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寂連續幾天沒有睡好。
他發現陸蕭白最近經常四處游蕩, 道是應該走走看看游覽一番,才不負來云上仙宗一趟。
云上仙宗建筑富麗堂皇,山脈又似銀裝素裹, 景色確實不錯。
可林寂早就對這套精致樊籠看膩了,閉著眼睛都知道哪里該怎么走, 他對風景完全不感興趣, 只想早日回培風門。
陸蕭白約他同行被拒絕,就自己去了。
等人走后,林寂又不知自己腦子抽了什么風, 負手出門狀似隨便看看。
走著走著, 走到了有陸蕭白的地方。他離得遠, 不想讓對方看見, 否則他還得編一個偶遇的借口。
不對不是編……他就是偶然不小心走到了陸蕭白游覽的地方!
林寂出門閑逛,“偶然”看到陸蕭白,然后他有了個重大發現。
陸蕭白,也在“偶然”地出現在洛湘附近——偶而不遇。
非要遠遠看一眼,然后轉身離開才做自己想做的事, 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云上仙宗占地極廣, 若非刻意怎么可能天天都能逛到同一個地方?
林寂胸膛劇烈起伏:還說什么無情道,陸蕭白看上去情感很充沛啊!
無情功不是修心性的功法么?難道重來一次, 陸蕭白的心性也能回到最初狀態,隨心所欲隨便動情么?
除非他想錯了,陸蕭白仍是此世的陸蕭白,還沒來得及修無情功, 所以他還是想動情便能動情?可之前的劇情偏移又如何解釋?
林寂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搞不清自己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得知陸蕭白在話本最后修無情道飛升,林寂居然有一種心沉到谷底的感覺。
次日起來發現陸蕭白一點也不像裝熱情, 甚至還興致勃勃想拉他出門散步,林寂心里壓著的大石頭似乎又消失了。
他不信三年相伴,陸蕭白能一直偽裝自己,林寂對陸蕭白的情緒也有了自己的判斷。
他看著此刻身邊的陸蕭白內里并不冷情,所以他應該也不無情。
林寂雖假稱自己要在屋里打坐,卻又跟上去暗中觀察,他也是想再看看陸蕭白究竟是怎樣的人。
可幾日看下來,林寂發現陸蕭白此世跟無情道三個字大抵毫無關聯,他的私心都快溢出來了!
可陸蕭白自始至終對洛湘的態度又讓林寂十分奇怪。
非要形容的話,有點像鷹隼護幼鳥,每天看到崽子好好和伙伴待窩里,自己就安心去覓食了。
林寂這么想終于順氣些許,轉身欲走時卻看到意料之外的一人。
玄逸真人長相周正,身長七尺,穿著道服時勉強能撐個宗門仙師的范兒。
“林寂小友,可否借一步說話?”
林寂心中不由諷刺。上一世對他稍有不滿便責罰辱罵的師尊,竟也有對他柔聲細語,客氣講話的時候。
在他不是他徒弟之后。
林寂上輩子報仇心切,走投無路時遇到了玄逸真人。他家被仙人所滅,自己居然也能遇到仙人,剛好自己又有百年難遇的仙骨和天靈根,這難道不是一種天無絕人之路么?
他別無選擇,又心甘情愿投入當時對他施展出絕妙劍法的玄逸真人門下,被他帶回云上仙宗。
只有進入修真界,他才能查出害死他家滿門的真兇,借機復仇。
林寂為仇恨活著,對自己的修行逼得很緊,卻不想師父把他逼得更緊。
他最怕玄逸真人的一點,便是每一次見到都要小心揣測對方的情緒。
玄逸真人情緒很不穩定。對他好的時候靈石法寶湊也湊給自己,只要對修行有益。他還會摸他的頭,親手給他上藥,為他療傷;對他不好的時候,臉沉得如同鍋底,問個問題加重無數次語氣,只要答得不滿意,戒尺就打下來了。
可林寂永遠無法判斷玄逸真人的心情。譬如他在比試中拿了好名次以為對方會開心時,真人眼直直瞅著他,面色深沉斥他心性浮躁,以后的修行路還遠著呢,打贏一場就了不起么?當他偶爾失利情緒不佳時,真人又安慰他,讓他吸取教訓。
林寂十四歲喪家失孤,心懷仇恨,卻也不會一下子成穩得如同大人。他的少年心性是在日復一日的磋磨下消失的。
印象里,玄逸真人從未肯定過他,處處拿他與人相較,沒有一次對他滿意。
林寂也朝著對方越來越不滿意的方向而去,互相折磨。直到玄逸真人被他害死之后,對方算是解脫了。
林寂借了一步,仰頭凝視遠方,聽聽玄逸真人打算放什么屁。
哦,這一世,原來他又看中自己了。
玄逸真人細數加入云上仙宗的種種好處,又道培風門靈脈稀少,弟子數量還沒有云上四成多,長老境界亦不如云上的師長,趁現在改換門庭還來得及。
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態,畢竟目前云上仙宗的確是修真界第一大仙門。
“不知你考慮得如何?倘若改拜我名下,我必傾囊相授。我與那孟晚秋同是元嬰,他能教的,我亦能。”
林寂終于轉頭看他,“那在下倒想問真人一個問題:云上仙宗靈脈再多,收了上萬弟子,每個人能分到多少靈氣資源?”
玄逸真人被一句話噎住。
林寂嗤地一笑:“你這句話無非是哄騙不懂內情之人罷了。”
玄逸真人:“你!”
“還有,”林寂神情更加諷刺,“我師父孟晚秋乃是元嬰巔峰,曾入化神。若非當初為護佑后輩,不會跌境界。”
“有靈昀尊者這樣資質好,有英雄氣的師父,在下何必改換門庭,拜平庸之師呢?”
脫離了曾經的關系,反而能讓自己看得更加分明。
林寂曾經被玄逸真人廉價的好迷惑,如今他已知何為真正的好,又怎會眷戀摻著刀渣的甜糕。
何況他說的這些話,尚比不得前世真人對他說的話刺耳萬一。
玄逸真人在自家宗門天天被有個好爹罩著的徒弟氣個半死,如今看中林寂的資質,加上想為宗門招徒,順便挽回上次丟失的顏面。沒想到,林寂同樣半點面子都不給。
玄逸真人被說得都有點呆滯了,反正過來后惱羞成怒,尤其是那句“平庸之師”刺激到了他,真人抬起手掌匯聚靈力。
“咦,真人莫不是想在自家主場打別家的人?”
陸蕭白不知從何處走出,站到林寂身邊。不正不經行了個禮,“真人息怒,我師弟不怎么會說話,冒犯到你純屬故意。”
玄逸真人勉強克制住脾氣,聽到最后眼睛瞪大:“?”
陸蕭白放下手,一臉無畏:“您這么做也太不地道,有什么話可直接找我們師父商談,他老人家就在大堂里坐著,哪有私下撬人墻角的?”
以前老頭生怕有人來挖林寂,果不其然成真了。
玄逸真人默了一會兒,冷笑:“我懂了。林寂,你在孟晚秋門下還有一個好處。”他斜眼看陸蕭白,“一路踩著廢物同門上位,自是顯得你更厲害。”
“今日算本真人自作多情,告辭。”
說罷玄逸真人狠狠拂袖離去,走之前也得挑撥幾句。
陸蕭白嘴角抽了抽,“阿寂,以后莫要再與其來往。這位玄逸真人,毫無半分宗師氣度。”
他方才還擔心阿寂對玄逸真人心懷眷戀,如今聽到他一句句駁了回去,陸蕭白也放心了。
良久,林寂嗯了一聲,“方才他說的話,你別介意。”
陸蕭白再一次糾正,試圖轉換林寂的想法:“他說的又不是你說的,用不著你來讓我別介意,我也的確不在意無關緊要之人隨便吠叫。”
不過他察覺到林寂情緒不太好,陸蕭白碰了碰他的手,指尖冰涼得似是失去溫度。
陸蕭白一笑,在林寂仍沉浸在情緒里時,他用靈力暖了暖對方。
林寂感受到手心的暖意回神,“你在做什么?”
陸蕭白滿目憐愛:“方才被挖墻腳受驚了吧?雙手如此冰涼,讓師兄給你暖一暖。”
林寂:“……”
誰都有這種時候。不好的人和事理當淡忘,心中殘留的情緒卻還是無法抽離,需要時間。
終究會過去的。也會好起來的。
陸蕭白一直堅信這一點。
秘境試煉已經結束,各宗派也該分離,各回各家了。
哪怕盛情難卻多留了幾天,也總得告辭,客宗便選了同一天一起拜別,主宗也當然是挽留再三,無奈同意并恭送。
此次各宗門年輕弟子匯聚一處,自是慢慢認識相熟。切磋的切磋,交友的交友。
有的在秘境中共患難,出來也有了戰友情。分別前互換名帖,折柳送別都是傳統節目了,修仙者也愛附庸風雅一番。
也有男女修互相看對眼者,含情脈脈依依不舍。
洛湘師妹出落得越發美麗動人,這幾日頻頻有男修示好,可惜她皆興致缺缺,甚至有點厭煩。
在離開云上仙宗的前一天,仍有人想要她的名帖。
宋若辭也去了,卻比旁人懂禮,保持距離和洛湘說話,表示相識一場,自己只是想送送她。
洛湘對搭救過自己的人自然態度溫和:“多謝宋師兄。”
“不必客氣!以后洛師妹多保重自己,時刻警惕身邊的危險。”
宋若辭真誠地看著洛湘,畢竟他可花了不少積分。
陸蕭白看到這一幕便停住了,他凝視了一會兒,發現郎才女貌也挺登對。
“呵。”
人未至而聲先至。
林寂沒好氣走到陸蕭白身邊,“你怎么不過去?”
觀察多日,這是第一次陸蕭白有上前和洛湘見面的意思。
林寂想起昨天陸蕭白用術法給他暖手,他快速縮回去時似乎碰到了對方的手。
本來今日不想盯人了,陸蕭白又在他寬慰心松時出乎意料。
林寂:“洛湘師妹如此受歡迎,你再不采取行動,被人搶走可怎么辦?”
林寂抱胸輕蔑諷刺:“難不成你如此沒自信,竟然望而生怯?”
陸蕭白看他一眼,“阿寂,你今日吃炮仗了?”
“師妹只屬于她自己,哪來被搶走的說法。我告訴你啊,喜歡別人就要有喜歡的態度,主動追求的一方才是被選擇的對象。”
林寂一愣:“……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陸蕭白心情甚好地看向手心里的東西,“我今日本來是想送還師妹一件東西。可走到這里突然明白,沒那個必要。”
說完,陸蕭白用術法燒了手中之物,將灰撒進冰湖。他這些年日日用燃火術在廚房里做飯,已經熟能生巧。
既然決定不留誤會,又何必徒增牽扯。
“……”林寂更迷惑了,他看陸蕭白神情中的喜悅輕松不似作偽。
而陸蕭白毀掉的物件,也只是拿來裝東西的普通布袋而已。
他還以為,陸蕭白喜歡洛湘。話本里也說,龍傲天只對青梅師妹特殊。
林寂想了想再次試探:“我看你今日心情不錯,是有好事發生?”
陸蕭白聽此反倒垂眸,臉上喜色散了許多:“可能是發現自己彌補了一些曾經的錯誤吧。”
“你做錯了一些事,愧對一些人。后來發現還有彌補的機會,不值得開心嗎?”
師妹已經活過了上一世她不幸離世的那一天,她終于安全了。
“愧?”林寂想到什么看向他:“有時候愧疚,也是一種情分。”
陸蕭白反駁:“愧疚與情分是兩碼事。”有情也未必非得是世俗的情愛。
“不,沒情才不會愧疚。”林寂冷冷道:“有多少傷害別人的人,從來不會覺得慚愧。”
做錯事會愧疚的好歹還有幾分良心,這世上更多人既不會為傷害他人而愧疚,更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
陸蕭白:“……”
他們到底為什么要辯論這些?還有阿寂究竟想聽他說什么?
陸蕭白思忖著,盯著林寂的臉突然釋懷一笑:
“你說的也有道理。”
林寂步步逼問,聽到陸蕭白承認愧疚也是有情后卻沒高興半分,反而更郁悶了。
“……”
來云上仙宗時各宗都很緊迫,回去卻不需要趕時間。
培風門出了兩個第一,其余弟子名次也很不錯,掌門長老們都樂呵呵的。
云舟行得緩慢,可供弟子們沿途欣賞風景,調息養傷。據說回去會給他們休沐幾日,那更舒服了。
能坐船誰還御劍,陸蕭白特意找長老批了一間房讓他休息,表示當時他好像受了點內傷。
他怕一個人太招搖特地把林寂的名字也報上去了,他平時本就在師長面前討喜又給宗門長了臉,很快得償所愿。
哦對,連同林寂也有了專屬船艙,和陸蕭白一起。
結果他在打坐時,陸蕭白在睡覺;他去外面透氣時,陸蕭白還在睡覺。
林寂又回來了,陸蕭白趴在床上逗鳥,“小焱羽,以后我要教你說話。”
“你學會人語后,第一個必須叫我。也不用叫主人,就喊哥哥吧。”
“叫我小白哥哥,喚他阿寂哥哥,老頭呢……你喊他伯伯,一定會把他氣得跳起來!”
焱羽獸喝著晨露連連點頭,雖然它對學人話沒興趣,但主人喜歡,學一學也無所謂。
可是伯伯不好聽,它就不能也叫老頭嗎?
陸蕭白用喂食的勺子打了一下焱羽獸的頭:“不行,他是我師父,你不許無禮。”
林寂:“……你在教它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陸蕭白看到林寂,“我備的干糧吃完了,你那要是還有的話分我們點。”
看來陸蕭白最近心情是真的很好。
林寂把剩下的肉干扔過去,讓陸蕭白和焱羽獸自己分。
他坐在另一邊,“你就打算一直睡到回培風門?”
陸蕭白平躺,“你不懂,睡覺才是最佳養精神的方式。”
“無論是疲乏還是受傷,或是情緒不佳,睡一覺過后都會覺得好很多。”
“不過不曬太陽確實不太好。”陸蕭白道:“小焱羽,吃完肉干后你去幫我看看,若遇到沿途風景好的地方就叫我,沒有就算了。”
林寂嘆氣。
唉,放三年前打死他都不相信龍傲天是這樣的。
焱羽獸的確很盡心盡力,不過它在培風門多年頭一次出來,看哪里都覺得漂亮。
陸蕭白被喊出去好幾次,干脆不回去了,眺望遠方欣賞風景。
他突然看到了距風鳴山不遠處的山頭,勾起了幾分回憶。
陸蕭白連忙回船艙喊林寂:“阿寂,你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林寂被迫放棄打坐:“你有何事?”
陸蕭白笑意吟吟:“我想邀請你去一個地方。”
林寂驚訝:“邀請?”
陸蕭白:“對,邀請。咱們順便在路上買點酒水糕點和好吃的,去風鳴山賞景。”
“你以前沒有和別人把酒言歡,賞星望月過嗎?我帶你體驗體驗!”
林寂別過頭:“……誰說我沒有?”
只是也是和你罷了。
林寂被勾起了興趣,又是陸蕭白主動邀請,于是他們中途告假脫隊,去人間游覽了一番。
至夜,林寂還奇怪風鳴山怎么賞景,就見陸蕭白讓他停在離風鳴山不遠的一處無名山頭。
“就是這里了。山脈高聳能對月,待會兒也有奇景可看。”
林寂看向四周,心跳得快了幾分,他記得這是何處,也知道陸蕭白想帶他看什么了。
兩人在避風的大樹下升起火堆,拿一塊干凈的布袍墊在地上,將買來的干果和食物放在上面,他們還買了兩壺酒。
陸蕭白從儲物袋里拿出兩只琉璃酒杯,“這是我用靈石攢了買的,酒水倒進去,此杯也是透明的。”
他把其中一杯遞給林寂,舉杯示意,眼睛比星辰還亮。
林寂看著他的臉,須臾別過頭,接過酒杯與其對碰。
他在想自己前世是否真的過得太無聊了,像陸蕭白這樣尋些樂趣也不錯。
亦或是,他前世根本沒有可以把酒言歡的朋友。
林寂也放開心懷,唇角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不摻和別的雜念,只享受當下。
他第一次忘了前世兩人發生的不愉快,好不容易重活一回,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
陸蕭白發現林寂既不是真冷情,也并不寡言。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成為一個言談風趣的人。
林寂早年隨父四處奔走做生意,后來跟著夫子讀了很多書,又多一世記憶,學識,閱歷,眼界都不缺。
琴棋書畫,品茶論詩書他也都精通。
林寂回憶過去,其實他沒拜仙門前,還想過考功名。
“因為我爹在我小的時候出門行商,被劫匪害了性命。我娘傷心欲絕,此后性情大變,請遍名師來教我。她讓我發誓,以后不得像爹一樣為商,不顧危險常年在外奔走。”
“我就想著既不能行商,便去考功名做官吧,人總得有出息,然后把世上的土匪都抓捕回來,按律法處置了。”
“中州朝廷沒有商人之子不能考功名的律法,所以我也一直做此打算。”
他曾經也想過成為正義的人,然后給爹報仇。
陸蕭白嘆息:“你娘未必希望你去當抓匪的官,她不想讓你行商,恐怕只是擔心你的安全,怕你重蹈你爹覆轍。”
林寂愣住許久:“是么?”
他娘沒這么跟他說過,他娘也不怎么和他說話。
陸蕭白篤定:“我認為是,畢竟你娘只有你了。”
陸蕭白回想,他對父母卻沒留下多少記憶。
小時候家里太窮,天不亮爹娘就出門了,天黑才回來。
他們讓他好好待著不許跑遠,無聊就和鄰居家的小伙伴一起玩。讀書成大器之類的話也沒說過,也沒法想那么遠。
他只上過幾年學堂,印象最深的畫面,不過是夜晚父母歸家后的那一盞油燈,一家人坐在搖晃的桌前一起吃飯的場景。
后來便是洪水饑荒,奔走逃命。若說真正讀書認字增長見識,都是孟晚秋后來手把手教的他。
只不過他學得快,看上去才與同門差距不大。
陸蕭白比較遺憾一件事,便是他上輩子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修煉提升上了,下棋彈琴之類的都只是略通,用來與人來往相交的方式罷了。
若和別人論此道,都是帶著目的彼此試探,心思從不在琴棋書畫上,更不會單純享受。
可林寂不一樣,他生于富貴人家,又得悉心教導,對這些一定手到擒來。
陸蕭白一直很欣賞林寂,從上輩子就很欣賞他。
他不由得湊近,擦著林寂的肩道:“阿寂,以后你教教我吧。”
林寂回頭:“教你什么?”
陸蕭白:“教你擅長的琴棋書畫,我于此道修煉得不到家。”
他也有不擅長的?林寂還以為陸蕭白做什么都精通。
林寂心里爽了,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明確拒絕,只看著他。
陸蕭白便知他是不反對的,以后有戲。
兩人對飲一陣,微有醉意。
風輕拂,四處突然明亮起來。
地上的靈草突然綻放出藍色的花朵,一開開一片,漸漸滿山成了一片藍海,十分美麗。
“以前在風鳴山時,我發現此處有此妙景。”
“此為蜉蝣花,暮生朝死。盛開時極其絢爛,凋零時盡數散去,不留一點痕跡,固有此名。”
“可到了明晚,蜉蝣花依舊會再次開放。雖不知還是不是從前的那批,可它們夜復一夜盛開,正襯其生生不息。”
“我反而認為這不是暮景,而是新生。”
“縱使有消失的一天,它們仍存有千千萬萬次重來的勇氣。”
“阿寂,凡事往好處想,我希望我們都能如此。”
前世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今生他們都應該好好過,把不好的過往推倒重來。
林寂后面其實都沒怎么聽清楚陸蕭白講話,他覺得他可能是醉了。
眼睛是花的,人影重合著有兩個。
可無論是哪一個,都讓他移不開眼睛。
第32章
林寂發現, 陸蕭白有時會刻意和他貼得很近。
或許也不能稱之為刻意,他總是喜歡站在自己身邊,把手搭在自己肩上看戲, 做什么都拉上自己。
最近的一次,是他用術法給自己暖手。林寂慌亂撤開時, 不小心與他的手相觸。
就那么一瞬, 林寂不知為何此刻腦海里又浮現出當時的畫面。
他發現陸蕭白不知不覺湊得更近了些,可能是酒氣上頭,林寂便也往對方的方向挪了挪, 兩人似乎靠得更近了。
林寂認為自己的酒量不差, 可頭還是有些暈了。城里的酒肆老板竟沒說謊, 他們當地用高粱釀出的酒的確烈性。
他垂著眸, 不由看著陸蕭白撐著地面的手,對方此刻正在欣賞蜉蝣花海。
林寂隨口問:“你今日拉我出來,還用上了邀請一詞,單單只為賞景?你是一時興起?沒有個名頭么?”
其實兩個大男人出來看花海挺奇怪的。
陸蕭白回頭:“興起而致,何必非要提前想好理由。”
至于邀請也不是什么莊重到不行的詞, 對朋友兄弟說很正常啊。
“不過你這么問, 我也確實有話對你說。”陸蕭白真誠看向他:“多謝你在秘境時不辭辛苦趕來,讓我們脫離險境, 還救了洛湘師妹。”
撐在地上的手瞬間收回。
林寂頭馬上不暈了,他就說他酒量不差。
同時,他臉色也變了。陸蕭白前面幾句話聽著還行,最后半句, 卻是無比刺耳。
林寂冷笑:“感情你今日是替洛湘道謝來了?”
林寂拍了拍身上粘的草屑起身,“我救洛湘師妹,是因為她是我的同門, 同時我欣賞她這樣的女子。與你,一點干系也沒有。”
你是她什么人?憑什么替她道謝?
頓了頓,林寂又回頭,對著愣住的陸蕭白譏諷道:“我趕去更不是為了你,只不過是為了除混沌,證明我的能力罷了。”
陸蕭白站起,有些懵。
他剛才說什么了?林寂反應這么大?
他從來不要求林寂是為了救他才趕來除混沌,也沒有要他因自己才去救洛湘。
陸蕭白這么說,只是真心為林寂感到高興。這三年終究在他心里落了痕跡,他漸漸沒那么冰冷,會為了救同門不顧自己置身危險,也從陰沉不茍言笑,變得有人情味,臉上有了笑容。
陸蕭白想要鼓勵他,希望他能拋卻前塵,重新開始過好今生,才會帶他來看蜉蝣花,借此勸解他,希望他變得越來越好。
林寂胸口起伏,轉身欲走。陸蕭白連忙拉住他,臉上的表情也鄭重了許多:“你為何會如此理解?我不是這個意思。”
雖然他十分不能理解林寂生氣的點,可經歷兩世陸蕭白早就懂了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除誤會。
陸蕭白腦子快速運轉,在思索他上一段話令林寂不滿的地方。
“我并非替任何人感謝你,我為的是自己。”
林寂止住步伐,卻仍是一副不信的模樣。
陸蕭白自嘲:“我靈力低微,打不過混沌,也很難在危急情況下救人。如果不是你,洛湘師妹也許會掉落山崖,也許會……身受重傷。”
“我跟你說過我入門第一年便遇到師妹,別人都看不起我時,只有她不嫌棄我,幫了我很多忙。三年相處你尚能把她當同門朋友,難道我對她不是同樣的心情?”
“如若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頓了頓,陸蕭白繼續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你阻止了不好的事態發展,我便不用背負余生的悔恨和愧疚,所以我感謝你救了師妹。”
陸蕭白看向他:“我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林寂在陸蕭白解釋的過程中漸漸動容,對方表達的意思他也聽懂了。
其實他生氣本就沒有道理,可當他意識到陸蕭白今夜拉他做這么多事是為了別人,那股無名火蹭一下就竄起來了。
如今話講清楚了,怒氣消散,懊悔油然而生。
林寂有些心虛地回頭看陸蕭白,只見他自己坐了回去,自飲自啄起來。
蜉蝣花海仍在,心境卻回不到哪怕是片刻以前。
陸蕭白還以為,林寂對他的態度已經軟和下來了。
他不明白,哪怕真是他替洛湘道謝,也不至于讓對方生如此大的氣,難不成林寂覺得自己看扁他了嗎?
陸蕭白靠在樹邊,突然他手上的酒壺被搶了過去,林寂坐回來,一連倒滿三杯灌進嘴里。
陸蕭白:“……別喝太急,省得我還得把你背回去。”
待會兒如若御不了劍,只能讓焱羽獸變大馱它兩個主人了。
“我……”林寂頓了頓似是難以啟齒,卻還是說了下去:“我向你賠罪。”
明明方才氣氛很好,是他無緣無故發脾氣辜負此番良辰美景。
須臾。陸蕭白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看來你不適合飲酒,醉了容易激動。”
陸蕭白對方才的不愉快付之一笑,把林寂的反應推到酒上,算是主動遞了臺階,哪怕對方不說話也能順著下來。
有什么辦法呢……陸蕭白看到林寂喝急酒時精致的側臉,誠心慚愧的表情,垂著眼睛不好意思看他,自己的氣就消了不少。
罷了,終歸上一世是自己對不住他。
林寂仍有些局促,不知該說點什么緩和氣氛。
陸蕭白遠眺蜉蝣,凝望月景,再次玩笑般開口:“你還記得三年前宗門比試,我揍了你一頓的事嗎?”
林寂:“……”
哪里忘得了?他回去后可是咬牙切齒暗恨許久。
說起這些,林寂緊繃的身體終于松了勁,僵硬地試圖開玩笑:“你提起這個,是想讓我回憶當時的窘境么?”
說出口又發現他口中的內容好像沒有哪里好笑,林寂恨不得咬自己舌頭。
“不是,”好在陸蕭白沒有多想,復又看向他:“我只是發現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在揍你之前,我還用同樣的方法揍過蘇青禾。”
只不過他揍蘇青禾,可比揍阿寂狠多了。
“你以為他為什么只敢嘴上損我幾句,不敢動真格?”
林寂:“他曾經對你動過真格?”
陸蕭白:“沒有,他不敢惹我太過。”
或者說沒來得及惹他,就被他扼殺了。
蘇青禾在培風門有個叔叔當長老就已經夠了,自有人追隨他,當他的跟班。
上一世體質未改變前,陸蕭白可沒現在過得舒坦,人多想要擠兌一個人很容易。
最危險的宗門任務給他去做,最臟亂的地方讓他打掃,不滿足要求,或者他一個人走著都能被一群人堵起來,隔三差五被奚落,可以說除了有師父和師妹在的地方,都是水深火熱。
根本不需要全宗門的人針對他,只需要有一茬老是抓著他不當,就夠他受了。
當年的陸小白不知自己以后會是極品木靈根,資質差確實打不過,只好在當時先忍下,后面悄悄報復回去。
他從不是受氣的性子,哪怕在上一世也是憑腦子整蠱蘇青禾,跟他一來一回,生活似乎也有不少樂趣。
后來他動心思結交了不少內外門的朋友,有風扶年師兄罩著后,蘇青禾才收斂一二。
這一世,陸蕭白第一時間煉出阻隔靈力的丹藥,新仇舊恨一起算,隔天就把蘇青禾打個半死。
那日微雨,陸蕭白的拳頭一下下砸在蘇青禾臉上,眼中一片漆黑。
蘇青禾切實感覺到了生命威脅,連連求饒又連連威脅,說陸蕭白如果殺了他,他叔叔不會放過他,尊者也不會包庇他。
“殺你臟我的手。”陸蕭白笑著,突然掐起蘇青禾的嘴往他口中倒了瓶不知名藥水:“此為穿腸毒藥,最適合你這種爛舌頭的人。”
“我告訴你!”陸蕭白提起他的領子:“你有任何伎倆沖我來!敢牽扯我身邊的人,我一定會讓你死得很痛苦!”
可能是時間長了,近來蘇青禾又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畢竟他暗中尋訪名醫,也沒查出自己體內有毒。
他已經忘了那天自己嚇得跪在蘇凌長老面前求他救救自己,興師動眾后別人一臉無語看著他的場景。
蘇青禾這幾年可能以為自己那天是耍他的,那藥水沒毒。可他看到了自己真想殺他的表情,比上一世還是乖多了。
否則他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陸蕭白唯獨與蘇青禾無法和解,可有時他又覺得最可恨的是自己。
上一世,洛湘師妹的確是和他一起長大的青梅呀。
在培風門除了師父,沒有人比洛湘師妹對自己更好,所以陸蕭白也喜歡跟在她身邊,為她解讀修靈古籍里晦澀難懂的部分,這是他的報答。
洛湘師妹總護著他,他也把師妹當做小時候村里一起玩的伙伴。
他好奇師妹配飾布袋的針腳,說自己娘也這么縫。師妹便給他縫了一個讓他帶回去裝東西,后來他才知道全天下的女子都會平針繡,所謂針法并不特別,可他還是十分珍惜。
從十三歲到十八歲就這么過去了,他忘了歲月變化,男女不可能還和小時候一樣相處。
年少無知,忘了保持分寸,培風門一直有洛湘師妹看上個小廢物的傳聞,他們都沒有在意。
陸蕭白還當眾把去秘境的名額讓給了洛湘。
他回憶時早已記不清當時是為那點虛榮心,還是為了和蘇青禾作對,把洛湘推上風口浪尖。
后來他第一個從秘境走出來,蘇青禾嫉妒瘋了。
洛湘美麗又純真無暇,誰不喜歡?
蘇青禾使了條毒計。他讓人到處散布陸蕭白秘境后志得意滿,即將在雪山頂和洛師妹表明心意的謠言。
一傳十,十傳百。
在當事人渾然不知的情況下,此事傳遍內外,連云上仙宗的弟子都聽說了。
等到陸蕭白從別人口中得知,他已經被架起來了。
蘇青禾無非想看到兩種結果。他沒有赴約便是膽小如鼠,正好把他的臉踩到腳底,讓所有人奚落他。
畢竟長老們沒公開幻陣的由來,陸蕭白得第一令所有人不服。
其二,在蘇青禾看來洛湘根本看不上他這種廢靈根的弟子,若是當眾拒絕了便是他自作多情,還是可以狠狠打他的臉。
陸蕭白頭痛欲裂打算不去了,他被嘲笑不要緊,可不能把師妹拖下水。
這時,洛湘卻悄悄用傳音符聯系他,他們私下見面。
陸蕭白:“對不起師妹,我……”
洛湘低頭:“我知道,小白,你不是這樣的人。”
她相信就算陸蕭白喜歡她,也不會鬧得人盡皆知。
“我今日約你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該怎么辦。”
陸蕭白斬釘截鐵:“大不了躲過這陣子,等回培風門就好了。”
洛湘連忙道:“不行,如今眾家弟子皆在。若你退縮,會被笑幾十年的。”
若只在培風門也罷了,可他們在別家的主場,秘境試煉剛結束,想不讓別人知道難如登天。
“何況,”洛湘低頭:“如果你不去,別人也會惡意揣測我。”
陸蕭白連忙反駁:“怎么會?”
洛湘嘆息:“小白,女子的處境總是會更艱難的。”
就算陸蕭白不去自己扛了,別人也會說是不是洛湘空有美貌性格無趣,或是脾氣不好有別處不為人知的缺點,有男修都打算當眾向她表明心意了,到時候卻沒出現,被嚇跑了吧……
眾口鑠金,洛湘還沒有面對別人異樣眼光和流言蜚語的強大心志。
陸蕭白:“……”
多年來他一向自詡聰明,卻是頭一次束手無策,后悔莫及。
“所以我打算,答應你。”
陸蕭白猛地抬頭。
提起這種事,洛湘面頰微紅:“你放心,我的意思是做一場戲。”
洛湘笑容俏皮溫和:“你以為我是什么人啊?隨隨便便就答應別人?”
“小白,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很艱難。你滿心想的只有修煉提升,往后雪恥,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你心里有重要的人,卻沒有那些情情愛愛。”
“可我想要的,是全心全意待我的人哦。”
陸蕭白把洛湘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笑容記了兩輩子。
修真界中,別說一時相伴,就連成為道侶只要志趣不一致,下一刻分道揚鑣者比比皆是,不會有人說什么。
按照洛湘的說法他們裝一段時間,等風口過去了再分開,誰都不會計較。
那好事的幕后之人還把時間地點編好了,他們卻不能如其所愿,最好趕在那之前,此后在眾人面前裝個樣子,她就不信有人能厚臉皮到追著問細節。
平心而論洛湘所說已經是最合適的解決方式了,可陸蕭白仍然愧疚不已。
他無所謂,洛湘師妹卻被他牽連得要拿自己的名聲去賭。
可她明明是個對待感情認真的人,她對自己說出假扮的解決方法,其中不知多少心酸無奈。
無論作假作真,都對不起她。
這么做,真的沒問題嗎?
陸蕭白還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得對一段感情負責,太過意外,太過突如其來。
他思索數日,做了決定。
拿感情做戲,實在是自欺欺人。師妹被與自己無關的事扯進泥潭,他卻躲在后面沒有男人擔當,真可笑。
他寧愿師妹真的拒絕他。
陸蕭白去到風鳴山不遠處的無名山頭,心情差得想撞樹。
等此事了了,他一定要把蘇青禾打癱!
“你在干什么?”
突然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清冽,冷漠,孤高。
陸蕭白抬頭,眼前一亮,緩緩站了起來。
看到此人,心里的陰霾似乎也散去了些。
林寂也是最近在云上仙宗待不下去,又要被師父罵被人質疑,人多了還亂哄哄的。
他心煩意亂干脆來風鳴山采藥,路過此處時發現有個人。
這人一直在拔草,周圍都禿了一片,林寂實在好奇就停下觀察了一會兒。
陸蕭白扯出一個笑容:“我在等蜉蝣花開,林師兄。”
林寂睜大眼睛:“你認識我?”
修真界中,年齡是最不值一提的存在,人與人之間也從不以年齡稱兄道弟。
同門排資論輩,哪怕修為比你弱,年齡比你小,只要入門比你早,師父拜的輩分高,你照樣得恭敬稱呼。
然在宗門外就不一樣了,有地位論地位,地位一樣論實力。
像和人打架,打贏了把對方踩腳下,對方求饒都是從爺爺叫起的,實力差距大讓對方叫祖宗都行,這便是修真界不成文的弱肉強食規則。
哪怕是同輩,不相熟之前問年齡就更不禮貌了,因為修真界普遍駐顏,不小心戳到別人痛點,得罪對方不劃算。
后面相熟了,成為至交好友后互喚名帖,如有需要再改稱呼。
因此陸蕭白打量過林寂,看不出對方比自己小,加上林寂這么厲害……
不過他不記得自己實屬正常,陸蕭白微笑:“一面之緣,我便把林師兄深深記在心里了。”
雖然對他來說是兩面之緣。
林寂勉強聽他說完,其實他并不在意。
這些年他無時無刻不在修靈練級,兩耳不聞窗外事,也無心交友。
“嗯,你說這里有蜉蝣花?可此花尚未開放,你便把地面扯禿了。”
“……”陸蕭白:“我有些煩心罷了。”
林寂了然,他也是煩心才出來散心。
沒過多久,蜉蝣花開了,藍色的花海在兩人之間,美妙絕倫。
陸蕭白蹲下踩了一捧蜉蝣花用靈力護持,他該趕回去了。
“對了,我想請教師兄一件事。”陸蕭白突然開口。
林寂看他一眼有些意外,“……你說。”
實際上林寂在心里吶喊你別說啊!他已經很久沒和人交談了!
陸蕭白垂眸:“如果因為一些過失牽連到朋友,你會怎么辦呢?”
林寂:“……”
林寂:“負責吧。自己的錯自己承擔。”
陸蕭白豁然開朗:“謝謝你,那我先走了。”
林寂:“……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當聽到陸蕭白報上姓名后,林寂勃然變色。
他們一樣煩心,可令林寂煩心的人就在眼前。
他垂眸許久,“你就是那個試煉第一?”
說著,他伸手朝對方襲去。
陸蕭白一驚,卻發現林寂抓住他的手,摸了摸他手上的根骨。
林寂:“以你的資質能筑基,必是耗費了不少心力。”
陸蕭白:“啊?”也,也沒有吧。
林寂一本正經道:“能成為試煉第一,相信你有你的可取之處。”
“可下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超過我!”
林寂放完類似于宣戰的話,走也得先走一步。
陸蕭白卻因他的話愣了幾息,連忙跳上焱羽獸的背。
其實他們都是去云上仙宗,林寂卻不見一點人影。
陸蕭白更沒想到,他就晚了一步,悔恨眾生。
混沌偷跑出秘境時,因是死物沒被探查出氣息。
可云上仙宗也察覺到范圍內似有妖氣,派了人四處探查,也有別的仙門弟子閑得沒事四處瞎逛。
洛湘和他們都遇到了。
不滿十八歲的小姑娘為了保護同門,與妖獸鏖戰,在陸蕭白趕到時已經身受重傷。
陸蕭白趁亂用鮫珠擊退混沌,隨后各仙首趕到共同擊殺妖物。
洛湘的師父把她攬著,幾乎把全身靈力渡給了她。
隨后趕到的弟子仙師都沉默著,因為所有人的遺漏失誤,此戰死了很多弟子。
洛湘也在其中。
陸蕭白幾乎跪在她面前,腦子一片空白,人也是懵的,可眼淚無意識往下掉。
蜉蝣花隨風四散,凋謝,無人去管。
如果不是他約師妹出來。
如果不是他讓師妹在此處等著。
如果他能早點回來。
蘇青禾以為此處有戲看特意趕來,看到時也懵了。
洛湘委屈地縮在師父懷中:“我想回……培風門,我不要當客鬼……”
靈毓師父抱緊她,哭得泣不成聲。
陸蕭白正要說話,洛湘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捂住他的嘴。
芳魂消逝。
后來,縱使陸蕭白一展宏圖,為宗門爭光,受天下仰望,靈毓長老亦十分厭惡他。
蘇青禾自此恍惚頹廢,修為也廢了,在一次任務中意外身亡。
可有什么用?陸蕭白甚至覺得對他來說實在是解脫。
世人皆言,洛湘是他不能提及的禁忌。
陸蕭白只是覺得,逝者已逝,憑什么還被拉出來與他這等人放在一起。
每次有人說到這個名字,陸蕭白都會一揮袖把人掃飛出去。
其實是他害怕。
后來有人說,靈昀仙心里只喜歡過洛湘這一個女子。
心里只有是真的,他忘不掉啊。喜歡……上一世越來越多人這樣說,陸蕭白漸漸也分不清自己有沒有喜歡過洛湘。
直到他重生,再次見到洛湘。
陸蕭白發現,這輩子他有了更多要考慮的事,更不可能耽于情愛。
師妹值得有人全心全意去愛。
他做不到,也正如洛湘所說,他……并沒有喜歡過她。
少時,一個被欺負被看不起的人,滿心只有往上爬的想法。
保暖才思淫/欲,連基本生存的需求都不能保障,有幾個精力去想什么男女之情?
后來洛湘死后,愧疚又壓垮了他。
林寂說愧疚也是情,可也得分情況。
他以為情愛這回事,還是得靠本源吸引。
而不是靠愧疚,愧疚久了會成負擔,而人性又太容易忘本。當愧疚消失了,還能好好對待對方嗎?
陸蕭白都飛升過了,怎么可能像上一世那般不成熟?
可他也不是心里愛得不行,表面默默克制的人,他才不信愛是什么克制。
對真正喜歡的人,管他有愧有仇,也絕對不會放手。
費盡心思去得到渴望之物,才是人的本能。
洛湘對他還是很重要,陸蕭白會永遠在意她的安危和幸福,卻不打算像上一世那樣沒有分寸,給她帶去任何困擾。
所以阿寂能替他結束這場前緣,救下洛湘師妹,他真的很開心啊!卻不知對方為何不悅。
可……陸蕭白撐著下巴看著林寂,他此世的師弟。
怎么說呢……這小子得放在身邊,時時看著才放心。
第33章
從蜉蝣花海回來幾日后, 一切風平浪靜。
培風門的弟子依舊修煉的修煉,做功課的做功課。
掌門匯聚眾人,在自家又開了一次表彰大會, 贊賞這次去秘境弟子們的優異表現,又給他們獎勵了很多法寶靈丹。
林寂和陸蕭白并列第一, 出風頭的方式完全不同:一個又是竟升又是揮劍斬混沌, 一個憑一己之力操控千人陣法,眾人討論時竟不知他們誰更厲害一些,反正都比他們厲害, 言語中便十分敬佩, 表示要學習二人。
又有人靈機一動:“那肯定是咱們靈昀尊者最厲害啊, 他教的弟子都成才了!”
一時, 培風門上進的弟子們紛紛來到落霞峰,去看望靈昀尊者。
孟晚秋可能是年紀到了喜歡熱鬧,來看他的他都招待了。
直到弟子們紛紛跪下求他收徒時,他懵了。那些叫他尊者,師叔師伯的, 竟都打著這般主意, 他還以為他突然受歡迎了呢!
孟晚秋勸了許久才把弟子們勸回去,表示以后有不懂的可以問小白, 想切磋去找阿寂,他們各自已經學走自己的大半本事。
遇到實難解決的問題再找他,作為長輩他必然悉心教導,替他們解決。
落霞峰就此熱鬧起來。
孟晚秋收藏了許多書, 甚至還有人特意來書閣看書,直到夜晚才走。
“太上進了!”陸蕭白一邊走一邊感嘆,路上與人相遇, 其他人紛紛恭敬行禮,稱呼他為陸師兄,更小輩還有稱師叔師伯的,令他聽著十分受用。
秘境以后,陸蕭白完完全全沒人再敢小覷,他以前被不服被看不起的日子總算結束了。
可林寂很不爽,他有一種自家私人領域被外人占據的感覺,就像家里來了很多不熟的親戚一樣。
“放心,也只是這陣子罷了。”陸蕭白看出他的心情安慰:“總比師父真的再收幾個小師弟好吧?你知道師父那個人心軟得不行,某一刻扛不住說不定就答應了!”
林寂:“……”
那倒也是。
林寂突然焦躁起來:“那我得攔住他們,怎能讓師父如此操勞!”
他不是陸蕭白,他可不想要小師弟!
陸蕭白在他身后笑得止不住:“你打算怎么攔?可別說把他們都打出去哈哈。”
他算是了解林寂的性子了,占有欲強得不行,師父也只能是他們倆的。
過幾日,落霞峰的人少了很多。林寂十分積極地與弟子們切磋,指導他們修煉劍法,十分用心,也沒有因其中有誰領悟和動作不到位便不耐煩,反而悉心指正。
然別人不這么想。林寂師兄實在是太冷漠嚴格了!他從始至終不茍言笑,表情淡淡的沒有變化。切磋也是毫不留情,讓每個人捂著酸痛的腰背離開。
弟子們深感難熬,去一兩次就算了。
林寂不覺得這么做有哪里不對,他雖然把此事當師父派發的任務完成,卻也是盡心盡責。他以前也是這樣教導葉余的。
反觀去找陸蕭白的弟子們與其相交都挺愉快的,趁興而來,興盡而歸。
林寂不禁有些郁悶,是不是他性格真有問題?最重要的是,他看到許多人去陸蕭白那里同樣不高興。
為何陸蕭白見到誰都要笑那么開心啊!
林寂把心中所想講給師父聽時,孟晚秋沒忍住笑了:“阿寂,是人都有自己擅長與不擅長之事,不必苛求完美。”
“可能你只是不太擅長與人相處罷了。”
以及不擅長做師兄,還是做師弟更適合他。
“那師父,您有再收徒弟的打算嗎?”
孟晚秋連連擺手:“我還想多年輕幾十年!”
人人都說他門下弟子少而精,可收徒也是要看緣分的。至于教得好他倒不否認哈哈……但弟子能不能成才也得看天分。
孟晚秋又不追求在修真界桃李滿天下——還沒有見到他念念不忘的女仙,可不能把自己熬老了。
“那弟子就放心了。”林寂倒了杯茶給孟晚秋,打探出師父態度下拉的臉頓時恢復正常,“今日輪到我做飯,弟子先回去了。”
孟晚秋:“……”
好啊,果然時間長了是不存在乖徒兒的,連阿寂都開始跟他耍起小心機來了!
孟晚秋看著林寂離去的背影輕嘆一聲:“我還愁怎么讓你和小白搞好關系呢,哪有心思收別的徒弟……”
這時,陸蕭白剛送走向他問詢修靈典籍的最后一人,回到洞府。
他掂了掂手心的金銀財寶,十分滿意。
看來旁人都知他有酷愛人間銀錢的習慣,反正修真界也用不上,干脆做人情送給自己。
只要有人給他就收著,當然不給錢他也會用心指導對方,畢竟是培風門的后輩嘛。
陸蕭白把拿到的錢放回自己準備的箱子里,他用禁制符咒貼了好幾層,除他自己外誰都打不開。
哪怕是對別的重要物件,都沒銀錢被他放得小心。
陸蕭白看了又看,還是忍不住把自己曾經珍藏的金銀配飾,一切可以在人間流通的財物拿出來又摸了一遍。
他想過了,等一切結束之后,就拿這些錢去風景秀美氣候宜人的地方置辦大宅子,做點小本買賣,每天曬著太陽玩搖椅就是他夢想的未來生活。
他已經飛升過了,這一世他要入世修行。
想到什么,陸蕭白幸福的發光眼神頓了頓,恐怕阿寂還是想名揚天下當修真界第一人,說不定還會想方設法飛升。
不過無所謂,不影響阿寂沒事在家里住,到時給他和師父都留間臥房和院子,他們想來就來,想出去游歷時可以一起出去。
陸蕭白帶著美好的心愿將箱子鎖好放回原位,閑來無事才想起去拿秘境比試的獎勵看看。
“眼下修行與改善你的資質最要緊,讓老夫看看這是何功法。”
背后靈與宿主簽了血契,只有在陸蕭白允許的時候才能被放出來。
否則舒華老者看到他那副見錢眼開的嘴臉,怕是要氣死。
“無情功!甚好!”老者激動起來。
陸蕭白一臉無聊地看向對方:“你說哪里好?”
理論上講,被仙門宗師當做獎勵賜給試煉第一的東西,的確是修真界最上乘之物。
無情功和有情功記載著截然相反的心決,卻都是最厲害的功法。
然陸蕭白和林寂意外并列,他拿走仙首們臨時加上的獎勵,指不定是從哪處壓箱底翻出來的。
功法比起其他法寶的確有些華而不實,長輩們也心里清楚,才會給兩套讓他自行選擇。
他們大抵會想:最好的心法已經給你了,就看你能不能練出來。
“這無情功,自是取大道無情之意。對天地萬物一視同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修無情功之后,便能對萬事萬物無波無瀾,心靜如止水。”
“爺爺,你在修行上的資質已經落后于尋常弟子,可你悟性和心智極高,正適合修無情道啊!”
“修心法亦能提升修煉的速度,你快快修起來!”
好家伙,舒華老者如此急切,都給他安排好了。
陸蕭白靠在自己打造的短榻上,看著卷軸發呆:“可若修無情道,將來修真界若是再歷劫數,我既無情,豈不是要避世不出,任由世間疾苦發生而不理會?那天道憑什么讓我飛升?”
那也想得太遠了,好像想修就能修成似的,舒華老者腹誹。
可他仍貼心解釋:“非也,所謂無情道并不會讓人無情無心,而是將私情私心化為大情大義,大公無私。”
“不偏愛,對天地萬物一視同仁,便成了博愛。當蒼生有難世間疾苦之時,自會挺身而出……不過也沒那么看重結果就是了。”
陸蕭白:“可我記得陌上仙便是修了無情道,最后還不是被雷劈死了。”
舒華老者本就是被陌上仙害死的,聽此憤憤道:“那是因為他私欲過重,作孽太多才會咎由自取!”
陸蕭白:“那他修心數十年都能一瞬破功,說明無情道也不怎么樣嘛。”
舒華老者噎住:“……”
陸蕭白把手放到另一道卷軸:“不如你跟我說說,有情功唄。”
提起另一卷,舒華老者顯然沒有方才那般激動:“有情道,就是與無情道相反的修心道唄。”
“有情功要求修仙者感知世間一切情感,以情入道,再從中頓悟超脫。有情道的宗旨是:若沒有拿起,便也談不上放下。比單純無情難多了。”
“修仙史上只有那位寒冰時代的大能修得,這套心法便是他自創的。其人未曾留下關于自身的只言片語,至今無人得知他的姓名。”
“可他取回火種后便從人間絕跡,如今修真界各方認同的說法是他為世間隕落尸骨無存。那誰又能判斷他修有情道是成功還是失敗?”
人修仙是為了修成仙。
若說大能成功,可他并沒有飛升;若說大能失敗,他又確實為了所愛的世間付出所有,連性命也犧牲了。
陸蕭白輕嘆:“也許,他是功德圓滿,羽化登仙了。”
“可我們終歸還在人世,從何得知?”
“此道不可修。”舒華老者繞著陸蕭白踱步,“據說無論是無情道還是有情道,皆會反噬自身。”
“譬如無情者動情,有了私心,就會朝著走火入魔的方向一去不返。”
“有情者為情所傷,不信世間之情時也會被反噬,損害修行根基啊。”
這世上沒有全是好處,從無壞處的人和事。
舒華老者湊上前問:“你考慮好沒有?”
陸蕭白隨意把兩套功法放在一起,“太危險了,以后再選吧。”
說罷他拍拍手站起來,往洞府外走去:“阿寂的飯應該做好了,我去吃飯了!”
舒華老者愣怔半晌,對著他的背影咆哮:
“一個字都沒打開看,你消遣我呢!”
“……”
林寂的性子便是事事爭先,經過陸蕭白三年的從旁指導,他烹飪的功夫也到家了,在人間說不定還能去聘個廚師。
兩人每日輪流做飯,另一人洗碗。可他們都不愛洗碗,常常一人賴賬,另一人指責,有來有往。
孟晚秋不動手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一向只管吃。
今日餐桌上卻有些不尋常。
主要是孟晚秋覺得不尋常,他一邊喝湯,一邊偷偷觀察自家倆徒弟。
吃飯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和以往一樣。
可很快,阿寂開始“無意”詢問陸蕭白是不是又開始支攤子指導別人了?
陸蕭白手指摩擦:“是啊,還得到不少好東西。”
林寂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道:“恕我直言,像你這樣賺錢很慢。”
陸蕭白:“積少成多嘛。”
林寂不屑:“來找你的人很多?”
陸蕭白:“那自然,以后會更多。”
孟晚秋看到林寂明顯有些不高興,“落霞峰一向清凈,我不喜歡外人打擾,此處又不是你一個人住。”
陸蕭白思索許久,突然打響指:“那你說我去靈秀峰支攤怎么樣?弟子們人來人往,定是十分熱鬧。”
上次的木偶娃娃他可以多做一點,相信培風門的女修們也喜歡。
林寂:“……你還是好好修行吧,不要本末倒置。”
“等等。”孟晚秋連忙喊停,眼看著再這樣下去他們得吵起來了:“我看到靈田生了蟲子,待會兒你們去抓一下。”
陸蕭白震驚:“不可能!”
什么蟲子敢吃他辛苦種的菜?
說罷他就要起身離開,靈田是他的心血啊!
林寂連忙把人按住:“把碗洗了再去,你是不是又要賴賬?”
陸蕭白裝傻:“有嗎?你看錯了。”
孟晚秋:“……”
撕……他兩個徒弟的關系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啊?
怎么去一趟秘境回來,感覺又和以前相處不太一樣了。
以前阿寂總是冷漠愛嗆聲,說話也夾槍帶棒的,一副十分看不慣小白的模樣。
如今阿寂依舊說話不客氣,小白說一句他要駁一句,可語氣聽著和以前大不相同。
孟晚秋頭疼,人與人之間怎能如此善變?
第34章
無論是人間還是修真界的靈田, 都不可能完全不生蟲子。
要菜開花結果自然也需要授粉,靈田里經常飛著靈蝶和蜜蜂,這樣菜果才會長得好。
陸蕭白和林寂翻了半天害蟲一只沒找到, 倒是抓到一只偷啄食物的焱羽獸。
從前焱羽獸以為高山上帶著泥土芳香氣味的露珠最好喝,直到主人每天給它收集靈田里的晨露, 它才發現這世上沒有比帶著瓜果香味更好喝的晨露!
順便那些黃瓜、南瓜、菜葉子也挺好吃的……
陸蕭白看向地里被啄得坑坑洼洼的瓜和菜葉子, 氣得他把焱羽獸逮到揍了一頓。
還好小破鳥稍懂點事沒有東啄一口西啄一口,毀了整片靈田。
揍完了,陸蕭白也只好把被啄一半的食物丟給自家靈寵, 并承諾每天給它摘一份, 不許它再偷吃。
回去交差時, 孟晚秋嗯嗯啊啊, “那可能是為師看錯了吧。”
不過真有東西偷吃啊!可惡!一定要好好教訓!
陸蕭白和林寂未覺有異,師父兩百歲了,看走眼也正常。
可那天以后,他們發現師父在沒事找事給他們做,還非要他們一起去。
什么一起去書閣處理往來弟子的書籍借記問題, 一人掛上專屬書牌, 另一人把借書者的信息記錄在冊;一起去靈秀峰幫師父向各長老傳遞物品;或是去試煉,去草藥靈獸園做任務;連池塘里的魚都要一起去喂……有必要嗎?
孟晚秋認為, 小白和阿寂相處時日已經夠長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培養默契,互相配合著做共同任務。
習慣了之后,讓他們在某一刻突然醒悟這世間只有師兄/師弟與自己最契合, 然后就漸漸離不開彼此啦。
自此相親相愛,也算是了了他倆的師父和掌門的心事,也讓培風門的天驕內部更加團結。
孟晚秋覺得自己的計劃當真是極妙。
一般來說, 弟子晉升金丹鏡后便可以成為宗門的助力,領管事職,可參與宗門管理。
林寂是培風門近些年修煉速度最快的弟子,當負責此事的長老找到他要授他管事令牌時,林寂連忙推拒:“弟子無心于此,真的不必了。”
或許有人會喜歡自己手上捏著點權力,可林寂只覺得負累。他兩世一心只有修煉,并不想被無關緊要的鎖事煩擾。
可若對方說他享受培風門靈脈資源,自該為宗門貢獻,也有人能將管事和修行平衡得很好……那林寂還真不知該如何反駁。
長老卻沒這么說,“沒事,掛個名而已。這是你應得的,你不想管咱們也不會強行安排你做事,但規矩和流程就是這樣,我也是按門規辦事。”
林寂只好雙手接過。
陸蕭白坐在一旁置身事外,抿了口茶看起來悠閑無比:“師叔這里的茶當真極好,香味淳厚卻不苦澀,清爽又回味無窮。”
“那是自然!”長老哈哈笑了起來。
其實他們這些真傳弟子,看在各家長輩的交情上,去哪里都會被好好招待。
孟晚秋與掌門乃是師承一脈的師兄弟,往下非同脈的長輩,只需客氣稱一聲長老便是。
不過嘴甜點總沒壞處,這也是陸蕭白在長輩圈子討喜的原因之一。
“啊對,”長老與陸蕭白寒暄幾句又看向兩人,“話又說回來了。雖然林師侄立志潛心苦修,但眼下培風門確實很忙,很缺人手。”
“要不,你還是幫一把啦。叫上你師兄一起,忙過這幾天后,本長老絕對不打擾你們!”
“年輕人嘛,還是得多歷練呀。”
這也不是他說的,是尊者特地囑咐的。
林寂:“……”
陸蕭白:“……”
兩人走出來,林寂嘆道:“原來推來推去還是推不掉。”
從接過管事令牌起,他就沒有理由拒絕安排了。
原來人與人相處居然有這么多門道:硬的不吃換軟的,公事說不通拿人情說。
“你方才事不關己看戲,沒想到還是被波及了吧?”
林寂抱胸輕微埋怨,更多幸災樂禍。
陸蕭白郁悶:“我哪知道,我是陪你來的,也不領管事,還能被長老捎帶上。”
不過今日長老鐵了心要托事給他們,換了他估計也無法拒絕,頂多討價還價。
兩人并肩走著,陸蕭白有些好奇:“你說你是富商大家出身,就算到你這一代改了志向,平日你家還是要做生意的吧,耳濡目染之下,你嘴皮子怎么還是不溜啊?”
他知道林寂在云上仙宗這種弱肉強食毫無人性的地方待久了,難免不通情理一些。據說云上仙宗的同輩除了互相放狠話沒別的話說,長輩對后輩更是“你不強不努力不配被我多看一眼”的態度,長此以往仙宗弟子語言功能沒退化就不錯了。
但阿寂此世在培風門待了好幾年,按理說也該恢復了。可他還是在人情世故上顯得懵懂無措,倒像是天生有點嘴拙。
陸蕭白聽說,在某一方面天賦過好的人,同時也只把心思放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是會對旁的領域不關注,不圓滑。
不過這樣也挺可愛。阿寂只需要修煉得更強,實力讓同輩難以企及,旁人便只會按照他的規矩來——實在需要不還有他師兄在嘛?處世之道陸蕭白很擅長。
自打上次林寂主動跟陸蕭白提起他的俗世前塵,陸蕭白就知道他已不介意有人跟他談這些。
此時詢問,不過是剛好拿來逗逗他。
果然林寂并沒有因此不悅,沉默須臾道:“我在家時,也不怎么管這些。我爹死后,家中的生意大多由三叔接管。”
林家也曾人丁興旺,到他爹這一輩雖說沒祖上熱鬧,可家中也是有兩房人員。
他爹是老大,二叔還沒娶妻就病逝了。祖父死前不允許兄弟分家,還要求他爹處處照顧三叔。
其實爺爺當家時,他家操持小本生意,本沒那么富裕。他爹接手后家業擴大無數倍,他家也成了那一片最大的富商。
可惜他爹也早死……無數遠親想要瓜分家產,還是三叔又拿棍子又報官趕走他們,將風雨飄搖的林家再度支撐起來,保持原樣。
陸蕭白不是富貴家族出身,聽著聽著頭都暈了:“原來如此。你爹一脈是大房,二叔早逝只剩三叔,所以林家只有兩房……這么說后來大房反倒被邊緣化了,你娘呢?”
林寂嘆氣:“我娘……爹死后她傷心欲絕,天天在佛堂里點長明燈,不理世事。”
陸蕭白:“……”
那林寂他娘也太放心了吧,也不怕被那什么三叔一時興起把孤兒寡母趕出家門……
那他就懂了,阿寂小時候過得也不算好。
林寂道:“無所謂。”
反正林家除他以外都死光了,只是陸蕭白問了,他隨便跟他講講而已。
如今他修仙,在落霞峰里專心修煉,每日一家三人圍在一桌吃飯,和師父探討道法,和師兄打打嘴仗……
他比從前舒坦許多,也心安許多。
“何況……”林寂垂眸:“我也不是真的不擅長與人交往,無法行來往之道,我只是不想費功夫,覺得沒那個必要罷了。”
“若是用心學,我一定很快便能有所長進!”林寂抬眸倔強道。
可這世上有一種人,在生人面前是一個樣,在熟人面前是另一個樣。林寂的心則縮得更小,只分外人和自己人。
陸蕭白笑出聲:“知道了。”
卻一副對他解釋不以為意的模樣。
林寂冷哼,瞪了一眼陸蕭白,卻不似從前恨妒交加。
長老給兩人派發的任務,就是去山門口招生,替他們對即將入門的新弟子把關。
秘境之后,培風門也變得大受歡迎。雖不下山招收弟子,卻也有不少人用各種途徑找來,想要拜入門下。
門派興起都是這樣,招到出彩的弟子擴大名聲,又能招到更多弟子,弟子中又有天賦好的能人……培風門已進入良好的循環里。
林寂和陸蕭白被派來主要是起個監督作用,守在山門前記錄的依舊是外門弟子,十分上道給他們搬了兩把椅子。
兩人坐著看就行,沒多久陸蕭白無聊起來,連連打哈欠。
林寂則十分認真地盯著,他信奉即然答應就要做好。
他不禁想起三年前自己還是拜山門的少年,現在已經坐著成監督管事了。
三年前他和此世的陸蕭白相識,日子過得也挺快。
林寂一邊認真盯著,一邊想事情打發時間。
登記造冊,測試靈根都用不著他們出馬,只需監督。
突然,林寂瞳孔一縮,他看到了一個眼熟的面容。怕認錯他特地等對方排隊湊更近后,好看清楚……
真的是他。
卻不是此時相識,而是前世的故人。
林寂冷笑起來,思緒被拉回以前。
前世,凌云派內的過道中,林寂渾身是血站著,他的右手所握著的也是沾滿了鮮血的絕影劍。
地上是橫七豎八的尸體,身著同樣的道服。
一人飛身過來,踉蹌幾步險先歪倒在地上,對著他凄厲質問:“我派究竟何處得罪于你?你竟將我門下弟子趕盡殺絕!”
良久,林寂轉身,雙眼漆黑如墨。
一步步走向來人,雙唇輕啟,毫無感情:
“莫青茗,我要的公道,你不給我。”
“我自己來拿了。”
林寂只是陳述事實,至于其他,他已無力再辯。
莫青茗召來其他宗派的仙首,將他圍在中間。
“林寂,你弒殺成性,殺死你師父,重傷云宗主逃出仙宗,如今你又屠殺凌云派弟子,簡直喪心病狂!”
“虧得陸道師替你求情,還說此事必有隱情……你這種人就是不配與他相提并論!”
林寂渾身戾氣突然暴漲:“閉嘴!”
“別在我面前提他!”
“壞了!林寂身上纏繞的是魔氣!”
“他入魔了!”
“快擺陣!”
“……”
莫青茗,乃是凌云派后來的掌門。
年紀輕輕,雙靈根也不算絕頂天賦卻能掌管這么大門派,自有一番手段和能力。
自己摧毀了他苦心經營的門派,林寂不知后來此人有沒有后悔當日作為。
此世仇家被他提前了結,也就沒有凌云派。
莫青茗被迫改變選擇,居然拜到了培風門。
陸蕭白察覺到林寂呼吸突然沉重緩慢起來,好像還屏息了一瞬,抬頭看他:“怎么了?”
林寂一動不動。
培風門的隊很長,莫青茗好不容易排到前方,他壓下眼底的不耐煩。
突然感覺心里毛毛的,他似乎被人盯住了,無形的視線如同利劍,仿佛看穿了什么……
莫青茗連忙四處張望,卻沒發現異常。
倒看見掛著領事牌子的人坐一旁昏昏欲睡。
莫青茗心頭火起,又看了看山門前的石碑,發出一聲不屑嗤笑。
什么破山門!怕是自吹自擂吧,要不是聽說此宗門出了對秘境并列第一,他才不會來這種懶散無度,辦事效率低下的宗門!
陸蕭白撐著下巴和林寂面對面,用秘語傳音:“怎么了?你總這樣盯人,很容易樹敵。”
用仇視的目光看他也就罷了,看別人,別人指不定在心里記一筆。
“有什么問題嗎?”
陸蕭白伸長脖子又看一眼,眼底復現冷意。
林寂同樣按住他,頓了頓:“此人,我不想讓他入培風門。”
陸蕭白:“為何?”
林寂有口難言。
他該怎么說呢?莫青茗此人野心極大,不甘居于人下,他當年入凌云派不足十年一步步爬上掌門之位,不知背后做了何事……此番入門恐怕也不會安分,反而對宗門不利。
可這都是他的經驗之談,此世尚未發生,講給別人聽也沒人信。
陸蕭白問:“你認識他?”
林寂咬咬牙同樣以秘語傳音:“你就當我認識,此人與培風門絕不相合,招進來恐生隱患!”
“我們本就承監督之職,把居心難測之人放進來便是我們失職!”
陸蕭白在心里表示他知道啊!可總要有個理由,不然成針對了!
陸蕭白道:“你等等,讓我想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覺。”
林寂愣住,他還以為他理由如此蒼白,陸蕭白會反駁他。
畢竟算上前世,莫青茗也是正道仙首,和陸蕭白無甚沖突。
陸蕭白和林寂繼續觀望了一會兒,陸蕭白突然起身:“等一下。”
此時正快要輪到莫青茗,他后背被這聲厲喝嚇出一身冷汗。
陸蕭白卻走到另一邊,看向另外一人,用眼神示意林寂崔動靈氣將其袖中的東西牽引出來砸到地上:“這是何物?”
此人的手法的確很爛,離得近或許還能遮掩,從林寂他們的遠處視角馬上就發現了。
那散修慌忙想要將物品銷毀,林寂一道法印過去將其身體打偏,將東西撿起來:“查一查。”
人多了,難免魚龍混雜。
外門弟子連忙查看:“這是種法器,據說過山門時不會觸發禁制,還有偽造資質的用處。”
弟子拱手:“多謝二位師兄提醒!”否則他們可就慘了!
陸蕭白就站在莫青茗旁邊教訓這名散修:“這么沒自信啊?搞這種弄虛作假的東西。”
因陸蕭白自己沒出過手,別人無法感知他的修為。這般氣勢凌人,旁人都把他當成此處主事之人。
“師弟,將此人轟下山!”
散修驚恐:“別呀!我只是怕自己資質不好入不了門,在下是真心誠意拜山門的!”
林寂看他一眼,“你確定?”
陸蕭白回望:“你說呢?”
林寂:“……”就真的只是轟下山啊。
各宗門所居山脈乃世之隱居之處,有護山禁制藏匿所在,肉胎凡體就算到了此處山腳也看不到山門。
林寂一掌將此人轟出護山禁制,陸蕭白跟著飛出張傳送符,那人再出現就是在山腳了。
“你此生,再無緣培風門。”
兩人一番操作把所有想入門的散修嚇得渾身一抖。
“培風門收弟子從不唯資質論,可若有人舞弊,便是此等下場。”
殺雞儆猴,剩下的人恨不得把自己身上帶的東西都上交,也有人連忙把小心思收了回去。
莫青茗心臟砰砰狂跳,輪到他時,他連忙穩住心神,上前。
登名造冊,過禁制門,測靈根一路順利。
外門弟子將過關的人領走,其余遺憾離場。
等四周沒人后,林寂走到陸蕭白身邊:“你的計謀失敗了,他好像沒有被嚇跑。”
陸蕭白:“非也,我搞這一出只是因為我剛好看到了,順便驗證一下你說的真實性。”
“我就站在此人身邊,能感覺到他身軀剎那僵硬,眼神躲閃,只是沒過多久又調整了回來。”
“我想他入培風門是有所圖的,可口說無憑。”
林寂嘆氣:“難不成你打算在入門試煉時,設法讓此人通過不了?”
陸蕭白連連搖頭,佯裝痛心地看向對方:“阿寂,我是這種人嗎?接下來順其自然就好,我已經想到個好辦法。”
隔日傍晚,培風門收弟子一事暫時告一段落。
莫青茗經過各方測試,已經成為一名內門弟子,過幾天便可以隨一同入門的其他弟子去拜師。
可他產生了林寂剛入門時的割裂感。
培風門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弟子樂呵呵如白癡,長老也閑散,上下毫無修行的緊張氛圍。
人數也不多,并沒有傳言中那樣了不起。
至于并列第一那兩人,他還沒有見過。
莫青茗四處散步,突然聽到一個有利于他的消息。
“尊者真的和其他仙長不一樣,他把自身所收藏的修靈典籍全拿出來放在書閣里,供所有弟子借閱。”
“只要你有能力參悟,功法和修為說不定蹭一下就上去了!”
“可惜就算放著,咱們也很難領悟啊,要我有陸師兄的悟性就好了。”
“陸師兄悟性好,可他的靈根……咱們看不懂就多看幾遍,相信會有其義自見的那天。”
“咱們好好努力,說不定下一次秘境便能去了!”
“不過落霞峰日落便謝絕外客,咱們只能明天去了,不要打擾尊者。”
靈昀尊者?就是教出兩個試煉第一的仙首么?
他收的典籍一定很珍貴吧!說不定那兩人就是看了各種古書典籍,修行才會突飛猛進。
莫青茗想:這培風門看上去很一般,但如果有稀罕的修靈古籍,他倒可以勉強自己繼續待下去。
他從未想過長久待在哪一宗派之中,他定要自立門戶,不過得等自己多學些本事再說。
可那些弟子說的是真的嗎?看腰牌他們只是外門,連外門弟子都能隨便看的典籍能有多厲害?
總之,莫青茗打算先試探一番,有用再說,那他過幾天可以去拜尊者為師。
如果沒用的話,此處自己也不必留戀。
至夜。
莫青茗設法進入落霞峰,四周一片靜謐。
他用自己打聽到的消息畫了個地圖,順著方向摸到了落霞峰書閣。
一路看過來莫青茗只覺得此處普普通通,居然還有田地,完全不像有高人居住的地方。
越看,越覺得培風門不符合自己想拜入的宗門預期。
如果書閣里的典籍真那么重要,為何不上鎖?也沒有禁制,那么隨便地關著。
莫青茗剛推開門,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有弟子從不遠處趕來:“是誰啊?大晚上書閣嘎吱嘎吱作響。”
“你是不是忘關門了?”
腳步和聲音越來越近,他看到不遠處有人影過來。
莫青茗來不及多想,連忙翻身躲進陰影處,趁機消失在夜幕中。
他也不想再來了!連門都這么老舊,誰會把珍稀典籍放在這種地方!
另一草叢中,林寂和陸蕭白一人用棍子舉著一件衣服緩慢晃蕩,身邊飄著提前設置好的傳音符。
陸蕭白無聊:“他也太沒毅力了。”
而且明天就能光明正大進書閣看的事,他非要夜探。
林寂冷哼:“因為此人只想盡可能快地增長實力,他覺得沒意義,于他無益的地方,自然不會浪費時間。”
陸蕭白道:“咱們這次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自己走了,來擊個掌。”
林寂嘴上說幼稚,卻仍是抬起手與陸蕭白擊掌。
突然,他們身后出現一個人影。
孟晚秋:“但這種人眼高于頂,所圖定然甚大。”
“不過……”他們落霞峰是很勸退人的場所嗎?
孟晚秋轉身,徒留一個寂寥蕭索的背影:“明天,把書閣的門修一下……不,把門換了吧。”
第35章
“唉, 你們做得很好。”
“在修真界,考驗總是突如其來,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培風門, 的確不適合浮躁,急于求成的修士。”
陸蕭白和林寂連忙站起來, 行禮道:“掌門。”
掌門抬手做虛扶狀, “不必多禮。此次老夫來此,是想與晚秋商議一些事情。”
“你們也跟著過來吧。”
林寂和陸蕭白對視一眼,并肩移動。
在培風門中, 他們與掌門的直接接觸并不多。平時只在宗門大會、宗門比試之類的場所, 掌門才會出席。他們和眾弟子一樣將其視為大事特定人物標桿, 對其并無過多感觸。
就算日常偶遇, 也不過行行禮,聽長輩的幾句示下便可告退了。
如今私底下見到,發現好像他也只是個普通的慈祥老頭,沒有距離感。
掌門據說是他們師父那一輩的大師兄,接過擔子后將培風門發展至今。
掌門并不在意年齡, 也不刻意駐顏, 因此看上去似乎跟孟晚秋差輩了,整個人的氣質和一舉一動卻顯得十分仙風道骨。
兩人推開書閣迎長輩進門, 用靈力將修真界特有的明珠點上,整個屋子亮堂起來。
“你們也坐吧。”
陸蕭白和林寂坐在下首,聽掌門和師父秉燭長談。
“晚秋,你的身體現今如何?”掌門一上來首先自然是問候一二。
孟晚秋抬了抬袖子, “說實話,自打他們倆給我帶回野棘藤入藥后,我感覺好多了, 哪怕發作起來,比之從前痛苦減輕了大半。”
他當年中的妖毒陰寒無比,發作時毒氣和寒氣一起鬧騰,才會讓他如此難受。往年,他也格外畏寒一些。
如今他的身體隔三差五拿野棘藤的汁液溫養著,身上寒氣去了很多,自然也比以前好多了。他現在可以穿單薄的衣服,還能出宗御劍往附近走走,平時比劃也不傷身體,對孟晚秋而言已然十分欣喜。
省得他被迫沉靜身心,安居一地,不得自由。
可就算如今解開一層束縛后,孟晚秋發現自己的心境早就變了,也沒法像年輕時那樣燃起熱血,精力旺盛地到處跑,一天能做一堆事。
過往時光,蹉跎了就是蹉跎了。
掌門看向林寂和陸蕭白兩人:“還是后輩比我們細心。有耐心。”
“想當初,老夫查閱古籍也曾翻到過有關野棘藤的記載。可此物描述太少,只占書頁一角,本身過于不起眼,晚秋的妖毒又十分厲害……老夫便不經意忽略了,希望師弟不要誤解。”
他們這些人可能是身居高位太久,對事物的思維會不由得想當然。
孟晚秋連忙道:“師兄說的哪里話?我記得曾經鑄劍師弟多年前給我采過野棘藤,見一時沒見效,我便沒堅持下去了,與他人無關。”
而且野棘藤的汁液也十分苦澀,要不是每次被倆徒弟當面監督,他喝過就不會再喝了。
喝了三年,孟晚秋現在還是不愿回憶那個味道。
“那就好。”掌門心里輕松許多,“可你的妖毒總殘存體內也不好,仍該想辦法徹底清除。”
不說別的,若沒有中妖毒,孟晚秋早該化神了,不會在同個境界停滯那么久。
“對了,老夫這次來主要便想說兩件事,同時這兩件事互有關聯。”
“其一便是關心晚秋你的身體,其二,你們倆對古遺跡有何看法?”
掌門望向坐在下首的年輕人,在他看來此二人已成了推動培風門發展壯大的未來之光。
林寂:“……我自是要去的。”
所謂遺跡,不像秘境那樣要等待時機才能開啟,它就在固定的場所,想去隨時可以去。
無論人、妖、魔,鬼怪,誰都可以去,大多數卻去了也是一無所獲,甚至有去無回。
遺跡便是千年來無數次修真界歷經天際浩劫時的戰場,應劫后的廢墟。
有無數大能殞身于此,說白了后人就是去撿大能死后散落的無主之寶的。
可那些法寶大多有靈性,失去主人后不愿現世便會自己藏起來,如同折戟沉沙。
修真界都想要,卻未必能得到,若有人拿到一件,很快便會遭到無數追殺,一般沒走出遺跡就死了。
枯骨未消又添新骨,說是古戰場,也可以說是現今的戰場,是修真界廝殺最重的地方。
為了避免修仙者陷入永無止境的廝殺中,修真界大能聚集一處,聯合起來給遺跡下了個空前絕后的禁制。
每個修仙者,每百年每個遺跡只可進出一次。
由于這個世界的修仙史只有千年,還要遭受浩劫襲擊,現今活到大能境界的長輩,滿三百歲的都不多,五百歲便是高齡。
傳說中有名大能從修煉之初便一直避世修行,遇到浩劫便躲,聽天由命。
所幸都讓他躲過去了,一直茍到如今,七百歲便是修真界最長壽的修仙者。
此人修成半仙體,修到大乘境,出來便能被所有人供奉為仙,可他不出來,也一直沒飛升。
直到如今,不知他是在何處苦修,還是已經老死了……
因此,百年可進出一次的禁制對修真界眾生都算合理也公平。畢竟到后期,大能活得越久越怕死,一般不敢進這種恐怖的地方。
當然也有少數人不服,但沒辦法,規則就是由強者制定的。
“遺跡,可比秘境危險百十倍。不限制境界,你們很有可能會遇到比自身強上許多的能人異士,乃至妖魔。周圍所有人除了自己,都可能是敵人。”
“同時,若你們能活著出來,修為境界定能突飛猛進,一日千里。”
到了遺跡就全看運氣了。理論上講,進了可以出,但當修士看到里面的境況,若是再得到一兩件法寶,恐怕再也舍不得出來。
然后與敵人廝殺,一起死在遺跡里,沒有贏家。
“太多人受不了蠱惑,更多人打不過敵手,在廝殺中殞身。”
所以不是秘境前一百才有去遺跡的資格,而是前一百有獎勵拿著去,存活率會高一點。仙首們給的,大多數也是有關防御的法器。
如若有人非要空手去,他們也攔不住。
掌門生怕兩人年輕氣盛,又把遺跡各項信息詳細介紹了一遍,再問:“你們確定要去嗎?”
“也不一定非得近幾年去,可以等你們修為境界提高幾階再說。可實情,得提前講清楚。”
孟晚秋也沉默著看向自家兩個徒弟,心中鈍痛。
平心而論,他寧愿小白和阿寂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他們一家人在落霞峰一起修煉,順便吃吃喝喝一輩子多好。
修行不一定非得去遺跡,有天賦者慢慢修也能提升,遺跡只是速成方法罷了。
可孟晚秋也明白人各有志,哪怕為人師者,他也沒法替任何人做選擇。
他年輕時還不是不聽勸告,憑著一腔顧勇闖遺跡,修仙者不去一次不會甘心,但去一次不一定還有以后。
氣氛漸漸嚴肅,沉默下來。
陸蕭白看向林寂,林寂也看了看陸蕭白。
還是林寂率先道:“我一定會去。”
他上輩子又不是沒去過,何況遺跡的危險程度因人而異,如果運氣好遇不到強手又能拿到法寶,跟白得好處差不多。
如今主角在他身邊,他比上輩子安全多了,蹭一蹭陸蕭白的機緣,收獲肯定也會更多。
陸蕭白腦子此刻的想法卻有點偏,他看著林寂腰間的佩劍。
他記得上一世林寂和他說過,他的本命劍是從遺跡里拿到的,這么說他十八歲以前就去過一次遺跡。
云上仙宗該有多狠心,才會把他投進遺跡里歷練,是完全不在乎他的性命。
林寂能出來是他命大,出不來云上仙宗自會找新的替代品。
他上一世的仙宗首徒之位,真是半點水分都沒摻。
“小白,你為何嘆氣,你不想去嗎?”
孟晚秋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徒弟的情緒。
林寂一愣,也看向陸蕭白,眼中帶著探求。
上一世的陸蕭白可是在二十年之內把五大遺跡全闖了一遍,修煉晉級速度恐怖如斯。
可現在坐在身邊的人,林寂還真有點不確定他的答案。
陸蕭白說出個符合常理的回答:“我需要考慮考慮,沒法短時間內做決定。”
“我剛才嘆氣是因為,有些心疼那些人吧。”
為了修行飛升的大道,勇于拼搏,不顧性命。
掌門和孟晚秋都表示理解,陸蕭白過于特殊,他去遺跡太危險了,多想想也正常。
可林寂聽此心情有些沮喪,如果到時只有他一個人去……
不對,他上輩子本就是孤身一人,為何現在如此墨跡了,竟會提前開始不習慣。
許久,林寂再次開口:“掌門,您說去遺跡之事與師父身中妖毒一事互相關聯,請問聯系在何處?”
掌門道:“你既已確定要去,此物我便交于你。”
說著,他把袖中的圖紙拿出來。
孟晚秋想要阻止:“師兄……”
掌門連忙放到林寂手里:“老夫以為你不變扭了,都不隱瞞了,再多說一點怕什么?”
陸蕭白笑道:“掌門,他是被阿寂撞破才不隱瞞的。不過像如今這般大家坐在一起商量著解決,總比一個人承受好。”
說到此,陸蕭白還是有點心堵,特地哼了一聲。
“對啊對啊,林寂,你看看吧。”
林寂打開圖紙。
掌門的解決方法道理很簡單,既然當世人解決不了,就去問前人。
圖紙上記錄著獨門的請神儀式,簡而言之便是畫個陣法,祭奠相關貢品,在遺跡里禱告“請神”。
遺跡之中,也許還存著某些大能的英靈和殘魂,他們活得久見得多,又比今人古老。若能請來現身,向他們詢問清除妖毒之法,孟晚秋康復或有轉機。
然而希望渺茫,有沒有殘魂未可知,有可能也破碎四散匯聚不到一起,就算匯聚現身未必存有生前記憶,有記憶未必肯幫忙,說了方法也未必能做到……
一切都是未知,但好歹算個辦法。
既然林寂打算去遺跡,死馬當活馬醫唄。
林寂:“事關師父,我一定會盡全力。”
孟晚秋拍拍他的肩,“不用聽你師伯的,你自己最重要!別的……隨緣吧。”
掌門起身:“好吧,今夜便先談到此處。”
“林寂,你什么時候打算去遺跡了,記得往宗門上報一聲。老夫會讓眾長老們提供你所需法寶,必保你安全。”
“像你這樣的好苗子,在遺跡里收獲晉級皆是次要,活著回宗門才是最重要的。”
“晚秋說得對,所以你要謹記今日老夫說的話,不要在遺跡中迷失自我,一定珍惜自己的生命。”
送走掌門后,孟晚秋似是也想說什么,最終還是一言不發,沉默回去。
林寂發現,培風門與云上仙宗的確截然不同。
云上仙宗要他無止境付出貢獻,給宗門爭光;可培風門的長輩們一個兩個,都告訴他自己最重要。
要自重,自惜,愛自己。
“陸蕭白,你真的不想去嗎?”
林寂拽住似乎打算回洞府的人,執著要個答案。
陸蕭白微笑:“我沒這么說,可我的情況一下子說自己去還是不去,豈不讓長輩覺得我很沖動?”
行吧,反正他最會言語周旋。
林寂上前兩步,看向對方:“我的意思是,你要去還是得和我一起。”
他拿出手里的八卦印,“有這個東西咱們遇到危險還能自劃領域躲一躲,你自己一個人去,憑你的靈力又無法寶傍身,恐怕……”
陸蕭白突然笑起來,“我知道。”
“我很感動,你在主動關心我。”
林寂噎住,“我,并沒有。只不過你要是在遺跡出事,師父肯定會傷心。”
至少不完全是。陸蕭白可是龍傲天主角啊!就算他現在還是煉氣期,獨行去遺跡也肯定不會出不來。
可與他同行,落到龍傲天身上的機緣他也能遇到,說到底他還是為了自己。
反正最開始,林寂就打著潛伏在陸蕭白身邊,趁機搶走他機緣的主意。
如今搶奪好像沒必要了,共享還是可以的。
“可不讓師父傷心最好的辦法是一人先去一人后去,前一個回不來后一個就不去了,總要留一個侍奉身前孝敬他。”
偏偏陸蕭白非要戳穿林寂自欺欺人的嘴硬,后者聽過更被噎得無法反駁,只好狠狠瞪他一眼。
林寂:“……也不是不行,你不愿同行便算了。”
嘴說不過,氣勢不能輸,說罷他率先離去。
待背影消失后,陸蕭白收回視線在原地站了會兒,看看月亮。
若說見識淵博,這世上還有何人及得上自己?
師父的妖毒自有解法,他前世只是不知……不過確實可遇不可求,得等機緣,就像改變他此世的體質一樣。
機緣就是得到處跑,在家里坐著是不會遇到的。
良久,陸蕭白嘆了口氣,回洞府睡覺。
過了幾日,陸蕭白特意在吃飯時問林寂:“你打算去哪里的遺跡?”
林寂眼睛一亮:“你想好了?”
陸蕭白抬頭:“對啊,不過咱們隔幾年去一次就行了,最好找個危險性最低的遺跡。”
大能禁制是一百年只能去一次,但九州內有五大遺跡,不怕死的百年內完全可以闖五次,獲得機緣的次數很多啊。
最危險的一處遺跡他們都知道——北方雪原禁地,像是極寒浩劫里遺留下的一角一般。
修士一旦進去,身懷靈力也扛不住幾時,就像普通人身處冰天雪地一樣。
在雪原禁地,既要與特產雪妖搏斗,又要與爭奪法寶的敵人搏斗,最可怕的是那一出寒冷的氣溫,一不小心凍得連靈力都使不出來……最后再獲得機緣法寶,安全走出來,難度太大。
進去百千人,最后可能只出來一兩個,取名禁地便是為了給予警示和勸退。
其余四大遺跡,感覺差不多。
林寂假裝思索半晌,“我打算去東邊的靈虛遺跡。”
靈虛遺跡在最東邊的云州邊緣地界,他前生最早闖過的遺跡,這輩子還沒去過。
求穩的話可以去較為熟悉的地方,至少先找到遺跡里的劍冢,把他的本命劍拿回來。
陸蕭白道:“也行。能拿到什么暫且不論,我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去往靈氣薈萃之地洗靈根。”
許是遺跡中有眾多法寶和大能的英靈守護,就算在里面死去再多人,他們的靈力皆歸還于天地,而戾氣和邪氣卻消失無蹤。
遺跡里,的確靈氣匯聚,利于修煉。
陸蕭白心里清楚,如今他自身最大的阻礙便是先天資質,只要把他的靈根雜質洗練純粹,法寶外力輔助有沒有都沒區別。
他的境界隨時可以突破,只要他想。
“既然你們都做出決定了。”孟晚秋放下碗筷嘆息:“便回去好好準備,不必急于一時。”
他們一起去自己反而更放心些,孟晚秋看向二人:“你二人以后要加強配合,進了遺跡只有彼此可以信任。”
“你們必須向為師保證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得背棄對方,更不許刀劍相向,自相殘殺,否則就不要一起去。”
這不就是他從前希望的么?孟晚秋此刻道出,卻心情復雜。
陸蕭白:“你放心吧,老頭。”
林寂:“請師父相信我們。”
孟晚秋加重語氣:“為師不是不信你們,是不信人心。法寶機緣的誘惑太大了,別說師兄弟,連親兄弟都有可能反目。”
“你們得發誓。”
“……”
行吧。
林寂和陸蕭白各自腹誹:前世或許會,可都活兩世了,又不是沒見過世面。
他們上輩子就驗證過,對方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孟晚秋見二人做了保證,總算展顏:“希望你們出來,能成為可以為彼此交付后背的人吧。”
林寂想到什么,輕輕嗯了一聲。
準備數月后,兩人出發。
這次不知得去多久,保鮮符再有用,也管不了幾日。
孟晚秋得辟谷了。不過陸蕭白曬了干果,腌制了咸菜,釀了酒,還做了糕點放在冰窖,老頭啥時候嘴巴寂寞了,還是不缺打發時間的零嘴的。
林寂懷疑他的準備都拿來做這些了。
陸蕭白抬起綁在手上的護腕示意:“放心,吃的我們也有。”
林寂:“……”
他們這次的行動沒有廣而告之,只有長老團和師父知道,出行前長輩們給了許多法寶。
就儲物的法寶,給陸蕭白的是護腕,給林寂的是隨身玉佩,容量比儲物袋大,皆輕便好攜帶。
陸蕭白如今已能自行御劍行一段了,可路程太遠,他還是照舊蹭林寂的輕劍。
兩人不緊不慢御劍而行,累了便停下歇一陣再出發。
有店住店,沒店就歇在荒郊野外,一路風景看了不少,體驗各地不同的風土人情。
其實他們早已看慣了世間,一個人和兩個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如今一起走似乎更有趣味一些。
終于行至東邊,一日他們停在熟悉的山野。
就是那一次,林寂見到被搶靈草的陸蕭白,他嫌擋路管了管閑事。
陸蕭白給他指修仙路,林寂直接朝著反方向走,遇到了培風門下山收徒。
兩人坐在原地休整,陸蕭白突然提議:“此處離你家不遠,要不我們一起回去看看吧,去遺跡早晚幾天也沒差別。”
林寂聽此看向家鄉的方向,良久搖搖頭。
家鄉早就在他的記憶里模糊了,被滅門的場景他不愿再回想,也不想故地重游,觸景生情。
可曾經無數個夜晚,閉眼之后噩夢揮之不去。哪怕此世覺醒也很倒霉地重生在滅門之后,無法阻止悲劇。
陸蕭白垂眸:“我理解。可,你家不是很闊綽嗎?你不想看看自家財物都被怎么處理了?或是祭奠一下先人。”
林寂抬眸看他,陸蕭白的神情似乎閃過一絲期待。
良久,他還是堅持道:“你就當我是個不孝子吧,我好不容易戒掉噩夢。”
陸蕭白不說話了。
逝者已逝,可那般慘烈,讓唯一的存活者永生難忘。
等等。林寂突然想起崔娘一事,話說官府雖然會安葬林家人,可逢年過節無后人祭奠,他的親人會不會在地府里跟崔娘一樣餓得嗷嗷叫啊……
林寂起身:“算了,我可以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
兩人按照計劃去了云州,換上常服隱匿人間。
兩人站在一座老宅前。
陸蕭白:“這里是……?”
林寂:“也是我家的產業。”
陸蕭白試探:“可林家的宅子,按朝廷律法,不得充公么?”
畢竟林家沒人了。
林寂:“我家搬過好幾次,我爹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名字。”
“此處不太一樣,我們家搬走前,特地請了人讓其定期打掃,保持原樣。”
“我就是在這里出生的。”林寂垂眸。
陸蕭白:“啊?”
這么說,這里算阿寂的老家?
第36章
“唔, 我聽說商人重利也重信義,當初有人答應替你們家打理舊宅,合情合理。”
“可都過去了這么多年, 你們又從未回過此處,如何保證他們能堅持下去啊?”
陸蕭白發現老宅看上去雖陳舊, 四處卻沒有結蜘蛛網和塵垢, 由此觀之的確有人定期打理。
林寂用靈力劈開鎖,推開大門:“先進來再說吧。”
陸蕭白:“……”
會不會有人發現,告他們私闖名宅啊?
“我也不想這樣, 可我手上沒鑰匙。”
以前是有的, 就留在新搬的家里, 可后來逃命都來不及, 不可能還帶著走。
陸蕭白四處看,除去院子里花草長得雜亂了些,有一股長久沒人住的冰冷氣息,別的都還好。
宅子坐北朝南,一天當中陽光能照進來大半天, 想來建造時請的風水師挺靠譜。
陸蕭白曾經也跟著同門去做過下山任務, 那些有錢人家的建筑風格是生怕他們看不出豪橫,處處鑲金鑲銀。
少時他看到會甚感羨慕新奇, 后來見識過的多了,對那種明著炫耀便深感無味。
林寂家的老宅卻是以雅致為主,把錢都花在材料和質感上,四處構造甚有巧思和品味。
進了大廳, 陸蕭白發現有錢人家還是喜歡炫耀啊,只不過由外秀改為內秀:窗紙、家具,連室內的地毯都無比稀罕難得。
林寂領著陸蕭白坐下, 便要離開:“你先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陸蕭白連忙問:“你去哪兒?”
林寂奇怪地看他一眼:“沏茶待客啊。”
陸蕭白:“……”
林寂垂眸:“我林家再沒落,也沒有請人到家里不好好招待的道理。”
陸蕭白:“不用吧,我不是和你一起來的嘛,我又不是外人。”
林寂堅持道:“用的。”
反而外人能看情況招待,盡了禮數便罷……不是外人卻不行。
就像如果他師父突然來到家里,按照凡間夫子講的,林寂得去大門口把人迎進來,再請其上座,沏茶敬茶,恭敬問候。
因為孟晚秋是他敬重的師長,對方還是第一次登門。
現在嘛一切從簡,陸蕭白也不是師父……但也不能輕慢他顯得自己沒教養,被他看扁了!
反正怎么做人是自己的事,他從小就被這么教的。
林寂去后廚燒了壺水,把隨身攜帶的茶葉放進去,泡好后端上來,先后給陸蕭白和自己倒了兩杯,才算告一段落。
陸蕭白頓了頓端起茶杯,搞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按禮數說他登門得帶禮物,可今日只是空手……
林寂發現陸蕭白喝茶時不時看向自己,“……怎么?”覺得他窮講究嗎?
陸蕭白唇角帶笑,開口道:“我喜歡你……”
林寂喝著茶的手一抖,差點被嗆住。
這回換陸蕭白奇怪地看著他,把后半句補完:“……這種較真的性子。”
不愧是飽讀詩書想考功名的人,講究歸講究,卻讓陸蕭白感到自己被重視,他怎么會不高興呢?
看起來這么“正”的人,上一世最后怎么會走到魔修那一步?陸蕭白至今不能釋懷。
赤子之心最是動人,他自然喜歡。可林寂干嘛咳嗽打斷他啊,搞得他斷句失誤,說完全句后回想起來不對不對的。
尷尬須臾。
陸蕭白再次感慨:“這宅子真不像被廢棄多年的。”
林寂連忙接口:“本來就不是。”
“你剛才問我,他們為何能堅持下去?因為我爹縱使離開此處,也能讓別人心悅誠服為他做事數十年。”
林寂對他爹的印象已然模糊,記憶里,他爹總是和不同人來往,為交友也為利益。
他爹是個有本事的人,就是心太野,在同一個地方待不住,不愛著家。
“其實我家祖宅也不在此處,祖父在時管著他,他尚能按捺住自己。后來祖父去世,誰也管不住他了。”
像他們之前去降服女鬼的鎮子里,都鬧成那樣了,鎮民們也不想搬走,他們只盼安定,從古至今背井離鄉對人們來說都是無奈之舉。
可林寂的爹離經叛道,反而喜歡天南地北到處跑,商人的身份是真適合他。
他膽子很大哪里都敢去,什么生意都能做。他也確實給兩房的血脈帶去無比富裕的生活。
經歷兩世,林寂也想明白了,他們家屢屢搬走,每去一個地方改換一次姓名,恐怕也與鮫珠有關。
他不知他爹經歷了何種機緣巧合得到鮫珠,但他爹定知此物不凡。
生怕被人搶奪,才會想方設法迷惑他人。
當一個人身獲至寶卻沒有能力留住時,便是懷璧其罪。但讓他棄之不顧,又絕對不可能舍得。
林家的禍事似乎是注定了的,所以林寂如今不愿過多評價這件事。
“既然這次要路過云州,我想著便回來住幾天吧。”
“我父親在此地的友人我還記得,可對方并不知我家與林家的聯系。”
“明日我去找他表明身份,讓他幫我把宅子轉手給別人吧,或者直接折價給他,我兌換成金銀帶走。然后,請他每年替我祭奠一下逝去的親人。”
“人不在了,留著空房子有何用。”
本來林寂都不想回來,被陸蕭白提醒過祭奠的事后,他感覺還是得請人逢年過節燒一燒紙,好歹盡盡人倫。
加上陸蕭白不是財迷么?帶他回來住幾天大宅子,順便摟點錢帶走……以后涉足人間,沒錢寸步難行。
果不其然,陸蕭白雙眼發亮,勉強矜持道:“這么說,你又有一大筆錢揣兜里了啊。”
阿寂的錢還真是源源不盡啊,這幾年他好不容易從對方那里一點一點摳走不少,看來以后還得繼續摳。
住的地方現成,廚房現成,用法術收拾一下就行,兩人興致勃勃出門買了一堆菜,有條件自然還是吃現做熱乎的好。
至夜,陸蕭白和林寂各自鋪好床鋪,洗漱過后便要安置。
陸蕭白突然說:“呃,阿寂,如果你今晚睡不著的話可以來找我。”
說罷他對其挑了挑眉,率先回房。
林寂:“……你什么意思?”
陸蕭白就是字面意思。
林寂連祭奠都要托請別人,也不愿回去看看,他心里的陰影并沒有隨時間推移而消失。
所謂房子越大,人越少,越顯得空寂。
此處雖不是后來的林家,卻是老宅,同樣意義非凡。
當然對方睡得香最好,陸蕭白只是稍作提醒。
熄燈了。
原本白日陽光明媚天氣甚好,剛才他們回房時便發現月亮被烏云遮蓋,天突然有些陰了。
林寂躺在塌上想著待會兒不會下雨吧,沒過多久外面果然響起滴答聲。
附帶著電閃雷鳴,有著似乎要劈死誰的氣勢。
林寂不怕黑也不怕雷,前不久他晉升金丹還被劈了足足七道。
可置身此境,再被此景烘托。
林寂:“……”
他一晚不記得自己睡著了幾次,又醒了幾次。
先是夢到祖父祖母,又夢到爹娘,連三叔一家都夢到了。
后又夢到林家被滅門的那晚,于是開始反反復復做噩夢。
有好幾次他忍不住坐起來,拖沓著鞋走到門前,想走出去,推開另一扇門。
強行克制住自己。
這樣做的后果便是第二天陸蕭白/精神抖擻地捧著自己的臉看來看去,“你的眼睛像是被人打了兩拳,不是讓你睡不著來找我嗎?”
林寂有氣無力拂開他的手,“沒事,我只是第一天不習慣,認床。”
讓他去找他就去找啊?他都活兩輩子了,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師兄又抱又哄才肯睡覺!
陸蕭白:“……行。”看你能硬氣幾天。
吃過早飯后,林寂換了身華貴的衣服打算去找他爹故友,仙門的衣料自是凡間不能比的,絕對不會在沒見到人之前被攔在外面。
陸蕭白撐著下巴,目不轉睛欣賞。
林寂怎么越長大越好看啊!俊美得奪目耀眼,整個人像是會發光。
兩人一起出門,一起到了云州商賈家的那條街。
陸蕭白道:“這是你的家事,我就不參與了。我去附近逛逛,咱們在那座橋頭會合。”
林寂打起精神:“行。”
林寂去見了那位姓王的故交。
他拿出可以證明身份,自小戴脖子上的金鎖,“據說此物還是伯父當年所贈。”
王伯父十分激動接過金鎖查看:“就算沒有此物,我也相信你是你爹的兒子,你與你爹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太像了。”
“你爹如今還好嗎?”
林寂:“家父已故。”
王伯父猛地愣住:“可是生了重病?”
林寂:“意外,遭匪徒所害。”
良久,王老爺長嘆。他臉上惋惜有之,卻并沒有太過驚訝,或許故人之子來尋的時候,他就有了預感:“唉,從前我便勸過你爹,讓他不要總是去過于危險的地方,也要顧及身后家小。”
“可他總說,他志在收藏天下各處的奇珍異寶……”
太有闖勁,命卻沒了。
頓了頓,王老爺回神作揖:“抱歉,在下不該說這些。”
林寂:“……伯父不必介懷。”
他也覺得他爹太過放蕩不羈,做錯的事不會因為人死了就變成對的,還連累家人。只是這話他知道不能說出口。
林寂發現,就算陸蕭白不在身邊,他自己這張嘴講正事是沒問題的,該套交情就開始詞窮了。
他勉強和王老爺又說了幾句,把來意道出。
王老爺越聽越驚詫:與他稱兄道弟的友人隱瞞了真實姓名,林寂家竟是前幾年不幸被滅的林家!
此事鬧得太大,東、云兩州的人皆知。
林寂:“如若伯父不愿幫忙,便算了。”
托人辦事總得把實情告知,若別人怕被拖累,他也理解。
王老爺連忙道:“無事,無事。我與……林兄相識一場,老夫答應你。”
反正林賢侄只讓他在此處立個碑祭奠便可,不必非得去林家。
林寂起身行禮,不愧是他爹可以托付的朋友。
王老爺將人扶起來,又想到什么:“可你為何不自己祭奠……那,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林寂自然不會告訴別人自己已修仙,他想了想:“仇怨太深,我也朝不保夕,這才托伯父替我祭奠。以后,我考功名吧。”
王老爺腦補了一出林寂當了大官報大仇的戲碼,深感理解:“也好,你正是需要錢的時候。這樣,我先把買房契地契的錢給你,以后宅子慢慢賣。”
林寂:“多謝。”
走出王家府邸大門后,林寂渾身松了勁。
陸蕭白等在橋上四處閑看,見林寂走到身邊疑惑不已:“你怎么比去時還沒精神?事情進展得不順利?”
林寂:“非也。是王伯父非要留飯,我婉言拒絕無數次,他終于放我走了。”
感覺互相客氣了幾百次,林寂接下來需要一段時間恢復元氣,不想跟外人說話了。
陸蕭白笑得前仰后合,遞給林寂一串糖葫蘆:“那你吃點甜的補補力氣吧。”
或許人和人容易累的地方就是不一樣,他越來越覺得林寂有意思了。
林寂倚在橋邊放空一會兒,看著手中的糖葫蘆。
他一向不吃這種幼稚的東西。
……可確實有點餓也有些頭暈。頓了頓,林寂抬起糖葫蘆串咬了一口。
他自小受不了酸味,哪怕是酸甜口。林寂第一口就被酸到了,不過腦子確實清醒了很多。
他一口一口吃完糖葫蘆,發現陸蕭白倚著欄桿,頭偏著看向同一個方向。
林寂突然問:“你一直在看哪里?”
陸蕭白回頭看到空了的竹簽,了然一笑答道:“方才我四處閑逛時,看到那邊有人做善事施粥,據說今天是什么廟會來著。反正沒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回老宅是另一種不舒服,林寂想想還是同意與陸蕭白去看熱鬧。
兩人站在外圈圍觀,他們不餓便沒有必要去湊數。
無論在哪朝哪代哪個年頭,普通百姓中,總有人的日子不太好過。
看著看著,陸蕭白眼睛尖地凝視一個人許久:“我認為,施粥的那個男人,與你長得有幾分相似。”
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穿著并沒有過于奢華,一副普通商販打扮,一舉一動平易近人。
他接過仆人手中的碗和勺親自施粥,遞到排隊的人手中。
林寂同樣凝視許久,他的身軀早已僵住,眼珠子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雙唇顫動,聲音也是抖的:“像。我三叔。”
“我昨晚剛夢到過他。”
“……”
可過了兩世,跨越數十年。他做夢也看不清臉了,是以不太確定。
林寂如今唯一的感觸便是頭腦發蒙,不知做何感想,甚至沒有感想。
闊別多年的親人突然冒出來,在你確定他已經死了的前提下。
不可能啊……他上一世后來回家看過,看到了他娘、三叔一家的墓碑。
林家覆滅那晚,他娘推走他時滿口是血倒地,要他帶著鮫珠跑,一定要活下來……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自是先以保命為主,玄逸真人收了他帶回云上仙宗前,提著他回了一趟林家。
讓他死心,讓他記住刻骨的仇恨。
那時官府把林家人安葬了,他總不可能刨墳確定是不是本人。
難道他三叔真的還活著?
那他娘……
林寂突然激動起來,被陸蕭白拽住:“先回去再說!”
陸蕭白一路拽著人離開,林寂反應過于怪異,引來周圍人側目。
回到老宅。
陸蕭白:“你知我為何不讓你立即上前確認嗎?”
林寂心已經亂七八糟,聽此勉強凝神思索了一會兒,答非所問:“我也不想認他。”
如果全家只剩三叔,他寧愿不知道這件事。
他方才激動,也只是抱著或許他娘也在世的僥幸,想要上去詢問。
他與三叔前世見得不多,又隔了一世,什么親情早已所剩無幾。
陸蕭白垂眸:“如果你要查證,首先你還是讓人查一查,你三叔有沒有找過你,再確定你要不要去見他。”
林寂渾身一震,瞬間明了陸蕭白的意思。
是了。
如果三叔幸存,林家的后事自是有人處理,那些財產也不用充公。
他定然清楚林家并沒有符合林寂身形的尸體,少一具自然也能清點出來,如果他有心,自會向官府說明,讓人四處尋自己。
若他無心,或是從有心到無心,便沒有去見他的必要。
陸蕭白:“何況,你穿得那么顯眼,方才我們表現也那么顯眼,對方沒瞎的話應該能看到你。”
三叔只有一世記憶,不至于過三四年就認不出林寂了。
林寂:“我懂了。”
等到晚上,也無人上門。
他們花錢請附近消息最通達的流浪漢打聽的結果也到了。
“聽說,林家確實有一人幸存來著,可他后來早就不知所蹤,也許是打擊太大,傷心遠走了吧……”
“二位公子問這些做什么?至于你們說有沒有人尋過林家小少爺……林家人不是死完了嗎?沒聽說過還有第二人活著啊!”
“……”
陸蕭白把一串銅板給出去,“你們自己分吧。”
林寂早已轉身回老宅。
傍晚,他食不知味地吃飯,面上沒有情緒。
陸蕭白看不下去:“你怎么想的倒是和我說說啊?”
良久,林寂嘆氣:“他不認我我也能接受。”
鮫珠是他爹帶回來的,想來三叔也有所了解。如若三叔和他一樣看到了“仙人臨世”,便會猜出林家糟禍不止是妖物入侵,他的妻子也未曾幸免于難……若他遷怒于自己,也算人之常情。
陸蕭白:“或許是他不想你回來,否則豈不多一個爭家產的人?阿寂,人心易變。”
林寂垂眸,半死不活道:“那便給他吧。反正我已隔絕人世,家產與其交給公家,不如他繼續捏著。我爹死后,生意場本就是他接手。”
如果三叔此刻突然登門問罪,說鮫珠害死他全家,等于自己爹害死他妻女,要找自己算賬,林寂反而不知該如何辯駁。
陸蕭白嘆息:“你能這么想,也好。”
就怕事情沒那么簡單。
晚上,林寂推開門時,陸蕭白坐在塌上看書,也未熄燈,一看便知沒打算睡。
“你進來吧。”陸蕭白莞爾一笑。
林寂:“……”
今日之事一出,他更睡不著了。
他實在想不通,前世死去的人,今生卻還活著。
或許三叔前世也還活著,卻換了名姓,和他爹一樣換身份過下去。
九州何其大,他們一人在人間,一人去修仙,一輩子不曾重逢。
也或許他根本是認錯了人,那人只不過與三叔有幾分相似罷了。
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沒有解法,他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只能想,想到累,想到不再想。
林寂:“我們明日就離開吧。”
“行。”陸蕭白躺下,抬起指尖掐訣:“今日便好好休息吧,那我熄燈了。”
世界歸于黑暗。林寂卻沒似昨夜那般徹夜難眠。
他想累了就睡著了,聽著身邊人的呼吸,腦子更煩亂,他的心卻比昨夜要安穩許多。
林寂模模糊糊睡著前,隨手一撈,緊緊抱住身邊人。
夜半,兩人姿勢各異,睡得一塌糊涂。
陸蕭白突然捂住耳朵:什么聲音啊?
怎么像有人在磨牙。
陸蕭白不可置信地看一眼身邊,他記得幾年前林寂沒這個毛病啊!
陸蕭白捂著耳朵面向里側,打算克服一下。
“……”
克服不了,磨牙聲越來越大了,在黑暗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啃他腦子。
陸蕭白側身推了推林寂,“你醒醒。”
林寂睡得淺,推一下就醒了,“怎么?”
他連忙收回抱著人家的手。
陸蕭白:“你睡著別磨牙。”
林寂:“……你在說什么?我不可能會磨牙。”
陸蕭白:“那為什么你醒了就沒聲音了?”
林寂:“……不是我。”
那是我?陸蕭白重新躺平:“那繼續睡吧。”
須臾,磨牙聲繼續響起。
陸蕭白用手肘戳了戳林寂。
林寂:“我沒睡著。”
“……”
兩人連忙跳起來,揮動靈力點燃油燈。
黑暗中,無數密密麻麻的紅色形狀奇怪的動物,正快速朝著蹋邊爬過來。
第37章
林寂一道靈力過去, 將這群奇怪的爬行動物揮退數寸,很快它們又再次爬了過來。
林寂用靈力束縛住它們,將其困在禁制里。正要崔動術法滅殺時, 陸蕭白在后邊提醒:“留一只看看。”
林寂用靈力提溜出一只,陸蕭白從儲物護腕里拿出籠子將其用靈力移進去。
剩下的, 先殺死后燒焚, 在火焰下尸骨被燒成灰的聲音,聽起來比磨牙聲要更加可怖。
最后,不留痕跡。
兩人坐在榻邊, 折騰半晌早已沒了睡意, 精神也沒養好, 一臉倦怠地看著浮在半空籠子里的動物。
林寂:“這是老鼠?”
他最討厭老鼠了, 要真爬到身上不得惡心死。
陸蕭白聯想到也惡心得抖了一下,定睛一看幽幽道:“不是老鼠,這是一種怪異毒鼬,以啃食血肉為生,劇毒無比。”
“咬上一口, 就算是你這樣脫離了凡身的金丹修士也得臥床休養幾日, 如果是我可能得去半條命。”
“而且我在書上看過,此物不僅好食血肉, 更酷愛啃骨。它們的牙齒極為鋒利,能將堅硬之物啃得渣都不剩。”
方才恐怕有上百只的數量,足夠將他們兩人啃光,真是毀尸滅跡的最佳選擇。
不過毒鼬非妖非怪, 他們一開始沒感受到妖氣才會掉以輕心。
林寂眉頭緊鎖,良久冷笑:“還真是……”
林家老宅雖然空置多年,可選址風水極好, 他們住了兩天早已把院子修剪過,把陰暗潮濕處生的蟲蟻處理完。
老宅不可能會生此物,還是如此可觀的數量。
陸蕭白把衣服遞給林寂,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這種毒鼬,只在西域那邊特有。”
林寂穿戴好后沖出門外,陸蕭白緊隨其后,順便查看外面有沒有漏網之鼬。
林寂聽聲辯位,很快發現老宅后門的墻角處刻意放輕的呼吸聲。他直接飛身過去,拿劍指著人:“你是誰?給我轉過來!”
放毒鼬的人等了半天也沒聽到里屋的慘叫聲,正心里打鼓時后背一寒,連忙轉頭。
是個陌生面孔,不過也對,這種事幕后指使者怎么可能自己來。
“你奉誰的命令,他給了你多少錢?”
來人梗著脖子不說話,他自然編不出自己與剛在此處住了兩日的林寂有何怨仇,只能閉嘴。
林寂氣笑,正好陸蕭白此時也翻墻過來,他用靈力接過對方手里的籠子置于半空,“不說?我看你是想要骨氣,還是想要骨頭。”
眼看林寂要把西域毒鼬拿出籠,此人抖如篩糠終于怕了:“我,我說!”
“林老板身負血海深仇,而他的仇人竟堂而皇之出現在此!我定是要替他討個公道!”
雖說,林老板在之前化身為玉老板,未曾與他表明身份。可對方家財萬貫,只要答應他把這毒東西偷偷放進這家老宅里,他即將關門的布莊就有回旋余地!林老板會幫他穩住他家的產業。
林鈺說此事很簡單,普通人被毒鼬咬一口就會瞬間倒地毒發身亡,就算不死也不可能跑掉,誰知道這兩人還能反手把毒物抓起來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要找就找他!”
原是如此。
林寂渾身冰冷,抓著那人的衣領道:“他是這么說的,我是他仇人?”
來人看著林寂與驅使他的人相似的臉孔,大抵反應過來自己被當槍使了,可惜追悔已晚,只好點頭。
林寂厲聲:“帶我去找他!”
他以為他今天沒有急著登門,便是給了對方準確信號,彼此心知肚明。
就算他活著,他也沒打算跑回去爭什么家產,繼承權。
可三叔就算心里對他有怨,也不至于用如此狠心毒辣的方式來殺他!簡直讓他大開眼界。
可提著人到地方時,林鈺在云州暫居的府邸早已人去樓空,對方很有遠見地先跑了,連一片衣角都沒留,他就那么自信一定能害死自己。
林寂氣得劃破指尖,以血脈為引,施展術法追蹤。
被他提著的人見到他施法,兩眼一翻沒知覺了。
陸蕭白用籠子一直控制著的毒鼬聞到血氣,也一個勁躁動不已。
然,術法居然未有指引。
陸蕭白上前,看向終于冷靜些許的身邊人,“這倒奇怪了。”
林寂與他三叔血脈相近,以他的修為追蹤,方圓百里皆該有所回應才對。
難道對方能憑空消失,還是會縮地千里?
次日,林寂和陸蕭白抓著放毒物之人到衙門報案,每當這時總有一群人圍觀。
“這不是祥和布莊的老板嗎?他做這事干嘛?”
“嘁,此人本就壞良心,賣高價不說,進的貨還以次充好,他布莊早該倒閉了!”
當陸蕭白將在肉鋪里買的大骨頭扔進籠子里,被毒鼬咬得一點不剩時,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官老爺連忙讓人把毒鼬拿出去打死斷了案,布莊老板被打二十大板扔進牢里,本就一般的名聲毀了個徹底。
所謂出氣自要抓住機會,能出多少算多少。
他供出來的玉老板早已畏罪潛逃,周圍人驚訝不已。
“怎么會是玉老板?會不會是此人故意攀咬他?想拖人家下水!”
“他來云州一年,施了十幾次粥,不像是壞人啊!”
“你們是不是誤會了?”
可見林鈺在外人前,把自己的名聲維持得不錯。
林寂陰沉著臉,轉身離去。
又等了一天,林鈺的去向仍無線索,林寂只好再次去找王伯父,請他幫忙打探消息,隨后與陸蕭白先離開云州,畢竟這次主要的目的是去遺跡歷練。
陸蕭白沒有立場評價太多,但他看林寂一路上沉默著也有些揪心,“阿寂……你不必懷疑自己,人心難測,不是你的錯。”
林寂停下腳步,納悶看向他:“本就不是我的錯,你干嘛這么說。”
陸蕭白:“……”他這不是在想辦法安慰他嘛。
林寂冷哼:“我想好了,本來我不想爭的。既然對方那么怕我回去,等我出遺跡,我就去和他爭。”
“我偏要活生生站他面前嚇死他,再把我爹的家業搶回來。”
就算他如今用不著人間的錢財,也不會留給對方。大不了把家財變賣了存進錢莊,朝廷不倒,他的錢就不會丟失。
陸蕭白怔了一會兒笑出聲:“你能這么想很好,我還以為你一直在生悶氣。”
這么說,以后阿寂會越來越闊綽!果真,老天總是讓人越不缺的東西越唾手可得,越缺的人卻要苦哈哈一點一點攢錢。
林寂看向對方一字一頓:“他還不值得我浪費自己的精力。”
他不會再像上一世那樣,但凡出事總是先反思自己,找自己身上的原因。
如今他明白了,都是對方有病,還想把錯誤推給他,他才不上當。
陸蕭白伸手拽了拽林寂衣袖,“那我們走吧。”
又過一日,兩人終于御劍到了靈虛遺跡。
遺跡本無好惡之分,是天下人的貪婪令此處不得不畫地為牢。
陸蕭白當著林寂的面把他腰間的玉佩拿起來在追魂箭頭上繞了繞,“里面情況復雜,避免走散了我找不到你。”
林寂偏過頭,陸蕭白靠得有點近。何況他這么隨意挑起自己貼身的配飾,讓他心間像是被羽毛輕觸了一下,有點犯癢。
林寂清了清嗓子,“那你也給我一支追魂箭,我自是也要能尋到你。”
也不知陸蕭白那么多朋友,他對別人是不是也如此親昵,林寂想到此有些不爽。
“行。”陸蕭白把另一支箭頭遞給林寂,正要將自己的手抬起來注入靈力。
“等等。”林寂瞪他一眼,憑什么他得乖乖站著讓對方拿自己的物件讓追魂箭認靈力,陸蕭白自己卻直接注入靈力?
林寂接過追魂箭,把陸蕭白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發現他竟然樸素到什么裝飾都不戴。
頓了頓,林寂捏起對方的一縷青絲。
陸蕭白:“……”
比起陸蕭白,林寂認靈力時才算靠得無比近。
就連平時不怎么拘小節的陸蕭白都覺得對方的作為有點太奇怪了……他頭發本來就不是很長,林寂纏繞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脖子癢癢的。
當然,他們沒有走散最好。
兩人對視一眼,并肩走進結界中。
靈虛遺跡里。一進來便是各種妖氣邪氣肆虐橫行,由不同妖物放出,正在互相吞噬。
陸蕭白拉著林寂躲開這一幕,他們進來之前就吃了可以隱匿自身靈力,不被妖氣察覺的斂靈丹。
遺跡里當真不是黃土就是廢墟,少有可供藏身的地方。兩人特地穿了一身平時他們師父最愛穿的土黃色,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走著走著,陸蕭白突然把林寂拽到大石頭后面躲起來。
尖銳的叫聲響起,一只不認識的妖怪和一名負傷執劍的修士將戰場延續到了此地。
陸蕭白連忙給自己和林寂貼了兩張隱身符,他們躲在暗處看戲。
陸蕭白悄悄說:“能進來奪寶的必然都是大妖,比秘境里的還難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
林寂:“……”
跟陸蕭白混久了,他也認同某些時刻能不打就不打架,保存實力記得自己的目的就行。
只見修士好不容易打死了大妖,手里拿著東西還沒大笑三聲,不知從各處又飛來個修士,抬起劍就是一揮。
負傷修士精疲力盡,加上剛拿到法寶得意忘形,就這么被干掉了。
法寶又換了個主人,第二名修士倒比前一人沉得住氣,連忙把法寶藏起來。
正要走,背后突然又有個修成人形的女妖伸出爪子一抓,他也死了。
女妖又遇到群妖圍攻,最后死成一片,法寶摔回地上無人問津。
林寂,陸蕭白:“……”
陸蕭白四處張望半晌,確定沒有新來的,連忙出去把法寶撿起,又躲了回來:“你看。”
林寂:“……”
不是?這就是天選之子的氣運嗎?
他接過法寶凝視幾息,失望地扔回陸蕭白手里。
就算是大能,也會隨身攜帶一些沒啥必要的小法器。
此法寶不錯,就是外面的修真界花靈石也能買到,沒到絕跡江湖的地步。
這些人與妖看都沒看清就為此丟了性命,實在是可悲可嘆。
“咱們接著走吧,別待會兒又有人來了。”
陸蕭白朝著尸體群作了個揖,以表敬意。這種情況他倆不出來落井下石,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林寂看著他十分想說你還不如別這么客氣!書評里有句話說得好——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兩人往遺跡深處走去,又遇到幾次相似的狀況。
陸蕭白對他說得最多的幾句話就是:“別輕舉妄動”,“小心別被發現”,“這里不錯,我們躲起來”,“哇,他們打得好激烈!”
“……”
于是他們進遺跡的第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夜晚他們尋了個最佳藏身之所,陸蕭白跟他分析戰術。
林寂表情一言難盡:“我們有戰術?”
不就是躲嗎?他們一架沒打,茍得不能再茍了。
陸蕭白嚴肅糾正:“誰說沒有?我們第一天沒被發現,你就應該夸夸自己身上存在的優點。你看,長輩們給的上品符咒多有用!”
“進入遺跡的東西,沒有一個不強悍。可他們在遺跡里待的時間越久,受的傷會變多,自身也會疲困交加,他們的實力便被削弱了,越到后面越難支撐,一不留神就會被殺死。”
“我們遇到這種不必出手,讓對方互相殘殺,坐收漁翁之利就行。”
“你我最大的優勢便是剛進來沒多久,我們一定要盡量保持體力,該休息就休息,隨時保持警惕。同時如果我們也遇到剛進來不久的東西,讓他們打,打累了再說!”
“入遺跡的修士除了我,恐怕都是金丹境以上。阿寂你打得過一個,打多了還是會累,所以最好別打。”
“……”林寂不得不承認陸蕭白說得都有道理。
與其說這是戰術,還不如說這是種意識。
在遺跡里比誰更厲害,不如比誰先熬死誰,活到最后的才是贏家。
所以他上輩子在尸山血海里拼是為了什么?為了證明他能打?還是說他命大?
林寂郁悶了。不過他十六歲被扔進來的時候確實一不小心就到了主戰場暴露了,后面也身不由己。
不是誰都有陸蕭白這樣的好運氣。林寂突然挨近他,擦著他的肩膀,有些委屈道:“讓我蹭蹭。”
陸蕭白:“……”
此后幾日,他們保持基本戰術不變,能躲則躲,遇到群架就貼隱身符看戲。沒法寶就走,有法寶就撿。
陸蕭白:“為什么每次都是我去撿?”
林寂:“因為我運氣差,只要我去,十有八九要跳出來一堆東西圍毆我。”
“……”
他們把遺跡里遇到的敵人統稱為東西,因為妖怪數量比人類多多了。
修士知道一旦進來很可能出不去,都是修煉到家,懷著非生即死的心志前來,是以數量不多。
而妖怪靈智普遍低于人類,抗拒不了好東西的誘惑,尤其是此處有很充沛的靈氣可供修煉,一般前仆后繼進來了才發現危險,將死也會拼命想逃出去。
以前林寂在家讀話本時便奇怪,為何那些妖精都喜歡變成人形,難道它們也覺得人類最好看嗎?入了仙門才解惑。
人在其它種族看來未必好看,可人就是萬物靈長,先天修行圣體。
人天生有靈智,而妖怪要修煉到一定程度才會生出靈智。人還會把自己修煉的方式用文字記載下來,避免后人走彎路,妖卻要一步步摸索。
這也是為何修煉數年的人能除掉幾百年妖怪的最本質原因。
在妖看來,世間任何修士的修煉速度都是一日千里。
有靈智的妖自會認為人厲害,羨慕人,于是便也向往自己能修成人形。
反過來說,能修成人形的妖,也比不能修出人形的妖,從心智到妖力上皆厲害太多。
他們遇到這種妖最好還是躲著走,就像第一天遇到的女妖一樣。
大多數妖怪比人少了許多趨利避害的能力,可人又比妖怪多了很多貪心,最后一起殞身遺跡。
明了事物本質后,林寂跟著陸蕭白一起沉住氣,冷靜對待。
他們除了被敵人發現時不得不反擊,別的時候不出手。
林寂漸漸嘗到了這種一點苦不吃,坐享其成的甜頭。
就算他只是蹭到了龍傲天主角的光環也沒關系,至少爽到了。
“我要去靈力最盛之處洗靈根,阿寂,那你這次來的目標是什么?”
林寂:“我要找一把最趁手的劍。”
陸蕭白心生惡趣味,故意問他:“你怎么知道你能找到呢?在遺跡里,一切都是機緣巧合。”
林寂居然也玩起了迂回戰術:“仙門之中,劍修的數量本就不少,我不相信隕落的大能里沒有一個劍修,他們遺落的劍,總有一把是我要找的本命劍。”
如今兩人已深入遺跡腹地,林寂大抵記得他上一次尋到的劍冢方位,他們正向著那一處靠近。
“至于機緣巧合,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怕碰不到嗎?”
機緣巧合四個字,本就是為話本里的主角而生。
陸蕭白聽到林寂如此篤定的語氣卻一怔,他沒想到阿寂已經這么相信他了。
好,既如此,他絕對不能辜負他的信任!
陸蕭白:“那我先陪你找一把你想要的好劍,你再陪我找靈氣盛地。”
在遺跡修煉十分危險,沒人看著很容易被路過的任何敵人攻擊,同時去劍冢尋劍也得防人。
這兩件事,身邊有人望風自然最好。
須臾,林寂垂眸點點頭。
他們此時正縮在群沙石背后密謀,突然感覺到極其強烈的殺意。兩人連忙閃開,沙石炸裂。
“我就說耳邊怎么嗡嗡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叫,原來你們是用了隱身符!”
……小話講得太投入,被抓包了。
林寂和陸蕭白看著敵人,心中腹誹皆默了默。
一來這次遇到的很難纏,二來對面的男人是……魔修。
修真界仙修為主,卻也有魔修,那是另一套功法。
自古以來仙修稱為正道,魔修被稱邪道,全因后者的功法典籍本就以損害生靈,煉化魔氣增強自身的方法以求速成。
那些邪功,包括但不限于吸人精氣,殺生取血煉大補丹藥,吸正道修士靈力,采陰補陽等等,皆是獻祭他人成就自身。
有人一開始時便選魔修,組成一些聽上去就很邪的宗門,也一向為修真界所不容。那些人實屬少數,可總是除之不盡,正道只好劃清界限并廣而告之其可怖之處,避免不明真相的人路過被當補品。
然,自古以來有句話叫做魔由心生,也有修仙者修著修著一念之差入魔,同時掌握兩種功法,比單純的魔修更加強大恐怖。
此類一向被稱為墮魔者,林寂上輩子就是。
面前的人大抵是個天生魔修,渾身魔氣四溢,其性情本來就暴躁,在遺跡里游蕩多日更是戾氣暴漲。
他先看了看陸蕭白,不可置信道:“你這樣的廢物也敢來遺跡?”
隨即又看向林寂,突然頓住。然后對著林寂露出垂涎的表情,肚子居然叫了兩聲。
“本尊又餓又累,居然讓我在此發現你這樣根骨極佳的天靈根,還是個金丹修士!”
“本尊要把你全身的靈力和精氣吸干!”
這個自稱本尊的魔修直接忽略陸蕭白,朝著林寂攻擊而來。
林寂唇角勾起一抹笑,也不廢話拔出劍對戰。
他倒想看看,這個魔修的功力如何。修魔,也不是誰都能修好的。
很快,魔修發現自己判斷失誤,他以為在遺跡里的東西都和自己一樣,跟各路妖魔鬼怪打得筋疲力盡,實力大大減弱。
卻不想林寂如此精神,他使出的劍法似乎毫不費力,劍氣卻那么強盛!對方才剛入金丹境,自己吸了那么多精氣修煉,怎么也是魔丹后期,對戰時怎么會讓對方處于上風!
魔修早已成強弩之末,如今又對戰力估計失誤,已然后悔。
他這時才再次注意到漸漸后退的陸蕭白,發現此二人居然是同伴,突然大笑起來:“你看啊!你的伙伴要拋下你溜走了!”遺跡里哪來真心的同伴!
魔修以為他這一嗓子能轉移林寂的注意力,卻發現他頭都不回,繼續攻擊自己。
魔修身重幾劍,身上多了數個窟窿,再這樣下去他要被打死了!突然,魔修使盡渾身魔氣暫時掙脫林寂,朝著陸蕭白飛去。
他想抓住陸蕭白威脅林寂,陸蕭白卻早已等待多時,抬手起陣,將魔修困死在禁制里。
林寂回頭:“你又這樣。“
陸蕭白道:“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說罷他甩出幾張爆破符咒貼住魔修的四肢,凝聚自己不多的靈力匯于掌心,狠狠拍向對方心脈。
魔修一口老血沖凌霄,他怎么也沒料到,自己從遇到這兩人起,就沒做對過決定。
陸蕭白低聲呢喃:“不許你碰他。”
林寂補了一道劍氣,魔修倒地,死不瞑目。
很快,他的尸體化為飛灰,魔氣四散。
魔修的功法過于陰損,所以死后便受天道報應,一向不會留下尸身,俗稱兵解。
林寂垂眸眨了眨眼,心情有些低落:原來陸蕭白那么痛恨魔修。
突然,陸蕭白從儲物護腕中拿出巴掌大小的琉璃瓶子,將沒來得及散開的殘存魔氣收了進去,隨后放在林寂手心。
林寂:“?”
陸蕭白:“魔氣在相遇時會引起共振,你拿好。如此,以后若有魔物接近,你都能得到警示。”
林寂看向他。
陸蕭白再次強調:“拿好。”
難道你不需要嗎?林寂把話憋了回去,把魔氣瓶收進儲物玉佩里。
魔修這一遭攻擊鬧得有點大,后來他們沒法像一開始那樣躲了,時不時會有妖物前來騷擾。
不過林寂精神正好,一路打也不費事。
終于,他帶著陸蕭白走到了前世記憶中的劍冢。
“你是說此處可能會埋著大能殘存的劍?”
陸蕭白看到的,便是一片沙地,偶有幾處土包包。
林寂:“沒錯。再進去一些就能看到了。”
陸蕭白:“那你去吧,我在外面幫你看著。”
林寂回頭看他,陸蕭白安慰道:“我有隱光石,遇到危險也能扛。還有追魂箭聯系你我,放心。”
林寂:“你沒想過換一把劍嗎?”他知道此處有劍冢,不止一把劍。
陸蕭白握著自己的劍搖頭,反正他以后并不主修劍。
也罷。林寂仰頭,義無反顧往前走。
沒走幾步陷入流沙里,人就不見了。
陸蕭白:“……”
追魂箭沒有劇烈顫動,說明他無事。
林寂來到了前世的劍冢,在流沙之下的……土包包里。
有數百座土包,猶如墳冢,曾經此處到底隕落過多少修士啊。
林寂邊走邊看,他記得他前世的本命劍沒過多久便主動冒了出來。
至少他是很多人公認過的劍修圣體,有靈之劍眼光高,都在等待它能入眼的主人。
走著走著,一把劍冒出來。
又有一把劍冒出來。
林寂把劍冢巡視一圈,空中便懸出了十數把劍。
都是好劍,有的有名,有的無名。
林寂找到了上一世自己的本命劍。他與劍互相陪伴了一輩子,早已將劍身的紋路,特征牢牢記在心里。
劍身紅色,紋路繁復,外觀十分漂亮。
卻是把無名之劍。
林寂上輩子挑中它,有一點便是看中此劍的劍鞘上沒刻名字。
縱使他知道這些劍都是前人遺留之物,可他并不想拿刻著別人取的劍名的佩劍。
他那時想要的是獨步天下,拿走佩劍后,將其取名為絕影。
何等心高氣傲。
此時,林寂看向立在面前的紅色佩劍,發現此劍仍如上一世那般,只要看一眼,就似乎散發出無盡的魔力。
讓他難以克制地,想要握緊,想要帶走,沒有理由。
林寂伸出手。
突然,他腰間的玉佩顫動起來。
林寂心神俱震收回手,將儲物玉佩里突然異動的物件拿出來。
居然是剛裝進去的魔氣瓶。
第38章
林寂不可置信地看向立著的劍, 發現那把劍并沒有溢出一丁點奇怪的氣息啊,那魔氣瓶怎么會晃動?
他說此劍仿若有吸引人想要擁有的魔力就是個修飾詞,但它不能真有魔力。
然, 自魔氣瓶被他拿出來后已無異常,里面的魔氣也沒有再振動。
仿佛方才都是他的錯覺, 幻覺。
林寂觀察許久, 兩者再無異動。他卻錯開此劍,看向別的古老之劍。這些浮起來的劍,說明都情愿被他帶走, 任他挑選。
林寂想起前世, 他拿到此劍后, 倒沒有感覺有何異常, 使著也十分順手。雖不知是何方大能遺留之物,過了百年劍身仍如新的一般,極其鋒利和亮堂。
每個劍修都要養劍,此劍的鍛造材料過于珍稀,極費靈石。但他那時把本命劍當手足一樣愛護, 自是想方設法弄來靈寶淬煉養護。
現在想想, 當時他尋到的養劍材料,有一些過于偏門, 偏到有些發邪了。
后期龍傲天出頭,他受宗門各方嘲笑比較,師長否定打擊,心情壓抑。修煉時自身靈力波動有幾次險先走茬, 絕影劍跟著他一同顫動不已。
再后來他入魔,絕影劍自然也成了魔頭的佩劍。
林寂從來沒有打算把自己的墮落歸咎到一把劍上,哪怕是如今。前世的情況太過復雜, 他已不想再去追溯。
他前世別無選擇,魔修之路走就走了,他也承擔了后果。
不代表今生還要過那種被追殺到自爆的生活,他又不是沒有修靈天賦,他的夢想也一直是走正道登頂。他改拜了宗門從頭開始,能規避的風險自是要規避。
鑄劍鋒領主的輕劍借他使了三年,即使暫時沒有拿到本命劍,對他本身也無影響。如今再闖劍冢,再看到他上輩子的佩劍,林寂的心緒并無過多波動。
他不知方才見到的是不是錯覺,他只知僥幸心理要不得,哪怕此劍仍未顯露任何異常。
身邊的人都能換,一把劍既然有隱患,他為何不換?
林寂想起陸蕭白把魔氣瓶交給他時說的話,他還在外面等他呢。
林寂四處看了半天,有更多劍浮動起來,讓人挑花眼。
他的視線重新定格在另一把劍上。
劍身青灰色,可能是剛從土坡里鉆出來,又時日過久,有點古樸老舊,劍鞘也很普通,沒有花里胡哨的紋路工藝。
看著平平無奇,可接近時,林寂竟發現此劍仍有丁點靈氣溢出。他想了想握住此劍,看到劍鞘上面刻著的名字:青鋒。
名字還行。林寂拔出此劍,發現過去多年,劍身和劍鞘竟無常規阻力,讓他輕易便拔出來了,說明材質也不錯。
劍身較輕,卻又不是毫無重量,手感恰到好處。
林寂尋劍一看眼緣,二看自己心意,反正重新選了,他直接選個跟上輩子特征截然相反的佩劍。就算這一把用起來不如上一把,他也不后悔。
“行,就你了。”
林寂做出選擇后,其余古劍只好重新飛回土冢,等待下一個人來。倘若沒有合適相配的主人,它們寧愿永遠埋葬沉寂。
然,之前被林寂凝視許久,差點選擇的劍卻仍然浮在半空,顫動不已。
林寂面無表情道:“你回去吧。”
說罷,他轉身欲走。被留下的劍居然自動出鞘,朝林寂飛來。
林寂回身抬起劍鞘擋了一下,看來他上一世眼光也不錯,拿到了劍冢里最有靈性的劍。
就是太有靈性了。當不被選擇時,居然如活人一般惱羞成怒,出鞘攻擊他。
林寂冷笑:“我可不會要出手刺向我的劍。”
絕影這個名字是他取的,他選誰,誰才是絕影。
終究只是一把劍,林寂揮出靈力將其強行封了回去。
他找到流沙洞口爬出來,陸蕭白在另一邊藏得正好,時刻留意四周境況。
看到林寂再次出現,陸蕭白連忙過去幫著把人拽出來,跟著拍了拍他的衣服,“怎么樣?”
林寂看向他:“你說呢。”
看來挺順利。陸蕭白低頭一頓,林寂拿走的劍,竟不是他印象里的那把了。
林寂拉著人遠離流沙地,簡單講述了一下經過:“有兩柄劍爭著搶著要我選它,我嫌另一把不好掌控,不要了。”
“……”陸蕭白驚奇:“還有這種事?你怎么不干脆拿兩把?”
如果法寶全部自動認主,相信是個修士都會選全要,劍也是一樣。
“以往修士來此只能選一把劍,往往是其他劍不愿意共侍一主,倘若剛才那把劍愿意呢?你換著使也不影響。”
林寂:“……那按照你的說法,我倒是虧了。方才有十幾把劍主動現身,我應該全部帶走。”
“不過還是算了,養不起。”
林寂低聲,語氣似是真有點遺憾。
陸蕭白愣過之后笑出聲,阿寂現在也會用調侃的語氣跟他說話了。
兩人離開劍冢,一邊撫摸探索新拿到的劍。
林寂的主要目的已了,接下來便是為陸蕭白找到一片較為隔絕,靈氣又很充沛的地方洗靈根。
“之前我們過來時,我觀測了一下地形,腦子里大體有了想去的地方。”陸蕭白道。
林寂:“在哪里?”
陸蕭白:“可那一路似乎并不太平。”
林寂:“無所謂。”
保存實力,就是為了重要的時刻。他們只要保證事后能全身而退,走出遺跡便可。
“正好讓我試試新拿到的佩劍如何。”
劍拿出來就是為了用的,林寂并不打算將其和陸蕭白撿漏的法寶藏到一起,自是隨身拿著最安全。
陸蕭白:“行,我就是跟你說一聲。”
接下來兩人戰術依舊沒有變化,遇到修士躲著走,遇到妖物混戰時坐觀虎斗,頂多出來掃尾。
被發現得多了,便一人揮劍,一人用符咒,主動應戰,一路暢通無阻。
陸蕭白看中的地方是一座斷崖,正處陰陽交匯之處,正午時,修士在上面修煉,可輕易吸收四處的靈氣。
雖是斷崖,兩人御劍查看時卻發現崖后占地十分平坦寬廣,一覽無遺。如果有人突然出現,根本沒地藏身,一定會被看到。
而護法的人完全可以在崖底等著,不要讓別的東西上去就行。
在遺跡中,此處相對安全,就是看著高聳恐怖了點。
“那你就在此處修煉吧,正午將至,不要耽擱。”
林寂看著陸蕭白跳下劍毫不猶豫負手往前走,步伐十分迅速。
直到遠離崖邊到了開闊的山頂,他才回頭:“我知道了。”
林寂:“?”總覺得怪怪的。
陸蕭白道:“你在山下也要小心,辛苦你受累了。”
“……不必。”林寂偏頭:“山頂無礙,卻不知山中是否藏匿著妖物或是人類修士,你遇到危險直接叫我,不要逞強。”
陸蕭白反駁:“崖底才是危險呢……阿寂,等我好了就去找你。”而且他也從來不逞強。
林寂不屑:“你怎么下來?用腳走?還是我上來接你吧。”
陸蕭白:“……”
怎么能這么看不起人啊!說不定這次他就能長久御劍了!他看遺跡有些危險,這次沒讓焱羽獸跟著來,否則也不會被林寂噎住。
拌了幾句嘴,林寂御劍往下回到崖底,陸蕭白則于山頂盤腿打坐,服下早已煉制好的第二階洗髓丹。
想起洗髓丹的靈藥是林寂幫他在秘境中收集齊的,如今在崖底替他守著的也是林寂,陸蕭白感到心中一陣溫暖。
行了,干正事就該正經起來了。
陸蕭白掃除心底雜念,喚出背后靈輔助:“你將四處靈氣匯聚起來,隨后灌輸進我體內,還要盡可能快。”
否則以他的資質,就算身處靈氣薈萃之地,也吸收不了多少。
靈根洗髓共有三階,這次至少得讓他的雜靈根變為普通靈根,突破筑基境界。
舒華老者興奮道:“你說的難不倒老夫,輸靈力也簡單,可得循序漸進啊。否則你這凡身,哪里承受得住?”
陸蕭白言簡意賅:“別廢話。”
他從回來起便拼命練體,就是為了這一天。若是這點靈氣都受不住,他這副廢軀干脆別要了。
洗靈根不知要用幾天,后續吸收靈氣筑基必會引來遺跡中虎視眈眈的其他東西,阿寂已默認為他驅擋,他又怎能耽擱太久?
崖底。
林寂下意識尋找安全可藏身的地方,坐好了才猛然反應過來:他這是被陸蕭白同化了嗎?
也罷,保留實力要緊。林寂靠在巨石身后,仰視崖頂沉思。
這一世陸蕭白的逆改資質之路曲折了些,好在他時刻沒有忘記變強。
林寂還是希望,上一世的對手恢復他從前的實力。到時他定要與其堂堂正正打一場,決出前世未定的勝負。
如今的陸蕭白也沒什么不好,只是給他的感覺和前世不太一樣,仿佛還少了點什么。
據師父所說,洗髓丹開始起效后,整個洗練靈根的過程如同把根骨靈脈搗碎重塑,痛苦非尋常可比。
陸蕭白從未談及洗練靈根的感受,不過肯定不會有多舒服。
洗練靈根只需要基礎靈力維持,前期并沒有引起別人注意。
偶爾有幾只妖物路過就被林寂解決了,過程輕松毫不費力。
日以繼夜,林寂在崖底等了兩天。從一開始警惕不已,到后面深感無聊。
遺跡里最好辟谷,吃東西都怕被別的東西聞到引來。導致他除了閉目養神,沒別的事情可做。
怎么會要如此之久?洗練靈根不順利嗎?可身邊的追魂箭一派平穩,沒有給予警示。
林寂無聊到來回翻看自己的佩劍,又拿著棍子在地上隨意亂畫。
突然他想到什么,連忙從儲物玉佩里拿出圖紙展開,看向刻畫精細的請神陣圖。
此乃陸蕭白擅長之事,他們一起進遺跡,林寂本來是想讓陸蕭白來畫的。畢竟事關為師父解毒一事,沒必要爭一時意氣。
可對方連自己都快顧不上了,他又閑得沒事。雖主修劍術,林寂別的道修同樣也都懂得。
他打算自己先試試,不行再讓陸蕭白去做。
林寂照著步驟畫陣法,擺方位,忙活了半天。
終于畫畢,他把提前準備好的香案等拿出來擺好,又是上香又是燒紙,還有一堆咒語要念。
請的是英靈,自然得足夠恭敬虔誠。想了想,林寂還是把兜里準備好的食物、水果也擺了上去。
步驟完成,林寂行禮道:“遺跡里的前輩們,在下乃培風門后輩弟子,若眾位英靈仍存,可否現身一見?”
無論是哪方大能,突然冒出來都行。
然林寂念完了三遍,四周毫無變化,反倒襯得他行為怪異,仿佛腦子有問題。
遺跡里是否有大能的殘魂本就無從得知,林寂也不確定是他步驟失誤,還是此處沒有英靈。
用不了召魂鈴,他就早中晚各召一次,一直到陸蕭白成功為止。
林寂喊完第一天,次日打算再喊時,崖頂終于有了變化,一道靈光升起,代表著洗練成功。
只不過此靈光仍舊有些混雜不夠純凈,不辨屬性。
林寂狠狠松了口氣,隨即發現陸蕭白開始吸納四周靈氣了。
吸得有些夸張。四處靈脈的靈氣都朝著崖頂匯聚。
奇怪之處以后再問,現在他終于不閑了,林寂拔出佩劍,等待。
很快第一批妖物趕來,它們甚至還沒看清此地狀況,就是跑得快了些,被林寂毫不留情斬殺。
隨后又來第二批第三批,都比秘境的妖物強多了。
林寂提前服用補氣丹,此刻體力正好。他亦是玩起了戰術,不能被符咒法器打死的,他才會出劍。
崖頂。陸蕭白已進入冥思境界,一邊吸納靈氣提升,一邊將神識探出,感知遺跡狀況。
他能聽到崖底的打斗之聲,也能看到林寂正在為他而戰。
還能聽到舒華老者一直在耳邊叨叨,把兩套功法都打開浮在半空:“你趁著筑基,干脆把無情道入門心決一起練了拉倒!有情道我不喜歡,但你要選也行!”
“爺爺,機不可失啊!”
陸蕭白:“……”
懶得理。他現在哪有空?趕緊筑完基下去幫阿寂啊!
突然,陸蕭白猛地睜開眼睛:“為何我的神識探到,阿寂遇到了麻煩。”
舒華老者比他還急:“你別分心啊!”
陸蕭白連忙閉上眼睛,再次將神識放出:
不對,按阿寂的修為,能很快對他造成威脅的妖和人應該不多。
可林寂此刻確實被打得后退幾步,看向突然出現的正道修士。
此人一上來滅了四處的妖物,拂袖冷嗤:“總算清凈了。”
“林寂。”來人準確道出他的名字。
林寂直視對方:“你怎知我的身份?”
“秘境試煉第一,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像你這般天資能力著實不凡,只盼不要殞身此處才好。”
林寂冷笑:“這么說,閣下也是當時旁觀秘境試煉的某家仙長,不知是哪一宗門的道人?”
此人面生,當時在秘境圍觀的宗門仙首那么多,不認識幾個很正常。
來人笑道:“不重要,你是小輩,尊稱我一聲若微君也不過分吧。”
林寂譏諷反問:“是不重要,還是不敢說?”
若微君面色重歸冷漠:“我不欲殺你。只要你把你身上最珍貴的法寶給我,我便留你一條性命。”
如此從容不屑,也有他的道理,畢竟和林寂相比,若微君是前輩,還是個元嬰道人。
林寂提劍:“你當我傻?你不就仗著在遺跡,別人看不到你的虛偽邪惡,隨意向同修討要法寶,若不殺我,你如何遮掩自己的罪行?”
被戳穿了若微君也不惱,直接改口:“所以,把你身上的法寶給我,我還能讓你死個痛快。”
果然,離開陸蕭白他就開始倒霉了。
林寂冷笑,“可我身上沒什么法寶。”
他隨手扔出件陸蕭白撿漏得來的,“你想要給你了。”
若微君一看臉色微變:“可別故意激怒我。”
林寂看向自己的劍,難不成他看上了自己剛拿的佩劍?
雙方境界差異很大,林寂并不想拼命,主要陸蕭白在上面不能被打擾,他在思索要不要告知劍冢方位。
卻不想若微君失了耐心,伸出手:“誰要這些破東西?”
“北海鮫珠,給我。”
“……”
林寂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你如何得知?!”
若微君用靈力隨手一丟,藏在暗處的幾人就被狠狠摔了出來。
“你的親戚,他告訴我的。”
除了三叔,還有七八個人,像是他的隨從。
林寂恍然大悟,大笑起來:“原來那天,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你說的是哪天?本君不清楚。讓他自己跟你說唄。”
若微君道,他在遺跡外游蕩許多日子,一直不敢進去。他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跟著林寂和陸蕭白,居然跟到了遺跡外圍。
他實在好奇便把人抓了起來,問出如此關鍵消息。
北海鮫珠的誘惑,可不比遺跡里的法寶小。可惜他們已經進去了,若微君只好也進遺跡。
能不能拿到法寶,至少有北海鮫珠保底,他也不算白走一趟。
林寂劍指三叔,唇角勾起冷笑:“跟蹤我?”
三叔作為凡人被抓進來已經嚇破了膽,此時脖子又被親侄子抵著,嚇得他連連后退,卻有些瘋魔道:“是又如何!”
“你憑什么還活著?居然還敢回老宅,我殺不死你如何解我心頭之恨!”
“你不如問問你爹為何要把鮫珠帶回來?憑什么他惹出禍事,讓我的全家遭難!我的妻子,我的兒女都死了,他的兒子憑什么還能活著!”
“你居然還成了仙門中人,學了一身好仙法?”
至于能跟蹤林寂和陸蕭白而不被發現,是因為林鈺自家破人亡后也怕了,花錢召集了一堆散修做他的護衛。
同時他得了和大哥一樣的毛病,喜歡收集天下至寶。自打他知道世上還有修仙之說,便連法器也酷愛收集。
他哥給他留下了無比豐厚的家產,有錢別說鬼推磨了,磨推鬼都行,自有貪戀錢權世俗的修士為他辦事,替他尋寶。
在法器和修士的加持下,他躲開了林寂追蹤,反過來追蹤他。
“可你怎么能活過來,搶走我如今擁有的一切呢?”
聽完林鈺顛三倒四,狀如瘋魔的前因后果講述,林寂雙目通紅。
他的記憶里,三叔明明是個風度翩翩的儒雅公子,在外有手段,在內對親人卻十分溫和。
究竟是滅門之后讓他扭曲了,還是他本性如此?
三叔縮著脖子許久,發現林寂似乎下不了手殺他,連滾帶爬跑開。
“你看,如此招禍之物,鬧得你家破人亡,眾叛親離的,不如給我好了。”若微君繼續蠱惑。
林寂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方才有個自稱本尊的已經死在我的劍下,也不知自稱本君的還能活多久?”
若微君見其軟硬不吃終于被激怒,直接一掌劈來。
林寂突然祭出法寶,吼道:“你非要跟我生死搏斗,那就來啊!”
若微君大驚:“八卦乾坤印!那些道貌岸然之輩居然舍得將此物當做獎勵給你?”
看來他并不是大宗門的前輩,有可能只是當初連云上仙宗都進不了的小宗門仙長,獻不了寶,也沒能參與長老團的機密事件。
仙門秘寶獎勵是什么,自然只有被賜予的當事人和相關長老團知道。
若微君想要后撤已來不及,林寂揮出數道劍氣,自劃單獨領域,將其拽到另一空間中。
八卦印的功能雖妙極,然境界越高,對對方的束縛力越小。金丹會跌筑基,可元嬰卻不會直接跌一整個境界。
還好若微君只修煉到元嬰初期,勉強通過領域把他拉回金丹境。
他驚恐發現自己跌回金丹中后期,可林寂也只是個金丹初期,又自信了起來。
“說到底還是我勝算大!”
“是么?”林寂聲音冷厲陰沉,率先提劍攻擊而來:“在我看來沒有區別!”
林寂滿心孤憤,出招快速不留間隙,被傷到也沒停下來:“都被我拉回金丹境了,你還橫什么?”
“你有什么了不起!這么想死,我成全你!”
滅門和鮫珠是林寂心中永遠的痛,今日他卻被親人和敵人聯起手來對付!
若微君,何嘗不是另一個乞靈掌門?都是乘火打劫,道貌岸然的玩意兒!
他們才應該是邪修!是十惡不赦,該死的畜牲!
又來一個估錯戰力的君上,若微君越打越恐懼,身上的劍傷越多,到后面慘叫連連:“放我出去!我不要你的鮫珠了!”
可他走也走不出,逃又逃不掉,早已心神大亂,只好使盡渾身解數閃躲。
林寂的怒氣值達到巔峰,心情卻仍保留著理智,可能是他已經習慣了。
他的心緒已經沉到谷底,反而一點都不焦灼,平靜得如同一個死人,出手卻越發狠辣。
“……”
追魂箭、探出的神識都帶回來同樣的消息,林寂出事了。
陸蕭白雖不知他遇到的具體危險,心情卻焦灼起來,已無心打坐。
舒華老者連忙制止:“你的靈根剛洗練過,丹田內府不穩,若是強行中斷,很有可能功虧一簣!”
“何況你只有在今日,在此時吸納靈氣才能達到最佳效果,你的筑基才會牢靠穩固,絕對不能中斷!”
修士筑基就像建房子,地基打不好,以后提升的所有境界都會不穩固,一不小心走火入魔。
陸蕭白看向老者,一字一頓道:“可他是為了給我護法才會有危險,說不定他被敵人圍攻了,我不能不管他。”
舒華老者簡直不能理解:“難不成你拜仙門是為了交朋友的?連自己的前途都不顧了?”
“何況就你現在的修為,你下去能幫到他什么?不拖林寂后腿我都要謝天謝地了!”
“你別說你又要施展超出身體極限的術法,你能使幾次啊?”
陸蕭白突然渾身一震,他感覺到周圍有一股力量,似乎想要把他的神識拽出去。
“難不成阿寂擺了請神之陣……太好了!”
請神是恭敬說法,通俗來講,也可以叫請魂。
活人不能輕易元神出竅,陸蕭白還未脫離凡體,一直備受束縛。只有修煉到金丹期,才能讓元神出去逛逛,可惜時間短暫,還得被限制次數。
可若是被召走……畢竟,他已不算此世之人。
他的神識完全不被束縛,自能恢復最強形態。憑他的實力在這個小世界——他就是神。
陸蕭白道:“舒華老頭,或許我不必取舍,我自有兩全之法。”
可一旦應召,他在阿寂那里恐將再也無法隱藏。
陸蕭白垂眸。
與此同時。若微君終于被放出領域,猛地吐出一口老血。
他渾身都是傷,勉強站著,不復一開始從容自大,被打得衣衫襤褸,無比狼狽。
林寂身上的傷也不少,發絲凌亂,深深喘息,卻仍笑著逼問:“還打嗎?”
若微君連忙擺手:“不,不打了!”
再打下去就是非死即傷,若微君要有死斗之志,也不會在遺跡外徘徊著不敢進。
縱使他的元嬰境界回來了他也不想打了,對面的人拼起來不要命啊!
若微君踉蹌想要離開,林寂突然厲聲提醒:“別動!”
已經晚了。若微君踩中陣眼,四方陣法啟動,包括林寂一起被困了進去。
“真是廢物,元嬰還打不過金丹。”
林鈺在周圍人的護衛下走上前,鄙夷地看了看若微君,才把視線移到林寂臉上,贊賞地拍了拍掌:“不愧是我林家人。”
“林家人,注定都是要成大器的。”
林寂深深吐出一口氣,有些累了:“三叔,究竟為何非要取我性命?難道你也想要鮫珠?”
若微君睜大眼睛:“你利用我?”
林鈺揣著手嘆氣:“是你先抓我的。”
他又看向林寂:“是啊,阿寂,交出來吧。”
“這些年,你和你娘真是把鮫珠藏得太深了,這個秘密居然連我都不肯告訴。”
“要不是少時,我偶然聽到大哥大嫂談話,還以為都是我的錯覺。還好,我這個人從來不相信自己會有錯覺。”
林寂:“你要鮫珠做什么?”
林鈺:“你問以前還是現在?以前嘛,我希望拿到此物獻給當今圣上,給我兒子討個大官當。后來我兒死了,我想著我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再后來我發現是人是仙都想要鮫珠,我何必進貢給凡人?不如自己留下,說不定我一大把年紀能修仙呢!”
“卻沒想到,反是你小子有仙緣,拿著鮫珠進了仙門。”
林寂抱著最后的僥幸問道:“你看到了,仙人臨世?”
林鈺疑惑:“什么叫做仙人臨世,我沒看到啊。可是鮫人淚所化的靈珠都有了,有仙人也不奇怪。”
“很早,我就在尋仙了。”
林寂目眥盡裂:“你什么意思?!”
林鈺垂眸嘆息:“我只是想讓他們替我作一出戲,誰能想到……”
他以為鮫珠只在人間金貴,那些仙人是看不上的。他以為只要肯花錢,就能互相利用。
卻沒料到,仙人有那般神通,又豈是他一介凡人能掌控的。
林寂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過去多久,他突然提起劍飛身著沖過去:“我誓殺你!”
原來,他家竟是被引狼入室!而他上一世卻讓此人逍遙了一輩子!
可禁制未破,林寂反而被彈了回來。
林鈺笑道:“所以我吸取教訓了,我讓他們用你的生辰八字,特地設下針對你的殺陣。”
“如果他們沒騙我的話,用生辰八字,須發,精血等設陣,就是修士也必死無疑,對吧?”
這世上還是最親的人最了解彼此的軟肋,捅得最深。
林鈺從袖中拿出一個凡間裝蛐蛐兒的盒子晃了晃,他周邊的散修便捂著脖子跪了下去,連忙應聲:“是!是!”
“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把鮫珠交出來,我留你個全尸。要么等你死了,我自己慢慢找。”
若微君崩潰大喊:“不是這關我什么事?放我出去啊!”
林鈺:“你以為你知道這么多,我還能放你走嗎?雖不知你生辰八字,可你被我侄子打得奄奄一息,我讓他們一起上,把你殺死倒也不難。”
若微君呆滯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毒中自有毒中手。
沖擊已經太多,林寂早已不知該作何反應,直到對方問起鮫珠。
他恢復了那種淡然的,半死不活的,氣死人的語調:“已經被我毀了。”
林鈺勢在必得的臉皸裂:“你說什么?”
林寂微笑:“我覺得,鮫珠與其被人奪走,不如我自己把它毀了,這樣的禍物留著干嘛?三叔。”
他甚至還喚林鈺一聲。
林鈺呆滯:“……不可能。你怎么會舍得?”
他突然激動起來,“你們給我上!把他給我殺了!不,他不能死,給老子弄他!”
萬一鮫珠被林寂藏到別處,他死了去那里找?
面對散修的圍攻,各方妖氣也朝著此處匯聚。
林寂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被所有人追殺的前世。
以生辰八字作法的陣法施加在身上,猶如爆體之痛。
罷了,都一樣。
今天就算他死!他也要拉林鈺陪葬!
林寂渾身戾氣大漲,眼睛充血,以全身靈力抵抗,破陣。
劍冢里的劍突然劇烈晃動起來。
林寂的心底突然響起聲音:如若仙不能助他,魔來助他又如何?
魔、仙、人究竟有何分別?劣根之性,真讓他惡心。
林寂決然往崖頂看了一眼,似要做決定。
突然,遺跡刮起了大風,四周黃沙彌漫,吹散了妖氣。
林寂身上的壓力盡數退去,陣法竟憑空消失。
所有人不明所以,林鈺更是被風吹得摔了一跤。
他連忙爬起大吼:“是誰在裝神弄鬼?”
境內境外,四面八方,突然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
似乎是從外界傳進耳中振聾發聵,又像從心底,腦海中炸響,無孔不入。
“何方宵小,膽敢擾我清夢!”
第39章
只一句, 便把所有人釘在原地。
除了林鈺不明所以外,修仙者都存在該有的敏銳。
須臾,若微君顫抖著聲音道:“難道, 難道遺跡里真有先輩大能殘存的英靈?”
他愣了半晌才看到另一個陣法,“這是請“神”儀式?”
這種時候他又博學起來。
林寂整個人像是呆滯了, 眼睛一眨不眨。
林鈺最先回神, 別的不說,他的一切布置都被毀壞,陣法不見了!
他站起來扒拉身邊的散修:“你們怎么回事?殺陣呢?還不快再布置!”
突然, 他袖中的盒子滑落在地, 拇指大的蠱王爬出來化為血水。
同時散修們痛得捂住手腕, 操控他們的子蠱突然都爬了出來, 同樣化為血水。
幾人面面相覷,突然抱拳單膝跪地:“多謝前輩相救!“
須臾,陣法中心慢慢匯聚出一個人影。
因是元神所化并無實體,眾人完全看不出所召大能的本來面目。他全身籠罩著金色光暈,盯著看刺眼, 別人也不敢直視。
只有林寂, 毫不避諱地直勾勾盯著。
縱使聲音不摻絲毫情緒溫度,威嚴無比, 帶著上位者天然的威懾氣度,令每個聽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然,林寂聽到對方說第一句話的那一刻,整個人瞬間僵住。
正如此時他看不清對方的臉, 卻似乎能穿透金光,看到他一襲白衣,長發隨風飛蕩, 發色如雪。
曾幾何時,林寂被困在歸墟里,一遍遍告訴自己,他一定要記住陸蕭白的一切。
他的聲音,他的身形,他的動作神態,話本后期那一段段的描述,以免他有一天沖破虛無里的禁錮找他了結時,認不出來。
刻在靈魂里的東西,文靈洗去了內容,卻洗不掉本能。
龍傲天總是多變的。年幼時容貌清秀不顯,是為了塑造其純良無害的形象,讓別人以為他乖巧討喜,放低警惕,以便蟄伏;少年則隱而不發,雋秀謙和平易近人,眉目間初顯鋒芒。
越到后期,他便無論外表內里皆奪目耀眼,深不可測。
除去最初不曾見過的模樣,林寂都記得,也都能認出來。
冷冽的語調再次響起:
“我說,你們把我吵醒了。”
話音落下,林寂頓時感到自己身上似是背了座大山,壓得他瞬間趴回地上,只能拿佩劍撐著才勉強沒有直接倒地。
他費力張望發現自己還算好的,除他以外別人都毫無形象趴在地上,一動不能動。
林鈺作為眾人當中唯一的門外漢,分外驚恐自己完全喪失了身體的掌控權,整個人被無形的力量幾乎按進黃沙里。他十分想要抬起臉,卻一萬個做不到。心里欲哭無淚,雙頰腫脹火辣辣發痛,嘴合不起來吃了滿口沙,沙子旁邊還躺著幾顆牙。
沒錯,在神秘人再次開口的那一瞬,林鈺發現時間竟然靜止了。
除了他,周圍的人都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一動不動。
正當他費解時,那片虛影突然瞬移到他面前,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對方的面目和身體,他想要做出反應,對方卻抬起手——
左右開弓,賞了他兩個大耳刮子。
那一刻,林鈺腦瓜子嗡嗡作響,耳邊長鳴不已。身體踉蹌幾步摔倒,牙也被打掉了。
時間重新流動,白影人閃回原位。林鈺最后的眼角余光看到別人也被無形的力量壓倒,但他確定其他人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位突然被召來的仙人,為什么要用如此原始的方法打他!而且只打他!
林鈺很想問,可他開不了口。
不僅是他,別人也被這股威壓震懾,張不開嘴。
仙人甚至沒有任何多余動作,只是語氣稍顯嚴厲問責,他們便毫無反抗余地。
得是多強的威壓才能如此夸張霸道,可見雙方境界差距何止天壤之別。
這股威壓,不僅體現在斷崖周邊,更波及了遺跡的每個角落,所有在場生靈皆不明所以拜倒在地。
整片遺跡突然安靜了。
陸蕭白沒管,他緩緩張開雙臂,將遺跡的靈氣吸納個盡興。
受軀體所限,他已很久沒感受到如此充沛的靈力了。即使還得回去,不妨礙他借機穩固自己的元神。
他也能感受到林寂倔強地想要抬眼看向自己的動作,可陸蕭白強迫自己不去回視,他不知此次過后,他和林寂之間將何去何從。
可陸蕭白無法坐視林寂被傷害,作為他師兄不能,作為他前世最痛恨的仇人……也不能。
不知過了多久,全場境界最高的若微君終于從嘴里擠出一句話:“前輩,恕罪……”
威壓總算撤去了一半,所有人力竭滿頭大汗。
若微君指向林寂:“是他!他把您召出來的,與我們無關!”
話音剛落,若微君直接被大能隨手扇飛,不見蹤跡:“多嘴。”
“……”
其余修士瞠目結舌,究竟何方神圣一點道理都不講啊!他們還是別說話了。
陸蕭白道:“吾之魂靈盤踞此處多年,對爾等凡塵俗怨毫無興趣。擾我清凈者,便是如此下場。”
其他人大驚失色,連忙馬不停蹄后退,邊跑邊道歉:“別殺我!我滾!”
“我們這就滾!”
不滿十息,此前來攻擊林寂的敵人全部消失無蹤。
陸蕭白抬手間不僅扇飛了若微君,還把遺跡境內的妖魔鬼怪清剿了一遍。
隱藏的法寶紛紛發出嗡鳴,從黃沙亂石中浮現出來。
解決困境,就是如此簡單。
良久,陸蕭白終于轉身面對林寂:“你,還不走嗎?”
林寂思緒終于重新運轉,他撐著站起身,一步步緩緩上前,輕聲道:“是你嗎?”
陸蕭白輕笑:“林寂,此刻的你還是不夠強啊,未來仍需努力。”
“下次再見時,希望你能給我驚喜。”
林寂目眥欲裂,他沒想到對方居然直接承認了!
那片閃著金光的人影有即將消散的趨勢,林寂連忙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他:“你別走!”
人影消散。
林寂什么都沒抓住。
他腦子空茫半晌,連忙召出佩劍:“青鋒!”
崖頂,陸蕭白元神回竅。
他伸出雙手感知靈力:很好,筑基也成功了。
他解了崖底阿寂困境,也沒耽誤自己的修煉。
陸蕭白眼珠轉動思索待會見到林寂的措辭,剛站起來就看到林寂御劍飛來的身影。
陸蕭白回頭露出一貫常見的笑容:“阿寂……”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一道劍氣毫不避諱朝著陸蕭白面門劈來,林寂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陸蕭白心里咯噔一聲,舒華老者的聲音響在耳邊:“快躲啊!”
陸蕭白反應慢了一步,等到回神時已經躲不開。
林寂大驚,連忙驅使劍氣偏離原先的軌跡,卻已經來不及,他爆發出全力,強行將靈力收束回來。
可他尚未掌握孟晚秋收放自如的境界,靈力余波在身體里逆行,逼得他嘔出一口血。
陸蕭白愣住又連忙回神,傾身上前扶起他:“你這是做什么?”
林寂抬眸,眼中藏著深深的執拗:“為什么不躲?”
陸蕭白無奈:“我躲不開啊。”
林寂高聲道:“你怎么可能躲不開!”
林寂揮出的一劍是為試探,方才隨意用威壓讓他無法起身的人不是輕輕松松隨便化解嗎?是以他沒留情用了十成功力,可真當要劈上對方時,他卻慌了。
林寂好像有些明白了,為何師父能瞬息間收回靈力,這是他頭一次成功做到。
因為心里有寧愿自傷,也不想傷到的人。
林寂站起,一步步逼近陸蕭白:“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此前的揣測終究只是揣測,可當心底的疑惑被證實,卻是全然不同的感覺。
林寂不知用怎樣的心情面對眼前人,他只知他看到靈昀仙身影的第一眼,渾身上下每一寸血液都瞬間沸騰起來,有無數個聲音在腦海里叫囂。
讓他無比興奮,必須立刻馬上得到確切的答案。
可陸蕭白的反應卻令林寂無比疑惑,“你在說什么啊,阿寂?”
陸蕭白神情自然:“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在崖頂嗎?你看,我已經筑基成功了!”
“我方才察覺崖底十分嘈雜,是不是有妖物攻擊你?”陸蕭白用目光掃視了林寂一圈,真心松口氣:“你沒事就好。”
林寂愣住,不可置信道:“你不是靈昀仙嗎?”
陸蕭白疑惑得滴水不漏:“什么靈昀仙?靈昀不是我們師父的尊號嗎?”
林寂:“……”
怎么回事?難道他沒有元神出竅時的記憶……
陸蕭白反而關切地反問他:“你究竟怎么了?”
林寂凝噎半晌:“……你不知方才發生了什么?”
陸蕭白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我方才吸納靈氣筑基,自要全神貫注進入冥思境界。不過某些時刻,我打坐時放出的神識似乎失去了感知……”
林寂已經完全凌亂了,短短時日,他接連得知太多消息,腦袋快要被擠爆了。陸蕭白此時說的話讓他更加迷惑混亂,他完全分不清真假,突然爆發推了陸蕭白一把,“你別再裝了!”
已經有太多人騙他,他如何得知陸蕭白嘴里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他不希望對方也騙他!
陸蕭白被推得踉蹌了半步,心臟微微抽痛,身體有些發冷。
阿寂果然不好糊弄。陸蕭白用靈光掩蓋身形,就是不想被他認出來。
可瞥到林寂的眼神時,陸蕭白便知自己隱藏失敗。
如此他不得不裝聾作啞企圖蒙混過去,看來也沒用。
陸蕭白抿了抿唇,難道他真的只有一條路可走?
這時,舒華老者終于看不下去現身:“別吵了!你倆是不是有病?”
他看向林寂:“他受傷了,趕緊給他止血啊!”
兩人愣住。林寂這才發現陸蕭白半只手臂被血浸濕,他火急火燎的心頓時被潑了盆冷水,急忙上前查看,甚至沒空去管突然冒出來的老頭。
陸蕭白也才回神,感到后肩一陣疼,原來不是心痛,是真痛啊……
林寂看到陸蕭白后肩的傷口,整個心沉了沉,終于冷靜下來:“難道是我剛才……”
“不是你。”舒華老者嘆氣:“他被偷襲了。”
就在陸蕭白神識離體,釋放威壓的間隙。
猶記他不管不顧要去救林寂時,舒華老者在背后撕心裂肺吶喊:“我是靈體,為你聚靈還行,可我守不了你的身體啊!”
因此,他被襲擊雖是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林寂守崖底,只要不讓人上去就行,崖頂空曠,遇到敵手時陸蕭白本來可以看到,偏偏那時他只剩空殼。
在斷崖背后,山腰處不知潛伏了多久的修士突然出現,凝結靈力一掌襲擊。
遺跡里就是這般生態,只要打斷陸蕭白修煉,他吸納的靈力就能由對方承接,可謂毫不費力拿走好處。
隱光石雖能結防護罩,可修士意圖第一掌就偷襲成功把人打死,使出了全力。
隱光石擋去大半攻擊,卻還是有部分掌力打在陸蕭白身上,他仍一動不動。
第一掌太過突然,舒華老者沒能反應過來,他連忙出現打退偷襲修士,那人見一擊不成也連忙跑了。
“你倆一個眼睛瞎,一個不會痛!氣煞老夫!”
他和陸蕭白結過血契,對方不許他輕易暴露人前,要不是實在看不下去,他何必冒著被反噬的風險現身!
陸蕭白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受傷后,他現在真的開始痛了。
正好不知該如何應對林寂,陸蕭白干脆白眼一翻,朝后倒去。
“小白!”林寂不知所措攬住他,連忙用靈力給他療傷。
舒華老者:“……“所以你們剛才反應慢了十拍?
陸蕭白本來裝暈,許是失血過多,漸漸真的頭昏眼花,失去了意識。
第40章
林寂背著陸蕭白下了山, 一邊聽舒華老者解釋他自己的來歷。
然林寂實則沒什么興趣,也沒有給出對方期待的反應,只淡淡嗯了一聲。
舒華老者:“……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么?”
林寂這才抬眼看向他, 語氣陰冷:“你說呢,有人敢背后傷他, 就應該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龍傲天身邊出現什么人都是正常的, 可被人暗算不該有。
不久前陸蕭白元神釋放威壓時,整片遺跡都受影響,相信那人跑不遠。
果不其然, 林寂攬著陸蕭白御劍在遺跡周邊巡視了一圈, 便發現個鬼鬼祟祟企圖躲藏的陌生人。
林寂隨身攜帶的劍就有兩柄, 一把拿來御劍, 另一把被他拿在手里毫不留情往地上揮去。
黃沙亂石炸開,那人縱使勉強躲閃,仍被劍氣震飛了出去。
林寂看向對方的后肩冷笑,一字一頓宣判:“就是你。”
陸蕭白也不是善茬,他打坐前便往自己身上貼了反傷符。哪怕遇到靈力強盛之人, 只要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 便會同等反傷回去。
此人用了全力偷襲,又沒隱光石護體, 后背血肉模糊,早就被自己的靈力傷慘了。
見對方同伴來尋仇,他深知自己打不過,連忙趴跪在地求饒道:“對不起!是我鬼迷心竅, 可我真的不想死!您大人有大量就繞我一命吧……”
林寂一言不發,攬著陸蕭白靠在沙石邊,拿自身靈力結禁制護他。
隨即站起, 對面也不是傻子干等在原地,已經御劍跑了一段。
林寂揮劍將其從空中打了下來,搖搖頭略顯遺憾道:“你既跪地求饒,又渾身是傷,本來我都有點心軟,打算放過你了。”
“畢竟就算沒有我殺你,你現在的樣子,估計也走不出遺跡。”
“可你轉身就跑,可見方才求饒不是真心,”頓了頓,他狀似恍然大悟:“呀,差點被你騙了!”
林寂臉色完全陰沉下來,“你傷了我師兄,還想全身而退,以為自己跑得掉嗎?”
無名修士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下一刻林寂便朝他攻了過來。
求也求了,顯然沒用只能死斗,修士能進遺跡,境界自然也在金丹之上。生死危機他亦潛力爆發,比平常狀態要更厲害些。
不過也只是把死期拖延了片刻,對林寂而言并無分別。
陸蕭白偷偷瞇眼旁觀,心生慰藉。他已被林寂喂了療傷丹藥,又被他用靈力療愈止了血,暈也只暈了一會兒。
他一向知道,阿寂偶爾也有些愛演,就是演技不太好。
他入門數年從未喚過自己師兄,還得暈過去一把才能聽到啊。
那邊林寂已經在收尾,無名修士絕望之下,可能帶著死也要拉人墊背的心態,又朝自己揮來一掌靈力暴擊。
林寂使用遁地符瞬移到陸蕭白前面,以劍抵擋并反擊,對面人倒地,戰斗結束。
陸蕭白連忙閉眼,下意識撐起雙臂想躲的身體也連忙松了勁。
林寂在遺跡里打了好幾架,自是也負了傷,有些疲憊了。
他撤回禁制又晃了晃陸蕭白,見他仍未有蘇醒的跡象,只好再把人背起來。
又走許久,繼續潛藏的舒華老者感慨:“你看,四處都是法寶,你難道不心動嗎?”
靈昀仙太貼心了,元神歸位之前還特地召出了遺跡里的法寶,妖怪什么的也被他清剿過一遍。
遺跡修士少,厲害的還被林寂給打死了,約等于如今遺跡的法寶任他隨意取用。
林寂卻堅持道:“既然別人搶不過我,我也不急,我還有事沒完成。”
他說的事,便是尋到林鈺。
陸蕭白總不能一直裝暈,在林寂背上假裝漸漸恢復意識,喚了他一聲:“阿寂……”
林寂松了口氣,卻也沒有放他下來自己走的意思。他眼睛暼了一眼暗處的衣角,一字一頓:“滾出來。”
林鈺踉蹌著走出來,跌倒在地。
陸蕭白此刻真有些驚訝,阿寂竟先替他報了仇,才來處理自家的敗類。
林鈺嘴上仍不肯服輸,“怎么,你要殺了我嗎?難不成你想弒親?就算我十惡不赦,你殺你自己的三叔亦是大逆不道,也要遭報應的!”
“你以為你這么說,我就會對你手下留情了嗎?”林寂神色恢復平靜:“不過你說得對,你是敗類,我卻沒必要因你做弒親之事,因為你不配讓我臟了自己的手。”
“你!”林鈺在家充當了多年家主和長輩,即使他們撕破臉了,林寂說的話還是會讓他感覺到自己被冒犯。
可當林寂背著的人探出頭對他冷笑時,林鈺滿目驚恐,漏風的牙齒吐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字:“你……?”
“怎么會,是你……”
林寂這也才注意到對方的奇怪之處,沒忍住嗤笑出聲:“你這是逃跑太快,撞石頭了,臉腫得就像年關待宰的豬頭。”
“呵。三叔。”林寂沒想到他還有心思開玩笑,“趁你還能跑,就快跑吧。”
“看來你并不了解,被人提進此處意味著什么。”
林寂將陸蕭白放下來,換了個姿勢扶著他,給他們一人貼了一張隱身符。
林鈺不知林寂言語中的含義,更不理解對方為何不動他就走了。
他跌跌撞撞連忙離開,殊不知林寂和陸蕭白在背后一路跟著。
他想走出這個鬼地方,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反而在路上看到許多金的,銀的,亮閃閃的法器法寶。
林鈺雙眼放光,再一次陷入尋到寶藏的興奮中,他把華麗的寬袍脫下來,到處撿法寶,只恨不得把看到的所有東西都包起來,他甚至不想再出去了。
在他最高興的時候,他遇到了此前被他用蠱術操控的那幾個散修,他們同樣被法寶迷了眼,卻也看到了林鈺。
“好啊,原來你在這兒!我們以為你溜這么快已經跑了,原來你還想跟我們搶東西啊!”
他們被大能前輩解了蠱,想起曾經被暗算替凡人做事的屈辱,對著林鈺齊齊圍了上來。
林寂閉上眼睛沒有去看,不遠處的慘呼聲卻一下下落入他耳中。
冰涼的手腕突然被身邊人輕輕握住,陸蕭白如往常那般,用靈力給他暖手。
林寂看著他,心情復雜。
可散修聯手報了仇之后又反目成仇,只想自己獲得所有法寶,自相殘殺起來。
最后他們就像林寂和陸蕭白剛進來時見到的場景一樣,沒有贏家。
塵埃落定。
林寂緩緩走上前,蹲在一片尸體旁邊,從中找到了林鈺,把他腰間的家主玉佩和可以證明他身份的物件都取下來收好。
然后,伸手捂住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林寂唇角勾起一抹笑:“三叔,您放心。你所擁有的一切,我會全數繼承,畢竟林家只有我了。”
反正,林家的家業根基是他爹打拼出來的,如今只是回歸原位,哪怕林寂未必需要。
“……閉不上?那算了。”
林寂起身,狀似無意狠狠踹了尸體一腳,他和三叔的恩怨就算了了。
“……”
剩下的事便是拿走法寶。
林寂和陸蕭白隨處挑,一般點的還看不上,最后裝得鍋滿瓢滿,儲物的法器都快裝不下了。
當然陸蕭白也沒忘記夸張地表演一波:“為何遺跡里的法寶都跑了出來!我修煉的時候究竟發生過什么?”
眼見林寂一臉無語盯著自己,陸蕭白只好假裝……不對,把自己的難受顯露起來,一邊咳嗽一邊捂著傷口呼痛。
林寂便無法繼續拉著臉對他,只好走過來查看。
兩人拿走看中的寶物后,并肩走出了遺跡。
一股黑氣突然從地底浮起,慢慢往上攀爬,最后悄無聲息鉆進陸蕭白后肩的傷口處。
陸蕭白抬手摸了摸,林寂問他:“怎么了?”
陸蕭白:“沒事。”就是突然感覺怪怪的。
黑氣消失在他體內,無人察覺。
“……”
林寂一路御劍,帶著陸蕭白回到了云州城內。老宅還沒賣出去,他們干脆繼續住著,反正現在不會有毒鼬傷人。
陸蕭白雖然成功筑基,可他剛成功踏入此境界就遭受創傷,沒來得及凝神固元,終究虧損了身體,狀態不夠穩定,需要好好休養一陣。
林寂每日用靈力為其療傷調息,陸蕭白恢復得還算快,就是臉色依舊蒼白,神情也有些倦怠。
林寂嘆氣,趁陸蕭白休息時出門去了藥鋪,跟大夫描述過他的癥狀,抓了些補身體的藥回來熬好。
陸蕭白剛醒,就見林寂坐在旁邊。見自己要靠起來,他還伸手扶了一下。
兩人各懷心思,氣氛有些沉默。
頓了頓,林寂把熬好的藥端過來,“輔以人間藥物應該也利于養傷。”
陸蕭白看他一眼接過一口悶了,苦得五官扭曲:“你怎么不兌點蜂蜜進去啊?苦死了!明明你給師父喝藥不是這樣的。”
林寂另一只手一頓,聽此一臉憋氣拿出紙包,打開是各種口味的蜜餞,一言難盡道:“我要放的,誰讓你喝這么快?”
藥才剛熬好,他端過來還以為陸蕭白會放一會兒,誰知道他接過去就喝了,也不嫌燙!
陸蕭白:“……”
林寂心緒不明,突然湊近他問:“還是說你心虛,故意不想讓我發出一些,疑問?”
“……”陸蕭白偏頭不去看他:“誰心虛了?你倒是說說,我又沒做虧心事,我為何要心虛?”
林寂強壓心底的焦灼,聲音不由得有些氣惱:“行。你好好養傷,過兩天我要回林家一趟處理后事,做完了才會回培風門。”
“你要跟我去看看,還是先回去?”
陸蕭白驚訝:“林家,話說你三叔怎么會在遺跡里?”
“……”
罷了,林寂垂眸。他又沒有吐真丸,陸蕭白這樣反應,如同讓他一拳打在棉花上,就像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他再想知道真相又能如何?想辦法強行撬開他的嘴,還是失態逼問?
林寂都做不到,因為他也不知陸蕭白是裝的,還是真沒有那段記憶。
他神情寡淡把崖底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也沒有避諱談及鮫珠,“林家的禍事,便是由一件至寶引起的。”
“到最后我不知該怪三叔的計謀,還是該怪我爹,反正結果都一樣,他們都沒了,都讓我失去了親人,包括我娘,包括他們。”
“我林家,也成了一片廢墟,牽連了無數人的性命。”
陸蕭白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么,最后卻也只能拍拍林寂的肩背,伸手抱抱他:“沒事,那些事徹底結束了。這些糾葛你都不知道,并不是你的錯。”
“你曾在人生的某個階段失去了一切,可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也能重新收獲新的東西。”
“正如你踏上修仙路,拜入培風門,有了師父還有我,這便是你此刻所擁有的。”
林寂渾身僵住,陸蕭白溫熱的身軀與他緊緊相貼,給他帶來了溫暖。
陸蕭白待他……一向如此,他會在他迷茫的時候開導他,在他難過的時候擁抱他。
可是他這么做是本身性格好,還是有作為師兄的覺悟呢?這不得而知。
林寂微微松了神,在某一刻,他甚至想要放下最后的戒備,讓自己活得松快一點,放松身心去感受這個擁抱,把頭埋在陸蕭白的肩膀處,訴說自己的難過,放縱自己軟弱一次。
林寂伸出手,在某一刻想要回擁對方,他張了張唇無聲呢喃:“師兄……”
可人總是在該放棄思考的關頭思考起來,林寂突然想到什么,直起身子恢復冷漠的神態。
在陸蕭白的視角,他又一次推開自己,甚至接下來繼續試探自己。
“你也聽到了,我家有鮫珠,正好此寶物能助你完全洗練靈根,說不定還能助長修為,一下子突破境界。”
“可我卻把它毀了……你會怪我嗎?”林寂抬眸,似乎迫切想要知道他會怎么答。
陸蕭白靠著枕頭看了林寂許久,他一向是涵容周全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想出無數種令林寂滿意的說法。
可此刻陸蕭白卻有些乏了,可能人生病時,脾氣就是會比平時差點,他突然冷冷道:“就算此刻鮫珠就在你手里,我也不會用。”
林寂愣住,陸蕭白卻繼續說了下去:“鮫珠又不是我的東西,它有主人,就算有一天我必須得拿此物救命,我也會跟主人家借,別人不愿意,我還能打死主人強取嗎?”你以為我是什么人?
可說完這句話,陸蕭白回憶起前世種種,他的確用了鮫珠提升修為逆天改命成功,又硬氣不起來。
雖然那時他并不知……陸蕭白眨了眨眼,語氣平緩下來:“如今我的靈根最多只需再洗練一次,我也已經筑基成功,用不到此物。鮫珠是令尊冒險博來的至寶,也是你的東西,你想怎么處置都可以。”
“你放心吧阿寂,我不會有怨言,更沒想過打它的主意。”
林寂愣怔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陸蕭白:“我知道,我有些累了。”
他躺下,“我想休息一下,你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
許久,林寂把放著蜜餞的紙包放在桌邊,轉身出門。
夜晚,兩人吃過飯后各自安歇。
林寂有些后悔自己表述不當,或者他根本就不應該提起鮫珠,他本意是試探陸蕭白究竟是不是偽裝,想從他的反應里看出異常。
可他這么跟陸蕭白說,無異于是在懷疑他對鮫珠有所圖謀,讓人聽著怎么可能舒服?
林寂能感覺到他頭一次把陸蕭白惹毛了,站在屋外踱步許久想要敲門,卻又抬不起手。
躊躇良久,他轉身離去,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躺下,輾轉反側。
陸蕭白身上帶傷,林寂覺得他不應該跟他擠一榻,以免壓到他傷口,這幾日他們并沒有住在一起。
加上他的心也很亂,需要靜思理清。最近有太多事情發生,尤其是陸蕭白始終讓他看不透,想不明白。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天遺跡里靈昀仙確實出現了,他見到了前世的他。
可萬一,也許陸蕭白真的沒有那段記憶呢?說不定靈昀仙只能待在墟內,被本體壓制著,只有在遇到危險或重大劇情點才會出現,并做出一定偏離,改變壞結果。
就像在宗門選拔,秘境救洛湘時一樣。
林寂生性想得多,還容易想得偏,他都沒意識到,即使沒有陸蕭白的解釋,他再想想就快替對方把邏輯圓上了。
另一邊,陸蕭白打坐調息,看到窗外的影子消失時便放棄睡下,再無心思了。
林寂明明之前就睡不著,在遺跡受到沖擊后返回老宅,肯定更睡不著。
果然讓他看到自己前世就完全不一樣了,陸蕭白在為這幾日林寂晚上都不來找自己而耿耿于懷。
須臾他又翻坐起,罷了,怎能因為這樣的小事亂自己心神,他兩世活狗肚子里了吧!
“你要修煉了?”舒華老者冒出來,“順便把有情道心法一起修修看吧。”
“你還真是鍥而不舍。”陸蕭白嘆氣,回神后看向對方:“有情道?”
舒華老者嘆息:“對啊,有情道。”
陸蕭白:“你之前不是一直勸我修無情道嗎?”
舒華老者神態滄桑地飄來飄去,語重心長道:“你可知自古以來,修無情道的人那么多,為何他們最后都失敗了嗎?”
“那是因為他們有病!對自己什么性子沒半點數!”
陸蕭白:“……”
舒華老者:“或是明明清楚自身本性,卻非要擰著來,搞什么突破自我,破除迷津方可得道的戲碼,最后道心破碎了。”
“老夫就搞不明白,咱們修仙的原理明明是從老莊之道中延伸出來的,易經里有哪句話講,人必須得毫無破綻,毫無缺點才能得道了?”
“修士各有不同,順其自然,無為而修,才能走得長遠啊。”
“無情人修無情道,有情人修有情道……合適自己的才是好功法。”
陸蕭白想了想笑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愧是我看中的隨身老爺爺。”
“……”舒華老者無奈攤手:“沒辦法,老夫想要你修無情道,可經過這次我發現你不適合。”
“情竅已開的人如何能修無情道?你太重情,還是修有情道吧。”
陸蕭白垂眸,說他重情他認同,什么叫情竅啊……
舒華老者就跟焱羽獸一樣能感知到陸蕭白不排斥他們感知的心神,感受到他真心的疑惑后更加無奈了:“你不覺得,你對林寂那小子好得有點太過分了嗎?”
“就因為你是他師兄?還是你想拯救一名心性不穩的少年?可惜人家未必領情。”
舒華老者一邊無奈,一邊看戲奚落。
雖然舒華老者心里同樣對陸蕭白的來歷充滿了疑惑,不過他跟著的少年神通廣大對他又沒有壞處,至少現在他這聲爺爺叫得心甘情愿……
即使不知爺爺為何故意誤導林寂,不想讓對方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可拋去此事,舒華老者還是覺得陸蕭白對林寂特別不一般。
陸蕭白反駁:“可我不單對他好,我對師父也好啊。”
舒華老者:“……懶得跟你說!”
言罷,老者氣呼呼遁回去了。
“……”
許久,陸蕭白垂眸,“而且阿寂對我也很好啊。”
對啊……這么想想陸蕭白又順氣了。
在遺跡中,阿寂為他護法,守在崖底不讓人接近;后來又背著他去找傷他的人,為他報仇。
這幾天阿寂對他也是處處照顧,衣食住行都包了,都不需要他動手,只讓他安心養傷。
這些好,也是真實的,就像幾年相伴的時光不會因為前世就化為泡沫。
人與人相處哪有永遠一帆風順,從不產生矛盾的?他們也不會永遠只接觸到彼此的優點,對缺點都受得了。
站在阿寂的角度想想,自己費盡心思隱瞞他,他必定也很困惑,煩惱,不開心很正常,誰也不希望自己活在真假難辨的虛幻中。
陸蕭白說服了自己,便不再郁悶。
他躺回榻上思索,可難道真的要告訴他嗎?他們今生的情誼,當真能敵過前世的仇恨隔閡?
如今沒有戳破窗戶紙,縱使彼此心知肚明也能勉強維持現狀,和打開天窗說亮話完全不是一回事。
陸蕭白想了很多,心里依舊沒有把握,至少不能直接坦白,得徐徐圖之。
次日清晨,林寂坐院子里打水洗漱,看到盆里的水倒映出的面容無比泄氣,他昨晚又沒睡好。
陸蕭白走到旁邊,歪著身子看他:“怎么了?”
在林寂愣怔之際,陸蕭白捧著他的臉左看右看,“好好一個大美人,偏偏要糟踐自己的臉。”
“阿寂,干嘛跟自己過不去啊?”
林寂心情懸浮了一晚上,見到陸蕭白如往常一般才狠狠松了口氣,“……你在說什么?”
陸蕭白放開他的臉,笑道:“每天錦衣華服打扮得精致,對自己的頭發也很愛惜,不就是你嗎?可惜還得注意保養你這張臉,縱使天生麗質也經不住熬夜磋磨,壞了底子就不好了。”
他一直覺得林寂的五官不失英氣,偏偏他太愛講究,頭發長得又黑又長的,生生把自己打扮成大美人。
林寂很想問陸蕭白是不是不生氣了,卻無論無何張不開嘴,于是昨天的不愉快便輕飄飄揭過了。
人與人之間很多時候不懂服軟,便只好用主動起個話頭,或是快速接話的方式來表達示好的意思:“我自來如此,又不是刻意……那你為何每天素面朝天,從不往自己身上戴些配飾?”
陸蕭白一聽“嘶”了一聲,沒好氣反駁:“我這是返璞歸真。”
說來,修真界像陸蕭白一樣著裝樸素的確實沒幾個,導致上次林寂想拿他身上的東西讓追魂箭認靈力都找不到。
其實這世上無論男女,毫不在意自己相貌和他人評價的沒幾個。
每個人或多或少會裝扮自己,不為取悅別人,也要取悅自己。
陸蕭白卻道:“因為身上帶著東西,你不覺得很累贅嗎?打架都不順暢,老是惦記自己的東西會不會被打掉啊,徒生很多雜念,反不能專心應敵。”
他以前就見過有修士在對戰時,身上父母的遺物,道侶的定情信物什么的突然脫落,一個分心就被殺了。
或是好不容易逃脫,發現自己珍視的物品遺失,非要回去撿,不是害死自己就是害死別人,讓旁觀者無語凝噎。
“我覺得作為仙門修士腦子可以靈活點,身上的配飾要么不戴,要么隨便戴那種怎么弄壞也不心疼的,你說對吧?就像你不缺錢,你就算穿金戴銀都沒關系。”
林寂:“……”
陸蕭白端著盆放在地上,抄水洗臉。
“我不喜歡把軟肋揣身上,別的又覺得沒必要,所以我不戴任何東西。”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還是很窮哈哈……錢要攢著買退隱后的凡間大宅子,靈石又因為要買練體洗靈根的輔助材料攢不下來,哪有心思買別的啊。
林寂低頭看了看他,心中一動。
說得也對。陸蕭白只是奉行大道至簡,又不是不修邊幅。
他穿著清爽,又愛干凈,長得也越來越好看……天然去雕飾也自有其韻味。
陸蕭白突然抬頭看他,微笑:“你老盯著我做什么?”
林寂連忙別開臉,喉嚨莫名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