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陸蕭白轉了轉眼睛:“就算不想搬家,你們這幾家為何不搬去鎮子別處啊?”
反正也只鬧鎮西,何必死僵持在一地。
“因為他們只是其中的代表,被波及到的有許多家。一旦鎮長開了口子,所有人都想搬走,如若安置不當,很容易產生矛盾,何況住在別處的人家也未必接納他們。”林寂接話道。
何況人間搬遷之事要上報官府,朝廷準許才能搬。普通人沒錢去賄賂鎮長替他們走關系……至于這位富商老爺有錢完全可以搬到別處,他單純是犯犟。
陸蕭白撐頭看向他:“其中居然有這么多彎彎繞繞的內幕,還是你想得周到。”
“……”林寂警惕起來,暗中傳音:“自己解決別想賴我!”
陸蕭白別過頭,阿寂太小心了,自己只是想多夸夸他呀。
總歸這事乃宗門任務之一,得替鎮民解決。
在老爺家被招待著吃過飯后,陸蕭白要了幾樣祭祀的物品就要走,鎮民們面面相覷關懷道:“道長們不用挑選日子嗎?”
林寂提劍站起:“不用,你們也不要跟來。”
兩人并肩去往哭斷腸小道,陸蕭白清點著籃子里的東西,林寂問他:“你有思路了?”
陸蕭白輕笑:“此處風水沒問題,把女鬼叫出來想辦法替她解脫就行了。”
女鬼貪吃,擺上大魚大肉她肯定出來。
陸蕭白看向他:“你有沒有發現,崔寶不是本地人,應該是新搬來的。”
林寂:“你如何得知?”
陸蕭白:“口音不一樣。我還發現,他對他爹的死似乎并不哀傷。”
方才交談的過程他暗中觀察了每個人,崔寶特別像已經很努力集中注意力不讓自己表現異常,卻還是走神的人。
他居然還困了,硬把哈欠憋了回去。
林寂懶得關注,不過崔寶有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他作為唯一被女鬼害死親爹的家屬,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撲上前哭訴,本來就很反常。
想來是姓崔的與女鬼有什么淵源,或是女鬼的死與其有關,才率先遭了報應。
“反正先招魂吧。”
到了哭斷腸陸蕭白把從家里拿出來的飯菜供果擺好,又燒紙錢上香折元寶,他穿的是白衣也不用避諱什么,就這樣操作了起來。
倒是林寂一身艷色紅衣,有點扎眼了。
陸蕭白看他幾眼還是忍住了提醒的欲望,開始念起道家咒法招魂。
林寂冷眼旁觀,順便觀察四周環境。
突然四處陰風大作,野草樹枝都被吹斷了,吹得人睜不開眼。
四周的氣場瞬間變了,氣溫一下子下降,陰濕的感覺潛入心底,令人毛骨悚然。
陸蕭白站起來用手擋住臉:“哇,陰氣這么重!”
林寂看他一眼,心里憋著壞:居然是只怨氣深重的厲鬼,真打起來恐怕戰力不低……
但陰風吹了十息后突然停下,四處恢復平靜。紙錢香被吹得四散,香火也斜七扭八,貢品卻不見了——就連蘋果也只剩個核。
林寂:“……”
陸蕭白嘀咕:“難不成她真的只是因為餓才作亂?”
想了想,陸蕭白崔動儲物袋幻化出一只鈴鐺放在手心,“她不想見我們,我卻非要見她。”
他總算出動了自帶的法寶,林寂認出那是招魂鈴,只要是附近未能投胎的孤魂野鬼一經召喚,必須來見。
法力再強的陰靈也無法抵抗,可女鬼還是沒來。
“……”陸蕭白無助地看向他,“就算我靈力再不濟,也不至于連法寶都用不了吧,要不你來試試?”
突然招魂鈴自己震動起來,兩人一起朝著指引的方向而去,林寂默默握緊了劍。
最后他們帶著一群被召喚的野鬼到了鎮西的某一處集體墳地,女鬼正飄在某個墳頭,披頭散發回頭看他們。
林寂和陸蕭白總算知道為什么凡間道士每次想超度女鬼都以失敗告終了。
他們不是不能,是不敢。
嫁衣新娘,無辜橫死,身著紅衣戾氣深重——要素過于齊全。
新婚當日死去的紅衣鬼乃是世間最強的一種陰靈,何況她還盤踞此處二十年。
道行不夠去托大收服不就是死路一條?那些人都被嚇跑了。
但有這樣的陰靈在此,整個鎮子到現在居然才死了一個,太詭異了。
陸蕭白還以為自己入門兩年,超度招魂啥的還算簡單可以勝任,沒想到一闖就闖到了困難模式。
他求助地看向林寂:“我打不過啊!”
林寂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用靈力推了陸蕭白一把:“師兄去吧!”
遇到嫁衣女鬼都不用他設計了,林寂推出那一把順便迅速在陸蕭白色衣袖處畫了道防護法印,受到攻擊會被觸發能抵擋一次,但在此之前……他死死盯緊陸蕭白,不放過對方任何一瞬的反應。
陸蕭白距離接近只能硬著頭皮拔出劍做出抵擋的姿勢,催發的靈力讓靈劍一閃一閃的,毫無殺傷力。
女鬼陰沉著臉,指甲瞬間長長,卷起一陣陰風,她也朝著敵人襲來。
須臾,陸蕭白睜開眼睛,便看到歪鼻塌耳,眼睛舌頭流血,長指甲對著他臉的女鬼。
陸蕭白大叫一聲連忙后退,女鬼似乎也被他嚇了一跳,往后飄了兩寸。
防護法印沒被觸發,說明女鬼沒有做出攻擊行為。
突然,女鬼苦惱地用指甲抓了抓凌亂的頭發,尖銳吶喊:“你們為什么非要來煩我啊!”
她吶喊的聲音讓被鈴鐺召來的野鬼連忙捂起耳朵。
林寂:“……”
陸蕭白反應過來對方沒有殺意,他往女鬼一開始飄著的墳頭看了一眼,頓了頓謙和行禮:“在下云游散修,姑娘乃……無名氏?”
女鬼像是又被刺激了一次,抓頭道:“我不是!”
陸蕭白:“……”
原來招魂鈴叫不動她,是因為她本來就不是孤魂野鬼。
她有墳頭,有立碑,尸骨也被安葬了……只不過石碑上寫著無名氏。
女鬼見嚇不到來人收斂了恐怖妝容,回歸原形除了面容慘白死氣,五官卻是十分清秀美麗。
林寂走上前也行了一禮,“姑娘你有何冤屈不妨說出來,否則就算在此繼續停留幾十年,也改變不了你的現狀,亦無法重新投胎。”
陸蕭白氣憤地斜了林寂一眼,也問道:“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女鬼頭一次見到不是看到她就跑或者直接動手的人類便也算了,她先回答林寂:“我也想走。”
又回答陸蕭白:“我姓崔沒有大名,乳名才不能告訴你們。”
神志清醒也講道理,陸蕭白擦了擦汗松了口氣:原來是虛驚一場。
“崔姑娘?那崔福與你有何關系?也就是前不久被你弄死那個。”
崔姑娘沒好氣道:“他是我家的家生奴仆,也是殺害我的幫兇!”
“我活著時,可是聞名遠近的官家小姐。”崔姑娘在二人之間飄了飄,撫摸著自己的面容驕縱道。
可惜她父親把她遠嫁,送親隊伍正好經過這個鎮子時出了意外。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死的,視線的最后一幕是一群劫匪朝著她的方向沖過來,怕死的管家抬手指向她藏匿的草叢處。
那個管家就是崔福,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此人了,此番再見才知對方沒死,他丟下自己跑了還活了這么久,讓她如何甘心!
她折磨了對方一頓,但她更想知道自己的死因,以及殺死自己的元兇在何處,她爹娘為什么不把她的尸骨遷回去,結果對方太慌跌到荊棘叢里,自己嚇死了。
“我不是野鬼,可我是客鬼,我不是這里的人。”
她回魂時只看到這里的鎮民把她裝進棺材,將她草草下葬了。
死者為大,鎮民們不知道她叫什么,也只能立個無名氏的碑。他們都是好心人,可崔姑娘還是覺得委屈。
如果她死在家里,家里人肯定會給她好好打扮,選不少陪葬品,棺材的材質也是好的。
闊了一輩子,死后那么挫,鎮民順便給的那點祭祀根本不夠吃,她只好稍微提醒他們一下。
“我想回家,可我的尸骨在這里根本走不了。我實在不甘心,我想知道我的仇人都怎么樣了,我爹娘和夫家是不是找不到我,才不來接我……”
“如果你們不幫我找到答案,我再死一次也不會走的!我會繼續鬧你們,鬧得你們雞犬不寧!”
林寂問:“那你為何要嚇到別的鎮民?”
崔姑娘癟嘴:“我只是想把崔福逼出來,不是故意的……”
也是個可憐的姑娘。陸蕭白拉了拉林寂:“好,我們幫你,你且在此等一等,別出去嚇人了,咱們以三日為期,三天后來找你。”
在此之前,他們還得做個法事,先把不小心招出來的野鬼超度一下。
兩人走回去時一路沉默,林寂有些心虛。
陸蕭白突然停下,看向他:“你為什么推我?”
林寂故作鎮定,無所謂道:“不是你自己說要挑大梁么?我只是沒想到你連一招都使不出來。”
陸蕭白抬起眼眸莞爾一笑,似是相信了他的說法:“先回去。”
林寂莫名有點發冷,陸蕭白沒有往下追問,還對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在憋什么壞?
……雖然這次憋壞的是他自己。
兩人回去把崔姑娘的事跡說了一通,鎮民震驚,扛著扁擔就結伴到了崔家。
崔寶還在睡覺就被人掀了起來,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通后,他抱著腦袋哀嚎:“我不知道啊!”
這事跟崔寶的關系倒不大,他單純欣喜爹死了,他留下的財產就是自己的了。
陸蕭白看了看四處,崔家確實家境不錯。而林寂直接拿出崔娘交給他們的一截手帕,崔動靈力。
手帕帶著崔娘的怨氣,很快飛到一處大箱子前。
鎮民們不顧崔寶阻攔翻找一通,手帕停在一只金銀朱釵上。
主釵旁邊,是一本手札。
三日之期已至,崔娘尚算平靜地等在墳前。
陸蕭白和林寂互看一眼,沉默著不知如何說。
頓了頓,林寂把朱釵拿出來,陸蕭白則把手札燒給了她。
省去了求證的時間,真相就在手札里。
崔娘激動:“這是我娘親手戴在我頭上的嫁妝!”
她又連忙看了手札,良久怔怔地落下血淚,沒有哭也沒有笑。
官家小姐先天不足,身患喘疾。她的父母頭疼到她十五歲,終于給她定了門親事,對方也是個病秧子少爺。
但要遠嫁,按照規矩父母得在家接待來賓,他們只好把送親的事交給了最信任的管事和親戚。
可是他們準備的嫁妝太豐厚了,引起了管家和親戚的覬覦。
他們欲買通劫匪去恐嚇新娘一場,把她的嫁妝搶走據為己有,就連管事也被買通。
然何為劫匪?他們為什么非要跟雇主分錢,殺了他們豈不更好?
因此走到這條鎮西外面的羊腸小道時,親戚們四散而逃被劫匪抓到殺了,管事偷偷順了錢財裝死,死前還來了招禍水東引。
官家小姐沒人管。
待劫匪想抓住她時,她不想受辱加上喘疾爆發,就這么死了,所以崔娘才會對自己的死因沒印象。
劫匪大感晦氣,想了想處理完現場,把新娘子拖回驕子里擺好,像是在挑釁什么。
這里的鎮民第二天發現時就是這樣的場景,只好把她安葬了。
管事逃了回去夸大其詞一陣說,反跳報官把罪名全推給劫匪們,官府將其逮捕歸案,那群劫匪一個沒逃脫,都被處斬了。
但崔娘死后被視為不詳,這次還死了很多親戚,族長不允許父母將她的尸骨遷回去。
同時她是在嫁人的路上出的事,夫家深感晦氣,更不會把她接過去安葬,就當沒這門親事。
這就是官家小姐的結局——夫家不入,娘家不收。無人祀,無人理。
陸蕭白嘆氣,她那對父母也是奇了,就算抵抗不了族老至少把女兒遷去別的地方祭拜,怎么能這么多年從來不來看一眼。
生前疼愛不似作假,可就為守那該死的祖宗禮法,規矩習俗,真是……
林寂則諷刺一笑,果真是人心惡,世情薄。
如果不是管家老年突然怕死后下地獄寫下手札,真相無從得知。
崔娘抬手擦了擦眼角,“罷了,這么多年過去,其實我也能想到。”
原來她早就沒有家,早就被拋棄了。
崔娘發現自己死后喪失了很多為人的情緒,除了剛知道時流淚,實則心里沒啥感觸,父母長啥樣也不記得了。
她想了想突然扭捏地飄來飄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做出羞澀的表情:“那你們誰可以娶我嗎?”
陸蕭白:“……”
林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