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東州居于云州之北, 玄州之南。區(qū)別在于云州和東州緊密相連,和玄州卻隔著一道山脈。
林家剛好在東州與玄州的邊界城,是那一方首富。
不看不知道, 一看才發(fā)現(xiàn)林家所居之處哪是府邸啊,都快成一座小城了。
然林家卻在一夜之間湮滅, 據(jù)說還是被妖物入侵, 外人聽說之后無不唏噓,算是這幾年發(fā)生過的最大妖禍。
但還好林家家主林鈺死里逃生,帶領(lǐng)著殘存的一些屬下重組人手, 將林家所剩不多的家業(yè)延續(xù)下去, 就像十年前他大哥林瑯不幸被劫匪所害之后, 也是他一力將風(fēng)雨飄搖的林家撐起。
可惜林家除了林鈺, 別的人全死了,他因此帶著林家家財傷心遠(yuǎn)走,隱姓埋名可能是為了避禍。將來他也許會東山再起,也許就此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本以為林家的傳說就此結(jié)束,眾人沒想到的是過了幾年, 他們家大房的長子突然又活過來了, 林鈺反而又死了,大房長子又帶著林鈺的遺物回來了!
林寂早知他三叔這些年把名聲經(jīng)營得太好了, 就算他此刻拿出證據(jù)去官府告對方是殘害林家的罪魁禍?zhǔn)祝烙嬕矝]人相信。
如此他不如順?biāo)浦郏m然有些便宜三叔了,不過拿回利益最要緊。
要想家產(chǎn)過戶也挺難, 不得不過一過明路,他這才去了官府,把和陸蕭白商量好的三叔之死, 自己的“假死”編造出完整的故事,告知官老爺,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恐怕三叔認(rèn)錯了尸體的身形,才會以為我死了,其實在下僥幸逃了出去。我好不容易與三叔團(tuán)圓相認(rèn),可他……竟遭了毒鼬之害,被啃得渣都不剩了。我只好獨自回來,至少要給三叔立個衣冠冢……”
林寂實在哭不出來,只好垂頭沉默,裝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陸蕭白說他很擅長。
官老爺聽得一愣一愣的,林寂拿出了家主令和林鈺平素酷愛盤的古玩寶物,證明他說話的真實性。
林家家業(yè)這么大,以前本來就經(jīng)常和官府打著交道,因此他都不必證明自己的身份,彼此都認(rèn)識。
最后再來個暗示,這些東西除了家主令都可以送給對方,財產(chǎn)過戶的官府文書就辦成了。
官老爺在桌案下方搓著手,猶豫著把寶物放進(jìn)袖中,道:“可林鈺幾年前就離開東州了,本官也不知他如今安置何處,可需要我派人幫你查查?”
林家人接二連三被妖物所害,官老爺都有點怕瘟到自己。可這些文玩寶物一看就知質(zhì)地不凡價格不菲……大不了之后拿去轉(zhuǎn)送給同僚,或是賣出去,不要白不要!
林寂微笑:“大人放心,三叔同我講過。”
來回磨練過,林寂發(fā)現(xiàn)他說客套話的功夫已經(jīng)長進(jìn)了。
人間有人間的規(guī)矩,拿到相關(guān)文書后,林寂和陸蕭白頂著圍觀人群好奇打量的目光,毫無留戀離開。
林寂終究去了林家的墳冢,在父母的碑前跪了半天。
“走吧。”
祭奠過后,林寂起身。他不打算一直沉溺于過去,是該朝前看了。
可回頭時,他似乎看見陸蕭白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不禁問道:“怎么了?”
“沒事,你腿疼不?”陸蕭白關(guān)切問道。
林寂心一暖:“……不疼。”
陸蕭白就是陪林寂回家一趟,別的與他不相關(guān)。他無論說什么,都不太合適。
兩人離開后,陸蕭白才問:“你說你知道林鈺搬走后的居所,是真的嗎?”
林寂擱置覺得陸蕭白有些奇怪的感覺,“自然,我們林家有私下聯(lián)系的標(biāo)號,除非他從來不用。”
兩任家主都喜歡收藏轉(zhuǎn)賣寶物,注定有些私營是較為危險的,只能暗地里做。
林寂順著蛛絲馬跡,找到了化名為玉老板的私人住宅,光明正大走進(jìn)去,讓管家把林鈺手下的管事都叫回來。
他拿出官府文書、家主令和林鈺的遺物,表示上任家主已死,他即將接手林鈺所留的林家財物,和名下所有產(chǎn)業(yè)。
管事們大多面生,偶有一兩人面熟,看來是林鈺新組建的手下,自然紛紛不服。
“少爺您之前兩耳不聞窗外事,林家的家底是你爹和你三叔拼出來的。就算您是瑯老爺?shù)莫氉樱换貋砭鸵邮挚峙虏煌住?br />
像家業(yè)這東西,林寂從來不管,的確是難以服眾的。縱使林家只剩林寂一人,底下的更想架空他了。
可林寂又不打算真留在人間做生意,他看了會兒身邊一心喝茶享用糕點,無比閑情逸致的陸蕭白,才漫不經(jīng)心道:“也行。你們把林家的家產(chǎn)清點出來,我看你們之中有幾個是老人了,我不會虧待你們。”
眾人大驚,少爺?shù)囊馑际且⒒锇。?br />
對于這種直接放棄祖上家業(yè),只想折算成錢財帶走的行為,人們一向稱之為敗家子。
接下來無論底下數(shù)人如何苦口婆心從各個方面勸說,可林寂似乎做定了敗家子,理都不理,只和陸蕭白喝茶聊天,探討四方美食美景。
不足半天,管事們妥協(xié)了,哭著求林寂不要放棄家業(yè),他們可以代為打理,他啥時候想花錢去林家商鋪拿就行了。
當(dāng)初被牽連性命的更多是林宅的人,在外面鋪子里做事的人逃過一劫。最終林寂把大多事務(wù)交給他從小熟悉的管事打理,同時也是兩任家主的心腹,只要對方壓得住同僚就不會亂,同時他也會是最大受益者。
處理好一切后續(xù)后,兩人離開,一刻也沒有多留。
陸蕭白十分欣賞道:“阿寂,我真是小瞧你了。你說要接手他們都不同意,你干脆說要變賣名下產(chǎn)業(yè),他們就知道錯了。”
畢竟底下人再努力家業(yè)還是林家人的,除非他們把林寂干掉瓜分家財,否則維持現(xiàn)狀他們的日子才會好過。
要真解散了,他們不就得重新找工事了嗎?
林寂:“……我真的想變賣家產(chǎn),只是覺得太麻煩,耽擱時間太久,才算了。”反正他能隨時拿錢也不錯。
陸蕭白:“……”
兩人處理完人間俗事,總算可以返回宗門了。
路上林寂又覺得不需要那么急著趕回去,他見陸蕭白那天談起人間的美景美食,風(fēng)土人情,眼中滿是興趣和向往,他似乎是真的很喜歡。
林寂便提議在人間多留一段時間,可以把想體驗的趣事都體驗一遍,反正他有錢。他們是修士可以御劍,想去哪里都很快。
“你當(dāng)真這么打算,而且你請客?”陸蕭白放下筷子,此刻他們正在城內(nèi)最好的酒樓享用招牌菜。
林寂端起茶杯,故作正經(jīng):“又不是什么大事。”
這次他們?nèi)ミz跡收獲頗豐,所用時間極短,本就超乎尋常,那多在外面待一陣有何不可。
陸蕭白揚起笑容,隨即話頭一轉(zhuǎn)嘆道:“可我輩修士,怎能貪圖享樂?若是被外面的浮世繁華迷了眼,回去沒法收心修行該如何是好?”
林寂輕嗤:“你會嗎?反正我不會。如果連抵抗誘惑的定力都修不好,別的修煉也好不了吧。”
這句話極其類似一個人想偷懶時給自己找的借口,區(qū)別在于是否能真的做到。
陸蕭白聽此放了心,“那就這么說定了。”他的眉眼間滿是真切的輕松愉悅。
林寂側(cè)著臉看向窗外的街道,眼睛卻向里瞟,看著陸蕭白。
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最近有些奇怪,老忍不住把視線放在陸蕭白身上,不想移開,偶爾還會無意識盯著他許久。
林寂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又這樣了,連忙虛咳一聲:“話說,你為何如此喜歡人間,以后還打算入世修行?”
陸蕭白一愣,思索許久道:“我可能是想體驗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吧。”
他想留意上輩子沒有留心的景色,做些曾經(jīng)沒有精力去做的事情,也許只是想換一種活法。
不過他有時會覺得一個人沒意思,林寂在他身邊,他的興致才會空前高漲。
意見達(dá)成一致后,兩人先是給落霞峰送了張傳聲符報平安,隨后心安理得滯留人間。
今日劃船游湖,明日去茶館聽說書,后日聽琴賞樂,十分愜意。
林寂發(fā)現(xiàn)這些事他在重生后不久也做過。
那時他對修真界心灰意冷,做好了今生不入仙門的打算。便也想尋歡作樂,在人間混跡享受。
可那時他嘴上那么說,也真去體驗了,一顆心卻似浮在空中沒有著落,歡愉也不是真心歡愉。
此刻卻全然沒有當(dāng)時那般空蕩蕩的感覺,心里是滿的。
就因為身邊多了個人嗎?如若換一個人陪他,他還會如此容易滿足么?
林寂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離開老宅,他又可以安心入睡了。可有時他假裝自己睡不著扣響隔壁的門,陸蕭白也似是習(xí)慣了一般讓出半個床位,最多叮囑他記得關(guān)窗熄燈。
兩個人躺在一起抵足而眠,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直到有一人撐不住睡去。
陸蕭白總是那個先睡著的人,睡著了還喊不醒那種。林寂偶爾還沒盡興,也只得靜候睡意,聽著身邊人的呼吸聲緩緩閉眼。
可林寂忽略了一件事。
兩人皆是青春年輕的少年,哪怕都是男人,躺在一起久了也是會出事的。
尤其是睡著之后,他們睡姿都不老實,經(jīng)常半夜稀里糊涂抱在一起。
一日陸蕭白起來時,發(fā)現(xiàn)身邊早就沒人了。不過很正常,阿寂本來就比他起得早。
陸蕭白緩慢坐起,頭腦還不清醒,困意未散。他垂著頭靜默半天,才掀開被子起來。
鋪好床之后,他打著哈欠隨手給自己扎了個半披發(fā)馬尾,出門到客棧后院找水洗漱。
他們新到的地方比別處熱許多,根本不需要熱水,還是洗冷水更容易醒神。
陸蕭白靠在柱子邊等待,旁觀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阿寂,你究竟要洗幾次?”
林寂正十分投入地抄水洗臉,沒注意身后動靜,突然聽到陸蕭白的聲音雙手一抖,盆摔了,水潑了一地。
盆在地上翻了個面,聲音清脆,是個好盆。
陸蕭白似乎感覺到林寂的身軀瞬間僵硬,半晌才把盆撿起來,動作比平時遲鈍了許多。
陸蕭白看不過去,上前接過盆清洗干凈,“你好了就別杵在這兒,擋到我曬太陽。”
良久,林寂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屋,步伐比以前緩慢許多。
陸蕭白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你怎么了?”
林寂連忙道:“我沒事!”說罷加快步伐,不想讓對方看到他臉上不正常的紅暈。
陸蕭白:“?”
過后,兩人坐在一起。
林寂臉上毫無表情,甚至有點過于嚴(yán)肅了,“我跟你說一件事。”
陸蕭白剝花生殼的手一頓,看向他:“你說。”
林寂:“離開故地后,我夢中困厄已散,以后咱們便不必住在一處。”
是散了,只不過又做了別的夢。
陸蕭白:“……”
所以?這事有必要鄭重其事跟他講嗎?他還以為怎么了!
陸蕭白難得不知該怎么回,好像不必回,可對方看上去又很認(rèn)真在說,最后他只好道:“隨你。你覺得可以就行。”
也罷,其實兩個男人有點擠了……是不太方便。
林寂垂眸:“多謝。”
陸蕭白:“……不客氣。”
頓了頓,陸蕭白撓撓脖子,表示去叫小二送早飯過來,實際上是被尬走了。
林寂坐在原處看杯中茶水,半晌閉眼。
……他是不是瘋了?
兩人在各處的城中游覽盡興后,又嫌城中喧鬧,朝小鎮(zhèn)山村游覽。
陸蕭白體內(nèi)的靈力已經(jīng)可以支撐他御劍,如今他不必擠阿寂的劍了。
陸蕭白一向飛得高,目視前方看著云層,從不低頭俯視山川。負(fù)手仰頭,一派傲然從容,的確很有逼王的范兒。
一路走一路游,慢慢靠近培風(fēng)門的方向。
陸蕭白怡然自得,卻發(fā)現(xiàn)林寂最近越發(fā)有些奇怪。
前不久是老盯著他看,最近又看都不看他一眼。
說話不對視,加上一張刻意擺出來的臭臉,給人一種蔑視對方的感覺。
陸蕭白不禁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到他?可思來想去也沒有啊!他們最近也沒有矛盾。
傍晚,兩人落地途徑一處村落,他們本來只想借個宿,正好碰上村里即將辦喜事,村民們熱情邀請他們參加。
陸蕭白:“來的早不如來得巧,阿寂,你覺得呢?”
林寂:“也好。”
“……”怎么覺得阿寂最近甚至寡言了許多?就跟剛?cè)腴T那兩年一樣,對他愛搭不理。
陸蕭白目視遠(yuǎn)方,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聲。
難道是離培風(fēng)門近了,他又想起在遺跡里發(fā)生的事了?
這些日子,兩人都沒有再提起遺跡未解決的問題,沒有再爭辯請來的“神”是誰。
陸蕭白也知道,他不應(yīng)該當(dāng)做若無其事,含混過去。他最近也在思索該如何徐徐圖之,才能讓林寂慢慢接受。
可能也是他下意識覺得此事難解,便不愿提起,故意拖延。
是不是阿寂一直在等他主動坦白,哪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他心里過不去。
陸蕭白心里的愉悅沖散許多,轉(zhuǎn)而被愁難取代。
兩人各懷心思,不過還是打算湊這個熱鬧了。
這次嫁娶的喜事剛好是同村的一對青梅竹馬,只需在村里繞一圈,拜完堂就算禮成。
據(jù)成親日還有兩天,兩人干脆入鄉(xiāng)隨俗,幫著村民們布置喜堂。
似乎每一地的村子,村口都會長出一棵大樹,以供村民們干完農(nóng)活在此處歇涼。
陸蕭白和林寂經(jīng)常吃完飯后來到大樹旁邊散步,要么坐在樹下看村子里的小孩玩耍。
林寂經(jīng)過數(shù)日緩沖,總算冷靜許多,就是他仍有些無法面對陸蕭白。
就是坐在同一棵大樹下,林寂也爭取坐得遠(yuǎn)一些。
陸蕭白拿著水壺的手一頓,看了看身邊人,突然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沉默。他不想這樣繼續(xù)下去,如此不明不白的,時間長了只會傷感情。
罷了,如若阿寂實在忍受不了隱瞞,只要他問,他就承認(rèn)吧……管他呢,豁出去了。
陸蕭白好不容易把一個冷心冷情,對他仇視的師弟,轉(zhuǎn)換成一個生動鮮活,會關(guān)心他維護(hù)他的師弟……人過過好日子就不想過回苦日子了,他有些受不了林寂對他忽冷忽熱。
如果說與不說無甚區(qū)別,那說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陸蕭白自嘲一笑,突然主動提起:“阿寂,等回到培風(fēng)門,你是不是有些話想問我?”
林寂一驚,他如今聽到陸蕭白的聲音腦子就會混亂,根本沒法思考對方說什么。想了半天他只聽到“培風(fēng)門”幾個字,他胡亂思索,終于理出一條線頭,連忙道:“咱們這次也算求仁得仁,掌門和師父必定十分欣慰。”
“可我還是沒能請“神”,問出有關(guān)師父妖毒的解法,也許是我設(shè)陣技藝不精。”
提起正事,林寂總算恢復(fù)幾分自然神態(tài)。
陸蕭白卻心下一冷:果然又在試探他了么?
陸蕭白突然站起,“我去散散步。”
林寂沒有阻止,也沒有跟著他去。
他坐在原地?zé)o言,很需要一個人呆著,然后無數(shù)次自我懷疑。
林寂始終不敢細(xì)想起不久前的夢境,又總是忍不住回想。
那晚,他做了一個夢。其實也不過是白天場景的重現(xiàn)。
他和陸蕭白一起游湖,坐在船艙里隔著紗艙賞景,游船隨著水面蕩漾輕輕搖晃。
就如同他的心一般,連續(xù)泛起漣漪。
兩人躺在一起,嘴里不知在說著什么,聽不清。
忽而陸蕭白翻身側(cè)躺,伸手放在他的衣襟上,劃過衣領(lǐng)間的縫隙,漸漸往下。
唇角帶笑,他說的話終于傳入耳中,“阿寂,你怎么老盯著我呀?”
林寂握住他的手——他早就覺得陸蕭白的手和臉比一般男人白皙許多。
隨后他又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突然伸手一拽,覆身上前。
……然后就被嚇醒了。
醒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把人抱在懷里,那是第二重驚嚇。
林寂近日神思都在“我是不是瘋了”“我真的瘋了吧”之間游離,甚至沒精力去想旁的事。
又嘆息許久,林寂這才猛然察覺身邊人不見了,后知后覺想起陸蕭白走之前說的話。
林寂起身看向大榕樹,村里辦喜事,連樹上都被裝飾了一番,綁著許多紅綢帶,煞是好看。
他仿佛才回過神來賞景,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方才他和陸蕭白在掛滿紅綢的樹下坐了許久,居然沒說幾句話。
林寂收起心思,打算等對方散步回來。
可等到天快黑了,陸蕭白也不見人影。
林寂心生疑惑和擔(dān)憂往回走,難道他先回去了?
與此同時,陸蕭白遇到個穿著破舊,衣衫襤褸的小孩摔倒在他面前,他連忙把人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陸蕭白替孩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小孩抬頭,看著陸蕭白竟有些呆了。
他自己臟臟的,村里人每天務(wù)農(nóng)也黃撲撲沾滿灰塵,他很久沒看到如此潔凈好看的男人。
須臾,小孩漲紅了臉憋出一句話,“謝,謝謝哥哥。”
說完撒腿就跑,被陸蕭白抓住:“你跑這么急,待會兒又摔了怎么辦?”
“你是誰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吧。”
小孩瑟縮著,臉上也粘著泥土,唯有一雙大眼睛干凈純粹:“我,我沒有爹娘,他們都病死了……”
陸蕭白渾身一震:普通百姓一生經(jīng)歷未知的天災(zāi)人禍,有的人便是生來坎坷。
他干脆屈身和小孩坐一起,發(fā)現(xiàn)對方的抗拒后輕聲問道:“你躲什么?”
小孩:“我,我身上臟……”
陸蕭白抬手擦了擦他的臉輕笑:“沒事,我不怕臟。那你平時怎么生活的?”
小孩感覺到陸蕭白毫無嫌棄的意思,漸漸放松:“我在嬸嬸家里住,幫嬸嬸家和村里人干活,他們都很好的。”
那也挺好,至少還有親戚和鄰里幫忙,也算吃百家飯了。
小孩心大,很快打開話匣子。
他說村里人都待他很好,但他知道他必須乖巧懂事又勤快,他們才能一直待他好。
可村里的小孩討厭他老是討好大人,不肯帶他玩,還經(jīng)常欺負(fù)他。他們圍著說他是沒爹娘的野孩子,他沒有朋友……
后日是秋惠姐姐和春明哥哥的婚禮,他好想去啊,可他沒有一身像樣的衣服,他不敢去……
“沒事,哥哥帶你去。”
陸蕭白揉揉小孩的腦袋,“最近雖說不冷,穿這么單薄也不好,明日我給你找點合身又暖和的衣服吧。”
小孩眼睛亮了:“謝謝哥哥!”
可是,他不是想討衣服的意思……如果被村里的小孩知道了,又得說他討好大人。
陸蕭白似是看出小孩的猶豫,“你放心,我讓你嬸嬸給你做,這樣你就可以穿著新衣服去參加喜宴了。”
陸蕭白拉起小孩粗糙的手想牽他回去,發(fā)現(xiàn)他的指甲蓋里居然有一根刺:“怎么回事?砍柴時候弄的吧?”
“嗯。”
“那我?guī)湍惆蔚簟!?br />
“不要,我怕疼……”
“我拔不會疼信不信?”
陸蕭白指尖靈力輕聚,將刺拔出來。
小孩發(fā)現(xiàn)真的不疼,傷口還瞬間愈合了,高興得拍掌,他的世界就是如此簡單。
陸蕭白牽起他起身,突然看見不遠(yuǎn)處的林寂,頓了頓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林寂站在不遠(yuǎn)處,臉上毫無表情:“一開始。”
看到了最后。
陸蕭白愣住。他發(fā)現(xiàn)此刻的林寂尤為不同,那雙眼睛似乎又變得平靜,變得古井無波,眼中透不進(jìn)一點光。
良久,林寂奇怪地譏笑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明明從始至終他看到的都是很溫馨的畫面,卻不知為何看著看著,心似是掉進(jìn)了冰洞里,又沉又冷。
林寂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陸蕭白對他和對這個小孩,沒什么不同。
他在陸蕭白那里,似乎并不特殊。
他自以為在對方心里的重要性,似乎只是臆想。
第42章
陸蕭白自是把小孩送回他嬸嬸家, 林寂閑來無事,干脆和他一起去。
然,他卻不和兩人走在一起, 而是離得不遠(yuǎn)不近,冷眼旁觀。
讓人看起來不像一路的, 可實際上又是一路。
林寂生得俊美非常, 小孩看到他的第一眼其實也十分驚艷移不開目光,可他一板一眼看著很冷,身上散發(fā)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小孩也只敢偷偷看, 怕被發(fā)現(xiàn)便下意識把頭埋在陸蕭白腰間。
忽而林寂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孩連忙站直, 規(guī)矩了很多。
排擠他的鄰居家孩子說他是最會看大人眼色的東西,雖然不是好話,可他確實莫名有一種直覺,那個突然出現(xiàn)穿得亮眼的哥哥不喜歡他離小白哥哥近。
可惜小孩子能看明白的內(nèi)涵,陸蕭白卻只覺得莫名其妙。
林寂這個人還挺好懂的, 情緒都寫在臉上。可他對自己有意見也就罷了, 表現(xiàn)這么明顯會讓外人誤會的。
三人到了嬸嬸家里,他們家很熱情地想把兩人迎進(jìn)去做客, 陸蕭白看了看林寂,后者勉強調(diào)整舒緩了一下面色,并未拒絕。
陸蕭白看這家人屋舍狹窄陳舊,上有高堂, 下有一兩個孩子,穿著都很一般。在這種情況下,做了新衣新鞋先緊著自家孩子倒也是人之常情, 并非刻意忽視虐待。
林寂則神游天外,除了身邊人誰都不在意。他看到陸蕭白嘆了口氣,和那對夫妻說了什么,拿出一腚銀子遞給他們,對方千恩萬謝,連忙收起來。
林寂別過頭心里似堵成一團(tuán)棉花,這就是陸蕭白。明明他老念著賺錢攢錢,卻又會把自己的錢給更需要幫助的人。
他不明白,他以為龍傲天都是只在乎打臉逆襲,練級升級,注重自身,不把目光放在任何無關(guān)人員身上,親身演繹爽文人生的大男主,可為何他遇到的這個龍傲天是個性子寬和的好人。
好得讓他埋怨。
文靈怕是弄錯了,上輩子陸蕭白還修無情道呢,沒處處留情就算好了。
許是林寂的怨念快要化為實體,陸蕭白注意到回頭看了他一眼,回到他身邊對旁人介紹道:“他是我的同伴,和我一起來的。”
林寂是知禮之人,就算此時情緒不佳,還是主動打了招呼,和他們說了幾句話。
兩人喝了主家一杯粗茶,坐了一會兒,便要告辭。
臨別前,陸蕭白從兜里翻找半天,拿出一個紙包,里面的蜜餞剩得還很多,他打算分給這些小孩。
林寂目睹忍無可忍,突然上前把紙包收起,自己拿出另一包飴糖讓他們自己分,挨個揉了揉他們的頭,反手拽住陸蕭白走了出去。
農(nóng)家孩童沒有零嘴,能吃到什么東西都很開心,卻覺得這兩個大人怪怪的。
“阿寂,你怎么了?”陸蕭白一臉莫名。
走出一段距離后,林寂回頭,胸膛劇烈起伏:“你為何要把我給你的東西給別人?”
什么?陸蕭白思索半天,才想起來方才林寂不悅地收回紙包的場景。
“額,只是包蜜餞而已,吃完了再買唄。”他不理解。
林寂狠狠瞪向他,重點不是蜜餞,而是他單獨給他的!
“是什么也不行。”林寂不想承認(rèn)自己很在意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最后只好重復(fù)道。
陸蕭白懷疑林寂最近就是看不慣他,在故意找茬發(fā)作。
頓了頓,陸蕭白還是壓著脾氣道:“……好吧,你不喜歡,我下次就不這樣了。”
人各不同,或許每個人在意的點不一樣,即使在陸蕭白看來這只是件小事,他也會盡量遵循林寂的意愿。
“只是我們之間,沒有必要牽扯旁人。”
林寂聽此心里總算舒坦幾分,看他一眼在心里嘀咕:他知道,可陸蕭白能做到么。
兩人往借宿的農(nóng)家走回,一路沉默,林寂握著陸蕭白手腕的手卻始終未松開。
陸蕭白想了想又低聲道:“你最近很奇怪。”
林寂渾身一震,回頭看向?qū)Ψ健?br />
其實他也認(rèn)為自己越發(fā)莫名其妙,在還未理清頭緒前,本能已經(jīng)做出反應(yīng)。
自打做了那個旖旎荒唐的夢后,林寂心中便如一團(tuán)亂麻,有時他焦灼地想要理出線頭,將這團(tuán)亂麻解開;有時他又更怕自己真理清楚什么,連忙止住思緒,不敢往深處想。
他卻不知陸蕭白完全會錯了意,往截然不同的方向糾結(jié)去了,相通的是他們的心情都因彼此不太爽快。
陸蕭白心想,等村里的喜事過后,或許他會給林寂一個滿意的答案。
只是他不清楚坦白的后果是什么,總得先高高興興參加完人家的成親喜宴。
夜晚,兩人住在不同的人家里。
村戶家里人口多,房間也少,很多人家沒有額外的客房,最多只能拾掇出一間。
這次是真的要擠在一起了,但看著林寂許是有些抗拒的模樣,村長便笑著邀請他去自家住,反正他們一村的人同氣連枝,平時也互相幫忙。
林寂看了看陸蕭白,見他不說話便去了,殊不知陸蕭白看著他的背影,更加糟心。
一直到婚宴當(dāng)日,兩人還在鬧別扭,不過他們都懂見景生情的道理,在人家大喜之日露出喜悅的表情,暫時擱置心中所思。
村里人通達(dá)熱情,將兩人奉為貴賓,陸蕭白和林寂也各自隨了不同尋常的禮。
林寂精心選了半天,尋了套既不算很貴重,又不顯得輕慢的兩個瓷瓶,是他和陸蕭白在各處游玩時一時興起買的。
主家樂意當(dāng)裝飾擺家里就擺著,以后若有急需,賣掉也值一些錢。
陸蕭白則送了根自己親手打的絡(luò)子,吊墜是中間鏤空的銀飾,他把所繪的平安符咒放在里面,可為凡人驅(qū)邪避災(zāi)。編絡(luò)子用的材料乃是修真界特有的彩色絲線,看上去流光溢彩,十分漂亮。
兩件禮物出手,村里人都驚呼出聲,對新人家投去羨慕的目光,兩人的貴客之位也沒白坐。
就連林寂看著都心動了,甚至有些許惦記,倘若陸蕭白也給他打一串……
村子不大,全村人都來了,民風(fēng)甚是純樸,沒有那些束手束腳的規(guī)矩。新郎新娘拜完堂后,可一同出來給客人敬酒。
林寂和陸蕭白跟村民們坐在一桌,看新人拜了堂,等待新人敬酒。
林寂上一世自十四歲以后,再也沒關(guān)注過凡間。他以為一切無關(guān)修行的瑣事,都是在浪費時間。
如今重活一回,他才發(fā)現(xiàn)無論凡人還是修仙者,每個人都在認(rèn)真過好自己的一生。無論壽元短暫還是恒長,一生都要經(jīng)歷許多磨難挫折,當(dāng)下的喜樂便更加難得,令人無比珍惜。
世人皆如此,何苦自尋煩惱,不如立足眼下。
這么想想,林寂心中多日的煩悶竟消散許多。
這時新郎和新娘走到這一桌敬酒,他們連忙端起酒杯站起來。
陸蕭白說了兩句祝酒詞,林寂隨上。村民們聽不懂文化人賣弄,卻也知道是祝福的話,他們也跟著起哄新郎新娘,喜宴一派其樂融融。
林寂看向身邊,突然覺得其實他和陸蕭白……能一直如此刻般過下去,也不錯。
熱鬧了一天之后,主家也累了,客人散席各自回家。
昨天的小孩穿著新衣服,帶著小伙伴來找陸蕭白玩,林寂輕聲表示他去村口等他,陸蕭白心尖一顫,轉(zhuǎn)為沉默。
實則林寂并沒有別的意思,如今天色已晚,要離開也得等明天了。
他只是想起陸蕭白喜歡飯后散步消食,想約他同行。
林寂坐在村口的大樹下,手里拿著根折下來的枝條扯著玩打發(fā)時間。
許是喝了酒有些困乏,林寂偏頭靠在樹干上閉上眼睛,淺眠了須臾,又做了個夢。
夢中場景虛浮夢幻,只見四處掛滿了紅綢喜帶,有一對高挑纖長的人影身著紅衣,并肩而立。
兩人身量差距不大,可見并非今日所見的那對新人。林寂看著他們感覺有些眼熟,卻在夢里想不起來。
陸蕭白過來時便看到此情此景,人與景交融,也是一副美景。
他剛走到對方面前林寂便醒了,陸蕭白看不懂他那又驚又有些沉溺的神情,林寂的面頰因飲酒染上幾分紅暈,眼神卻在回避他。
見此,陸蕭白身體一頓,干脆坐遠(yuǎn)了些。
林寂疑惑,偏頭只能看到陸蕭白的后背,“你……”
陸蕭白卻打斷他:“其實,師父的妖毒并非無法可解,只不過要等待時機,不能貪一時半刻之功。”
“只要尋到幾種世間至純至凈的靈血入藥,便能除去妖邪之氣,妖毒自解。”
林寂:“何為至純至凈?”
陸蕭白:“就是從出生起便從未造過任何殺孽的生靈,必須修行過,身懷靈力,是靈獸還是人都可以。”
林寂沉默:“有些難辦到。”
是啊,要尋到世上從未造過殺孽的生靈并不容易,哪怕是小孩子,說不定還拍死過蚊子,踩死過螞蟻呢。
修士要練級提升,便得自發(fā)懲奸除惡;獸類在生出靈智之前,早就無意識間殺生。
林寂:“如果只是吃肉,不是自己造的殺孽可以嗎?”
陸蕭白:“可以。”
這世上狼吃羊,鳥吃蟲天經(jīng)地義,不食肉又修行的物種簡直天下難得。
按照陸蕭白的說法,也只有去找寺廟里的禿頭大師試試了。
總歸有確切的目標(biāo),比抓不著頭腦好。
林寂一頓,“不過你是如何得知此法的?”
陸蕭白沉默,思緒不由得飄遠(yuǎn)。
這個方法他上一世便得知了,可惜當(dāng)年他以為師父的傷乃是被陌上仙重創(chuàng)而來,慢慢養(yǎng)總能好的,從未想過別的可能。
老頭也把所受之罪隱瞞著自己承受,把苦埋在心里,不讓他擔(dān)心憂慮。
他后來修為越發(fā)高強,在世間各處不停奔走,除妖降魔,救苦救難,連培風(fēng)門都很少回了,他想闖出名堂,一雪年少之恥。
最終功成名就,卻忽視了身邊的人。
陸蕭白垂眸不答,突然另起話頭:“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遇到兩個對我來說十分重要的人。”
“師父教我如何做人,另一人卻教我如何做事。”
“……”
其實,陸蕭白和林寂上一世的交集不算很多,卻也不算太少。
就說遺跡之行,他們便相遇過許多次。大多數(shù)時候陸蕭白因各種機緣巧合拿走許多好處,林寂得到的卻少很多,且總是比他慢一步走出遺跡。
一次兩次尚能自己想開,次數(shù)多了,便注定利益沖突的兩個人不會友好相交,沒反目成仇就不錯了。
他們第三次見面,也是正式相識,林寂哪怕知道對方是秘境試煉第一,都還對陸蕭白表達(dá)過欣賞,只道下次定要再決勝負(fù),自己絕不會再讓他超越。
可他當(dāng)初意氣風(fēng)發(fā)的宣告,竟成了反向的箴言。
那時陸蕭白靈根逆轉(zhuǎn),已顯出了非凡的天賦。
林寂很郁悶啊,就算陸蕭白修煉天資驚才絕艷,可自己的天賦也是萬里挑一,不比對方差勁。
可他們的際遇,為何會如此天差地別。
林寂不甘心,某一刻甚至覺得這世界對他充滿惡意,他在煉獄受苦到底誰在享福啊!
啊對,陸蕭白在享福。
如此下來,林寂后幾次再見陸蕭白,自然對他不會有好臉色。
可在雪原禁地歷練時,林寂再次遇到陸蕭白。
對方剛好卡在修煉瓶頸,正欲突破。有時修士的修為突破點說來就來,不給當(dāng)事人準(zhǔn)備的時機。
陸蕭白就這么在雪地里打坐,整個人快被雪堆覆蓋。
這時林寂來了。
陸蕭白的神識正在神游,能看到雪狼和林寂突然出現(xiàn)在他附近,可他動不了。
雪狼以修士精元血肉為食,吃的修士越多越強悍,陸蕭白對它們而言就是塊香餑餑。
而林寂早已幾度看不慣他,陸蕭白縱使對對方并無惡感,卻也不敢保證他不會乘機動手。
兩者皆離他越來越近,林寂拔出劍。
下一刻,他揮出劍氣,毫不猶豫開始斬殺群狼。
林寂心里并不為護(hù)誰,他也知道陸蕭白的神識會有感知。
但他就是想讓對方看到,他的實力比陸蕭白這個投機取巧的強多了。
可落在陸蕭白的神識眼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狼乃群居之物,還會召喚同伴。林寂劍法精準(zhǔn),先斬狼王,每一劍將其穿喉而過,沒給它們嚎叫的機會。
這一批雪狼被他斬殺殆盡,林寂也受了不少傷。
他走到陸蕭白面前,正當(dāng)后者以為他要趁機做什么時,林寂對著他的臉輕蔑冷笑一聲,把劍放回鞘中。
陸蕭白:“……”
再這樣下去,陸蕭白可能會凍死,不過林寂也不想把同情心放在競爭對手上。
他正欲走時,陸蕭白的身軀突然往前一跌,準(zhǔn)確埋進(jìn)雪里。
僵硬的手掌放在林寂拖地的衣袍上,艱難吐出四個字:“好漢,救命……”
林寂:“……”
再次醒來時,陸蕭白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拖著走,身上卻多了一件大氅,把他裹得十分嚴(yán)實。
陸蕭白漸漸恢復(fù)知覺:為什么要拖他的腳,不能拖手嗎?
林寂拖著他前行,一邊走一邊埋怨:“什么鬼地方,連個避風(fēng)處都沒有。”
陸蕭白:“你……”
林寂:“哦?醒了?我打算把你拖去喂雪狼,怕了沒?”
陸蕭白很想笑,可以臉部僵硬笑不出來,“你不會……”
林寂不屑:“誰說我不會?”
他說真的,再找不到山洞他就把陸蕭白就地埋雪里,省得累贅。
頓了頓,林寂又道:“記住了,今日是你求我救你。”
陸蕭白:“……”
林寂終于找到了山洞,把隨身帶的衣袍拿術(shù)法擋在洞口,不讓風(fēng)雪吹進(jìn)來。
陸蕭白終于突破成功,用靈氣暖了自身,才沒被凍死。
他看向坐在很遠(yuǎn)處的林寂,“為何不趁機殺了我?”
遺跡里相見不都這樣嗎?反正又沒別人,殺了對手也不會被外面知道。
林寂呵了一聲,不語。
林寂是很討厭陸蕭白,可若趁虛而入殺了他反倒不痛快,但要如何殺他才能痛快,林寂又說不出來。
至少要光明正大,以實力取勝,否則只會證明他自己也不行,要靠偷襲才能贏他。
那時陸蕭白就完全看出,林寂這個人真是太傲了,完全不屑使任何陰損招數(shù)。
外面有風(fēng)雪,有雪狼四處巡視,兩人隱匿氣息在山洞里待了幾天。
陸蕭白把隨身帶的水壺用靈力熱了熱,遞給林寂:“要不要暖暖腹?”
林寂瞥他一眼不理,他不想和此人說話。
可陸蕭白卻湊過來,搭著他的肩:“算我報答你搭救之恩,請恩人不要推辭啊。”
“……”
林寂大口喝,喉嚨浮現(xiàn)火辣辣的灼熱感:“怎么是酒?”
陸蕭白笑道:“酒才暖身,你不會喝酒嗎?”
誰說不會?他只是此前沒有準(zhǔn)備。林寂臉色更加冷硬。
陸蕭白卻笑出聲。就是那一刻,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對方討厭的人,明明看出林寂不喜歡他,卻還是說出那一句:
“寂哥,咱們能不能化干戈為玉帛?”
林寂猛地回頭看他。
陸蕭白曉之以理:“你看我們都負(fù)傷了,若是決斗恐怕也是兩敗俱傷,白白便宜了外頭那些雪狼。”
“雪原禁地比別的遺跡危險太多,此前是我輕敵了,如今吃了大虧,才知悔悟。”
“若你我聯(lián)手,一起沖出去,豈不更好?如果取得法寶,咱們到時再分如何,你六我四。”
林寂思索許久,卻道:“為什么要合作,各憑本事豈不更好。你所說四六分是覺得我比你差,我需要你讓嗎?”
“……”
后來形勢所迫,他們還是合作了。
一邊共同御敵,一邊比誰殺得多,受傷少,最后一起離開了遺跡。
他們在雪原禁地里待了一年,再陌生的人都能熟悉起來了。
兩人尚無深仇大恨,走出遺跡后,陸蕭白主動邀請林寂喝酒敘談,賞星望月,對方也沒有拒絕。
星月之下,陸蕭白袒露心聲:“寂哥,這世上并非只能容得下一個能人,你我何須因為愚昧之人的比較挑撥,生了嫌隙呢?”
林寂看他,“能人,你倒是挺自信。”
陸蕭白拿著酒壺起身:“那自然!我一直堅信,我以后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一年時間也夠林寂發(fā)現(xiàn)陸蕭白從不曾輕視他,反而十分欣賞他的事實,以前心里的齟齬便也消除了許多,他同樣站起:“這也是我所想。”
“仙道三千,我一定會走出自己的大道,成為天底下最強的劍修。”
然后站在頂峰,讓曾經(jīng)輕視他的人,望其項背。
陸蕭白感慨:“這么說,我們的目標(biāo)是一致的。”
林寂:“所以注定是對手。”
“非也,我反而覺得,我們注定是朋友。”
林寂一愣,陸蕭白繼續(xù)道:“你主修劍,我主修術(shù)法,并不沖突啊。以后你做修真界第一劍修,我當(dāng)?shù)谝环ㄐ蓿覀凖R名豈不更好?”
“仙途漫漫,一個人終歸是寂寞了些,我并不想修獨孤道。”
他一直想找一個志同道合,實力強盛的盟友,一起去走那條修仙大道。
他見過不少同修,也曾組成不少同盟,可是他們離他的心里預(yù)期還是差點感覺。
陸蕭白本性,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慕強。
他仰慕的這份強大,卻又不以壓迫弱者為樂。
只有林寂完全符合他的期待與向往。這世上他想攜手并進(jìn)的人,只能是他。
陸蕭白此前還有些不了解對方,可經(jīng)過雪原禁地后,他確定林寂就是他最希望結(jié)交的同盟。
可惜此時對方還不太看得上他,陸蕭白便只能先拋出一層試探,以后再徐徐圖之,爭取早日把林寂拉到自己身邊。
“到那日咱們再一決高下,你認(rèn)為如何?”
陸蕭白抬起拳頭,示意。
林寂一邊在心里罵對方笑面虎,一邊懷疑陸蕭白說的話是否真心。
不知過了多久,林寂抬起拳頭與陸蕭白狠狠相碰:
“好,陸蕭白。我林寂并非怯戰(zhàn)之人,你說的話我記住了,那就等我們站在頂峰,再來一決勝負(fù)吧。”
他御劍返回云上仙宗,在月下回頭,唇角勾起惡劣的笑:“不過在此之前,你可別走到半路后繼無力!”
那時林寂還未完全認(rèn)可陸蕭白的實力,認(rèn)為他修為增長投機取巧的成分很大,故意說這些話隔應(yīng)對方。
卻不想后來是他自己,成了那無疾而終之人……
“……”
舒華老者沒說錯,林寂對他而言就是特別的,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陸蕭白始終記得那一次他們的約定,今生也還想把沒有后續(xù)的約定完成。
所以要坦白他亦是重生之人,陸蕭白便打算從此入手。
他沒有直接點名那個重要之人便是林寂,只道此人于他而言,惺惺相惜,亦友亦師,重逢再見亦如此,不會因時間流逝而變化。
陸蕭白說完期待地看向林寂,他們有著共同的經(jīng)歷,他都把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大體講述了一遍,便是與他坦誠相待。
“所以阿寂,你……”
“所以呢?!”
陸蕭白被林寂吼懵了。
他沒想到林寂聽完后會失態(tài)地把他拽起來,雙眼通紅無比:“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陸蕭白呆滯許久,“我說這些……不可以嗎?”
“可以。”林寂冷笑自嘲,連日的不滿和嫉妒突然爆發(fā)出來:“你總是這樣……對誰都很好,他們也都喜歡你。”
“你不缺朋友,不缺知己,你什么都有,遇到的人都能成為你的朋友,什么好事都是你的!我竟不知,你何時又多了個同道中人……”
林寂心里酸得快要扭曲,他不明白為何陸蕭白突然跟他講這些與他毫不相干的事?他憑什么一次次刺痛自己!
“你沒必要把你和別人的事告訴我,我不感興趣,也不想聽你炫耀。”
林寂梗著脖子不去看他,眼睛紅得快滴血。
陸蕭白:“別人……”
陸蕭白突然笑出聲,他總算聽明白了。
原來林寂居然不記得前世出雪原禁地后的約定了,還以為他在說別人。
他兩世最在意的經(jīng)歷,自己還記得,對方卻忘了。
許久,林寂耳邊只能聽到風(fēng)聲。
他突然發(fā)現(xiàn)四處安靜無比。
抬起頭,卻看到陸蕭白垂著眼,眸光流動。他突然閉上眼睛,似是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林寂心里咯噔一聲,腦中突然閃過一些畫面,快得讓他捕捉不到。
耳邊似乎響起兩個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聲音,昂首挺胸對彼立下青云之志。
可他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
陸蕭白睜開眼,突然微笑道:“我懂了。”
陸蕭白道:“你就是討厭我。”
林寂猛地看向他。
陸蕭白:“所以我說什么你都不喜歡,我做什么你也不順眼。”
“我對你好,你以為我是有所圖謀。我推心置腹,你覺得我其心可居。”
陸蕭白深深吐出一口氣,講出那句經(jīng)典臺詞:
“你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
他擦著林寂的肩而過。
第43章
次日, 兩人即將離開,沒有農(nóng)忙的村民都來相送了。
總歸此處民風(fēng)淳樸,人與景都很美好, 多年以后回想起來,說不定還會感到溫馨。
新人夫婦端著食案走上前, 里面放著一些零散的花生蓮子, 飴糖之類的喜宴食物,他們平時舍不得吃,只有辦大事才會拿出來。
村長笑得眉不見眼, 解釋道:“我們當(dāng)?shù)赜修k喜事抓喜糖的習(xí)俗, 好沾沾新人的喜氣, 也祝二位公子以后姻緣順?biāo)? 還望貴客不要嫌棄。”
陸蕭白對著生澀害羞的小夫妻一笑,抓了一把喜糖放進(jìn)兜里,行了一禮。
林寂長睫顫動,看了陸蕭白一眼才照著做。
離開前,林寂回眸看向村口大樹上的紅綢, 竟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兩人走在路上, 林寂主動找話題:“若是當(dāng)年崔娘能遇到像村里人一樣的人家,或許就不會當(dāng)孤魂怨鬼數(shù)十年。”
陸蕭白淡淡道:“人各際遇不同, 好在她解脫了。前塵盡散,自不必再回頭看。局外之人,也不必為其惋惜。”
“咱們還是盡早回培風(fēng)門吧。”
強行結(jié)束話題后,陸蕭白率先一步御劍離去。
“……”
這就是為何人與人相處甚難的原因, 只要不是想鬧翻不再往來,哪怕激烈吵架也得留一線余地。
昨晚兩人把難聽的話都說完了,如今想要和好都找不到理由。
至少林寂是這樣。他御劍跟在陸蕭白身邊, 無數(shù)次想要開口,腦中卻詞窮,不知該怎么說,說些什么,陸蕭白更是不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林寂沒想到陸蕭白會有如此動怒的一天,自打?qū)Ψ嚼淅湔f出那句“你就是討厭我”時,林寂才后知后覺,陸蕭白也爆發(fā)了。
他至今仍然十分介意陸蕭白口中所說的那個惺惺相惜,亦師亦友的人,究竟是誰能得他如此盛贊。
可比起此時陸蕭白故意對他視而不見的現(xiàn)狀,他就沒空去想這個人了。
林寂反復(fù)回想當(dāng)時,他完全被心里的酸澀和妒忌沖昏頭腦,說的那叫什么話?
他能看出來陸蕭白先是發(fā)愣,后是冷笑,最后眼底竟浮現(xiàn)出沉痛哀傷,終究歸于自嘲,眼中什么情緒都沒有了。
原來在林寂心里,自己就是這般刻意炫耀,充滿優(yōu)越感的人,嘴臉丑陋,令人生厭。
林寂后悔想要補救時已來不及,陸蕭白負(fù)氣離去。
陸蕭白隨和包容,卻也不是毫無脾氣的假人,被戳到心中痛處,他嘔氣起來比誰都可怕。
問題是在此之前,林寂沒意識到他說的這些話會刺痛對方,他以為陸蕭白并不會看中他的看法。
林寂最近無比氣悶心煩,就在于他認(rèn)為他對陸蕭白而言毫無特殊性。
他以前并沒有很在意陸蕭白對誰好,可看到陸蕭白扶起那個身世孤苦的小孩,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塵,輕言細(xì)語和他說話,抱抱他安慰他,最后還拿靈氣給小孩療愈手傷……
他就突然發(fā)現(xiàn),陸蕭白對他也差不多這樣,連動作都一模一樣。
那倘若他身邊之人不是他,換作任何人,陸蕭白也會這樣對別人。
他不能接受陸蕭白只是本性對別人有救助情節(jié),加上做師兄的覺悟,才會如此待他。
可大吵一架后,林寂又恍惚明白過來什么,他似乎想錯了。
他在陸蕭白那里,似乎并沒有……和別人一樣。
陸蕭白如往常一般負(fù)手御劍,目不斜視。
此刻他實則什么都沒想,心口卻似堵著一團(tuán)氣。
堵著堵著,除了胸口,體內(nèi)似乎還有一團(tuán)氣在身體里流竄起來,陸蕭白略微疑惑地伸手撫摸,后肩突然一痛。
修士一向恢復(fù)很快,這些時日他的傷口早已愈合。
林寂一直在暗中關(guān)注著陸蕭白,突然見他靈力一閃,劍身瞬息往下落了幾丈。
嚇得林寂抬手驅(qū)使靈力替他穩(wěn)住劍身,連忙湊過來扶住陸蕭白:“你怎么了?”
很奇怪,那股突出其來的劇痛只持續(xù)了一瞬,之后又毫無感覺了。
陸蕭白疑惑過后下意識低頭俯視,看到高空之下的山川河流,驟然有一股失重眩暈的感覺,越是高聳,越讓他有一種想要跳下去回歸地面的沖動。
陸蕭白瞪大了眼睛連忙抬頭,腦子一下子清醒許多,身體下意識往林寂那邊靠。
林寂看到他的反應(yīng)腦中回想起一些畫面,忽而福至心靈:“你是不是……”
陸蕭白突然推開他,“我沒事,多謝。”
林寂:“……我看你靈力不穩(wěn),不如我載你?”
陸蕭白輕聲道:“我已筑基,不必麻煩了。”
“……”
孟晚秋收到傳音符時便十分驚訝,他沒想到自家倆徒弟進(jìn)展得如此順利迅猛,沒等他把零嘴吃完,兩人又都回到了培風(fēng)門。
掌門聽到消息也連忙趕來,兩位仙長坐在上首,十分欣慰地聽兩人訴說在遺跡里的所見所聞。
但其實林寂和陸蕭白還在人間逗留了一段時間,否則會回來得更早。
他們把對個人加成不大,但于宗門有利的法寶單獨分出來,獻(xiàn)給宗門。
掌門笑得眼睛快瞇成一條縫,摸著胡子:“晚秋,看來咱們這一代真是過去了,后一代人才輩出,光你門下就出了兩個。”培風(fēng)門壯大有望了!
孟晚秋陪掌門樂了一會兒,但他心里更多是疑惑擔(dān)憂:“你們?yōu)楹问斋@如此之豐,沒有受傷吧?”
陸蕭白:“可能是運氣好吧。”
孟晚秋看向陸蕭白。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從見面開始,小白的興致就不高。
要按他平時的性子,對遺跡里發(fā)生的種種事件定然如數(shù)家珍,滔滔不絕。可此時大多經(jīng)過,卻是從阿寂口中聽來。
不過出去一趟,阿寂比以前確實要善言許多。
林寂等了半晌也沒見陸蕭白有任何接話解釋的意圖,只好自己開口道:“當(dāng)時情形確實很危急,是……請神儀式生效了,召來的大能顯靈,幫了我們……我。”
不,不是幫他們,只幫了他……
而且還順手把遺跡的法寶都召了出來。
林寂說完愣住,對啊……無論如何,靈昀仙的及時出現(xiàn)幫了他,可他擺脫危險后心中毫無感念,反而只顧自己的疑惑連番質(zhì)問陸蕭白。
況且靈昀仙明明認(rèn)出了自己這個前世罪孽深重的大魔頭,卻沒有做出任何表示,斥退他的敵人后就消散了,甚至沒有對自己動手。
陸蕭白的元神究竟為何突然出現(xiàn)?難道真如對方所說,他只是覺得被吵醒了煩么?
還是為了吸納遺跡的四方靈氣……還是他出來一趟,就是為了幫自己一把?
林寂心神俱震,耳邊又響起陸蕭白的冷聲質(zhì)問:
“說到底,你就是討厭我。”
“無論我做什么,你都覺得我別有所圖。”
當(dāng)對一個人的偏見太深時,往往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很難公正全面去看待對方,忽視很多好的方面,哪怕問題的本質(zhì)很淺顯,哪怕那個人近在咫尺。
見林寂突然沉默了,陸蕭白看他一眼,沒想到對方還是替他圓了慌。
他還以為,林寂就算不把他的身份抖落出來,也會明里暗里,對他意有所指一頓。
許久,林寂喉嚨哽了哽,繼續(xù)把“大能”現(xiàn)身與消失的過程說完,就連師父的妖毒也給出了解法。
“那太好了,這位大能的英靈當(dāng)真體恤后輩,你倆的運氣也不錯。”
掌門感慨完想起自己與佛門的一些高僧打過不少交道,便主動表示他會去替孟晚秋周旋,看有沒有從小出家修行,修出了靈力又不曾殺生的小和尚,無論如何要討些靈血來解孟晚秋的妖毒。
孟晚秋:“……喂,師兄,你別急。”
平時喝稀奇古怪的藥也就罷了,現(xiàn)在還要他喝人血,難道不考慮一下他心里會不會有障礙嗎?
掌門無奈把手放在孟晚秋肩上,語重心長道:“師弟,你不要諱疾忌醫(yī)。既有了解毒之法,總得先照著去尋一尋。放心,老夫自會和師兄弟們合力給你尋到至純至凈的靈獸血。”
不過最后要是尋不到靈獸之血,掌門也絕不會如實告訴孟晚秋,就不信混著藥湯喝,沒人說他還能嘗出是什么東西的血?
孟晚秋:“……”
掌門走前又欣慰地看向自家宗門的天驕弟子,繼續(xù)意味深長提點:“你們這對師兄弟聯(lián)手了幾次,皆是無往不利,定要繼續(xù)保持,相敬相親。”
林寂:“……”
陸蕭白:“……”
掌門離開,落霞峰只剩下師徒三人。
陸蕭白從儲物袋里拿出一堆禮盒,里面裝著他們游覽過買下的各地特色物品,有食物也有一些手工小玩意兒,都是他和林寂在路上一起挑的。
“老頭,這是我和林寂給你帶回來的東西,你慢慢享用吧。”
出門一趟帶禮物回來是一家人喜歡做的事,吃的可以解饞,玩的可以解悶。
孟晚秋興致勃勃扒拉了幾下,“養(yǎng)徒弟的感覺真好啊,你們有心了。”
師父目光在兩人之間游離一陣,忍不住詢問:“在遺跡里,你們可有做到為師所說的話——互相信任,絕不背棄。”
兩人一愣,陸蕭白率先輕笑:“老頭,你想什么呢?我們都出來了。”
也是,若在遺跡中生出齟齬,后面也不會一起給他挑禮物。
這么說兩人的矛盾是從遺跡出來后才產(chǎn)生的?孟晚秋想了想道:“你們連日奔波定然疲乏交加,回去歇著吧。”
“今天是休沐日,你們可以一起去溫泉山里沐浴,約上三五好友賞景踏青,放松一下。”孟晚秋貼心提議。
“不了。”陸蕭白起身:“我先回洞府。”
說真的,他現(xiàn)在只想回去睡覺。
“也行。”孟晚秋道:“明日讓我看看你后肩的傷恢復(fù)如何。”
陸蕭白擺擺手:“用不著,已經(jīng)好了!”
孟晚秋堅持:“遺跡里負(fù)傷更要小心,好好休養(yǎng),讓我看一眼怎么了?”
“那隨你吧。”陸蕭白先行一步,林寂就要追上去,卻被孟晚秋叫住,“先跟為師說說,你們又吵架了?”
真是每一次出去,每一次回來兩人之間的氣氛都不一樣,真令他們師父頭疼。
林寂坐回原位躊躇許久,才開口道:“……是我的錯。”
孟晚秋就這么猜的——家里養(yǎng)過兩個孩子就知道,誰生氣誰心虛一眼看得出來。
孟晚秋嘆氣:“阿寂,那你記得好好跟小白說啊。”
反正孟晚秋印象里,陸蕭白動大氣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
孟晚秋徐徐教導(dǎo):“別急,好好說,語氣很重要,溝通也很重要。”
“覺得自己不對,就態(tài)度軟和下來,說幾句好話,不會讓自己少塊肉的。”
“別老是硬碰硬,過剛易折。”
“為師要是跟你們掌門師伯像你們這樣隔三差五鬧一次,現(xiàn)在別說在宗門里喝茶閑聊兄友弟恭,怕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不過其實他們年輕時候也個個脾氣風(fēng)風(fēng)火火,關(guān)系也沒如今那么和諧,時有矛盾發(fā)生。
是到了一定年齡之后,心境平和下來了,不太看中一時的對錯,也沒有精力像年輕時一樣爭論不休,才漸漸互敬互讓起來。
不妨礙孟晚秋拿現(xiàn)在的他們當(dāng)例子教導(dǎo)徒弟,反正阿寂又不知道他們以前什么樣。
林寂垂眸傾聽,思索良久,雙唇輕輕張合:
“師父……那您教教我。”
林寂回去計劃許久,想好腹稿和準(zhǔn)備賠禮后這才穿過竹林,來到陸蕭白的洞府外。
他在路上行了許久,心情忐忑,又有些悵然。
他的洞府是當(dāng)初自己特意選的,與陸蕭白的洞府方向南轅北轍。一個在落霞峰東邊,一個在西邊,他當(dāng)初極力避免和陸蕭白有過多交集。
重生伊始,他的確不甘不服,看不慣陸蕭白,也的確討厭仇視他,把他當(dāng)成忌憚的對手。
可人的想法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不知從哪一刻起,林寂心里的那份抵觸被慢慢瓦解,消散……他越發(fā)關(guān)注陸蕭白,和他一起行動,不想讓他的目光放在除自己之外的人身上。
如今他已找不回當(dāng)初的感覺,甚至有些不理解自己為何非要跟陸蕭白過不去。
心情變了,當(dāng)初的思維模式卻還保留著。直到他親口說出陸蕭白元神出竅救了自己的事實,才猛地回味過來。
林寂遲鈍反思,他是應(yīng)該道個歉的。一直以來,他把陸蕭白對他的維護(hù)和關(guān)心當(dāng)做理所應(yīng)當(dāng),甚至……侍寵生嬌。
可到了洞府鼓起勇氣走進(jìn)禁制時,卻發(fā)現(xiàn)主人嘴上說自己要回來休息,卻根本不在家。
連焱羽獸都不見了。
孟晚秋是萬萬想不到的,其實陸蕭白的心態(tài)也到了他說的那種境界,和林寂吵完一架似是元氣大傷,事后只覺得心累和惆悵,生氣反倒只有一時。
陸蕭白找了個培風(fēng)門最高的山峰自飲自酌,只想一個人靜靜呆著。
焱羽獸扇動翅膀在他面前晃悠了半天,見主人不理自己,只好落在一邊靜靜陪著。
陸蕭白突然對它說:“小焱羽,你說……我是不是過于一廂情愿,太自私了?”
焱羽獸:“?”
自私這個詞對非人的異類來說理解有點復(fù)雜了,它聽不太懂。
好在陸蕭白并不是真想尋求答案,他更多是自言自語:
“我和林寂之間,前世有太多隔閡,都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憑什么我會以為,今生對他好一點,他就非得對我另眼相看,不與我計較前仇舊恨呢?”
他做這么多也不過是自我安慰,通過彌補林寂來償還虧欠,讓自己心里好受點而已。
前世,林寂犯下弒師和重傷云上仙宗宗主的大罪后,曾被仙門專門設(shè)立的執(zhí)法堂懲惡司抓到過,那時他尚未完全入魔。
對于這種大逆不道,泯滅人性的罪徒,修真界有專門的牢獄等著他。
林寂被關(guān)進(jìn)焰山煉獄中,地下巖漿不斷沸騰,四周熱得連螞蟻都活不了。人如置身大蒸爐里,若非身負(fù)靈力,連幾天都待不了。
林寂的四肢被鎖鏈綁著,根本逃不出去,只能被動等待仙門長老團(tuán)匯聚,在懲惡司提審。
他突然聽到外面看守的仙門弟子恭敬的聲音:“陸道師,你怎的來此處了?”
林寂抬頭冷笑,沒想到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來探監(jiān)的,還是他。
陸蕭白,還嫌被自己傷得不夠重嗎?
煉獄的牢房不像人間的模樣,要更有“人性”一些,林寂被鎖在巖漿附近的山洞里,里面凹進(jìn)去一塊,從遠(yuǎn)處看他整個人像是被嵌在石壁里一般。
陸蕭白見此連忙飛身進(jìn)去查看,林寂盤坐在地上,衣服被汗浸濕,額頭上也滿是汗水,臉色無比蒼白,雙唇干裂如同大旱的農(nóng)田。
陸蕭白走到他身邊,連忙拿出水壺遞過去,一邊在心里疑惑。
按理說,林寂的靈力修為很高,他不會被灼燒得如此難受才對。
良久,細(xì)長的眼睜開一半,直接推開陸蕭白的手,水壺掉進(jìn)巖漿里消失不見。
陸蕭白勸道:“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林寂冷笑:“你來干嘛,看我的笑話?”
陸蕭白雙唇動了動,臉色也有些發(fā)白:“……不是,我是來帶你出去的。”
他傷剛好便打聽出林寂被關(guān)在煉獄受苦,便連忙趕來。
林寂似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漸漸大笑出聲:“你要帶我走……你如何帶我走?”
陸蕭白斬釘截鐵:“我不信你會做弒師之事,我替你擔(dān)保帶你出去。”
林寂一愣,自嘲道:“你就這么相信我么?”
陸蕭白仍然篤定:“你絕不是這種人。玄逸真人的死訊是云上仙宗放出來的,我并不信他們。”
“你跟我說出實情……就算你也搞不清楚狀況,我們爭取時間,一起去查出真相。”
他見林寂情緒穩(wěn)定下來后,再次拿出備用水壺遞過去。
也再次被林寂狠狠甩開,融入巖漿。
林寂抬眸露出笑容,反問:“閣下如今在修真界的地位已經(jīng)說一不二了么?恭喜。”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打算如何擔(dān)保我出去?”
如今的情況,劫獄都比擔(dān)保簡單。
陸蕭白沉默許久,突然直視林寂:“林寂,來我身邊。”
林寂愣住。
陸蕭白拿出培風(fēng)門的弟子命牌,一字一頓:“我可代我?guī)熥痨`昀尊者收你為徒。”
“只要你來我身邊。你告訴我你的冤屈和當(dāng)時情景,哪怕只有蛛絲馬跡,我也定替你查明真相,還你清白。”
林寂呆滯許久,臉上的神情終于有所動容。
正當(dāng)陸蕭白以為他將要成功時,林寂卻又恢復(fù)原狀,冷聲譏諷:“終于給你找到了高高在上施舍我的機會。”
他早已成了一團(tuán)墨,又如何能有清白呢。
“陸蕭白,你一定覺得此刻的你很正義,很像救世主吧?說罷,你想讓我夸你的能力,還是智謀,還是你的寬宏大度?”
“明明前不久才被我重傷,卻如此不計前嫌,我真是快被你感動了。”
林寂語氣毫無起伏,似乎已經(jīng)自暴自棄了。他的靈魂,早就在玄逸真人死去那一刻,跟著他一起死去。
他甚至失去了和陸蕭白比較勝負(fù)強弱的興致。
陸蕭白不可置信看向他,終于忍無可忍爆發(fā)了:“你為什么從始至終那么排斥我?”
“我就那么讓你憎惡討厭嗎?!”
陸蕭白垂眸,“是不是那天,我祭出的鮫珠,與你有什么淵源……”
林寂突然激動起來:“閉嘴!”
他的眼中,滿是對陸蕭白的仇恨:“我最討厭你這副狀似無辜的嘴臉,卻享盡了世間所有好處!”
陸蕭白驚詫,毫不懷疑此刻林寂若有一把刀,定會朝自己捅過來。
林寂吼完之后發(fā)現(xiàn)他的四肢被束縛無法動彈,情緒很久很久之后漸漸平息。
他看著陸蕭白,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恨你嗎?你湊過來,我告訴你啊。”
陸蕭白清楚類似這樣的話術(shù),都是一種圈套。
他在話本里看過,當(dāng)人真湊過去后,被束縛的困獸便會狠狠下口,咬掉仇人的耳朵。
可陸蕭白仍覺得他和林寂沒有致命的仇恨,更多是競爭的對手。
他還記得當(dāng)初問鼎高峰再決斗的約定。明明不久以前他們還在一起把酒言歡,為何沒過多久就變了?
他想不通,偏要撞到南墻才甘心。
于是陸蕭白靠過去。林寂亦緩緩湊近,呼吸灼熱在他的頸邊起伏。
林寂沒有咬掉他的耳朵,他伸出被鎖鏈?zhǔn)`的手緊緊抱住他,似是想要將他狠狠嵌入自己的骨血中。
陸蕭白突然感覺到一滴溫?zé)岬囊后w滑落衣襟,將他的皮膚腐蝕殆盡。
林寂低聲哽咽,滿腹委屈,下一刻眼底卻浮現(xiàn)得逞的笑。
既然注定不能站在一起,那他就要陸蕭白記住他一輩子。
他要對方永遠(yuǎn),永遠(yuǎn)擺脫不了他。
林寂突然俯身,狠狠咬住陸蕭白的白皙頸側(cè)。
等到對方吃痛推開他,掐住他的脖子時,林寂已經(jīng)在他身上留下了一處深刻的咬/痕。
林寂雙目猩紅,此情此景真是痛恨交織,又纏綿悱惻啊。
他對陸蕭白留下最后的誅心之言:
“只要你存在,就是我的劫數(shù)。”
“……”
前世林寂的目的達(dá)成了,咬跡會消失,記憶卻不會褪色。
只是此前他們好的時候陸蕭白想起的都是兩人之間美好的回憶,如今他們不好了,壞的記憶同樣浮現(xiàn)腦海。
陸蕭白撫摸頸側(cè)回想,林寂定是恨極了他,才會非得咬他一口。
林寂總說誰遇到他都會喜歡他,陸蕭白卻以為不然。
就像他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無法讓林寂消除對他的惡感。
或許如果他只是阿寂的師兄尚有可能,可惜他還是他前世痛恨的仇敵。
陸蕭白吹著風(fēng)醒神,到后半夜總算看開了。
他不應(yīng)該勉強林寂按照他的意愿和方式生活,非要和他并肩同行,做什么同路人。
他想要的未必是林寂想要的。
“罷了,終究是我對不起他。”
次日,林寂心情焦灼四處尋找,把陸蕭白可能會去的地方找了一遍。
陸蕭白竟一夜都沒回去。
林寂問同門是否見過陸蕭白,都說沒見過,反而問他:“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甚至還有師弟師妹主動問他:“林師兄好,陸師兄呢?你們不是一向形影不離么?”
林寂:“……”
原來他們不知自何時起,在別人口中由從不一起出現(xiàn)變成了形影不離。
靈秀峰練武場前圍了一群人,林寂連忙上前:“怎么了?”
眾人回頭看他行禮,隨即解釋:“見過林師兄。”
“也沒什么……就是不知是誰把靈秀峰那座小荒山劈成了兩半。”
“功力如此之深,恐怕只有掌門能做到。”
“可是掌門干嘛劈他自己家門口的山啊?”
“……”
林寂抬頭一望,那山還真是被劈成了兩半啊,不含任何夸張成分。
看著斷口卻不像是用劍劈的,倒像是引天雷決……
林寂連忙問:“你們有誰見過陸師兄?”
人多力量大,終于有人道:“看到了,陸師兄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他已經(jīng)回去了。”
林寂回到落霞峰,果然看到陸蕭白走在回洞府的竹林路上。
他連忙追上前:“小白!”
陸蕭白腳步停住,回頭微笑:“怎么了?”
看到他緩和的神色,林寂心下一松,想到什么又懸起來。
他沒有提自己等了陸蕭白一夜的事,只是走上前和他并肩而行:“我,我陪你走回去吧。”
陸蕭白看他一眼,微微頷首:“好啊。”
兩人緩慢行走,到洞府前,林寂深呼吸幾次,拉住陸蕭白的手腕:“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陸蕭白心緒平和看著對方,涵容道:“你說。”
林寂心里建設(shè)無數(shù)次,終于鼓起勇氣開口:“上次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林寂從未說過軟話,施行起來無比艱難,卻還是一字一頓,對著提前寫好的草稿背下去:“我不該胡亂對你惡語相向發(fā)脾氣,以后你想說什么,我都會認(rèn)真聽。”
林寂垂下頭,“我,我承認(rèn)以前我對你有諸多誤解。以后,我會重新認(rèn)識你。”
不帶固有印象,不含任何成見,重新認(rèn)識一次。
陸蕭白愣了愣,輕笑出聲:“沒事兒,沒有那么嚴(yán)重!”
他拍拍林寂的肩:“那天我們都沖動了,一時氣話而已,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他抬手打了打哈欠,“我眼下是真有些困了,睡醒咱們再聊吧。”
林寂猶豫片刻,有些小心翼翼道:“行。不過你昨晚去做什么了?”
陸蕭白:“賞月舒懷啊。”
那為何不叫我?林寂心中腹誹,想起他們尚在冷戰(zhàn),便沒問出口。
他從袖中拿出一方精致錦盒,放在陸蕭白手心:“我的,賠禮。”
頓了頓,陸蕭白接過:“那好,我收下了。我也有錯,改日再給你賠禮吧。”
說罷他跟林寂打過招呼,回了洞府。微風(fēng)拂過時,林寂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
陸蕭白把錦盒放進(jìn)平時裝錢財?shù)南渥永铮呋亻缴系诡^就睡。
如往常一般,一閉眼就睡著了。
夢里,陸蕭白元神來到自己的識海之處,負(fù)手巡視。
他突然在自己識海中看到一團(tuán)紅黑相間的霧氣,警惕詢問:“你是誰?”
那團(tuán)黑氣回他:“我就是你啊。”
陸蕭白聽著聲音一致,慢慢顯現(xiàn)出來的身形一致,面貌一致,顯然是他自己,頓時放下心。
舒服地睡醒一覺后,陸蕭白伸著懶腰起身,瞳孔浮現(xiàn)紅光,轉(zhuǎn)瞬即逝。
他唇角勾起笑意,意味不明:
“魚,咬鉤了。”
第44章
孟晚秋隔日看過了陸蕭白后肩的傷處, 發(fā)現(xiàn)居然被修士掌力給破了個口子,如今已經(jīng)結(jié)痂。
“總的來說不算嚴(yán)重,可再打偏一點就難說了, 此人明顯沖著你后心而來,當(dāng)真是兇險。”
陸蕭白不甚在意, “不還是打偏了, 總歸有驚無險就好。”
孟晚秋嘖了一聲,佯嗔道:“沒心沒肺,為師這是后怕。”
林寂聽此垂眸有些自責(zé), 想起什么連忙道:“可我發(fā)現(xiàn), 他的傷處有時會突然疼痛。”
孟晚秋聽此又緊張起來, 按了按傷口周邊問陸蕭白疼不疼, “也沒傷到骨頭啊……”
陸蕭白看了看兩人,“你們真是過于小心了,又沒傷到筋骨,能有什么事?”
傷口沒好全,偶爾會疼一下也很正常。
孟晚秋施法, 去除了陸蕭白后肩的結(jié)疤, 卻還是留下一道深痕,可能是傷得最重處。
孟晚秋不禁搖頭:“還是得修成金丹啊, 縱使有仙法加持,凡體恢復(fù)還是慢。”
陸蕭白伸長脖子扭頭,可惜看不到,“我這個人自來破口就容易留疤, 跟凡體還是仙體關(guān)系不大。”
傷痕只有拇指大的一小塊,林寂從旁觀察,卻發(fā)現(xiàn)這塊痕跡還挺有形狀的, 雖看不出來像什么。
看著看著,他莫名覺得有點眼熟。
林寂還想湊近再看看,他所思所想十分正經(jīng),陸蕭白卻奇怪地抬頭看他一眼。
林寂:“……”
孟晚秋把提前準(zhǔn)備好的瓷瓶打開,親手給陸蕭白上完藥才放在榻邊:“記得每日擦藥消疤,夠不著就讓阿寂給你擦。”
終于輪到他催促勉強別人了哈哈,孟晚秋神清氣爽地叮囑一通,轉(zhuǎn)身離開。
林寂看了看瓷瓶,“我看你早晚都在洞府里,那我以后每日過來。”
雖然陸蕭白前兩天收了他的賠禮,告訴他一時氣盛不必在意,與他相處也恢復(fù)了往常的神態(tài),可林寂還是有些忐忑躊躇,畢竟之前吵得太激烈了,他認(rèn)為他們還需要一些過渡期,關(guān)系才能慢慢修復(fù)。
陸蕭白發(fā)現(xiàn)林寂總會在認(rèn)為自己有錯后乖巧許多,他是明辨是非對錯的性子,控制不好脾氣是一回事,卻在知道自己理虧后也會低頭,其實比起上輩子,他還是改變了許多。
可惜此法只能解一時之矛盾,解不開長久的積怨。
陸蕭白在心里嘆了口氣,嘴上卻說:“你想來就來吧。”
他合上衣襟,站起來給自己扣扣子,穿戴整齊。
陸蕭白練體,身材自是不錯,該有的都有,身形卻更偏向修長一些。他此刻在自己臥房,穿著自是隨意松垮,只著一件褻衣長袍,齊腰青絲隨意披散,與雪白的衣袍互相修飾,相得益彰。
“對了,我難得筑基成功,接下來須得凝神固元,潛心修煉一段時間,并不打算出門,落霞峰諸多事宜就交給你了。”
陸蕭白回頭,卻看到林寂猛地別過臉,甕聲甕氣嗯了一聲。
陸蕭白見此把頭轉(zhuǎn)回去,裝作自己沒看到。如果他多看一眼,便能發(fā)現(xiàn)林寂像是青蝦煮熟后的通紅耳根。
直到出了洞府,林寂才想起陸蕭白說的話,腳步一頓。
陸蕭白要潛修固元合情合理,林寂心里卻莫名不安。
罷了,至少早晚他可借擦藥的名頭每日與陸蕭白見一見,也不妨事。若對方修煉時需要什么,他便也能順著張羅。
兩人從遺跡回來,踏入休養(yǎng)生息階段。陸蕭白閉關(guān),林寂也恢復(fù)了自己的日常修行。
兩世以來,林寂對修煉一事從無懈怠,只要開始修靈,他的心神便能達(dá)到物我兩忘的境地。
他上一世就是個閉關(guān)能手,對外界毫不關(guān)心。只要把自己關(guān)到某處封閉空間,他能數(shù)月乃至數(shù)年都不出來,使得他錯過許多修真界重要信息。
可如今林寂發(fā)現(xiàn)自己變了,他修煉依舊能專心致志,卻從沒有產(chǎn)生想要閉關(guān)不問世事的需求。
非是靜不下心……更多是他自己不想。
雖然偶爾感覺培風(fēng)門的師弟師妹們熱情起來有些讓他招架不住,但林寂心里其實挺喜歡這種感覺。
他喜歡有其他人和他走一條路,也喜歡和同門一起行動去完成宗門任務(wù),并肩作戰(zhàn)的感覺也很好。
林寂在落霞峰修煉,和孟晚秋一起探討劍法,悶了就去靈秀峰走走,和相遇的同門互相見禮打招呼,偶爾指導(dǎo)幾個人,被長老叫去使喚一下,和之前陸蕭白帶著他認(rèn)識的朋友們一起行動。
他對這樣的生活感覺良好,心里也很舒適,跟在云上仙宗時無比壓抑的心情正好相反。
林寂才發(fā)現(xiàn)他雖不擅長與人相交,卻也不喜歡孤寂一人,混熟了之后和朋友們同行才是他最向往的生活狀態(tài)。
然而一行伙伴總是提起陸蕭白,問林寂小白師兄什么時候可以出關(guān),道是許久沒見到他,他們感覺好不習(xí)慣。
林寂:“……我也不清楚。”
若說當(dāng)下有哪里不好,林寂比同伴的不適應(yīng)感要強烈數(shù)倍。
身邊空落落的,心里也似空了一塊,每次想要開口說些什么,發(fā)現(xiàn)身邊人并不是陸蕭白,又失了興致。
林寂近來總四處游蕩,也是擔(dān)心陸蕭白一個人待著煩悶,想要聽一些趣事回去與他講。
培風(fēng)門弟子們近來倒是和往常一樣按部就班閑適自在,熱鬧都在長老團(tuán)。
從大事來講,培風(fēng)門招收了很多新弟子,靈脈和門下場地不夠用了。有許多長老自發(fā)出行游歷,一旦尋到還未被發(fā)掘的靈山,便回來報告。
掌門則是焦頭爛額,又要清點宗門的庫房預(yù)留擴(kuò)建的錢財,平時遇到能發(fā)現(xiàn)他著裝都節(jié)儉了很多;又要操心籌劃將來若是把部分弟子遷到擴(kuò)建靈峰的管理問題。
小事嘛……各長老已經(jīng)為靈秀峰小荒山究竟是被誰劈成兩半的問題吵過打過幾輪了。
他們一邊互相埋怨,究竟是誰在偷偷進(jìn)步,修為大漲居然還瞞著大家!一邊猜測弟子之中可能有潛在的人才,想要將其揪出來,后果就是培風(fēng)門長老團(tuán)彌漫著看不見的硝煙,互相看不順眼陰陽怪氣,一派雞飛狗跳,反倒讓弟子們坐在觀戲臺,興致勃勃熱烈討論。
“究竟是誰以一己之力離間我們培風(fēng)門內(nèi)部啊,真是用心險惡哈哈!”
“哎,聽說鑄劍鋒領(lǐng)主和少微峰領(lǐng)主打起來了!”
“在哪在哪?我要看!”
“嘻嘻真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的,可惜林寂不懂用言語烘托夸大當(dāng)時的情景,把故事講得更生動,他只會平鋪直敘地講出口,再有趣的事情被他一講貌似也沒啥稀奇了。
陸蕭白聽著,偶爾回一兩句:“那你覺得那個人是誰?”
林寂聽此面色一頓,思索半晌干巴巴說:“……我不知道。”
他心里有猜測,只是懷疑對象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他也不好直接點明。就像他仍不知遺跡里的原委,可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打算把疑惑暫時壓回心底,不再事事刨根問底。
他相信他能等到陸蕭白愿意說的那天。
可在陸蕭白看來,林寂真是半分不懂隱藏,他的神情生硬得就差把答案寫在臉上了。
陸蕭白合上衣襟,狀似無意問:“我背后的疤痕可有消除了?”
林寂看了看,疤痕是沒了,卻還留有瘀青,這么一看,形狀更明顯,像是某種胎記。
林寂頭突然疼了一瞬,腦中似乎在翁鳴,有瑣碎的畫面快速閃過卻捕捉不到。
半晌沒聽到回答的陸蕭白選擇自己伸手摸,發(fā)現(xiàn)那塊凸起已經(jīng)消失,他回頭看向林寂:“我已經(jīng)好了,明天你就不用過來了。”
林寂所有思緒頓住,愣了愣。
陸蕭白微笑:“這樣我也好打坐修靈不間斷,何況怎么好意思一直耽誤你修行呢?”
林寂:“我……”
可陸蕭白本身也沒有每一日都在修行啊……
最近他無比嗜睡,早上越發(fā)起得晚,往往在林寂到了之后叫他,他才會一臉不情愿翻身坐起。
他穿得也十分隨意,連頭發(fā)都不想扎,只隨意梳頭理順,整天穿著褻衣長袍在林寂眼前晃來晃去。
早上來,他沒醒;晚上來,他要么躺著,要么靠著看修靈典籍,或者隨意坐在案臺邊喝茶吹風(fēng),懶散到極致。
至于他白天有沒有修行,林寂看不到也無從得知。
林寂感覺更明顯的是陸蕭白對著他話少了許多,一向是自己主動提起話題,他才會接下去,也沒有像以前那般時時刻刻輕笑淺笑,看他時眼睛清澈璀璨如天上最亮的星辰。
林寂心中突然一陣恐慌,連忙道:“就算你傷好了,我也可以來。你一個人待著不悶嗎?還是我說話太無趣……你不喜歡?”
陸蕭白沉默須臾,看向他:“不是,與你無關(guān)。”
“還有,我一個人待著真的不悶。”陸蕭白嘆道:“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可我其實并沒有那么喜歡熱鬧。”
林寂睜大眼睛,似是第一次認(rèn)識他。
陸蕭白靠在榻邊,把腿隨意放回榻上,舒服地喟嘆一聲:“像現(xiàn)在這樣躺著,自由隨性,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跟每個人打交道,我喜歡。”
林寂猛地站起來:“難道之前我們一起做的那些事,你都不喜歡?”
陸蕭白看了看他又回頭,終究無法違背本心:“不,那樣我曾經(jīng)也喜歡。”
就像他確實喜歡笑,可他也不想對誰都笑,他也想不笑的時候就不笑。
他上輩子花了半生才爬到讓別人看他臉色的地位,可更多時候他為了不被欺負(fù),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自是要去結(jié)交揣摩比他強大的上位者心思,更多時候活得根本不自在。
他知道哪種性格受人歡迎,為了達(dá)成目的,他可以調(diào)整自己去適應(yīng)規(guī)則。
可那樣太累了。他很想要單純地去聽一次琴,單純與人下一次棋,跟欣賞的人把酒言歡,而不是帶著目的,帶著利益互相接近。
所以重活一回,陸蕭白但隨心愿,不再勉強自己。也因為他什么都擁有過了,才能不勉強自己。
此刻他這樣待著是他心里情愿樂意過的日子,從前和林寂相處的每一刻,也是他樂意并愉悅著過的。
“我該怎么跟你解釋我的感受,我說不清楚,你也未必明白。”
林寂卻突然伸手握住他的臂膀,臉上露出喜色:“我明白。”
陸蕭白的意思,不就是他也分人嗎?
陸蕭白有不樂意給好臉色的人,便也有樂意結(jié)交的人。
人不就是分喜惡,對不相干的外人一個樣,對自己人另一個樣,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林寂把瓷瓶收好,唇角的弧度快要壓不住:“那你先休息,明日我再來。”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開,步伐比來時輕快許多。
陸蕭白:“。”
他不是說他聽懂了嗎?為何明日還要來?
陸蕭白捂住腦門糟心不已,懷疑林寂就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冤家。
夜里,林寂睡不著,干脆打坐靜心。
他閉上眼睛唇角微勾,腦海中浮現(xiàn)的畫面突然漸漸明晰起來。
林寂深感疑惑,他最近總有一種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的感覺。
林寂凝神崔動靈力,終于進(jìn)入識海之中。
他越走,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漸漸拼接起來,讓他想起什么。
“咱們又不沖突,以后你做修真界第一劍修,我就當(dāng)?shù)谝环ㄐ蓿綍r我們再一決勝負(fù)如何?”
“好,陸蕭白。”
雙拳相接,許下約定。
林寂猛然睜開眼睛,外面天色已大亮。
他胸膛劇烈起伏,許久才恍然回神。
那些話是他和陸蕭白說的?為什么此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林寂記得他和陸蕭白在雪原禁地里見過,也記得他們合作一起闖出了遺跡再分開,他還記得自己和陸蕭白分別前一起喝過酒,似乎說了什么,兩人相處難得平和。
可他不記得自己在雪地里救了陸蕭白,拖著他找到山洞,也不記得他們所說的話中內(nèi)容。
他的腦海中對大概事件有印象,具體經(jīng)歷卻模糊了。
林寂終于想起這件事,與陸蕭白在紅綢樹下所說的話連起來一想……
難道陸蕭白說的那個重要之人,就是他?!
連日的郁悶一掃而空,林寂連忙提劍起身,快步朝著心里盼望的方向走去,他此刻只想找陸蕭白問個明白!
林寂愉悅狂喜的心情在吃到閉門羹后停滯,腦子一片空白。
陸蕭白洞府外布著他親手設(shè)下的結(jié)界,他還特地在外面立了個牌子,寫著四個字:
閉關(guān)勿擾。
除此之外,陸蕭白還特地放了張傳聲符給他:
“抱歉啊,我修行好像遇到了瓶頸,需要閉關(guān)好好琢磨一番,以求早日突破。肩傷已痊愈,不必麻煩你每日辛苦跑兩趟了!”
“……”
林寂突然想起,他送給陸蕭白的賠禮,他一次沒聽陸蕭白提起過。
就算對方不喜歡在身上佩戴物件,可他卻也沒在陸蕭白洞府里見到過自己送給他的東西。
陸蕭白承認(rèn)他們曾經(jīng)那樣他是喜歡的,不代表現(xiàn)在也喜歡。
是他昨晚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
林寂心亂如麻,一通瞎走,不知自己到了何處。
心口隱隱抽痛,林寂無比著惱,為何他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個干凈?
如果當(dāng)日他就能想起來,根本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和陸蕭白僵持著,他就不該說那些話。
林寂突然回身:不行,他必須得和小白解釋清楚!
正當(dāng)林寂要回去時,突然被人叫住:“林師兄!”
林寂回頭,他和陸蕭白交好的同伴從遠(yuǎn)處跑來,一邊大喊:“靈昀尊者急著找你呢!”
林寂心里咯噔一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靈秀峰,連忙御劍返回。
“師父!”
孟晚秋坐在書閣沉思措辭,見林寂急匆匆趕來,“是不是小白怎么了?”
“啊?”孟晚秋思緒被打斷,“他閉關(guān)能有什么事?”
“你先坐吧。”
孟晚秋看向林寂,柔聲道:“我要說的事,許是與你密切相關(guān)。我想著也該和你先通個氣,讓你心里有個準(zhǔn)備。”
林寂亂糟糟的心神聽此更迷茫了:“師父,究竟何事?”
孟晚秋輕笑:“如果為師沒猜錯,是好消息,但對你來說怕是有些意外。”
“培風(fēng)門有一批弟子,即將出宗歷練,剛下山門時,他們遇到一名看上去四五十歲的婦人。”
“她似長途跋涉而來,神志有些不清。但她的口中,重復(fù)喚著“阿寂”兩個字。”
“門中弟子上千,原本無法確定她要尋的人是誰……可為師去看過了,此女子相貌與你有幾分相似,我還看到她手里拿著一串長命鎖。”
“阿寂,你跟我說過你的身世,為師便想著這名婦人,是否與你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林寂的腦子轟地一聲,噼里啪啦炸響一片。
他在孟晚秋的連番疏導(dǎo)下,不知過了多久才穩(wěn)住心聲,整個人還是懵的。
自他發(fā)現(xiàn)三叔還活著后,似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做好了面對的準(zhǔn)備,林寂才跟著孟晚秋去了暫且安置婦人的小屋。
可他不記得自己身邊有四五十歲的親戚,三叔那一家子都很年輕,除非是他奶娘。
林寂踏進(jìn)屋中,光看到那個瘦弱的背影,他整個人就僵住了。
美人未老先遲暮。
林寂一步步走上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著手抱住婦人。
一聲娘卻哽在了喉間,無論如何喊不出口。
婦人面頰凹陷,雙目呆滯,口中重復(fù)喚著“阿寂”兩個字。
可某一刻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擁抱席卷而來,時隔再久婦人也能瞬間認(rèn)出。
她緩緩低頭,怔怔感受自己濕了一片的腰間。
第45章
培風(fēng)門最有經(jīng)驗的老醫(yī)修被孟晚秋請到落霞峰暫且住下, 為林寂的娘調(diào)養(yǎng)身體。
針灸、服藥,用術(shù)法治療后,林寂侍候他娘睡下。
醫(yī)修跟林寂說, 他娘的病在人間會有些難治,在修真界卻不是問題。
她大抵是受刺激和心傷過度, 才會出現(xiàn)神志不清的狀況。只要多服幾日清心丹, 能真切地看到林寂,確定此刻不是夢幻,她的心病漸漸也就好了。
這么說, 林寂也想服幾顆清心丹, 看看此刻是不是夢幻。
在自己意識里闊別多年, 早已逝去的親人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現(xiàn)在除了像是在做夢外沒別的感觸了。
林寂的娘名喚余容,是那一方城里最負(fù)盛名的美人,在最好的年華嫁進(jìn)林家,至今已有二十幾年。
可如今她的面容枯槁,手與臉粗糙皺起, 看上去豈止老了二十歲。
距林家滅門過了幾年, 林寂不敢想她是如何過來,又是如何走到培風(fēng)門的, 他連忙坐過去,雙手捧起余容的手連聲喚道:“娘,你不要難過,我還活著。”
“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孟晚秋安置好醫(yī)修回來,站在一旁卡殼許久才想到說什么:“阿寂,你放心吧, 你們既能重逢,令堂的心病很快就會好的。”
“你可以多待在她身邊,跟她講講從前你們母子之間發(fā)生的事,更有助于她心智恢復(fù)。”
“為師去煉藥峰跟惜云長老討幾瓶養(yǎng)顏丹,令堂的……面容也會恢復(fù)的。”
果然小白不在,落霞峰就沒人能湊齊一副好情商了。孟晚秋想起之前跟林寂描述他娘四五十歲,恨不得咬自己舌頭。
林寂掖了掖被角起身,他本來想說不必的,可想起他娘美了一輩子,之前是顧不上,若她清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眼下的模樣,恐怕會很難受。
最終,林寂只好躬身行禮:“多謝師父。”
“怎么,和你娘重逢后就跟師父見外了?”孟晚秋拍拍林寂的肩膀,“這幾日你多陪陪她吧。”
往后數(shù)日,林寂每天都去陪伴余容,無數(shù)次跟他娘重復(fù)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余容一開始看不到他就會變得激動,林寂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為其侍藥侍膳,扶著她散步,直到她睡下才離開。
余容漸漸平靜,混沌呆滯的眸光一天天變得清明起來。
等她較為清楚能回答自己的一些問題后,林寂反而漸漸對他娘沒有話說。
師父讓他多給娘親講些過去的事,林寂想了半天,壓根沒幾件事可講。
在娘意識混沌的時候,他還能與其親近,在娘情緒不穩(wěn)時抱住她,把她當(dāng)小孩一樣拍著背安慰。
可對方漸漸清醒,林寂便只能坐在不近不遠(yuǎn)處,態(tài)度恭順拘謹(jǐn)。
他也問過自己娘親,是如何逃過一劫,這幾年她又是在哪里過的。
余容表述有些顛三倒四,倒也講清楚了事情經(jīng)過。
林家滅門那夜,她被妖物抓破后背倒下,推開林寂讓他拿著鮫珠快走,一定要逃出去。
此后她失去意識,就連妖物也以為她死了。可那夜林家上空下了一場雨,將她澆醒。
她看著腳下流淌的血水,尖叫著跑了出去。本想去報案,可路上又暈了,倒在某處山坡后的草叢中。
她是幸運的,被路過砍柴的一名老漢救了,帶回農(nóng)家。
等她醒來找人打聽時,林家被妖物侵害的消息遍布全城,官府忙得焦頭爛額,而她的碑位都被立起來了,她徹底成了無名之人。
林寂將事件串聯(lián)起來,看來是三叔找不到他們母子的尸體,又想趁機霸占全部家產(chǎn),干脆順?biāo)浦郏S是找了類似身形偽造身份,然后大辦喪禮,把林家只剩他一人給坐實了。
“你三叔執(zhí)掌林家,娘不敢回去,便只能先在農(nóng)戶家住下。”
以前林鈺為了名聲不得不善待他們孤兒寡母,這次禍?zhǔn)聞偤媒o了他修剪旁枝的機會,她要真回去才是必死無疑。
“直到林鈺銷聲匿跡,我才敢出來。”
可余容跟林寂存在同一個誤區(qū),就是不清楚彼此的死訊是不是真的,一看到兒子的碑位,余容以為他還是沒逃脫,傷心欲絕,自此持續(xù)半糊涂半清醒的狀態(tài)。
那對好心的村中老夫妻一直收留照顧她,直到有一日他們趁她清醒時,帶她去趕集散心。
從別人耳中,她聽到林家公子死而復(fù)生,回歸的消息。
“娘想來找你,可你已經(jīng)走了,娘不知該去哪兒尋……”
說到此余容抽泣不已,林寂連忙抱住她安慰,“對不起娘,讓您受苦了……”
知道兒子可能還活著的消息對余容來說就是最好的清醒藥,她同樣按照林家特殊記號找到新宅,可林寂又走了。
余容想起林寂可能會回云州老宅一趟,輾轉(zhuǎn)去了云州,沒找到人,還好又遇到了他爹曾經(jīng)的舊友王老爺。
從他那里拿回長命鎖,可林寂的去向又失去了,余容絕望得想死。
“還好王老爺聽你說過,你如今居然踏入修仙路,去了一個叫培風(fēng)門的地方……”
“我終于走到仙山下,卻無論如何也繞不進(jìn)去……”
孟晚秋從旁聽著無比感慨,余容尋子的過程曲折到可以寫一本話本了。而且她一路沒遇到壞人,說實話真的很幸運。
林寂卻渾身一震,“可是,我沒有告訴王老爺。”
說他要去修仙對于凡人來說跟承認(rèn)他有病差不多,他也不想讓王老爺知道自己太多事,只說他打算去考功名。
“啊……”余容愣住,回想許久不確定道:“也可能是你同伴說的。”
同伴……?他的同伴只有陸蕭白!
陸蕭白在云州時都在老宅里,不曾參與他的家事。只有在毒鼬那晚之后,跟他一起去見了一次王老爺。
他那時候氣得暈了頭,去跟王老爺辭別時,更想請他幫忙留意突然消失的玉老板,說完就離開云州了。
可是,陸蕭白為何要多此一舉跟王老爺提起他們的真實情況?
林寂忙著照顧治好余容,又是數(shù)日抽不開身,說起來陸蕭白都快兩個月沒出門了。
別的暫且不論,這么大事必然要讓陸蕭白知道,然后帶他來見見自己娘,雖然林寂說不清他這么盤算時心里為何會有一股緊張興奮感。
他看著余容喝完藥,連忙起身:“娘,我有些事,我先……”
“不急。”意外的是孟晚秋按住了林寂,“你先坐回去,咱們還有些情況沒了解完。”
林寂只好坐回去,疑惑道:“師父?”
孟晚秋對他眨眨眼,用密語傳音:“放心,小白已經(jīng)知道了,你覺得這么大事我能憋住不跟他說?”
林寂:“……”
既如此,陸蕭白為何還不出關(guān),他當(dāng)真不想再見自己了么?
孟晚秋看林寂驟然失落的眼眸,嘆氣:“你給他點時間吧。”
“阿寂,小白也是孤兒,你的母親還活著是很好的事,可他聽到心情想必會很復(fù)雜,他準(zhǔn)備好了會出來見客的。”
孟晚秋繼續(xù)問:“夫人,那你是如何找到培風(fēng)門的?”
林寂只好強逼自己回神,集中注意力到眼下。
仙山不好尋,若無仙緣,普通人就算聽說過培風(fēng)門,也不知其在何方。
余容扯出脖子上掛著的符咒,“此物,是阿寂他爹留給我的,能夠自行探知靈氣強盛之處,也可保我平安。”
因此她得知培風(fēng)門的方位,便不管不顧找過來,總算見到了她兒子。
孟晚秋真心夸贊:“林夫人這一路實在不容易。”
可等孟晚秋離去,留給母子單獨相處的時間時,兩人面對面看看彼此,氣氛凝滯下來。
林寂沉默良久,開口便是道歉:“對不起,娘。我沒能留住爹的遺物,我把鮫珠毀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寂被余容抱在懷里,他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動作也無比生疏不自然。
余容神志已經(jīng)清醒,反而不像糊涂的時候僅憑本能動作,她抽泣著艱難開口:“該說對不起的是娘才對。”
林寂抬頭,余容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鮫珠毀就毀了吧,不是好東西。我如今總算明白,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你活著更重要,看到你長大成人,住在這樣美妙的仙境中,娘很開心。”
“阿寂。”余容一字一頓:“對不起。”
林寂退出她的懷抱,有些無措:“不必,娘何出此言?”
余容卻堅持道歉:“不,有的話我必須得說,不能因為我是你娘,就不敢承認(rèn)自己的錯。”
“娘一直沉溺于失去你爹的悲傷中,好后悔曾經(jīng)沒對你好一點。”
“以后,以后我不會了,娘不奢求你原諒,只希望以后我們母子還有很多時間,讓娘用余生彌補曾經(jīng)對你的虧欠和忽視。”
良久,林寂閉了閉眼:“娘,都過去了,重要的是以后。”
余容連忙點頭。
只要人還在,一切還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雖然林寂回想起來有些諷刺,為前世的自己感到委屈。
倘若滅門前,娘對他說這樣的話,像如今這般待他,他就是死在當(dāng)時也無怨無悔。
事實卻是他前世到死也沒得到娘的諒解,帶著對親人的執(zhí)念與虧欠走完一生。
如今一切推翻重來,娘也還活著,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他不往前看又能如何呢?
至于兩世的心結(jié)……算了就算了罷。
這幾日經(jīng)過認(rèn)親,抱頭痛哭,又說開了以往的心結(jié),把以前的事情都解決了,如今相對而坐,母子倆都有些尷尬。
從前他們不親近到不太熟的地步,現(xiàn)在聊天也是同款干巴巴,說了一會兒,林寂讓余容寬心養(yǎng)養(yǎng)神,便先走一步。
林寂不知不覺來到陸蕭白洞府前,卻發(fā)現(xiàn)禁制消失,他閉關(guān)結(jié)束了。
林寂連忙走進(jìn)去,陸蕭白人又不在洞府里。
陸蕭白卻真不是托詞,他掛了閉關(guān)牌子后,潛心修煉七七四十九天,只不過不止在洞府。
他在舒華老者的協(xié)助下,再次元神出竅,每日去落霞峰后山隱介淵吸納足夠靈力再回到洞府,將靈力注入打坐的軀體中。
陸蕭白看著自己的軀體:“你可別再拖我的后腿了。”
只要他突破金丹就能固定時間元神出竅,強行用靈力打通他的經(jīng)脈靈根,到時就算找不齊第三階靈藥煉制洗髓丹,他也能將靈根洗練成功。
舒華老者飄在一旁,看著同樣是靈體的陸蕭白,無比敬佩:“想來爺爺您一定是遠(yuǎn)古大能轉(zhuǎn)世,才能如此獨特不凡。”
“你都能以靈體崔動軀體修行了,那有情功心法跟著練一練又何妨?”
陸蕭白:“……”
舒華老者太努力了,陸蕭白都有點不忍心:“唉,實話告訴你吧,我以前練過無情道。”
舒華老者:“啊?看不出來!”
陸蕭白撩了撩自己的靈體長發(fā),“這一頭白毛就是修無情道修出來的。”
舒華老者:“被反噬的?”
“……”陸蕭白:“你不是說我是大能轉(zhuǎn)世嗎?我前世成功了。”
舒華老者思索半晌,恍然大悟,沒想到他一猜就猜中了!可陸蕭白是哪個大能轉(zhuǎn)世,修仙史里沒有記載過誰修無情道成功了,全是失敗案例。
“可爺爺您如今也不像修了無情道的啊?”
陸蕭白白他一眼:“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問題?因為我轉(zhuǎn)世了,此生我隨心如風(fēng),不是不修,待到時機成熟,我自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舒華老者想通后雀躍不已,終于不催了。
他凝望隱介淵里吸納靈氣的陸蕭白元神許久,突然感慨:“不過爺爺,您的靈體確實宛若神人,仙氣飄飄。”
尤其是陸蕭白那一頭如雪白發(fā),隨風(fēng)飄逸,煞是好看。
可陸蕭白對自己的滿頭銀絲唯有嘆息,這輩子他一定要好好保養(yǎng)頭發(fā),他喜歡的是黑長直!
陸蕭白一直持續(xù)閉關(guān)四十九天,才有空聽孟晚秋遞進(jìn)來的傳聲符。
閉關(guān)前,陸蕭白去書閣看孟晚秋修篆書籍,給他打下手時也曾隨口提起:
“老頭,我以后攢夠本后,入世修行一定要買間大宅子,雖然不一定時常住著,我肯定要到處游玩逍遙自在,可人總要有個自己的家。”
孟晚秋切了一聲,笑道:“就這點出息。那你至少得修到元嬰,才有足夠的壽元長久享受你想要的生活,還早著呢。”
陸蕭白:“不管,我先這么打算。到時解了妖毒,你就跟我一起去養(yǎng)老吧,你幾百年都待在培風(fēng)門不膩么?”
孟晚秋抬起書敲他的頭,被陸蕭白躲過:“你說誰老?”
孟晚秋垂眸,臉上露出幾分可疑的紅云自言自語:“我可不能老,我還想與當(dāng)年救下我的女仙再續(xù)前緣呢!以后為師就算不在培風(fēng)門,也肯定是到處游歷尋人,哪能整天跟徒弟待在一起?”
孟晚秋以為陸蕭白隨便問問,他也是隨便說說,在腦海中想象時已經(jīng)向往起來,轉(zhuǎn)頭看向陸蕭白尋求認(rèn)同,卻看到自家徒弟整理書籍的手一頓,眼眸低垂。
陸蕭白臉上的表情一閃而過,很快恢復(fù)正常,“老頭,你保持這樣的心態(tài),絕對不會老。”
夙興夜寐修煉過后,陸蕭白又覺得特別累,悶頭睡了好幾天,白天也是坐在洞府后院的樹上放空。
陸蕭白手指撫了撫焱羽獸的頭,見它歪頭蹭蹭自己,輕笑一聲。
心中卻無比空虛,想要長嘆。
老頭一直有個念頭牽引著他,即使他不知何時才會尋到女仙,卻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和盼望。
如今林寂也有了歸處,以后無論他走多遠(yuǎn),至少家中還有個娘親等著他。無論何時只要他回頭,便不會孤身一人。
世上大多人都有自己的目標(biāo)和歸處,只有他心里什么都沒有。
陸蕭白問焱羽獸:“你知道我多少歲了么?禁錮我的軀殼二十歲不到,可我這顆心已經(jīng)老了。”
陸蕭白通過焱羽獸解悶,跟它說著話,突然聽到耳邊傳來腳步聲。
與同一個人時間待久了,就連腳步聲都能聽出來。
陸蕭白抬頭微笑:“恭喜啊。”
林寂把洞府找了一圈,才在后院找到陸蕭白。
明明只是幾十日不見,林寂再見到這張臉,竟有些恍惚,仿佛隔了很久一般。
陸蕭白從樹上翻身下來,伸了個懶腰:“在屋里悶了許久,也該出去逛逛了!”
林寂主動與其并肩而行,試探道:“那我陪你四處走走。”
陸蕭白:“可以。”
兩人沿著落霞峰走了許久,一路說的話還沒有以往一柱香時間聊的多。
林寂卻不氣餒,自顧自找話題,積極把最近發(fā)生的事告訴陸蕭白。
他才知道兩個人相處,要么都主動,至少也要有一人主動才能維系感情。讓主動的人對著一個不愛主動的人持續(xù)保持積極,其實很費精力。
從前他是那個愛搭不理,不主動的人,如今對調(diào)過來了。
林寂:“你最近,如何?”
陸蕭白雙手交叉放在腦后,看了看他:“我只是閉了個關(guān),什么如不如何的,還不是和以前一樣。”
林寂:“那你修煉得如何?”
陸蕭白:“自是大有進(jìn)益,雖然對你而言肯定不算什么。”
林寂連忙解釋:“我沒有這么想。你能穩(wěn)固修為,早日突破自是很好,只是也不要太過勞累,先養(yǎng)好身體。”
“……”
其實陸蕭白也有些看不懂林寂。
他以為自那天以后他們算是撕破臉了,把壓在心底的話都抬到明面上講,此后便沒有必要繼續(xù)裝成很要好的模樣。
頂多在老頭面前演一演,私下里各自隨心就行了。
反正林寂對他又不喜歡,縱使一時理虧,后來他慢慢回到剛?cè)腴T時對自己的態(tài)度不就夠了,這樣彼此都舒坦。
又何必主動來找他,跟他說一些有的沒的,看起來很關(guān)心他的模樣。
陸蕭白想了想抬起頭:“對了,不知你娘安置在落霞峰何處?來者是客,我也該去拜見令堂。”
林寂垂眸:“沒有什么該不該,隨你心意就好,就算你不去,我也會在我娘那里替你打好招呼。”
陸蕭白意外地看向他。
林寂突然直視他,拳頭緊了緊,他覺得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連他娘這樣的長輩都為曾經(jīng)對待他的方式道歉了,他還這么年輕,有什么放不下面子的。
“小白,我近來反思過,以前總是你在包容我,而我只顧自己的感受,沒有考慮到你的想法。以后,我不會再這樣了。”
須臾,陸蕭白顧左右而言他:“……帶我去看望令堂吧。”
林寂見陸蕭白仍然語氣溫和,笑意卻未達(dá)眼底,便知他還是介懷。
可他近來懂了一個道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得問個明白,也不是所有的疑惑都得刨根問底。
非要讓別人說不想說的話,回答不愿回答的問題,也是一種逼迫。
林寂的作為的確讓陸蕭白很驚訝,心中的郁氣也突然消散了許多。
可他最近如此,也并非完全在賭當(dāng)日的氣。
他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和林寂之間,似乎并不相合,不是一路人。
無論是從秉性還是從志向上,他們都天差地別。林寂要做修真界第一人,而他此世只想功成身退,入世修行。
就算他們和好如初去遺跡前那般,也終究會分道揚鑣,不能攜手走到最后,又何必徒生依賴,后來痛苦呢。
他會舍不得,所以才會覺得,以后做好同門就行了。
就算沒有那次爭吵,遲早也會告別的,他們都不是會為別人而自我退讓的人。
可聽到林寂服軟后,他心里似乎從此刻起,就開始不舍了。
余容住在落霞峰的客房里,她最近精神很好,不好意思光閑著不做事,便經(jīng)常做一些給草藥澆澆水,俢修枝的力所能及之事。
孟晚秋勸不住,便由她去了。
林寂帶著陸蕭白來拜訪時,她正把靈田里采摘的蔬果背回來。
余容已經(jīng)恢復(fù)了曾經(jīng)的面貌,眼下看起來三十多歲,眉目五官看上去有著南方女子的婉約。
陸蕭白發(fā)現(xiàn)怪不得老頭一下子就猜出來林夫人和林寂的關(guān)系了,他們真的很像,好看得很有記憶點。
林寂連忙上前把他娘的背簍拿下來,余容擦了擦汗笑得溫柔,看到陸蕭白時卻瞳孔一縮。
她愣了許久,林寂疑惑看過去,有些緊張道:“娘,怎么了?”
余容搖頭,“沒事,這就是你的師兄對吧?”
陸蕭白上前行禮問好,余容連忙應(yīng)聲,“哎,阿寂,你進(jìn)去給你師兄沏壺茶吧,娘教你的禮數(shù)可不能忘。”
待林寂進(jìn)屋沏茶后,余容連忙請陸蕭白在外面的方桌前坐下,又打量了他幾眼:“阿寂總跟我提起你,百聞不如一見,果真是君子端方,氣度不凡。”
陸蕭白謙虛道:“伯母嚴(yán)重了。”
余容猶疑道:“可我總覺得,你有些眼熟。”
陸蕭白:“也許是我合您眼緣,在下也覺得伯母看上去十分可親。”
余容驚喜:“是嗎?你真會說話。”
等林寂沏茶回來時,眼見兩人早已相談甚歡,一邊擇菜一邊聊天,陸蕭白看上去比他這個親兒子和他娘更熟。
林寂:“……”
第46章
余容未出閣前是千金小姐, 嫁人了也是貴婦人,從來衣食住行都要人伺候。可惜人很難順?biāo)煲簧瑔史蛑笥謫始? 常人未曾經(jīng)歷的重大變故都湊到后半輩子,她這一生也算是被苦難磋磨過了。
余容是從流落農(nóng)戶家后才開始學(xué)著下廚, 然她清醒的時間不多, 大多時候不搗亂就夠了,還要人照顧;后來就算清醒著幫忙,也只能到打打下手的程度。
“也許是沒有天分, 我燒的菜味道很一般。可為了感謝靈昀師父和小白這些時日以來對阿寂的看顧, 我……我還是想盡一盡微薄心意。”余容有些靦腆道。
陸蕭白和林寂面面相覷:呃, 其實大可不必……吧?
有了孟晚秋的前車之鑒, 他們真的怕沒天賦硬整的行為,只會適得其反,最后還不是他們收拾。
林寂連忙坐過去扶住余容,“娘,我就在這里, 何必讓您替我感謝?您坐著就行, 下廚的事我來。”
余容有些驚喜又有些迷茫:“你以前嬌氣得很,菜里有姜絲能挑半個時辰, 衣服臟了一點你就脫掉不要了,你何時學(xué)會下廚了?”
陸蕭白沒忍住笑出聲來。
“娘,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林寂最怕這種有他人在場,父母老是忍不住揭自家孩子短的場面。
雖然陸蕭白不是外人, 但讓他聽到比讓別人聽到更羞恥啊!林寂快速看了眼陸蕭白,又連忙收回視線,耳根發(fā)燙。
陸蕭白看到他的反應(yīng)心里更加覺得有趣想笑, 卻還是為林寂解圍:“伯母,我們落霞峰與別處不同,從不摒棄口腹之欲,你看那些靈田就是我們一起開墾出來的。”
“一日三餐皆是尋常,您是長輩,有心的話從旁幫幫忙就行了,別的就讓我們小輩來吧。”
陸蕭白真的很會說話,三兩句就把余容哄得樂呵呵,同意了他們的提議。
還好余容對廚藝沒有不精到孟晚秋的程度,洗菜擇菜刷鍋刷碗她都能勝任,而且不懂就問,好學(xué)還很聽勸,不強攬事,廚房里顯得一派和諧。
某一刻,余容抬頭時看到眉眼舒展,正在切菜備菜的林寂,一看便知他習(xí)慣且安心于這樣的生活,當(dāng)娘的眼眶微微濕熱,心中甚是欣慰。
后面陸蕭白也教余容做了幾道簡單家常的菜品,讓她也充滿參與感。
幾個人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聚在一起享用,只有孟晚秋沒有動一點手,他一邊心虛一邊扒飯喝湯,吃得滿臉幸福。
林寂也覺得,這是他重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他在意的人都在身邊。
又過了幾日,余容看過林寂修煉仙法,林寂練劍,林寂的生活……在她身體痊愈之后,便把林寂叫到跟前:“娘該離開了。”
林寂眼眸低垂,對此并不十分意外。
余容作為培風(fēng)門里唯一的凡人,整天看修仙者上天遁地又御劍的,心志已經(jīng)很強大了。
對她而言,修真界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樣。
她暫居此處是因為林寂的關(guān)系,可病好了總不能一直賴在此處,格格不入的,她自己也不自在。
之前陸蕭白便問過林寂:“你打算如何安置你的娘親?又要合你心意,也要讓伯母滿意。”
林寂知道陸蕭白只是關(guān)心,卻從不干涉別人的家事,他卻道:“小白,你一向思慮周全,你認(rèn)為我怎么做合適呢?”
只要他這個當(dāng)事人主動詢問,陸蕭白就可以隨便干涉他的事了。
陸蕭白:“……”
林寂搬了個矮墩子坐在余容身邊,把他和陸蕭白商量的解決方法提出來。
培風(fēng)門地處清州之外的避世仙山,周圍的村鎮(zhèn),包括清州在內(nèi),都是培風(fēng)門能庇護(hù)到的人間場所。
他們好不容易團(tuán)聚,他娘自然不能離自己太遠(yuǎn),最好長居于清州地界。這樣的話就算他有事要去別處,娘親也在培風(fēng)門庇護(hù)之下。
畢竟仙門弟子也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大多都有家族父母,雖說入了修真界便不能留戀俗世,可培風(fēng)門護(hù)犢子,對門下的弟子親屬還是很維護(hù)的,譬如對弟子煉制延壽丹寄回家里的事,只要別吃出問題,長老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其次林家有錢,他娘也富足慣了,沒必要找個村莊過苦哈哈的日子,林寂打算把林家的產(chǎn)業(yè)和家底都遷來,就像他爹和三叔一樣,在哪做生意不是做?反正他們都沒有背井離鄉(xiāng)的內(nèi)心障礙。
到時林家的生意有管事和一些肱骨下屬經(jīng)營,余容正好能坐個鎮(zhèn),從旁看著點就行,林寂正愁沒本家人監(jiān)督風(fēng)險很大。那些下屬權(quán)力不小,有施展空間,又有他看著,自不會給他娘找不舒坦。
至于之前救下娘的那戶柴夫家,自是要報恩,最實際的便是給他們余生不缺的錢財。如果他們愿意搬來和娘繼續(xù)作伴就更好了,若有親屬一起搬來也無所謂。
反正林家不缺錢,但林寂平時又用不著錢。
“所以娘你不必急著下山,容我先把一切安排好。若您不愿意想回東州,咱們還可以再商量別的解法。”
余容愣了愣,連忙說道:“我不想回去了,故地俱是傷心處。只是你爹,我放不下他。”
林寂又開始了他那淡淡的語調(diào):“放不下就一起遷來唄。”
余容:“……”
良久,余容撫了撫林寂的臉,“不知不覺,你長大了,處理事情如此面面俱到,頗有你爹的風(fēng)范。”
“你說的解決方法很好,娘自是聽你安排。如此我們隔得不遠(yuǎn),想見便能見到。”頓了頓,余容垂眸輕嘆:“其實你娘也并非一事無成,賬目和生意我也會做。剛成親時林家的家業(yè)并不算大,還是我們慢慢擴(kuò)起來的。”
“可自你爹死后,我的心頹了,萬事不理。”
說到底,余容的前半生太順?biāo)欤稽c挫折沒經(jīng)歷過,無論是家境還是和夫君的感情都很好,她人也算精明,那幾年和林瑯可是一起攜手并進(jìn)的,她并非只是解語花。
身體雖辛苦,精神卻從未受過打擊,因此一被打擊就起不來了。若非更大的打擊來臨,又對兒子失而復(fù)得,余容可能會永遠(yuǎn)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走出去。
“如今,我想好了,我定要把林家剩余的產(chǎn)業(yè)打理好,不能再像從前一般,你爹只能放在心里偶爾想想了。”
“……”林寂抽了抽嘴角。
三句話不離他爹,他對娘的保證很沒信心。
隔日,林寂再次跟余容確定:“既然娘你沒有異議,我便去處理此事。”
“還有。”頓了頓,林寂偏頭:“這些處理的辦法也不是我一個人想出來的,我有問過陸蕭白。”
余容疑惑:“我知道,你那蕭白師兄娘看著也很喜歡,他也的確做人做事都很好,可你也不用三句話不離他吧?”
林寂:“……”
做完決定,林寂自是得跑一趟把一切后續(xù)了結(jié),沒有一兩月搞不完。
在此之前,他先把余容安置在離培風(fēng)門最近的山下小鎮(zhèn)中休養(yǎng)。
孟晚秋對此也只是叮囑:“阿寂,希望此事能盡快結(jié)束,以后你不必再被凡塵俗事所累,畢竟在修真界還是修行為主。”
林寂十分認(rèn)同:“謹(jǐn)遵師父教誨。”
孟晚秋思索半晌,猶豫開口:“我聽你娘說,你家是被妖物侵害。可你曾說你家是被仇人所害,其中是否有隱情?”
“暫時不告訴你娘真相能理解,但為師希望你不要對我有所隱瞞。你可知兇手是誰?只要告訴我,為師定會替你討公道。”
良久,林寂嘴唇動了動:“我……不知。”
孟晚秋也從林寂口中得知了鮫珠的事,可他此刻卻在想,如果不知又如何確定一定是背后有人操控呢?阿寂不愿意說,他也只能把疑惑按捺在心頭不表。
孟晚秋負(fù)手,神情嚴(yán)肅道:“好吧,但若有一日你查出了仇家,一定要先告訴為師,萬不可輕舉妄動。”
說罷,孟晚秋轉(zhuǎn)身離去,林寂留在原地頓了許久。
可惜已經(jīng)晚了,他不敢坦白,讓孟晚秋知道自己是手段毒辣之人。
林寂回頭,卻看到陸蕭白站在不遠(yuǎn)處,被發(fā)現(xiàn)后走來。
林寂心尖顫抖:“你都聽到了?”
陸蕭白反問:“你不想讓我知道?”
林寂:“……沒有。”
他只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們。一開始林寂復(fù)仇只為干脆痛快,本著重生了多活一日就多賺一天的想法,也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那時在世上根本沒有在乎的人。
可如今,全然不同。
陸蕭白卻沒有多問,只道:“明日便要下山,你包袱收拾好沒?”
這一次,陸蕭白沒有必要同行,自然在培風(fēng)門。
林寂看向他,陸蕭白拍拍他的肩:“早點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承陸蕭白吉言,林寂晚上沒能早睡。
他把擺在案前,以前不曾過多留意的木雕拿起來看了許久。
林寂有些好奇,今生他很少著天青色的衣服,為何當(dāng)初陸蕭白送給他的木雕,卻被他涂上天青色。
他刻的,是哪一刻的他?
次日,林寂把木偶放進(jìn)包袱的最里面,裝進(jìn)儲物玉佩中,便和他人告別,御劍離宗處理家事。
林寂離開后,陸蕭白的日常活動和以往并無不同。
不就是種種靈田做做飯,修煉累了睡一覺,每天逗逗焱羽獸,沒事和同伴們一起找事做。
陸蕭白每日修煉的內(nèi)容也很多,練體,煉丹,重溫術(shù)法,讀修靈典籍,晚上再吸納靈氣灌輸給軀體……啊對,他雖不主修劍,也需要練劍。
在某時某刻練劍之時,陸蕭白突然想起林寂。
他收了劍,不打算練了。
從前他用掃地磨練心性,就是為了提高專注力。無論世事如何變化,當(dāng)日心情如何,開始做某件事之前,都得掃除雜念,過程中不可分神。
既然做不到,繼續(xù)下去也沒有效果。
陸蕭白干脆拿著掃帚去掃地,撿回自己的狀態(tài)。
可掃著掃著,有個人又從腦海中跑出來。
陸蕭白又想起林寂走前那一幕。
該死的他為何要穿著天青色的衣服,然后走到他身邊說一句:
“其實天青色也挺好。”
“……”
為什么呀?
到底幾個意思?
陸蕭白把掃帚放回原位,干脆盤腿坐下,撐著頭繼續(xù)思索。
想不出頭緒,他干脆拿起廚房的木桶出去打水,回來把水缸填滿。
孟晚秋坐在一旁吃包子,他知道陸蕭白有這樣的習(xí)慣,不由得勸道:“小白,你別對自己太苛刻了,有時候你越不想走神,越控制不住的。”
“人生在世能管住自己的言行已經(jīng)很難得,還要管住你的腦子想什么,那也太難了。”
孟晚秋啃完包子,“像為師這樣的年紀(jì),還不是書看著看著就在想有點餓了,你們飯做好了沒……想法跑偏很正常啊,不影響正事就行。”
陸蕭白:“……我知道。”
可他心里對自己有些生氣,卻說不出緣由,只好找事情做轉(zhuǎn)移注意力。
不過是在跟自己較勁罷了。
有時陸蕭白也會下山去不遠(yuǎn)的鎮(zhèn)子逛逛,看望一下余容伯母,陪她說話解悶,幫她布置一下新居所。
每一次,余容都很溫和有禮地招待他,甚而表現(xiàn)得有些恭敬了。
陸蕭白經(jīng)常去倒真與林寂的關(guān)系不大,更多原因是他覺得余容伯母待他十分和善溫柔,讓他想起自己兒時的娘親。
或許貪戀母愛的感覺是共通的,雖然那是林寂的母親。
時間久了,兩人便也相熟,余容盯著陸蕭白看許久,還是試探問道:“小白,咱們之前見過嗎?”
陸蕭白搖頭,“伯母此話怎講?”若無林寂,他們便不會有交集。
余容垂眸道:“我只是覺得,你有些眼熟。”
有些像,她完全昏迷前見到的月下仙人。
當(dāng)時林家被妖物湮滅,后又來仙人除妖,雖然現(xiàn)在她了解了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叫修仙者。
余容當(dāng)時后背朝天趴在地上,臉歪向一邊,誰都會以為她死了。可雨落在臉上的時候,她恍惚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那一幕。
她好像模糊看到了兩個白衣仙人,卻不是一伙的。其中一個在林家上空轉(zhuǎn)了一圈,突然不知為何怒吼起來,嘴里惡狠狠說著什么,聽不清。
正要走之前,卻被另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白衣仙人一掌打傷,倉皇逃走。
可能是那仙人的滿頭銀絲太顯眼,她就算腦子混沌不清也還留有印象。
突然他輕飄飄飛到自己面前,輕嘆:“還是來晚了。”
不知過多久,他抬手往自己身上附著一層仙力,輕聲說:“睡一覺吧。”
余容把當(dāng)時的狀況講述出來,只見陸蕭白神色悄悄凝滯,很快又恢復(fù)正常:“想來伯母可能是傷勢太重,出現(xiàn)了幻覺。”
他端起茶杯,垂眸看著杯中的倒影:“否則若真有仙人,他為何不早點到,救下你們呢。”
他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余容掩藏眼底的哀傷:“或許是命吧,怪不了任何人。”
“其實就算你們不跟我說,我也知道滅門之禍很可能是鮫珠引出來的。我不在阿寂耳邊提起,也只是因為我看到他現(xiàn)在和你們一起生活得很好,何必被仇恨所累,我再也不想失去了。”
余容拿出手帕拭淚,“此話我只能跟你講,希望你不要和他說……”
有時人就是這樣憋不住話,不說難受,說完又要別人保守秘密。
陸蕭白點點頭:“我會的。”頓了頓他又道:“幻覺之事,也請您不要對林寂提起,以免勾起他的執(zhí)念。”
以免他又懷疑自己別有居心。
余容點頭,想了想又有些好奇問:“小白,你和阿寂平時如何相處的?阿寂總是在我面前提起你,對你諸多夸贊,作為他娘,我還真有點想不出你們是怎么變得要好的。”
陸蕭白聽前面幾句神色淡淡,后幾句越聽越不對勁,直起身臉上露出真切的疑惑:“啊,他會夸我?”
林寂什么時候夸過他啊?連師兄都沒喊過。
余容從容喝茶:“我就知道,他當(dāng)面哪好意思說啊?他在我面前可是經(jīng)常說你七竅玲瓏,對他照顧很多呢。”她想了想同樣疑惑,“可為何你如此意外?難道你們平時關(guān)系不好么?是不是他……”
陸蕭白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余容作為長輩待人和善,就是也有些常見的……父母輩陋習(xí),老是擔(dān)心自家孩子給別人添麻煩。
陸蕭白經(jīng)常聽到她一邊設(shè)想林寂在落霞峰有沒有不合群闖禍之類,一邊率先替她兒子賠罪,然后夸陸蕭白,聽得他這個同齡人害怕。
就連陸蕭白都有點分不清父母輩開口說的好話究竟是出于禮貌恭維還是說真的,就連她說林寂會夸自己,陸蕭白也覺得對方在說客套話。
“那你們究竟相處得好么?”余容真有些擔(dān)心,她真的挺喜歡陸蕭白這個后輩的,覺得阿寂能有這樣的師兄很好。
陸蕭白又倒了杯茶,隨口一說:“我與阿寂素來都……挺好啊,只是偶爾會拌拌嘴,也很正常嘛。畢竟相識數(shù)年,也不會一次矛盾都沒有。”
或者說從始至終就有矛盾,一旦爆發(fā),就變得很嚴(yán)重。
余容聽此寬了心,也是,都是年輕氣盛的少年。
陸蕭白聊著聊著,漸漸走了心:“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他對我究竟是何看法。”
就像他弄不明白自己一樣,明明想好以后順其自然淡淡相交了,卻還是會糾結(jié),看不開。
陸蕭白:“有時我覺得他不喜歡我,有時又覺得他也沒我想的那么不喜歡我。”
陸蕭白許是太過惆悵,都影響他的專注力了,下意識嘀咕,卻不想余容耳力甚好,聽懂了他大概的意思。
她原先又想問是不是阿寂哪里做得不好……可小白這句話內(nèi)容奇怪,配合著語氣聽著更奇怪,很像吵架過后的抱怨。
余容努力思索,想給他一個答案,突然道:“也許是,未必不喜歡?”
“……”
陸蕭白回到培風(fēng)門,一路思索余容伯母不久前跟他說的那些話。
山門前,有一個熟悉的天青色身影對著他招手。
陸蕭白眼睛一亮,抬頭時頓住——原來是云上仙宗的弟子啊。
他走過去道:“你怎么在此處?”
宋若辭微笑:“我代我父來培風(fēng)門拜訪,順便給你師父捎帶一張請?zhí)!?br />
陸蕭白暫時擱置混亂的思緒:“既如此便進(jìn)去說吧。”
“好啊!”宋若辭欣喜。
隨后,兩人勾著肩走了進(jìn)去。
宋若辭其父酩酊莊主和靈昀尊者曾經(jīng)交情不錯,看在故友的情分上,宋若辭被當(dāng)座上賓在落霞峰住了幾天。
反正落霞峰陸續(xù)有客至,多他一個不多。
平心而論,陸蕭白發(fā)現(xiàn)宋若辭對他莫名殷勤,可他直覺此人并非為利益而來,是真想和他交朋友。
可能是當(dāng)時宋若辭當(dāng)眾反抗玄逸真人,又為他和林寂舌戰(zhàn)群儒讓他印象深刻,那一副反骨的樣子一看就不像虛情假意的人,陸蕭白覺得他很對自己脾氣,便也樂于與其相交。
可宋若辭待了幾天,又嫌山上無聊,不過是換個地方看別人修煉,便主動請求陸蕭白帶他下山游覽一番。
陸蕭白欣然應(yīng)允。
林寂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俗世返回落霞峰,只看到落葉飄到地面,四處寂靜無聲。
他尋了半晌空無一人。
終于在靈器庫找到師父,問起陸蕭白下落時,孟晚秋頗有興致道:“說起來,你要是不累的話下山找他們玩唄。”
林寂:“他們?”
孟晚秋把宋若辭拜訪的事道出,順便讓林寂也多交交朋友。
卻不想林寂的臉驟然陰沉下來,一字一頓道:“好啊。”
他轉(zhuǎn)身離去。
山下城中,陸蕭白和宋若辭臭味相投,倒是很快就混熟了。
宋若辭是非常懂得享受生活之人,看到哪里有意思要么走不動道,要么四處亂竄。
陸蕭白/精力沒他旺盛,和他多游幾處就覺得累,完全沒有跟林寂游覽時的勃勃興致。
“等等,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歇會兒吧,太吵了。”
若他真是軀體的年紀(jì)肯定喜歡湊熱鬧,然陸蕭白現(xiàn)在更喜歡獨坐釣魚臺看別人熱鬧。
宋若辭貼心問候:“那你想去哪兒呢?”
這倒把陸蕭白問住了。
須臾,陸蕭白捏著下巴思索:“我一直想與人單純下一盤棋,或是去聽琴賞曲。”
宋若辭:“……”
可是下棋很無聊他坐不住,而且他沒想到原來龍傲天愛好高雅藝術(shù)。
宋若辭:“也好,那不如咱們包一層酒樓雅間,到時你想聽琴還是下棋,讓他們送來就行。”
陸蕭白感慨:“你們還真是都有錢啊。”
于是他們真去包了雅間,宋若辭對高雅藝術(shù)沒興趣,便坐在一旁吃酒享受美食,聽陸蕭白彈琴。
陸蕭白也不介意,因為很多時候他連聽眾都沒有。
宋若辭聽完一曲,發(fā)現(xiàn)陸蕭白一開始有些生疏,后來便游刃有余了,龍傲天當(dāng)真是全能啊。
宋若辭就是有點疑惑,然他生性直爽,干脆坐到陸蕭白旁邊問:“我有些不懂,你為何會喜歡這些?”
陸蕭白撥了一下琴,他最喜歡現(xiàn)在有話直說,什么都不用想的狀態(tài):“就這么說吧,人越?jīng)]有什么,就越想體驗什么。”
“就連修真界,大家大族多如牛毛,我有些好奇他們的生活。不過如果讓我每天過那種日子,說不定很快我又會膩,可我現(xiàn)在還是喜歡。”
宋若辭點點頭,懂了,草根主角的向往:“沒事,等你以后修為提升,位高權(quán)重,就什么都有了!”
陸蕭白:“那不一樣。”
他羨慕的是那些人家天生的清貴從容,就像……林寂一樣。他們身上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宋若辭繼續(xù)鼓勵:“你想做什么都會成功的,如今不過是等待厚積薄發(fā)而已,我相信就算你想飛升對你也不難。”
“哦?宋兄未免過于謬贊。”陸蕭白一臉了無趣味,“飛升也沒什么意思。”
宋若辭:“……那你想做什么?”
升級流主角不想飛升?他果然是穿進(jìn)同人了吧。
宋若辭想了想,“難道是歸隱山林那種?”反正主角到最后一般就是這兩種結(jié)局。
陸蕭白連連擺手:“歸隱可以,歸隱山林不行。”
“普通老百姓活得太艱難了,又有天災(zāi)又有人禍,賦稅重鄉(xiāng)紳壓。在培風(fēng)門種靈田是怡情養(yǎng)性,回家里種田就是勞作了。早出晚歸,披星戴月,一年沒有多少收成,有什么好的。”
“一不小心鬧場旱災(zāi)洪水,餓殍遍地,易子而食。”
正是經(jīng)歷過,陸蕭白才不打算歸隱山林,而將其稱作入世修行。
“我只想有錢又很閑地生活,在有余力的情況下幫助受難之人。”
宋若辭倒吸一口涼氣,端了杯酒給他:“英雄所見略同!”
龍傲天的夢想太接地氣了,不過俺也一樣!
兩人碰杯之時,門突然被人推開。
他們抬頭望去,只見林寂緩緩走進(jìn)來,臉上的表情既不像怒,也不像喜,一臉沉寂,給別人的感覺卻很不舒服。
他就這么直勾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陸蕭白。
陸蕭白把空酒杯放回桌案上,想起余容伯母說的話,他居然有些手足無措,碰翻了酒杯,又連忙將其扶起來。
陸蕭白抬頭:“你回來了?”
很快他又垂下眸子,在心里研究起“未必不喜歡”的含義。
良久,林寂笑出聲:“好熱鬧啊,加我一個吧。”
說著他走過來,強行坐到兩人中間。
“……”
宋若辭滿頭黑線,默默爬開了。
第47章
林寂一向趕早不趕晚。
他用追魂箭追蹤到陸蕭白時, 對方和宋若辭剛進(jìn)雅舍沒多久。
林寂就站在屋外,聽完了陸蕭白彈的琴,還有他們說的話。
林寂胸膛劇烈起伏, 才勉強保持冷靜,沒有第一時間破門而入, 往后卻是越聽越冷靜, 心沉沉的像是不會跳了。
他不明白為何陸蕭白和宋若辭沒認(rèn)識多久,見的次數(shù)也不多,陸蕭白卻可以對其暢所欲言, 跟他說那么多掏心窩的話。
可自己每日就在他身邊, 陸蕭白卻三緘其口, 任由自己疑惑, 糾結(jié),猜測。
人的心原來真的會像泡在酸水里一般,并不是夸張形容,而是真實感受。
林寂坐下沉默地連飲三杯,就當(dāng)是晚到的罰酒。
可他沉默著, 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心里太過酸澀, 讓他說不出話來。
宋若辭識趣地坐回原來的位置,想了想道:“清州四季宜人, 不像玄州天寒地凍的。我來了幾日十分喜歡,陸師兄便帶我四處逛逛,盡盡地主之誼。”
不過,他為何要額外解釋給林寂聽?宋若辭不明白, 但求生欲告訴他應(yīng)該這么做。
林寂狀似隨口詢問:“宋師弟何時來的?”
宋若辭:“約莫,七八日前?”
林寂:“嗯。我聽師父說過了,宋師弟如今在落霞峰做客。想必和我?guī)熜窒嗵幨秩谇? 志趣相投,形影不離吧?”
宋若辭:“……”
陸蕭白腹誹,平時聽不到,非得這種時候一口一個師兄喊著。
他倒了杯茶放在林寂手心,“阿寂,喝酒不要這么急。我聽你聲音有些干澀,身上又帶著風(fēng)塵仆仆的氣息,還是先喝口茶潤潤喉吧。”
好罷,其實是陸蕭白看出林寂沒有換衣服,沒把儲物玉佩放回洞府,恐怕剛回來歇都沒歇就過來了。
他還穿著天青色服飾,眼下他和宋若辭看起來倒像同門,跟排擠自己似的。
不過林寂的著裝風(fēng)格要更精美繁雜一些,領(lǐng)口和袖口處繡著竹葉作配,繡工繁復(fù)精美,品味與審美俱佳,整體不簡約卻不覺累贅,明明這樣清雅的顏色,都被襯得有些華麗了,他整個人看起來亮亮的。
陸蕭白打量完了愣住,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不對,他想錯了,林寂不論有沒有來得及換衣服,倒像是特意穿了這一身……
林寂聽到陸蕭白關(guān)心他心里總算舒坦許多,低頭一看茶杯卻是滿的,他猛地抬眸,眼神質(zhì)問:你是讓我走嗎?
陸蕭白:“……”
就算讓他走他也不會走,林寂慢悠悠喝完了茶,低聲道:“你已許久沒這般喚我。”
如何喚他?阿寂嗎?陸蕭白無奈:“你此行可還順利?”
“自是沒問題,我還給你們帶了禮物。”
其實他只給陸蕭白和師父和他娘帶了,不過宋若辭在場得說籠統(tǒng)一些。他看了看宋若辭,心里郁悶,為何對方出宗了還不穿其他顏色的衣服,林寂沒想到會撞色。
“宋兄一起過來看看吧。”
宋若辭自是清楚林寂出遠(yuǎn)門回來順手帶的禮物跟他這個突然拜訪的外來人無關(guān),但他們都叫他了,他就當(dāng)不知道,臉皮厚吃得夠。
不過林寂拿出來的還真是食盒,打開是幾排精致小巧的糕點,算是東州那邊的特產(chǎn)。
余容十分想念家鄉(xiāng)的味道,林寂便帶了好幾盒回來,此時拿出一盒也不妨事。
陸蕭白拿起其中一塊觀察:“此糕的形狀很有趣,像小貓的爪子。”
林寂:“老板巧思,它就叫貓爪糕。”
宋若辭:“啊?你別告訴我此糕點是用貓肉做的……”
“……”林寂和陸蕭白紛紛用無語的眼神看向他,他在想什么可怕的東西?
“噱頭而已。”
不過是把模具做成貓爪子形狀,糕點就是正常的糕點……不對,是東州的名品,秘方獨特,口感細(xì)膩,聞起來有一種淡淡的清香。
此糕放鍋蒸時會再放置一些陪襯的植物,有的是荷葉竹葉玉米葉,有的是可用來進(jìn)食的花,有的是松枝,搭配不同的增香之物,味道也各有各的獨特之處。
口味不一,味道以清甜為主,吃多了也不會膩味。
就著糕點找到共同話題,三人一邊品嘗一邊點評,相處總算自然了許多。交朋友一起玩本屬尋常,多林寂一個也無甚區(qū)別……吧?
才怪。
很快,宋若辭發(fā)現(xiàn)自打林寂來了之后,自己被排外得很嚴(yán)重。
雖然他們沒把自己晾在一邊,可每當(dāng)陸蕭白想對他說什么時,林寂總會率先問陸蕭白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把對方的注意力轉(zhuǎn)回到自己身邊,換他來主動跟他說話。
可林寂明顯不太會聊,宋若辭感覺有些無聊。
時間久了,這對師兄弟甚至開始視若無人起來。
林寂:“你不是想下棋么?讓他們送來,我跟你下。”
陸蕭白看向他:“你琴棋書畫都學(xué)過嗎?”
林寂垂眸:“家中請過先生,君子六藝都教過。撫琴也是,你若想怡情養(yǎng)性,直接找我便是了。”不必去找別人。
陸蕭白順著他道:“妙哉。”
宋若辭:所以你倆下棋,我干嘛?
宋若辭嘆氣,怪不得有一種說法叫做要么兩個人一起,要么多幾個人一起,就是不要三個人一起,否則被冷落的那人連轉(zhuǎn)頭說話的人都沒有。
果然,三個人的友誼太擁擠。
宋若辭不打算跟他們耗時間,打了聲招呼表示自己坐不住,觀棋局對他而言很無聊,他打算出去逛逛。
他表達(dá)坦蕩:“主隨客便,咱們各自舒坦就行了,又不是老頑固,晚上再一起回去吧。”
說罷轉(zhuǎn)身離去,卻在下樓前湊到窗戶面前,看向大街上游覽的熟悉倩影。
“洛湘姑娘……”宋若辭喃喃,連忙快步下樓出門。
“……”
陸蕭白接過棋盤,摩挲著黑子,瞪了林寂一眼,似嗔怪又似拿小心思很多的師弟沒辦法的無奈。
林寂裝作沒看懂,“不下么?難道你之前說的都是托詞,還是只想跟他下不想跟我下?”
陸蕭白:“……”
陸蕭白不常下棋,便著黑子先手,若有疑惑,便讓林寂指導(dǎo)他。下了幾盤差不多熟悉了,再正式對弈。
兩人一開始對彼此還有些殘余的別扭情緒,到后面專注起來,便顧不上其他。
陸蕭白和林寂下了半天棋,就算他棋術(shù)略為不敵對方,陸蕭白還是很有興致。
倒是林寂下到后面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用心不專起來,反倒讓陸蕭白追趕了上去。
“不要故意讓我啊。”陸蕭白眉眼舒展。
“我才不會讓你。”
不論如何,他們倆是不需要搞什么互相推讓的戲碼,全力以赴才會讓彼此感到尊重和滿意。
林寂只是想起不久前陸蕭白跟宋若辭也是這樣志趣相投,他就不順氣。
又下了兩局,陸蕭白放回棋子:“今日就先這樣吧。”他伸了伸懶腰,“坐得有些腿麻了,咱們出去走走吧。”
正要起身時,林寂突然開口:“你等等,我有話問你。”
陸蕭白聽此止住動作,心跳莫名快了一瞬,坐回去看著他:“你說。”
林寂的語氣有些沉重嚴(yán)肅了。可陸蕭白等了許久,仍未聽到他的下文。
時間一點點流逝,陸蕭白眨了眨眼,心想林寂的欲言又止,恐怕是在思忖該怎么說,或是該不該說。
看來得容他激一激。
陸蕭白嘆氣起身,“你不說,那我先走了。”
果不其然,被林寂抓住手腕止步是陸蕭白能預(yù)料到的,他出乎意料的是林寂不僅抓住他,還推著他的雙肩將他禁錮在方寸之間。
陸蕭白這幾年如愿個子竄得很快,如今對比同齡人而言他也算高挑,可林寂長得也快,始終比他高半個頭。
陸蕭白看了看身后自己靠著的雕花屏風(fēng),心里又驚又覺得不可思議,再開口聲音竟有些發(fā)顫:“你……”想干什么?
林寂猶豫許久,終于目光灼灼直視他:“為何要跟他來這里?”
陸蕭白眸光疑惑,這里怎么了?不就是酒樓雅間嗎?又不是什么不正經(jīng)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是你自己說,讓我有空教教你的。”
林寂垂眸,眼底強忍憤怒和委屈:“我不在,你便尋別人去了。你想做這些事,為何不直接找我?我哪里不如外人,我也可以陪你!”
“如果誰都能與你彈琴論棋,把酒言歡,那我于你而言,也不過是你獨孤時的消遣罷了,我與旁人,也并無不同。”
“你還愿意跟別人說一堆心里話,而我連要句真話都不能夠。”
林寂并非是嫉妒總有人圍在陸蕭白身邊,他也知道人生在世交幾個朋友很尋常,他也喜歡和同伴在一起的感覺。
他憋悶,不甘心酸的是陸蕭白連對朋友都可以坦誠相待,對他卻諸多顧及,虛虛實實讓他根本看不透。
為什么要區(qū)別對待他?
他實在忍不住,不說出來會自己把自己嘔死。
陸蕭白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都忘了推開他。
不知過了多久,陸蕭白突然抬手輕輕拍了拍林寂的臉,輕輕一笑:“你和別人能一樣嗎?”
“林寂,你有沒有聽過至親至疏這個詞?”
“人與人之所以交淺卻能言深,是因為本就相交不多,只需要某一刻信賴對方的品性,便能肆無忌憚,信口開河。言語中的真假和深淺,彼此都不在乎。哪怕看錯了人,對自己本身也無影響。”
“可在身邊朝夕相處,親如一體的人,卻要小心思忖,前怕狼后怕虎,你以為我想這樣?”
陸蕭白突然伸手捏住林寂的下巴,笑得有些邪了:“就像你敢承認(rèn),你曾經(jīng)恨我恨不得想殺了我嗎?”
何必把話說透?他們之間是愛是恨,前情舊怨哪那么容易說清楚?等到一點余地都不留的時候,只能說明對彼此再無期望了。
林寂像是被明火燙到一般連忙后撤,陸蕭白說的這些話讓他腦子混亂了。
林寂心神大亂,看著陸蕭白既無措,又無比欣喜,畢竟他不是傻子,能聽出來對方的意思不是他曾經(jīng)設(shè)想的意思。
正是因為心里那個人和別人如此不同,才不得不瞻前顧后,慎之又慎,最后成了束縛。
林寂不知所措之下,突然道:“可我如今已經(jīng)——”
陸蕭白打斷他:“已經(jīng)什么?”
他垂眸:“林寂,想清楚了再說,有的話是不容作假,也不能收回的。別在沖動的時候做決定。”
如果他說他如今已經(jīng)不恨自己了,事后卻又不甘心后悔,陸蕭白懷疑自己真的會掐死他。
就算林寂說了,他也不會信,這也是他不愿意跟對方敞亮說話的原因。
還不到時候,也還不夠信任,不留余地,一不小心便是無法挽回,雖然他并不知道何時才能時機已至。
兩人都失了分寸,不由得喘著粗氣調(diào)整。無論是言語的交鋒,還是勢均力敵的互相逼迫,都已經(jīng)到了臨界點。
林寂還保持著原先的動作,他禁錮著陸蕭白,實際上陸蕭白也禁錮著他。
他們誰也無法打破這層禁錮,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在禁錮之下,又無法不被對方吸引。正是這樣強勢又移不開目光的感覺,如同曼陀羅,美麗迷人,有毒又有癮。
林寂突然如法炮制挑起陸蕭白的下巴,一字一頓道:
“陸蕭白,你真的很厲害。”
這是他兩輩子,生平頭一次對其心悅誠服。
陸蕭白長呼出一口氣:“你也不遑多讓。”
林寂放開手,陸蕭白以為他總算冷靜了,正要推開時,對方又突然抱住他。
林寂把頭埋在他的肩頭,悶悶道:“你既然看得這么明白了,也只有我能給你這樣的感覺。”
他頓了頓:“那師兄的眼里,為何不能只看到我一人?”
陸蕭白:“???”
林寂松開他,這次是真的退后幾步,眼眸低垂擺出一副乖巧的模樣,“就算不能只看到我,也要先看到我。”
“以后師兄做想做的任何事,盡管來找我,不要第一個找別人。”
否則,他會難過的。
林寂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臉頰很快紅透,可他想了想又不后悔。
他總算想明白一件事,無論是愛是恨,陸蕭白是他心里獨一無二,無法取代的人。
林寂躊躇半晌,沒有多做解釋,轉(zhuǎn)身率先走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陸蕭白扶著案臺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他從余容伯母那里,得知林寂的一件往事。
其實這輩子未重逢前,上輩子的一生過去,這對母子的關(guān)系并不好。
余容伯母看起來對旁人很和善,卻對她的兒子十分苛刻過。
林寂年幼時,林瑯和余容恩愛無比,如膠似漆,一家三口和和樂樂。父母對孩子十分疼愛,卻也只有那幾年。
林瑯?biāo)篮螅嗳菥妥兞恕?br />
因為林寂少不更事時十分嬌氣,有一段時間特別想要一件東西,每日都纏著爹爹要。
可能是他爹作為尋寶大家,拿給兒子的玩具都樣樣不凡,林寂看中的東西也不容易買到。
林瑯從外面回來前,剛認(rèn)完字的阿寂特地寫了一封信,問爹爹能不能給他帶回來。
出遠(yuǎn)門給家人帶禮物似乎是約定俗成的慣例,林瑯經(jīng)常在外面,對妻兒的愧疚便是不能長伴他們。
于是林瑯各處輾轉(zhuǎn)去給兒子買他想要的小玩意,卻在半路遭劫匪喪命。
余容給丈夫整理遺容時發(fā)現(xiàn)了這封信,她認(rèn)為如果林瑯沒有去做這件不在計劃之外的事,或是早或是晚,說不定就不會遇到劫匪,也不會死。
一個痛失丈夫的妻子瘋狂責(zé)怪自己的兒子,她是對是錯呢?外人難以評價。
或許她只是太痛苦需要一個發(fā)泄口,用僥幸的心情,去逃避不幸的現(xiàn)實。
林寂那時能記事,也能明白大體事理了。
殺害林瑯的劫匪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可林寂也受到了刺激,他曾經(jīng)刻苦讀書,想考功名的志向都是真的。
剛好余容也不想自己的兒子走父親老路,專門請各名師嚴(yán)厲教導(dǎo)他,不許他再從商。
三叔林鈺能放他們折騰,也是因為這對孤兒寡母對家產(chǎn)和生意似乎真的毫無心思。
余容肯教,肯督促林寂,卻偏偏過不去心里的坎兒,不肯親近林寂。
她總是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求神拜佛,懷念從前,不問世事。
雖然在林寂廢寢忘食,寒風(fēng)里背書凍暈之時,余容也會急匆匆把他背回去,讓丫鬟給他披衣送飯,可這些事情她不出面,林寂怎么可能知道。
明明同在屋檐下,母子卻一個月也未必能見幾面。
“家滅之時,當(dāng)我又失去阿寂,我才知道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對他。”
“我總是怪他,可我心里也明白并不是他的錯,卻忍不住冷待他,對他不好……我就是這樣,擁有的時候肆無忌憚去傷害,失去了才懂珍惜,追悔莫及……”
“我真的,錯了……”
余容告訴陸蕭白,人的感情很復(fù)雜,并非不是愛就是恨,也并非一成不變。
可人有的時候又很軸,明明路就在前面,卻自發(fā)給自己的眼睛蒙上一層大霧,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就是過不去。
只有當(dāng)自己想明白時,大霧才會散開。
她失去了夫君時覺得天塌了,又失去兒子才發(fā)現(xiàn)天真的塌了。她愛他怨他又想他,關(guān)心他也傷害他,可林寂心里崩塌的一角,卻是她給予的。
“因為我沒有盡到母親的責(zé)任,阿寂懂事得太早,他對自己比我對他更嚴(yán)苛。”
因為林寂曾經(jīng)對父親的死十分自責(zé),認(rèn)為他有錯。導(dǎo)致他養(yǎng)成事事苛求自己完美的性格,不允許自己再失誤。
陸蕭白聽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世林寂走錯歧途就全線崩盤,因為在他的心里是不容許自己犯錯的。
一旦錯了,他便沒有價值,他就會完全崩潰。
讓自己十全十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缺陷。
當(dāng)時陸蕭白聽完很想抱抱他,過去了許多時日,陸蕭白似乎又從余容和林寂的關(guān)系中想清楚了更多隱含的寓意。
阿寂不允許自己犯錯,是不是也不允許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情況發(fā)生?
當(dāng)他意識到事態(tài)失去控制,不在他的設(shè)想之中,亦或是情感和理智相沖突……就會自己擰巴住,無比掙扎,人也變得奇怪起來,偏偏他還想不明白。
陸蕭白坐著,一點點理順邏輯,試圖去理解林寂。
他回想近日林寂面對自己時的奇怪表現(xiàn)和反應(yīng),越想越不對勁。
陸蕭白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砰砰的。可能是周圍很安靜,也可能是他想得太投入,便突然聽到了。
陸蕭白捂著心口聽了會兒,又想起方才林寂對他的舉動,撫上漸漸發(fā)燙的面頰,和耳根。
陸蕭白怔怔地做出這些動作,想起曾有數(shù)次,林寂總是看著他許久,突然別過臉;跟自己說著話,他也會突然別過臉,移開視線,耳根薄紅。
以前他也看到了,卻一直以為林寂的反應(yīng)是因為嘴拙老是說不過自己給氣的。
直到此刻,陸蕭白發(fā)現(xiàn)他可能……一直都想錯了方向。
如果林寂對他不是單純的厭惡與仇恨,那是什么?
未必不喜歡……又是什么情感呢?
林寂在外面等了許久,冷靜下來又開始忐忑了。
方才是他過于沖動,說的話不像自己平時會說的,不知陸蕭白會如何想他……
正當(dāng)林寂要開始后悔時,陸蕭白走了出來,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
他走到林寂身邊,“咱們?nèi)蜻叺劝伞!?br />
林寂嗯了一聲,與陸蕭白走到城中橋頭。
觀景,賞月,對視又移開。
兩人一人站在一邊,任由晚風(fēng)吹拂,看周圍的熱鬧,靜自己的心。
林寂:“我剛才……”
陸蕭白:“這種時候,可以不用說話。”
“……”
畢竟方才說的話都太激烈了,信息量太大,此刻讓彼此默默消化一會兒,也挺好。
陸蕭白認(rèn)為,萬事不用操之過急,發(fā)現(xiàn)問題也不一定非得趕著解決。
許久,兩人還吹著風(fēng)。
熱鬧已經(jīng)散了,街道十分冷清。
林寂四處張望,無語凝噎:“……宋若辭呢?”不是他說要一起回去嗎?
陸蕭白也四處看了看,無奈攤手下結(jié)論:
“很好,我們被他忘了。”
第48章
宋若辭特地來一趟, 是為了捎帶來自玉瓊島島主過兩百歲生辰的請柬。
原本孟晚秋的請柬自然是和培風(fēng)門的綁一起,可玉瓊島弟子去給酩酊莊主送請柬的時候正好給宋若辭撞上了,本著莊主和尊者是好友的關(guān)系, 宋若辭自告奮勇替人送,順帶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
酩酊莊主自然不會反對宋若辭去拜會靈昀尊者, 卻不知宋若辭主要是沖龍傲天主角和美強慘反派來的。
他在培風(fēng)門待了十多日, 終于打算告辭。
“唉,我恨不能拜入培風(fēng)門,在云上仙宗的日子不是給人過的。”
臨行前他同樣約著陸蕭白和林寂相聚, 三人借了孟晚秋的秋水閣舉辦了個小宴, 宋若辭對著他們大倒苦水。
陸蕭白看了林寂一眼, 夾了顆花生米放進(jìn)嘴里:“那么不喜歡云上仙宗, 當(dāng)初為何要拜?”
林寂在心里點頭,他上一世屬于病急亂投醫(yī),早知道他的資質(zhì)哪處仙門都進(jìn)得,也該多見識幾處再拜投的。
不過以他上輩子的心氣,也只看得上表面最好的, 最后可能還是會拜入云上仙宗。
不真正摔跟頭, 人在某時某刻的想法并不會改變,還是會做錯的選擇。
這么說, 林寂看了看陸蕭白,他倒是很感謝曾經(jīng)摔慘了跟頭的自己,否則今生也不會進(jìn)入培風(fēng)門,拜了頂好的師父, 還與陸蕭白成了師兄弟,一開始是不情不愿站在同一陣營,如今是……心甘情愿站在一起。
林寂正慶幸時, 宋若辭再次哀怨地看向他:“還說呢,我根本不想拜玄逸真人好嗎?要不是一不小心外出遇到他,他看中了我的資質(zhì)和根骨,用威壓壓著我,非要我喊師父才準(zhǔn)我起來,否則我怎么可能會拜他!”
他都懷疑如果他寧死不從,玄逸真人真的會得不到就毀掉。他還沒有種到不要命的地步,只好從了。
“后來他知道我是酩酊莊主的兒子,還恭敬地上門賠禮,可惜我又不在家,等回來的時候他們都說好了。”
“我那個爹也是,非跟我說拜都拜了,那就去云上仙宗學(xué)學(xué)吧,不要半途而廢。”
說真的,一開始宋若辭還以為他會遇到林寂這個大反派,跟他成師兄弟,畢竟書就是這么寫的嘛。
他在腦子里想了無數(shù)個方案,究竟是悄悄遠(yuǎn)離,還是抱大腿,還是搞一出拯救令反派向善的戲碼,他每天都想得很入神……
結(jié)果三年過去林寂也沒出現(xiàn),在秘境試煉時,卻和龍傲天主角站在了一起。
果然拯救反派的事輪不上他,宋若辭深感嘻嘻,這種事還是讓陸蕭白這個天選之子來吧。
畢竟他只是做完任務(wù)穿到這個世界養(yǎng)老的空降人,甚至當(dāng)初為了保留新鮮感只看過故事的大體走向,在書里舒舒服服體驗一輩子才是他的美好心愿。
如今能和主角跟反派有一些交集,對宋若辭來說就很不錯了。
一切超乎意料,反正他現(xiàn)在看著這對師兄弟,發(fā)現(xiàn)暫時不用擔(dān)心林寂黑化了,書里就糾葛很多的兩人,如今這關(guān)系……宋若辭暗中觀察表示很期待,怪不得他會覺得自己不像穿進(jìn)原書。
不過他還是對林寂很有怨言,對方倒是拜了好山門,徒留自己代他受過!
林寂:“……”原來如此。
林寂移開目光,那是有點不好意思。怪不得宋若辭一開始看到他宛如仇人。
宋若辭端起酒杯示意:“如今我也想開了,師父罵一句我頂一句,大不了互相折磨唄,就當(dāng)給生活添點樂趣了。”
說著他把玄逸真人氣得無能狂怒的良好戰(zhàn)績拿出來當(dāng)樂子講,林寂聽著,心里竟也沒有了波瀾。
次日,宋若辭去拜別了孟晚秋,正要離開落霞峰下山。
陸蕭白卻準(zhǔn)時等在山門前,宋若辭連忙走到他身邊,“昨晚不是說好了玉瓊島見嗎?陸師兄這么大早還來送我?太有心了吧。”
等會兒林寂看見了,又得不高興。
陸蕭白拍了拍他的肩,思忖須臾道:“我來是想給你個建議……如無必要,玉瓊島主的生辰宴,托人送賀禮去便行,不必親身前往。”
因為去的人,都會有去無回。
“啊?”宋若辭警覺起來,他的確對玉瓊島沒什么印象,難道那里有劇情,或是有什么危機?
可是就算有危機,陸蕭白作為書中人,哪怕他是主角也沒上帝視角,他怎么可能會知道?
宋若辭渾身一震,卡殼了一會兒才道:“多謝提醒。”
陸蕭白一笑,宋若辭聽勸的名聲還真不是浪得虛名。
宋若辭轉(zhuǎn)身欲走,突然又想到什么停下,看向陸蕭白。
他突然湊近對方,低聲詢問:“話說陸師兄,你如今與洛湘師妹……你對她是何心意?”
陸蕭白猛地看向宋若辭,他想起前不久這小子把他們忘了晾到晚上,不過那天他們也有失禮之處,便就當(dāng)互坑以示友好了。
可后來幾日宋若辭也不要他們相陪,自己在培風(fēng)門逛來逛去,陸蕭白的確有幾次看到他就在洛湘身邊,和她說話。
陸蕭白抱胸:“你對洛湘師妹有意思?”
那一刻,陸蕭白連日以來對宋若辭欣賞加把他當(dāng)脾氣對味的好兄弟心態(tài)消失,眼中帶上了審視的意味,甚至開始看不上起來。
宋若辭因龍傲天的突然變臉身軀微僵,思索半晌還是承認(rèn):“是。”
陸蕭白輕嗤,算他還有點擔(dān)當(dāng),再次冷冷強調(diào):“你傾慕洛湘師妹,便只需管她的心意就行,不必問我。”
頓了頓,陸蕭白勾過宋若辭的肩膀,指了指靈秀峰被劈成兩半的那座小荒山,“不過以后若是師妹因你不高興一次,我就把你嵌到山里面。”
就算在宋若辭那里他做不到,他還可以帶著林寂一起。
宋若辭:“……”
林寂也想起提醒宋若辭最好別去赴宴時,過來便看到兩人勾肩搭背。
可宋若辭突然急匆匆離去,陸蕭白也沒有笑臉相送。
林寂走上前:“你們怎么了?”
陸蕭白看他一眼笑得無奈,搖搖頭道:“你這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不要太明顯了。”
他把和宋若辭說的話大致意思轉(zhuǎn)述了一下,“就是這樣。”
林寂皺了皺眉,“你不是一直說這位宋師弟對你脾氣,你很欣賞他的性格么?宋若辭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你……為何不悅?”
陸蕭白嘆氣:“他是各方面都不錯,可洛湘師妹于我而言是親人和家人,這小子居然想配師妹,我就覺得他不自量力。”
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像是妹夫再好,從哥哥的角度來看還是不夠。
親人和家人……林寂勾了勾唇角,心情瞬間變好。
看陸蕭白打著哈欠要回去補覺了,林寂連忙拽住他:“對了,我前幾日給我娘帶東西,她在我耳邊念叨,說是你許久未去看望她。”
陸蕭白微笑:“好啊,既然伯母如此記掛我,那有空咱們下山去看望她吧。”
說罷,陸蕭白大搖大擺回去了。
林寂:“……”
今日還早,林寂也干脆回洞府,不過他有些郁悶。
那天他們說了那么多心里話,各自卸下了防備和內(nèi)心的盔甲,或是爭鋒逼迫,或是剖心相待,雖然說的也不是什么好話……可他以為,過后他們之間會有些不同。
后來陸蕭白說,他們可以各自先冷靜一下,可林寂沒想到的是冷靜過后卻沒了下文。
陸蕭白對他的態(tài)度一如往常……不過也不能算沒有變化,畢竟他之前還生著自己的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氣消了,回到了這些年相處的模樣。
按理說林寂應(yīng)該松口氣,至少他們已經(jīng)和好了。可松口氣的同時,心里又升起一股不甘。
就感覺,不太符合他的期待,但到底在期待什么,林寂又說不出來。
林寂暫時擱置了想不明白又想起來會心跳加快,面頰發(fā)燙的雜念,抬手發(fā)出靈力召喚文靈。
眼下有一事確實比較緊要,他看陸蕭白時時陷入沉思的模樣,大抵也是在糾結(jié)。
這次玉瓊島賀壽,并不是喜事,而是催命符。
玉瓊島地處東海之外,乃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是凡人沒有聽說,普通的船也到不了的仙島,與他們這些仙山的宗門也不太來往,畢竟距離過遠(yuǎn)了。
可玉瓊島的島主是個人物,獨自在島中開宗立派,取名曰玉瓊仙宮。
據(jù)說拜入玉瓊仙宮的弟子,除去一開始自愿跟隨島主的那數(shù)百人,后面的都是島主撿回來的。
不過這種說法當(dāng)是夸張了,可能也有像宋若辭那種家里有關(guān)系卻到處拜名師的前去拜宗門,但島主只收他認(rèn)為心性純良,對蒼生萬物負(fù)有救世責(zé)任的弟子,哪怕根骨天賦不佳他也不在意。
如今仙宮弟子大抵千人,規(guī)模不算大卻占據(jù)一島,在修真界也算舉足輕重。
更有地位的是島主這個人。
修真界約定俗成對有地位的人稱呼的規(guī)矩,一向是有權(quán)位稱權(quán)位,沒權(quán)位稱尊號,最后什么都沒有才稱道號。
譬如培風(fēng)門掌門乃化神期大能,在外眾人皆尊稱其為掌門,不會直接稱呼他大能;靈昀尊者雖只是個道師,旁人也會先尊稱其為尊者;像玄逸真人這般身上并無尊號的,便只能稱真人了。
可島主卻是三者皆具備:有地位,有尊號,境界也高。
化神期大能,和孟晚秋一樣曾在百年前對抗陌上仙時護(hù)佑過修真界,本名蒼梧歧,尊號蒼梧仙尊。
人各志向不同,其實像他師父孟晚秋這樣的若想開宗立派,定有無數(shù)人愿意追隨,如今說不定也能和這位島主分庭抗禮。
總歸島主和玉瓊仙宮在修真界都不可小覷,他舉辦一個兩百歲壽宴,邀請到的都得給面子,就算不去也得把賀禮備上。
不過一般門派也收不到請柬,培風(fēng)門大抵也只有掌門和靈昀尊者,以及三兩個長老能收到。
上一世此事發(fā)生時,他和陸蕭白都在遺跡,想來師父身上帶寒毒去不得潮濕的島上,沒有親自前往,這輩子同樣不會去。
掌門上一世不知為何沒去,反正這輩子他為了擴(kuò)建忙得焦頭爛額,肯定也沒空去。
如此觀之,培風(fēng)門大抵會派遣代表去隨個禮也就罷了。
上一世他們從遺跡中各自返回后,從眾人的議論中聽說仙島沉了,別說陸蕭白,連林寂都大吃一驚。
原先島中人,和去赴宴的各宗門代表,無人生還。
因為此事太過嚴(yán)重,卻又隔山望水的,若非等許久都沒等到自家人回來,派人去查看,恐怕還不知道島上全體覆滅的實情。
然,仙島究竟如何沉的,眾多修仙者怎么死的,都成了懸案。
眾大能協(xié)同一起去調(diào)查許久,也只找到一些海島塌陷后的殘骸,包括修仙者和靈獸的。
修真界中,有些宗門會豢養(yǎng)靈獸,給門下弟子配合操練,或是暗藏實力,萬一將來禍患降臨時,強大的靈獸和修仙者一樣是戰(zhàn)力。
玉瓊島環(huán)境特殊,豢養(yǎng)的靈獸也很特別,在別處見不到那種。
島主愛養(yǎng)卻也不偷著養(yǎng),每五十年開放一次仙宮,讓修真界有實力,想要靈獸的修仙者上島,能者得之。
若可收服,便讓其帶走。
各大能們懷疑,恐怕是玉瓊島主豢養(yǎng)了什么驚天動地卻掌控不了的靈獸,被反噬了才會使得海島塌陷。
也許是靈獸發(fā)狂,攻擊各修仙者,他們從尸體中確實看到了深入骨髓的創(chuàng)口。
可是那靈獸得厲害成什么樣才能有如此毀天滅地的能力,何況赴宴的修仙者中也有修為高深的大能,不至于一個人都跑不掉。
修真界眾人暗自揣測,這一切會不會是島主的陰謀,若一個化神想殺掉比他弱的修仙者,其實并不難……
但很快他們又不得不把結(jié)論推翻,一來島主德高望重,曾救修真界眾人于水火;二來他圖什么啊?
為晉升,可他也死了;為報復(fù),一個人怎么可能跟所有人有仇,一些修仙門派更是近幾十年才興起的;總不可能是為了殺人而殺人,最后同歸于盡吧?
但此事終歸是他豢養(yǎng)不當(dāng)引起的,大家高高興興去給他賀壽,最后卻被其牽累到死無葬身之地。
導(dǎo)致修真界損失慘重,玉瓊島主身后名也毀了,從被人敬到被人憎。
林寂想知道的重點是此事對整體劇情發(fā)展有什么影響,死了這么多人,總不可能是白搭的。
在林寂死之前這件事也只是被當(dāng)做一件慘劇,有頭沒尾的懸案處理,也未曾有人把全部的真相揭露,過程都是揣測,成了令人唏噓的傳說。
當(dāng)然他不是主要人物,看得不到位也正常。但據(jù)林寂所知,陸蕭白上一世也完全沒有參與過全程,此事跟他似乎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他去遺跡了,他回來了,他聽說了……木已成舟,最多哀嘆唏噓一陣。
然而這一世他們在場,林寂絲毫不懷疑陸蕭白想去。
島中靈獸甚多,其中說不定有純粹的妖獸靈血,可治愈師父的妖毒。就單為這件事,他就一定會去。
但陸蕭白未必單為給師父解毒的事而去,他說不定還想查出靈獸發(fā)狂的原因并阻止慘劇發(fā)生。
如果直到現(xiàn)在林寂還不了解陸蕭白的為人,他們這幾年的朝夕相對是干什么的?
林寂對眾多即將逝去的人命并沒有特別強烈的救助情節(jié),畢竟他又不是好人,他只在意師父的妖毒能不能解。
可陸蕭白……他是龍傲天主角啊。只要他預(yù)知后果,怎么可能袖手旁觀?
隔日,兩人一起下山去看余容,也許恐怕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了。
林家的事都安排好了,如今余容和救下她的柴夫一家做伴,林寂也放心。
陸蕭白依舊比他更會跟自己娘親聊天,余容跟他聊得樂呵呵的。
林寂看著兩人,心里不知想到什么,耳根燙了一會兒。
臨別前,余容問陸蕭白:“對了,小白,上次伯母給你開的藥方,你記得堅持吃啊。”
林寂一愣,看向陸蕭白:“什么藥?”
陸蕭白無奈:“補藥,希望有用吧。”
余容自林瑯離世后,深感世事無常,自學(xué)了醫(yī)術(shù),也算有所小成。經(jīng)歷滅門之禍后,她這樣的感觸更深了,具體體現(xiàn)在十分關(guān)心自己和身邊人的身體狀況。
“是這樣的,娘看小白的臉色時常有些泛白,可能是氣血不足,便開了幾副藥方讓他抓著吃。”
林寂看向陸蕭白,礙于有長輩在場才沒捧起他的臉細(xì)細(xì)觀察,“還好吧。”
陸蕭白原本就是小白臉,生得比一般男人白點,他一向生龍活虎的,林寂沒覺得他身體有問題。
至于臉上血氣,確實是有些虧損。
陸蕭白嘖了一聲:“別看了,我隨便補補而已。”
他每次使用上等術(shù)法都背著林寂,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正常。
陸蕭白本來也對藥補嗤之以鼻,可伯母說他們修仙既然還沒飛升那就還是人,如果吃仙丹用處不大,輔以人間的補藥慢慢溫養(yǎng)也是可以的。
陸蕭白的確還沒脫離凡體,想了想余容的話發(fā)現(xiàn)也有道理,說不定真有效,便也沒拒絕對方的好心。
以后用到上乘功法的次數(shù)也許會越來越多,他總不可能每次都元神出竅,要讓自己的軀體跟上最要緊。
兩人留下來吃了頓飯,便打算回去了。
林寂特地跟母親叮囑他可能要出一趟遠(yuǎn)門,不知何時能回來。
余容:“你既已踏入仙門,自去做應(yīng)做之事,不必時時念著我,偶爾有空能回來一趟,娘就很開心了。”
余容猶豫一會兒,把林寂拉到一邊悄聲問:“不過娘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您都開口了……林寂心里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預(yù)感:“何事?”
余容:“就你們修仙的,能不能……娶妻生子?還是跟當(dāng)和尚一樣,就此遁入空門了?”
林寂:“……”
余容觀察他的臉色,試探道:“可以?”
林寂腦子被問得亂糟糟,仙門的確不是空門,不禁這些……可若他如實回答,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他娘會跟他說什么;若他直接默認(rèn)斷情絕愛,那也不行啊……
“呃……”林寂思索半晌,后背冒汗:“娘,是這樣的。仙門眾人皆以求仙問道為主,大多對凡塵的這些俗事不感興趣。但也有少數(shù)結(jié)為道侶之人,為的是共同修行!”
“……只要好好修行,男男女女壽元恒久,又何必孕育后嗣?女仙們也只想修仙延長壽元,永葆青春,對此事是萬萬不愿的。”
余容聽半天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可以,但是他們都不愿意。
說來也是,要她能長生不老永葆青春,有沒有后代好像并不重要。
余容并沒有表達(dá)迂腐的觀點,只是嘆氣:“可是林家只剩你一個男丁了,你不能成親生子,以后豈不血脈斷絕?”
“娘,有所得必有所失。”林寂干笑兩聲,“那我先回去了。”
說罷他連忙跑了。
余容嘆氣:“這不還是跟遁入空門差不多么?”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完全不一樣。
兩人走回培風(fēng)門,陸蕭白調(diào)笑問:“你和你娘說了什么啊?要那么久。”
林寂悶聲:“沒什么。”
陸蕭白見他不說便也算了,他心里想著正事,沒注意到林寂暗中盯了他許久。
回到落霞峰時,陸蕭白突然道:“玉瓊島,我打算代我?guī)煾溉ヒ惶耍o島主賀壽。”
林寂并不意外,卻還是問:“你想好了?不再更改。”
“嗯。”陸蕭白垂眸,“你就留下來吧。”
這句話林寂也有所預(yù)料,卻呵了一聲:“為何?師兄想自己去,卻不想我同行?”
陸蕭白笑意未達(dá)眼底:“因為咱們倆個親傳弟子都去的話,豈不是給那島主太大面子了?我們師父也是尊者。”
“何況你留下來也可陪在老頭身邊,也能經(jīng)常下山看望伯母。”
林寂冷笑:又在說假話。
明明是怕島中狀況不明,去了不一定能回來。
畢竟陸蕭白又不知道自己是主角,有不死金身。林寂也的確不確定他這個沒光環(huán)的去了能不能回來,但他絕不會放任陸蕭白獨自前往。
他以為在那天跟自己說了那些話后,還能甩掉他么?
林寂最終只是冷哼:“要么我們一起去,要么你也別去。”
“就算你打暈我,或是故意困住我,就算你先走了,我自己又不是沒長腳,也必定會跟上去。”
“我是算不過你,可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你便阻止不了我。”
陸蕭白聽完了林寂放的狠話,突然大笑出聲,似是被逗樂了。
林寂抓住他的手,羞憤不已:“笑什么啊?”
陸蕭白眼里滿是笑意:“我笑你以前說我無賴,如今自己卻也無賴起來了。”
“好,我們一起去。”
陸蕭白輕嘆無奈,卻也在此刻下定決心。
林寂看著陸蕭白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抬手,摸一摸他揚起的笑臉和彎彎的眉眼。
他想起余容的話,眸光很突兀地落在陸蕭白勾起的唇角。
師兄臉白,雙唇卻被襯托得更為嫣紅。
陸蕭白停頓僵硬了會兒,“那咱們回去準(zhǔn)備吧。”
說罷他轉(zhuǎn)身抱胸先走一步,沒讓對方看到自己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臉。
林寂:“……”
至夜,陸蕭白在洞府中拿著筆寫寫畫畫,已經(jīng)在思索計策。
他不是干等事情到了才想法應(yīng)對的性格,事關(guān)無數(shù)人命,必須提前算計,思慮周全,想到介時可能發(fā)生的各種情況。
然,陸蕭白被突然升溫的環(huán)境打斷了思路。
“怎么洞府有些熱啊?”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和內(nèi)里的環(huán)境,和以往沒區(qū)別啊。
培風(fēng)門四季如春,從沒有過冷和過熱的時候。
可周圍還是越來越熱……陸蕭白揉了揉臉,頓住。
不對,不是外面熱,他的臉是燙的。
陸蕭白又摸了摸自己的手,也是在發(fā)熱,心中也莫名有些上火焦躁起來。
陸蕭白睜大雙眼,連忙從枕頭底下拿出藥方,快速讀了一遍。
余容開的藥方完全沒有問題,他也是看過了才放心去抓的。
陸蕭白一連看完了所有藥方,終于從最近這幾日的藥方中發(fā)現(xiàn)端倪。
藥方?jīng)]問題,劑量被加重了!那些特別補的類似于人參之類的補藥劑量加倍,甚而還有一些嗯……看似很尋常的進(jìn)補配方,卻對男人有特殊的功效……
“不是……”陸蕭白大驚失色,無比后悔自己沒看清就抓了藥。
修仙者的體質(zhì)并不是普通人乘二呀!何況他如今根本還是凡胎!
陸蕭白連喝了好幾天補藥,成功補過頭了……
林寂因白日的事睡不著出來散步,突然看到一片白影閃過,快得如同鬼影。
林寂一頓,難道是陸蕭白也睡不著出來散心?
他心里有些驚喜,他原本便是被今日的雜思給鬧的,夜間回想,依舊有些心癢癢的。
林寂跟了上去,步伐也奇快。
漸漸的,陸蕭白的步伐卻慢了下來,看起來有些踉蹌。
林寂深感疑惑,一直跟著他到了隱介淵,卻發(fā)現(xiàn)陸蕭白看到個水潭就要跳下去!
第49章
林寂自然要拉住陸蕭白。
從他的視角中, 陸蕭白毫無鋪墊直接要跳,作為人的本能來說生怕他尋短見,雖然反應(yīng)過來便知是萬萬不可能的。
林寂拽住他, “大晚上的你做什么?”
可看到他的臉時,林寂完全愣住了。
他從未見過陸蕭白的面頰如此通紅, 如同傍晚的紅霞。
他整個人都發(fā)著燙, 被他握住的手是燙的,林寂抬手撫過他的臉——臉也是燙的。
陸蕭白額角有汗,雙眼朦朧, 一向清亮有神的眸光中, 竟也染上幾分混沌, 眼尾微微泛紅。
林寂不由得咽了咽喉嚨, 他左邊胸膛的那塊血肉似乎也瞬間被點燃了。
陸蕭白趁著林寂發(fā)呆,推開他跳進(jìn)水潭里,往里側(cè)游去,最終靠在一側(cè),閉目養(yǎng)神, 胸膛一下下起伏著。
良久林寂坐在附近, 看著陸蕭白。
未眠將眠時,他穿得自然不多, 依舊是一身白袍褻衣,連頭發(fā)也沒有束起,隨意地披散著,如今沾了水汽, 有幾縷青絲貼在鎖骨處。
他的脖頸修長白皙,衣服松垮卻沒有露出胸膛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 反似猶抱琵琶半遮面,惹人遐想。
林寂再開口,聲音變得喑啞:“……更深露重,你這般泡在水里,對身體不好。”
夜間的潭水并不算太涼,尚有幾分余溫,正是陸蕭白此刻需要的。
可身體的燥熱并沒有因為泡進(jìn)水里而緩解多少,陸蕭白只好運起靈力輔助散熱,在心里懊悔怕是得泡完今晚。
他閉著雙眸,殊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隱忍,漸漸起伏加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環(huán)境中又有多明顯,開口連語調(diào)都變了,“你還說!算我……欠你們的。”
他算是折在這對母子身上了,就不該那么信任林寂他娘,給自己搞成如今這般,然后她兒子還來看他的戲!
頭腦暈乎乎間,陸蕭白似乎聽到有人落水的聲音。
他心中驚呼,眼睛卻只能慢悠悠睜開,費勁抬起雙眸看去。
林寂不知何時也跳進(jìn)水潭中,迎著月色,緩緩朝他這邊而來。
此間潭水中間略深,邊緣淺,陸蕭白靠在邊緣,就算泡著也只能到胸口的位置。
可林寂慢慢過來,身軀經(jīng)歷了由深到淺的過程,反倒像是從水中走出來似的。潭水先是沒過胸膛,他從水中漸漸探出,游到他面前時,水只漫過他的腰間。
陸蕭白看呆了,腦中混沌又清明,似乎想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只因這一幕太過驚艷,那月下長發(fā)高束的少年為他而來,月光撒在他的臉上,這一刻他俊美如同神祇,艷麗得又像勾人心魄的男鬼。
林寂慢慢游到陸蕭白面前,伸出手?jǐn)堊∷难硪恢皇址旁谒氖中睦铮醋∷男≈割^,為其輸送靈力。
別問他為何多此一舉摟腰,反正他就是想……如同夢中一般,對夢中人做出平時不敢做的舉止。
或明或暗中,兩人呼吸交融。
林寂的靈力如同他這個人,強勁霸道,陸蕭白從中又能領(lǐng)悟到一絲克制……不傷人,不失控的克制。
他終于感到好受一些,陸蕭白恢復(fù)了幾分神智,偏過頭不去看他,示意對方松開,“我自己可以。”
林寂卻將他的手握得更緊,突然道:“師兄。”
陸蕭白渾身一顫,并不是冷的。
林寂唇角微勾,長長的眼睫同樣顫動著,“我身上有令你擺脫難受的東西,你只需勾勾手指,為何不過來拿呢?”
他聲音低沉,形似蠱惑。
陸蕭白默然須臾,眼中重現(xiàn)看透一切的風(fēng)華。
想趁機拿捏他,以為他會怯么?
陸蕭白發(fā)現(xiàn)林寂的手十分冰涼,觸碰著十分舒服。他伸手感受了一下對方的臉和脖子,摸過對方露在衣料外的肌膚,通過感受令自己舒服的體溫,來為自己的身心散熱。
他一邊觸摸冰涼,一邊也沒忘了從林寂那里輸走靈力,助自己運氣。
反倒是林寂被他的動作激得抖了抖,原本被水泡出涼意的體溫卻也有升高的趨勢。
陸蕭白覺得貼在他身上舒服,干脆肆無忌憚抱住他,隔著水冷熱交匯,倒也不妨事。
突然,林寂鉗制住他的手,眸光晦暗不明:“你這樣要多久呢?”
“若真在此泡一晚上,你這副身體難免不會得風(fēng)寒,如此過幾日你怎么能有好的精神去辦正事呢?”
被說中了不利之處,陸蕭白勝券在握的氣勢稍微淡去了點。
林寂越發(fā)貼近,雙手環(huán)著他的腰背,開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我明明知道,有更好的辦法,能快速解決。”
他將陸蕭白靠在水潭邊緣,緩緩湊近,貼著他的耳廓,輕喘著悄聲詢問:“你要我?guī)湍銌幔俊?br />
仿佛過了許久,陸蕭白閉上眼睛,伸手握住林寂的手。
林寂呼吸一滯,抱住陸蕭白,把頭埋在他的肩頭,張口輕輕咬舐。
隨后伸手,往下。
“……”
這種事情不過是你幫我我?guī)湍恪?br />
兩人活了兩輩子,實際的年齡早已比眼下的軀體倍增,經(jīng)歷的事也多了,對此事也不會大驚小怪。雖說修行道一慣令人清心寡欲,上輩子卻也并非杜絕了每個男人成長都會有的反應(yīng),也難免自我梳理過頭緒。
互相幫助,卻是頭一次。
對于男人來說,歷此種種,林寂又怎可能獨善其身,除非他不正常。
所以他也沒能光撩撥了陸蕭白,陸蕭白同樣反過來撩撥了他。
還好雖是潭,四方流動的卻是活水。
荒唐過后,了無痕跡。
陸蕭白身上的熱度總算褪了下來,兩人也總有猛然清醒的時候。
各自靠在一邊調(diào)整呼吸,和心神。
不知過了多久,林寂:“……我送你回去?”
“……”陸蕭白撇撇嘴,“我已經(jīng)好了,不用誰送。”
他又不是怎么了,又不是沒長腿。
“咱們各自回去,悶頭好好睡一覺就行。”
良久,終是林寂率先逃離爬上岸,他不確定陸蕭白話中是否隱含別的意思:“要我忘記……發(fā)生的事么?”
陸蕭白低聲回:“那是你的心,隨你,為何來問我?”
林寂:“……”
林寂離開后,陸蕭白看著他磕磕絆絆,十分慌亂的身影,笑出聲。
他從來不搞自欺欺人這一套,縱使今夜的事沒人能預(yù)料到,可發(fā)生了……就接受吧。
陸蕭白想,就算以后和林寂未必同路,也未必能一直走下去。至少這一世有他看著,絕對不能讓林寂延續(xù)上一世的悲劇,也絕對不能再讓他走錯岔路。
陸蕭白起身,回到岸上。
修仙者的體魄都不錯,回去及時用靈力烘干了身體和頭發(fā),喝一碗熱乎的湯茶,再回到被窩里回溫,就沒事了。
次日陸蕭白醒來,甚而覺得格外神清氣爽。
孟晚秋和蒼梧歧基本沒打過幾次照面,無甚交情,不過人家都把親筆寫的請柬送過來了,也不能不給面子。
于是他打算把自家倆徒弟叫來,跟他們商議賀壽之事。
在收到師父的傳召前,林寂其實都不想出門。
昨夜,他和陸蕭白并不算沖動,而是你一言我一語,順勢……就那樣了。林寂回去后也未過多思慮,倒頭睡去,心中甚而帶著歡欣和滿足感。
可第二天隔了時間,腦子清醒冷靜下來,反復(fù)回想起那一幕,林寂后知后覺開始不好意思起來。
他不想見人,尤其是陸蕭白,可他也知道他們一定會見面,尷尬是沒有用的。
于是林寂出門去往書閣,路上便遇到了陸蕭白,那一刻他的尷尬和羞恥感到了極點。
陸蕭白看了他一眼,強忍著把笑憋了回去,恢復(fù)到不顯山不露水的神情:“阿寂,師父召我們?nèi)ィ厥菫榱擞癍倣u的事。”
林寂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陸蕭白直視著他依舊一派淡定:“咱們還是快走吧,別讓老頭等久了。”
他怎么能如此若無其事啊!難道他覺得互相慰藉很尋常嗎?
林寂郁悶了。
“……”
孟晚秋見他們一家三口都到齊了,只是林寂垂頭滿臉肅穆有些奇怪,故而多看了他一眼,便也直奔主題。
“為師叫你們來,就是想問問,你們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玉瓊島?”
孟晚秋也知玉瓊島靈獸頗多,說不定能尋到純粹的靈血,有機會誰也不希望自己病怏怏的。
林寂抬頭,“師父打算赴宴?可據(jù)弟子所知,你與那玉瓊島主并無交集。”
孟晚秋:“……嗯,為師打算去一趟,也當(dāng)散散心吧,老待在培風(fēng)門也挺悶的。”
陸蕭白撐著頭:“你想散心去哪兒不行?非要一下子跑那么遠(yuǎn)嗎?當(dāng)我看不出來,你這老頭就是不好意思了。”
孟晚秋被戳穿心思?xì)饨Y(jié),指著陸蕭白手指顫抖半天,卻也只得嘆氣承認(rèn):“說到底,為師自己的身體,應(yīng)當(dāng)自己負(fù)責(zé)。你們已經(jīng)夠盡心了,雖說徒弟很孝順,但若每次都靠你們,我實在……”
陸蕭白:“那你說說,島上潮濕早晚偏冷,你要是一不小心妖毒發(fā)作了怎么辦?你不想麻煩徒弟,就想麻煩外人?人家好好過個壽,為你擔(dān)驚受怕,你豈不是作孽啊?”
孟晚秋:“你……”
林寂連忙扶住師父,替他瞪了眼陸蕭白:“你對師父說話能不能委婉點?”
頓了頓,林寂又回身:“不過小白說的不無道理,師父,您就放心吧。若有靈血,弟子們定會取回來。若沒有,咱們也可去長長見識,說不定還能把看中的靈獸帶回來。”
陸蕭白有了焱羽獸,可他還沒有呢,林寂這么說是為了告訴孟晚秋,他們?nèi)ヒ彩怯锌赡軓闹械玫胶锰幍摹?br />
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總算勸住了孟晚秋。
陸蕭白想了想,手指興奮搓了搓:“挑賀禮的事讓我們來吧,咱們也能從你私庫順些好東西。”
孟晚秋表情轉(zhuǎn)為無語,卻也知道陸蕭白這么說也只是為了緩解他的愧疚之心。
孟晚秋嘆:“但愿能尋到吧。如若不能,你們便好好參加玉瓊島主的壽宴,多認(rèn)識一些同輩的佼佼者,心中不要帶有別的負(fù)擔(dān)。”不要老是想著他這個拖累弟子腳步的師父。
林寂垂眸,那怕是難了。
這次收到請柬的前輩大能,大多數(shù)就和孟晚秋一樣的想法,要么帶著看中的弟子前往,要么干脆把機會讓給后輩。
他們都希望后輩弟子能增長閱歷,能在島中收服對自身有益的靈獸。
這也是為何說仙島之行損失慘重的原因,有不少青年才俊喪命于大海,差點導(dǎo)致修真界人才斷代。
所有人一開始不會想到此行是個死局,都抱著期待的心情前往,單純?yōu)橘R壽的人的確不多。
利益相關(guān),所以就算二人能預(yù)知未來也阻止不了別人上島。
兩人從書閣出來后,便一同去私庫挑賀禮。
反正也不知道島主還能不能用到的,兩人挑了幾件華而不實又不失禮數(shù)的珍貴藏品,外表好好包上一層就是賀禮。
孟晚秋也奇怪,他常常拿出來看的只有兵器法寶之類,旁的珍品他收藏了落灰,害得他們還得多擦幾遍才能干凈,好處是送出去也不心疼。
兩人備好賀禮,打水洗手時,林寂又該死地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陸蕭白甩了甩手上的水嘖無意識與其對視時一頓,面頰開始發(fā)燙,他就知道又要臉紅了。
不行,決不能讓林寂看出來!
陸蕭白干脆先發(fā)制人,垂眸道:“雖然你年輕氣盛,不過我還是得勸師弟一句,腦中遐想太多不好,平時得少思清心,否則不利于修行的。”
林寂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他要不要聽聽他在說什么?
良久,林寂聲音發(fā)悶,咬牙切齒道:“比不得師兄寵辱不驚,無論做了任何事都若無其事,面不改色的本事!”
陸蕭白上前摟著他,下巴擱在林寂肩頭笑著解釋:“別冤枉我,我可沒有若無其事啊。”
他湊近,呼吸撲在林寂耳廓,悄聲:“你放心,阿寂,此事我不會和別人做。”
陸蕭白放開他,成功看到林寂的臉變成沸了的茶壺。
“……”
文靈終于轉(zhuǎn)悠到面前,聽了林寂的疑問后,支支吾吾道:“不可以劇透哦~”
林寂沉思,那就說明的確對劇情有用,至少也得是個鋪墊或是伏筆。
文靈感受到林寂的意圖:“林寂大人,勸您慎重。”
“雖然你覺醒有了脫離劇情的能力,卻沒有不死光環(huán),沒必要卷入與你無關(guān)的是非風(fēng)波中。”
“玉瓊島十分兇險,情況很復(fù)雜。”
林寂揮揮手,文靈離開了。
不過林寂的確不是那種非要逞能的人,他拿好了八卦印,又繪制了一疊瞬行符。
到時若是救不了其他人,至少要保證能拉著陸蕭白和培風(fēng)門的人安全撤離。
救人的事只能盡力而為,他不認(rèn)為為了救人把自己賠進(jìn)去是什么明智的行為。
因此,出發(fā)之前,林寂旁敲側(cè)擊問過陸蕭白:“若有人身陷險境之中,你看到會去救嗎?”
陸蕭白撐下巴:“沒看到也就算了,看到了……總不能視而不見就走開了。”
那就是得幫。林寂又問:“若是情況十分危險,你拉人出來的時候,可能把自己給拽下去呢?”
陸蕭白嘆氣:“沒拉之前誰知道結(jié)果呢?不過你放心,有心也得有能力,我不會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圍外的事,自會量力而行。”
陸蕭白奉行的做人原則是在自己有余力的情況下去幫別人:“若我有四個包子,吃三個包子能飽,那給挨餓的人一兩個,大家一起活下去。我不會全給出去,然后把自己餓死的。”
“力量微弱之時,面對他人苦難與不幸不去落井下石,真誠地替別人哀痛惋惜一二,就是世俗之中的好人了。若有一日強大起來,能夠想到去幫助弱者,便是更好的人。”
林寂切了一聲,“你當(dāng)師兄當(dāng)上癮了,師父都沒你嘮叨。”還特地說給他聽。
陸蕭白輕嘆:“師父他自然是不同的。”
孟晚秋,是可以割肉喂鷹的人。他自認(rèn)達(dá)不到那種境界,陸蕭白也不希望這世上還有人跟師父一樣傻。
但愿能夠找到從未造過殺孽的純粹靈血,解了老頭長年累月治不好的妖毒。
兩人相視一笑。
前往玉瓊島當(dāng)日,除了靈昀尊者座下的兩名親傳弟子,培風(fēng)門其他被邀請的長老們同樣派遣了可以做代表的弟子,總共有八名。
鑄劍鋒領(lǐng)主走過來,看了看這八名代表培風(fēng)門的使者,“走吧。”
陸蕭白主動詢問:“領(lǐng)主親自帶我們走一趟啊?”
他上一世從遺跡回來后看過培風(fēng)門不幸喪生的人員名單,領(lǐng)主并沒有去。
大抵領(lǐng)主突然決定要去還是為了靈血吧,據(jù)說他和島主倒是有些交情,說不定可直接私下里找島主討要。
領(lǐng)主豪爽笑道:“賀壽而已,順便帶著我的劍去給人看看,你背好了啊!”
蘇青禾背著重劍氣喘吁吁,已經(jīng)說不出來話。
林寂不由感慨,蘇凌長老對他這個侄子是真的偏愛,也可能是蘇青禾太想要靈獸自己磨了長輩半天,才能塞進(jìn)八名弟子中。
而掌門派遣的弟子是沈澈,雖說曾經(jīng)他們二人有齟齬,如今看著對方一副新奇期待的模樣,林寂心情復(fù)雜,暗中摸了摸儲物玉佩,想著他準(zhǔn)備的防身之物。
陸蕭白抬眸遠(yuǎn)眺,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千里之外的仙島。
第50章
玉瓊島之行, 從出行之始就不太順利。
他們作為各家?guī)熼L的代表去賀壽,自然要顯示出排場,難得不必全程御劍, 坐進(jìn)云舟里一路前行便可以了。
然他們出發(fā)得還挺早的,尚有一月才到玉瓊島主壽辰, 領(lǐng)主便要求弟子們對人間懷揣體察之心, 為普通人解決禍端,簡而言之就是得四處看看有沒有妖魔鬼怪鬧事,領(lǐng)主還特意替他們接了不少宗門任務(wù)去做。
因此他們每天都得走走停停的, 實際腳程很慢。
其他弟子都有些不樂意, 任誰穿得光鮮亮麗前去赴宴, 自是都想要輕輕松松, 沒想到路上還有課業(yè)要求。
林寂和陸蕭白倒是從多次出行中感受到不少樂趣:結(jié)伴同行,打打妖怪,看看風(fēng)景,一路也不無聊。
不過林寂只想和陸蕭白一起行動,有妖物便并肩作戰(zhàn), 無所事事說說話也挺好。沈澈提出了想和他們一起的要求, 被他婉言拒絕:“我覺得憑沈師兄的高超修為,單打獨斗也無甚艱難。”
沈澈:“……”
林寂這個眼高于頂?shù)? 居然會恭維他?
行吧,既然他都夸贊自己了,沈澈便也懶得湊上去,另尋了一個他覺得需要被他保護(hù)的師弟做伴。
一行人各自三兩成群, 反而一向前呼后擁的蘇青禾身負(fù)重劍,一個人走得尤為艱難寂寞。
畢竟此次出行的弟子皆是受邀師長座下得意之徒,他們不需要討好蘇青禾, 平時甚而看不上他的作風(fēng)。
這次蘇凌長老把請柬交給蘇青禾,允許他去玉瓊島憑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靈獸,對其唯一的要求便是改一改他那心浮氣躁的性子,為此特地去鑄劍峰找了領(lǐng)主,說動對方讓蘇青禾替他背重劍。
領(lǐng)主名喚韓御,也是掌門這一脈的師兄弟,蘇凌師兄都跟他論交情了便也不好拒絕,一路上嚴(yán)格要求石妖把控重量,并沒有對蘇青禾心慈手軟。
蘇青禾累得話都懶得多說,使得他們一行人和諧安靜了許多。
韓御重點盯著蘇青禾,也對其他人言:“你們?nèi)粝胝鞣蛶ё哂癍倣u的靈獸,便不要疏于修行,多找?guī)讉妖物鍛煉一下很有必要,劍不磨就會生銹,明白嗎?”
眾弟子只好行禮道:“明白。”
凡間有句俗語叫做:拜廟者遇佛,捉妖者遇鬼。
平時身處一種領(lǐng)域,自然能接觸到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事物。但走出了那處領(lǐng)域,與那一處領(lǐng)域產(chǎn)生交集的相關(guān)事物便也減少了。
人間并沒有那么多妖魔鬼怪,否則豈不亂套?
可他們一路行來,竟遇到不少作亂的小妖小怪。有偷竊毀壞農(nóng)田莊稼的,也有故意潛伏嚇唬過路人的,還有些為非作歹傷人害人的,除之不盡。
這些妖怪并不算厲害,可是又多又雜,遇到許多次,像是在騷擾他們。
大家都覺得有些反常,可領(lǐng)主帶著他們查探是否有那些魔修宗門看不慣正道,故意使壞,或是有東西幕后主使,結(jié)果卻一無所獲。
“你們都小心點吧。”
一日一行人停在荒郊野外暫歇,韓御叮囑道。
蘇青禾揉著肩膀不理解:“我們一路像是被妖怪纏上了,那為何不能直接乘著云舟到玉瓊島,別停下來不就行了嗎?”
每天只要一落地他就得背著重劍行走,感覺肩背快要散架了。
蘇青禾嘴比腦子快,講出口才知說錯話了。
韓御瞪他一眼:“既知此處有妖物肆虐,你作為修行者就是直接跑?萬一傷到普通人怎么辦?遇到小妖小怪你都畏懼退縮,那你現(xiàn)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蘇青禾垂頭喪氣,被罵得不敢吭聲。
陸蕭白看完了他的閑戲回頭,蘇青禾并不是畏懼,單純腦子愚鈍,也無下意識的悲憫之心罷了。
這些年他們?nèi)匀换ハ鄥拹海徊贿^年歲漸長,懶得爭無畏的口舌,轉(zhuǎn)為互不搭理。
陸蕭白把提前準(zhǔn)備好的干糧拿出來,遞給林寂。
林寂把干糧分給同伴,這幾日連領(lǐng)主都吃了他們的食物并大呼美味,蘇青禾仍然梗著脖子將自己排除在外,反正他餓不死,別人也就懶得管他。
分完一圈后,林寂把提前留好的肉餅遞回給陸蕭白,兩人一人扯一半。林寂手指輕觸陸蕭白的手背,停頓了一下才移開。
陸蕭白一笑,“肉餅好存放,就是有些干巴,要不要喝水?”
蘇青禾不屑移開視線,發(fā)現(xiàn)別人也一派和諧,各自說著話。
蘇青禾:“……”
修士辟谷可以不進(jìn)食,但他確實有些渴了。
蘇青禾跟領(lǐng)主打了聲招呼,帶著重劍去找水喝。
韓御嘆氣,看向陸蕭白他們:“你們覺得,路上老是遇到妖怪,是何緣由?”
幾人沉默,主要在于就算懷疑有誰背后故意搗亂,抓不到現(xiàn)行,說了也沒用。
“還好妖物并不算強,我們一起輕松就制服了。”有一弟子不想讓領(lǐng)主冷場,隨口道。
林寂正在和陸蕭白閑聊,聽此一頓,想起某條話本套路定律:“這么說,我們是不是不該放誰落單?”
話音未落,遠(yuǎn)處突然傳來蘇青禾的大叫聲。
領(lǐng)主暗道不好,連忙起身去看。
林寂和陸蕭白對視一眼,跟著其他弟子緊隨其后。
他們趕到河邊時,只看到被斬下的魚怪頭顱和四濺的血,想來是蘇青禾打水時被攻擊,慌亂之中拔劍留下的痕跡。
韓御額頭青筋凸起,又連忙去別處找:“死小子跑哪兒去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怎么跟他叔叔交代!
一行人御劍來到林間,韓御拽住無頭蒼蠅一樣逃竄的蘇青禾,同時他們也看到林間的灌木叢里,有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發(fā)亮。
蘇青禾顫聲道:“當(dāng)真不是我引出來的,妖怪突然就出現(xiàn)了!”
紅眼睛的主人從暗處走出來,是狼妖。
有數(shù)十只。
林寂和陸蕭白挨著彼此拔劍,其余弟子也蓄勢待發(fā)。
有其中一只率先撲上來,戰(zhàn)斗便開始了。
狼妖兇猛,犬牙和四爪無比鋒利,速度敏捷,一不小心被抓到便會留下極深的傷痕,不可小覷。
所有人先捏訣結(jié)下隨身防護(hù)罩,隨后攻擊。
陸蕭白如今筑基期,和別的同門區(qū)別沒那么大了,卻還是立求輕松制敵,掏出符咒先將狼妖定身,再與其廝殺,“阿寂,擒賊先擒王!”
林寂心領(lǐng)神會飛身而上,朝著潛伏在最后面嚎叫驅(qū)使狼群的狼妖攻去。
狼王已結(jié)妖丹,修為不低,躲避和攻擊敏捷又銳利,林寂揮動青鋒劍,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刺中它。
在旁人想上前幫忙時,林寂成功斬殺了狼王,其余狼妖便不足為慮了。
眾人合力除完這一波,沈澈執(zhí)劍道:“狼妖強悍,若此前便有這么多只在此處,附近的村子和人們恐怕早已慘遭毒手。說明妖物的確是沖我們來的,領(lǐng)主,還是早日到達(dá)玉瓊島比較穩(wěn)妥。”
韓御嘆氣,“好罷。加速行程。”
蘇青禾捂著不小心被魚怪咬到的手臂瞪眼:他就是這么說的啊!他就是這個意思啊!
培風(fēng)門一眾走到荒坡,正要啟動云舟時,突然遇到了同去賀壽的別宗弟子。
宋若辭看到陸蕭白和林寂仿若見到了救星,連忙上前:“原本我不信邪,現(xiàn)在不得不信了。”
他把儲物袋交給林寂,看著陸蕭白道:“里面是我爹送給玉瓊島主的賀禮,請二位仁兄代我轉(zhuǎn)交,再說幾句祝詞。”
說罷他朝著兩人行了一禮,“多謝,回來請你們喝酒。”
“?”同行的云上仙宗弟子發(fā)出疑問:“你干嘛?”
宋若辭看向他們:“各位去吧,祝你們安全返回,我就打道回府了。”
“不是?”一向心不合面也不合的同門不可思議地嗤笑:“我們一向知你慫,沒想到你這么慫,不就是遇到幾只不入流的妖怪么?居然轉(zhuǎn)頭就要回去!”
“再說了就算你要回去,有必要把賀禮交給外人,當(dāng)我們是死的?”
宋若辭點頭:“你們暫時是活的,何況我們不是一向不熟嗎?”
他們以后就不一定是活的了。他本來聽了陸蕭白的勸說就不打算來,苦于無法完成他爹交給他的隨禮任務(wù)。特地檢索到主角即將經(jīng)過的地方,在這里等他們求捎帶,把賀禮給主角,才能確保送到。
一路上遇到這么多不對勁,沒必要死撐。
“你!”同門氣結(jié),只能互相拉勸:“別管他了,和他站在一起我們都嫌丟臉!”
說罷,云上仙宗弟子御劍直接先行離開。
宋若辭挺直腰板覺得無所謂,他不覺得丟臉,活命當(dāng)然比顏面更重要。
他看著一向習(xí)慣跟隨他的兩名好友,“你們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其他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連帶著也把他們師長的賀禮托給陸蕭白和林寂這對師兄弟,真跟著宋若辭回去了。
他們是差點死在秘境里的人,全靠宋若辭提醒搭救才能活到現(xiàn)在,由此格外信賴他。
宋若辭除了聽勸這一點聲名遠(yuǎn)播外,趨利避害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若非與其相識許久發(fā)現(xiàn)他真的全憑感覺,他們還以為宋公子會算命。
韓御領(lǐng)主:“……”
從別宗弟子的對話和頗為凌亂的著裝來看,想來他們也遇到了妖物伏擊。
出行不利,再遇到幾個直接原路返回的,韓御覺得自己的興致也被敗壞了一半,他看向身后自己帶的培風(fēng)門弟子:“你們有想和他一樣回去的嗎?不用勉強。”
四周沉默須臾,韓御刻意提高聲音道:“既如此,那咱們繼續(xù)走吧!”
陸蕭白和林寂互看一眼,心有戚戚。
一行人日夜兼程,終于到了出海的渡口,名曰望風(fēng)渡。
然而他們到渡口的時候,狂風(fēng)暴雨,淅淅瀝瀝。
韓御:“……”
為何難得帶一次弟子出門,就讓他如此挫敗。
別的弟子也互相搭著肩發(fā)出泄氣的聲音,再一再二他們都不想去了。
雖說云舟可騰云也可入海,但大海無邊無際,狀況復(fù)雜無比,并非修仙者就不需要敬畏了。
又打雷又下暴雨的,上天入海都很危險。
韓御眼神空茫許久,只好讓弟子們先回城里找地方暫住,等雨停了再說。
到城中時,各個客棧都有不同門派的修仙者,大抵也是去參加壽宴的。雖然他們都穿著常服隱匿在普通人中,身上的靈光依舊能讓同修認(rèn)出來。
韓御以為提前一個月出門很早,沒想到別的宗門比他預(yù)想中更早,卻都被大雨阻攔在了渡口外,客棧根本訂不到。
最終韓御只能帶弟子們出了城,歇在了離渡口最近的一家客棧,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積水淹到了門檻,一樓的地板水汪汪的。
還好這次帶的人不多,兩人一間也夠住。韓御扶著額頭無比糟心,問店小二:“此處雨水,何時能停啊?”
小二連忙恭敬回答:“客官有所不知,望風(fēng)渡的雨下了快半個月了,時而大,時而小,小的還真不知何時能下停。”
“你們要出海啊?風(fēng)浪太大,客官們可得慎重。”
韓御撐著頭嘆氣:“……也沒那么想出了。”
壽宴壽宴,等島主生辰過完了才到還有什么意義?
陸蕭白坐在他旁邊勸慰:“師叔也不必過于憂慮了,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有時候錯過,也未必是件壞事。”
“此行一波三折,都有人半道而回了。若我們培風(fēng)門實在趕不上島主壽辰,也只好在心里表懷歉意。我們有所行動,只是天公不作美,想來島主得知也會體諒的。”
韓御心里被說得舒坦了些,他看著陸蕭白,他們又不是貪一頓宴席的人,可孟師兄的妖毒……
陸蕭白回已同樣的眼神寬慰,“見機行事吧。”
其余人看陸蕭白說得頭頭是道,讓領(lǐng)主眉頭舒展,紛紛松了口氣,只有蘇青禾滿臉不屑,心道真會拍馬屁。
林寂狠狠瞪得對方縮了縮脖子,他的目光一直關(guān)注著陸蕭白,瞪完蘇青禾轉(zhuǎn)回視線時一頓,連忙垂眸不動聲色。
陸蕭白:“不如我和阿寂出去問一問別的宗門同修,打探他們是不是也遇到了和我們一樣的狀況。”
韓御看了看外面:“眼下風(fēng)大雨大的,要打探也得等雨小些,吃過飯再去吧?”
林寂拉起陸蕭白:“不知雨何時會小,這里看著也沒什么吃的,我們早去早回便是。”
陸蕭白看他一眼有點想捂他的嘴,人家老板和小二就站在旁邊!
林寂卻似毫無察覺,拿起一把傘,拉著自家?guī)熜肿叱隽碎T。
“你這么急,是想和我單獨說話?”
兩人走在泥濘的路上,陸蕭白笑問。
林寂看看他,“打探實情是主要,說話……又不耽誤正事。”
陸蕭白看向雨幕:“不過你還是太急了,我剛才想說的是你為何不拿兩把傘,這雨大成這樣,咱們兩個人根本不夠遮。”
林寂:“……”
修仙者還怕這些?林寂把傘遞給陸蕭白,雙手捏了個法決,靈力包裹住兩人,把雨幕隔絕在外。
兩人在屏障中對視。
陸蕭白:“我還以為你有辦法把傘變大。”
林寂暗暗自得,他對術(shù)法的把握雖不及法修,這種簡單的避雨訣倒也不在話下。
傘在此時反顯得多余了,陸蕭白將傘合上。兩人看似閑逛閑聊,人影卻十分迅速地移動著。
林寂道:“對了,我想說的是,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事?”
陸蕭白從善如流接話:“這一路來我們備受阻撓,好似背后有誰,不想我們出海赴宴。”
林寂也接道:“雖不知是何人,是否與仙門為敵,但絕對不是友。”
至于來到渡口遇上下雨,應(yīng)當(dāng)是偶然,畢竟只有神仙才有呼風(fēng)喚雨的本事。
陸蕭白:“可我并未察覺何處有異樣的氣息。”
他放出舒華老者,也沒感覺到有強勁的妖魔鬼怪跟隨。
林寂又想到一件事,“我發(fā)現(xiàn)客棧小二的眼神有些奇怪。”
“方才你說超過壽辰便是天意時,我發(fā)現(xiàn)他看了你一眼,微不可見點了點頭。”
陸蕭白腳步微緩,唇角微勾,看了看林寂,“阿寂也越來越細(xì)心了。”
怪不得方才說話那么不客氣。
林寂避開他的目光,“不過有領(lǐng)主在,我想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危險,這才和你出來。”
陸蕭白思索:“可我觀察過了,廚房就在一樓拐角,我靠近時聞到了熟悉的煙火味和做過飯菜的油鹽味,甚至還有一股鍋氣,如此我判斷這家客棧真的是客棧。”
林寂:“……”雖說修仙者五感靈敏,但陸蕭白關(guān)注的重點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不過既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便不要忽略,咱們提高警惕。”
兩人用瞬行符回了趟城中,打探并買了一堆食物回來。
別的即將赴宴的宗門,一路上同樣遇到了不少妖物,好在沒什么危險性。
一行人聚在二樓商議著事,客棧做好飯菜,讓小二送上來時,便聽到領(lǐng)主問小輩還想不想去的。
弟子們又點頭又搖頭,現(xiàn)在他們是真沒興致了,可走都走到這里了,半途而廢不甘心,也覺得不該像宋若辭那樣習(xí)以為常。
小二把菜一盤盤放在桌上,蘇青禾正好說道:“為了得到靈獸,我非得去。”否則他一路上受的苦算什么?
陸蕭白搭著林寂的肩對蘇青禾投去一個看不上的眼神,實則在用眼角余光瞥向小二。
他注意到小二聽完這句話后,神情呆滯空茫了一會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瞳孔發(fā)紅轉(zhuǎn)瞬即逝,隨即恢復(fù)正常,轉(zhuǎn)身離去。
林寂正想提醒同伴不要輕易吃這家客棧做的飯菜,卻發(fā)現(xiàn)其他人猶豫著提起筷子,顯然對此處的粗茶淡飯和過于破敗到處發(fā)黑的環(huán)境不習(xí)慣。
領(lǐng)主想了想,看向他們:“你們是不是從城里買了吃的回來?”
“……”
睡前雨也沒有停,陸蕭白和林寂坐在窗邊熬了大半夜,無事發(fā)生。
次日也沒有事,熬不住干脆躺回去睡了。
一連幾日都很平和,有弟子懷著不好意思嫌棄得太明顯的心思,在林寂未來得及阻止前喝了茶水,無事發(fā)生。
也有人吃了客棧的飯菜,照樣沒事。
就是雨也沒有停,他們真的擔(dān)心再下下去,這家風(fēng)雨飄搖的客棧會被下倒。
直到一天夜里,林寂去廚房打熱水洗漱時,陸蕭白單獨在房內(nèi)。
他鼻間突然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卻不是花香……更像是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卻感覺滑膩膩的,不太舒服。
陸蕭白轉(zhuǎn)身抬頭,眼前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張俏麗嫵媚的臉龐,美艷無比。
女子像鬼一樣飄著,可她的身體是橫著飄,裸露的胳膊撐著下巴,從肩膀以下,她的身軀如煙云,如薄紗,像是沒有實體,可又似扭動著曼妙的腰肢,身軀跟水蛇一樣靈動。
陸蕭白心里暗驚不會又讓他碰到一只女鬼吧?耳邊卻突然傳來空靈魅惑的聲音。
“看著我。”
女子抬起手背輕撫過陸蕭白的側(cè)臉,看向陸蕭白漸漸變得空茫的眼神,咯咯笑了起來。
“我主人說你是這些人中心志最堅定之人,可我偏不信,也不過如此嘛。”
“是嗎?”
陸蕭白翻了個白眼,雙眸重歸清亮,神采奕奕,好整以暇看向?qū)Ψ健?br />
女子大驚:“為何我的媚術(shù)對你無用?”
她驚慌想要飄走時,陸蕭白拽住她纖細(xì)的手腕:“不是與人對視,媚術(shù)就一定會起效的。”
“若你的定力比不得被魅惑者,你猜會發(fā)生什么?”
“我使的就不叫媚術(shù),而喚亂神術(shù)。”
陸蕭白趁女子有片刻失神,便雙眸直視對方,聲音輕緩蠱惑,似乎要將人看到心底去,“看著我。”
女子不由得聽從,只對視了一眼,便雙眸呆滯起來,瞳孔發(fā)藍(lán)一瞬。
陸蕭白放開她,抱著胸打量了一會兒,“你是何方妖魔鬼怪?”
女子聽此自戀地扭了扭腰:“我是蛇精呀~”
陸蕭白:“……”還真是!
“那你怎么修煉媚術(shù)?”
“誰說蛇精就不能修煉媚術(shù)?非得那些狐貍精才能修啊!”蛇精叉腰不服。
陸蕭白無語片刻,正想步入正題問出有用信息,木門吱呀一聲推開。
林寂端著盆進(jìn)來,先看到陸蕭白,隨即看到一團(tuán)色彩鮮艷的煙云……不對,一個女的?
他猛地看向陸蕭白:“這是誰?”
陸蕭白:“……妖怪。”
林寂瞬間無語凝噎。
哪來的女妖精就這么大咧咧闖入他們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