷不簡單,追出去尋,可哪兒還有叫花子的影子,問了守門的小廝,也說沒注意往哪個方向跑的。

    他抬手擦去汗珠:“七爺,您說這封信會是誰寫的,怎么對嚴懷山的行動知道得如此清楚?”

    此前他們就掌握了消息,嚴懷山正在調動離京近的幾個衛(wèi)所的士兵,可他們認為離嚴懷山最終發(fā)難至少還有五天時間,這封信上卻說是下一個早朝,那就只有兩天時間了。

    魚嘴張得滾圓,掙動的力氣越來越弱,直至停止不動,小廝放下木桶趕回來撿,還是晚了。

    “楊慎!标懧牉懫降赝鲁鰞蓚字,走回桌案前坐下。

    陳沖瞪大眼,楊慎現(xiàn)在已經是嚴黨陣營的人了,又怎么會給他們通風報信?他將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這封信會不會是假的?萬一楊慎受了嚴懷山的脅迫,寫來試探您讓您自亂陣腳的呢?”

    陸聽瀾提起筆開始寫信,毫不在意地道:“是真是假,兩天還是五天,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區(qū)別了!蔽ㄒ蛔屗械竭z憾的,是不能多陪榮茵幾天了。

    陳沖心底五味雜陳,雙腳猶如灌了泥漿,步履沉重地走過去磨墨,“楊慎給您通風報信,他會不會還是站在大皇子這一邊的?”

    陸聽瀾是在給張昂等人寫信,計劃有變,他所有的安排都必須要提前進行了,寫完了才道:“嚴懷山籌謀之事,非同一般,必定將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此時已到緊要關頭,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楊慎如何選擇,他肯定早預料到并且準備好了應對之策!

    他等墨跡晾干,將信紙疊好塞到信封里,遞給陳沖:“這幾封信你讓暗一去送,后日的早朝你就不用陪我去了!

    “七爺?”陳沖驚訝地看著他,“屬下要貼身保護您的!痹绯侨毡囟@心動魄,他不能讓七爺孤身涉險。

    陸聽瀾從抽屜里拿出一枚令牌:“這枚令牌能號令三千營的軍士,我要你留下來保護夫人,如若早朝上二皇子當即繼位,嚴懷山肯定會讓他下旨捉拿我進詔獄,夫人也會難逃一死。張昂會派人給你報信,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從接到圣旨再到來府里抓人,期間至少有一個時辰,我要你在這一個時辰內帶著三千營的人突破城門,將夫人平安送出京城!

    現(xiàn)在城門口到處都是錦衣衛(wèi)和衛(wèi)所的人,要想再送榮茵出去光憑陸府的護衛(wèi)是不可能了,他昨日送榮茵回踏雪居后,就去將軍府找了張昂,讓他屆時把三千營的人都調到陸府邊上守著,聽陳沖的命令。

    陳沖喉嚨哽住,艱澀地道:“七爺,這件事玄青可以做,玄夜也可以做,屬下的職責是保護您。”

    “我一個將死之人,你不用陪我去死。”陸聽瀾一臉平靜,“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需要你的,我把他們都托付給你,你務必要保護好他們。”

    若事敗,那榮茵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陸聽瀾唯一的血脈了,陳沖知道七爺這是在托孤,他鄭重地跪在地上:“七爺放心,屬下拼了命也會為夫人和小公子殺出一條血路來!”

    陸聽瀾說會很快回去,可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等他全處理好時已近傍晚了,他擱下筆,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走出書房。

    經過水榭時看到先前的小廝在柳樹下挖坑,一旁的木盆里裝著幾條悶死的錦鯉,墨綠的柳枝垂下來,末梢戳進黑泥里。他停下來仔細看,死魚都是金色和花色的,問道:“方才那條在長廊里撿的紅鯉呢?”

    小廝是在外院做粗活的,第一次被主子問話,還是官職最大的七老爺,以為他責怪自己做事不當心,心里緊張,磕磕巴巴地道:“那條魚放回水里又活了,七老爺,這幾條是從水榭池塘撈起來的死魚,不是小的弄死的。”

    陸聽瀾笑了笑:“不必緊張,不會怪罪于你的!弊岅戨S賞了他碎銀子,轉身往踏雪居走。

    遠遠地,他便看見榮茵站在院門的門頭下邊,暮色爬上她的裙角,她側過頭和陳媽媽說話,雙眼盈盈一笑,像含了汪清泉在里面。

    陸聽瀾駐足觀望,榮茵已經不復剛成婚時的青澀了,現(xiàn)在的她就像是一個等待夫君歸家的小婦人,而她等的人,就是自己。

    陳媽媽先瞧見他,福身行禮,榮茵聽到后便回過身來,笑容燦爛地迎下踏跺,他快一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腕:“你和陳媽媽在這兒做什么呢?”

    榮茵心情很好,輕快地道:“我來迎接你,怎么樣,被人迎接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陸聽瀾嗯了聲:“是很好,但你懷著孩子,以后在院子里等我就是了,這幾步路我自己會走。”

    “可我想讓你回來第一個看見人的是我!睒s茵掐了他的手掌心一把。

    被她掐過的地方疼痛變成了酥麻,酥酥癢癢的感覺散開,心仿佛被人撥動了一下,原來榮茵敞開心扉后是這樣的熾熱,陸聽瀾看著她,聲音透著愉悅:“好。”

    吃完飯,兩人到花園里散了會兒步,回到踏雪居接著看白日里未看完的游記。亥時末,榮茵困得開始打盹了,卻還是舍不得睡,要他繼續(xù)給自己講書。

    陸聽瀾側身摟著她:“明日再說好不好,你該睡覺了!

    榮茵想好好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坐在他懷里不肯上床:“七爺,我想到孩子的乳名叫什么了!辈坏人卮鹄^續(xù)道:“子寧,男孩女孩都叫子寧,你覺得怎么樣?”

    “好,就叫子寧!标懧牉憞@了一聲,知道她在擔心什么,摸了摸她的頭:“睡吧,明日我哪里都不去,我保證!

    最后一天,二人窩在踏雪居里一步都沒有分開過。

    早朝這日,陸聽瀾進凈房洗漱后,榮茵就跟著起身,等他出來,榮茵已經站在床前等著了,圓桌上放著他的緋色朝服和六梁冠。

    寅時的天還沒亮,內室里只亮了盞松油燈,微茫的光照在榮茵身上,整個人都洇染得朦朧。她的頭發(fā)梳在腦后,簡單地用一根素玉簪綰了,朝他福身:“夫君,妾身伺候您上早朝!

    赤羅上衣、白紗中單,然后是下裳、蔽膝、花犀革帶和云鳳四色的佩綬,最后是六梁冠。

    陸聽瀾彎下腰,神情是說不出的溫和,望向她的眼神滿是柔情,許久之后他親了親她的臉,聲音低啞:“……我走了!

    榮茵點頭,不敢開口,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送他到了門簾處。

    陸聽瀾掀開門簾,忽地頓住,又轉身朝她大步走來,一把將她拉進懷里,雙手捧起她的臉頰,狠狠地吻了下去。

    激烈又決絕的吻,榮茵呆愣片刻后便回過神來,她沒有退縮,用盡全力回應他,兩人癡纏在一起,難舍難分。

    五更天的梆子敲響,陸隨隔著門簾子不忍心提醒:“七爺,時辰不早了!

    陸聽瀾放開榮茵,貼在她耳朵邊柔聲說:“回去再睡會兒吧,我走了!

    榮茵兩腿發(fā)軟,咻咻地喘氣,等她追出去時,陸聽瀾已經走過了月洞門,她站在廊柱旁大聲喊:“七爺!我與孩子等你回來。”

    陸聽瀾頓住,回過頭看她,廊下燈籠昏黃的光給他鍍了一層光暈,榮茵看見他嘴角綻放的笑容也跟著笑了,眼淚卻打濕了她的衣襟。

    曙光將云層碾成薄脆的瓷片,遠處奉天殿前漢白玉石的階陛泛著蟹殼青的冷光,卯初的鐘鼓驚飛了棲在望柱銅鶴爪間的烏鴉,撲棱著翅膀在皇城上盤旋。

    陸聽瀾手握象牙笏板不疾不徐地走著,身邊經過的人都不約而同的與他拉開了距離,見他走近,忙撇過臉去,等他走遠又不住地斜眼看他。

    踏上月臺,陸聽瀾停了下來,回首望去,東方宮墻外已漏出一線金鱗。

    郭興慢慢悠悠地走上來:“陸閣老好興致,早朝都要開始了還有閑情賞景!

    陸聽瀾看了他一眼,笑著道:“世子不也還在這兒,終歸是遲不了的。”

    此時陽光刺透云陣,灑在值殿侍衛(wèi)的甲胄上,鱗光閃閃,恍惚間仿佛化作了萬千羽林郎手中冒著寒氣的箭簇。

    嚴懷山在眾人的簇擁下也踏上了月臺,看到二人站在一起交談,臉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滯,出聲道:“世子爺和肅之說什么呢,也讓大伙兒聽聽!

    “沒什么,見陸閣老昨晚似乎沒睡好,隨便問問!惫d興致缺缺地轉過身子,率先朝奉天殿內走去,“首輔大人進殿吧,今日朝事繁多,可別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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