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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戳臉臉

    “相公, 你沒事吧?”蘇甄兒貼心的替陸麟城擦了嘴,然后又添上一碗新茶,“公務雖然重要, 但身子更重要, 相公慢些吃,公務堆在那里又不會跑。”

    蘇甄兒以為陸麟城是急著回去處理公務,這才吃急了嗆住了。

    陸麟城端起蘇甄兒給他斟的茶盞吃上一口,然后立刻被燙得差點吐出來。

    滾燙的茶水入喉, 燙得他眼眶都紅了。

    “咳……”

    “怎么了?”

    “沒事!蹦腥松ぷ佣紗×。

    聽到陸麟城說無事, 蘇甄兒松了一口氣,她給自己倒了一碗茶, 正準備喝, 一只手伸過來,蓋住茶盞。

    “等一會。”男人的嗓子還沒恢復, 說話的時候忍著喉嚨里灼燒的燙感, 聲音更嘶啞了。

    話罷, 陸麟城將手挪開, 蘇甄兒看到沿著茶沿蔓延出來的騰騰熱氣,這才意識到方才她給自己陸麟城倒的那碗茶是燙茶。

    蘇甄兒瞬間心虛, “真沒事嗎?”

    陸麟城搖頭,啞著嗓子道:“沒事!

    “等我一會。”蘇甄兒轉身出去。

    陸麟城側身輕咳一聲, 感覺上顎處似乎已經被燙出了幾個小泡。

    蘇甄兒回來了,她手里拿著一個茶盞,茶盞打開,里面是一顆顆圓潤的冰塊。

    她側身站在陸麟城身邊, 彎腰曲指,認真的往他口中塞了一顆冰塊。

    女人柔軟的指尖觸到男人的唇, 略長的指甲刮過唇瓣,帶來一股酥麻感。

    “好些了嗎?”

    “嗯……”

    冰塊圓圓一顆,挺大的,陸麟城的臉本來就瘦,那顆冰塊被他含在嘴里,往側邊鼓出,襯得那雙平日里清冷淡薄卻風情無限的眸子多了幾分孩童般的純稚。

    然后,陸麟城感覺自己面頰邊一軟。

    他偏頭,正對上蘇甄兒作惡的手指。

    蘇甄兒:……完了,沒忍住。

    陸麟城:……

    蘇甄兒迅速站直身體,心虛道:“太,太冷了,手有些不停使喚……”

    下一刻,她的手被人一把攏住。

    “那回府吧!-

    天色深了,蘇甄兒和陸麟城坐在馬車內,車外雨勢已停,只余風聲喧囂,路邊有門面鋪子還沒歇業,豎在門口的旗幟招牌被吹得獵獵作響。

    馬車路過繡花樓,蘇甄兒想起自己生辰日定的那幾件衣裳還沒去看呢。

    “相公,你公務繁忙,不如騎了珍珠先回去處理公務?”

    陸麟城:???

    剛才在醉仙樓內還說讓他不必如此著急回去處理公務,先將身子養好,F在又讓他頂著大風,騎上珍珠,回去處理公務。

    陸麟城順著蘇甄兒的視線往外一瞥。

    那繡花樓的氤氳燈色跟勾人魅惑的妖物似的,將他的新婚妻子勾得神魂顛倒。

    蘇甄兒滿腦子都是自己的新衣服。

    “我陪你!

    嗯?

    下一刻,馬車調轉車頭,直接行駛入了繡花樓的后院。

    老板聽到消息恭迎在側,看著尊貴的北辰王妃與一男子牽手從馬車內一道出來。

    男人一襲黑色大氅,容貌俊美出塵,世間罕見。

    再看女子,一襲雪白斗篷,兜帽半遮容貌。

    輕飄飄一位玉人,十分登對。

    “王爺,王妃,請。”

    老板準備了最高檔最豪華的包廂,又親自送上茶水糕點,恭恭敬敬的守候在旁。

    被蘇甄兒選定的幾件衣物由店員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掛在木施上。

    蘇甄兒走上前去細看。

    那邊,陸麟城坐在太師椅上,手中端著茶盞,指尖隔著茶碗探了探溫度后,才將茶盞送到唇邊。不過他也沒有急著喝,而是先用唇沾了沾溫度,才緩慢喝上一口。

    “王妃,這里有試衣的地方!崩习逡笄谒藕颉

    一般來說,如果身份尊貴,會有繡娘拿著衣物親自登門,待貴人試過之后,再按照貴人的要求進行現場修改,如果現場無法修改,就會帶回繡花樓修改。

    不過因為蘇甄兒的臨時起意,所以繡花樓的老板沒有準備好。

    趁著蘇甄兒看衣服的時候,他趕緊令人將手藝最好的幾個繡娘召集了過來,靜候在旁,等待吩咐。

    “我去試一試?”蘇甄兒轉頭看向陸麟城,“王爺不急吧?”

    男人坐在那里點頭,“不急,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

    蘇甄兒噘嘴,“我試衣服很快的,不會很久!

    陸麟城并不解釋,只是看著女子的窈窕背影徹底消失在試衣間的隔簾之后。

    試衣間很大,不僅有坐的地方,還有一處一人高的長鏡。

    在繡娘的幫助下,蘇甄兒換上第一套木芙蓉花色的襖裙。

    隔簾拉開,老板命人在四處都放上明亮的琉璃燈,照得如同白晝。

    “好看嗎?”蘇甄兒略顯羞澀和緊張地走到陸麟城面前。

    “好看!蹦腥隧,“再試試其它的!

    原本還以為陸麟城會不耐煩陪她做這些男人看起來很無聊的事,沒想到他居然這么有耐心。

    蘇甄兒換上第二套衣物,走到陸麟城面前轉了個圈。

    男人評價,“好看!

    蘇甄兒心滿意足,換上第三套。

    一件淺黃撒花淺綠色對襟褙子,搭配奶黃色腰帶,里面白色交領襖子,下面是一條白色長裙。

    “好看……”

    “哪里好看?”蘇甄兒打斷陸麟城的話。

    男人神色一頓,陷入沉思。

    蘇甄兒盯著他。

    陸麟城緩慢開口。

    “臉好看!

    “脖子好看!

    “腰好看。”

    陸麟城的視線從蘇甄兒臉上劃過,然后慢慢下移,每說一句,他的視線就落到相應的位置上。

    不知為何,蘇甄兒頓覺燥熱起來,彷佛陸麟城落在她身上的不是眼光,而是……蘇甄兒上前,一把捂住陸麟城的嘴,嬌羞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男人眨了眨眼,眉眼彎起來。

    在偷笑-

    試完衣服,跟繡娘商量好要修改的地方,蘇甄兒和陸麟城一道回府。

    蘇甄兒正盤算著今年自己的生辰要怎么過,突然想起身邊之人。

    “相公,你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沒有。”

    “?”

    “不記得了。”

    外面傳言,陸麟城乃寒門出身,可實際上,這個信息并未被證實。所謂寒門,亦是落魄貴族,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除非……他不想說,或者如謝楚安一般,天生地養,不知生辰。

    “那就看上天的安排吧!碧K甄兒歪頭看向陸麟城。

    “今年的初雪日,就當作是相公的生辰日。也不知道今年的第一次初雪會在什么時候,到時候我與相公就約在金陵城內的文德橋上,看秦淮初雪,可好?”

    陸麟城最討厭冬日,因為冬日太過寒冷,尤其是下雪的時候,沒有足夠的衣物御寒,雪凝成冰,會把人凍死。

    前一日還活著與你說話,后一日就死了。

    草席一卷,扔進深坑里,填土掩埋,沒有墓碑,沒有姓名,仿佛從未來過這個世間,連草芥都不如。

    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不討厭冬日了,也不討厭雪了。

    他變得開始喜歡看冬日的雪,在屋內燃一爐芙蓉熏香,靜看窗外白雪,是他在殘酷的戰場之上,唯一的慰藉。

    “好!-

    新婚第二日。

    夜已深,蘇甄兒撐著疲憊的身體洗漱完畢,坐在梳妝臺前涂抹各種護膚膏體。

    不遠處的書房內亮著燈,她的新婚丈夫果然是有許多堆積的公務要處理,卻還陪著她去了繡花樓。

    蘇甄兒的父親就從來不會這樣,他永遠都是一個以公務為重的男子。

    母親對此似乎沒有苛責,可只有蘇甄兒知道,母親是渴望這份偏愛的。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在公務和她之間,能選擇一次她。

    可沒有,一次都沒有。

    兩人之間看似關系融洽,是姑蘇城內的模范夫妻。

    可他們之間卻恰恰欠缺著一份夫妻之間應該存在的愛情。

    父親是一位好父親,可卻不是一位好丈夫,原本蘇甄兒以為她的婚姻最好的結局也是如父母一般,融洽便好。可現在看來,似乎有些超出她的預期了?

    不行,不行。

    蘇甄兒搖頭。

    期待越多,失望越多,保持最低期待才能產生最大的包容心。

    她蘇甄兒的婚姻之中,不需要愛情這種東西。

    失了心,便失了分寸和理智。

    這對于處境剛剛好轉的她來說可是大忌。

    幸好,這位北辰王看起來只是為了“落水之責”而娶她,她也只是為了拉扯自己和英國公府出泥潭才與其成親。

    如此,沒有愛情,兩人之間才能對彼此產生最大的包容心。

    這就是他們現在能融洽相處的最關鍵點。

    護膚完畢,蘇甄兒對著鏡子摸了摸自己柔軟細滑的臉,感嘆了一遍今日的自己依舊貌美如花,然后上床歇息。

    書房那邊的燈還沒熄滅,蘇甄兒猜測今夜她的新歡丈夫大抵是要挑燈夜戰了。

    帷帳落下,蘇甄兒一個人躺在床褥內,疲憊感緩慢包裹住她,沒一會兒,她陷入半睡眠狀態。

    屋內明亮的琉璃燈被綠眉熄滅,綠眉輕手輕腳退出主屋。

    半柱香時辰后,主屋的門被悄然推開。

    恍惚間,蘇甄兒感覺有人小心掀開被褥,躺在了她身邊。

    第32章生辰日

    黑暗中, 蘇甄兒的五感變得比平日里靈敏許多。

    偌大床鋪之上,一床被褥。

    被子被揭開一角,有微冷的空氣鉆進來, 下一刻, 一個更溫暖的東西貼上來。

    熟悉的皂角香氣貼近,男人身上帶著潮濕的味道,應該是剛剛沐浴完畢。

    男人的呼吸聲從她的脖頸間吹拂而過。

    蘇甄兒不太習慣與人同睡,至于昨夜, 是太累了。

    兩人的呼吸聲逐漸同步, 蘇甄兒搭在被褥上的手指輕輕捏緊。

    “王爺,不睡床邊了?”

    陸麟城:……

    男人沉吟半刻, “你想我睡床邊?”

    她是想, 還是不想呢?

    蘇甄兒扯著被子邊緣的手指更加用力了幾分。

    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愉悅不多, 更多的是羞澀和緊張。

    下一刻, 玉佩銀勾輕響, 男人翻身, 隔著被褥撐在她身前,俯身貼近。

    蘇甄兒呼吸一滯。

    陸麟城的唇擦過她的耳畔, 黑暗中,蘇甄兒看不到男人的表情, 只覺他的語氣中多了幾分難得的外露笑意,“不叫相公了?”

    蘇甄兒:……

    初時,對于這種事,蘇甄兒是沒什么感覺的, 可男人耐心十足。

    香汗浸濕了鬢發,炭盆燒得極旺, 蘇甄兒的胳膊環住男子腰肢,觸碰到他肌膚上斑駁的傷口痕跡。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下意識顫抖著往后躲了躲。

    “不要碰我腰!

    蘇甄兒看似溫柔和順,實際上骨子里藏著的叛逆心思一點不少。

    一開始,她還記著自己的溫柔人設,也記得陸麟城的話?珊髞,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心,撫了一把。

    然后……事情就結束了。

    蘇甄兒:???

    陸麟城:……-

    翌日清晨,蘇甄兒迷迷糊糊聽到身側有人起身,她睜開眼,透過半透明的床帳,看到站在床邊穿衣的陸麟城。

    男人已經穿好褲子,正在整理內衫。

    蘇甄兒看到他后腰處有一塊明顯的燙傷,巴掌大,在脊椎骨正中間的位置。其實除了這塊燙傷,其它肌膚上也都是斑駁痕跡。身為從底層打拼出來的將軍,陸麟城是要上戰場的。

    因此,他身上不可能沒有疤痕。

    只是這些疤痕也實在是太多了。

    用手指觸碰的時候,能明顯感受到斑駁起伏的痕跡,像彎曲的山巒。

    蘇甄兒隔著帳子,輕輕戳了戳。

    男人身體一抖,轉頭朝她看過來。

    煙紫色的帳子,輕薄又透,陸麟城的視線從外看進來,女人擁著被褥躺在里面,綢緞般的長發披散,蜿蜒至床沿邊。淡紫色的床褥更襯得肌膚雪白如花。

    “是傷口疼嗎?”蘇甄兒的聲音懶懶的。

    這傷口看起來已經很久了,怎么還會疼?

    “不是!蹦腥寺曇羲粏。

    那是什么?

    蘇甄兒神色懵懂不知。

    下一刻,陸麟城將剛剛穿上的內衫脫掉了。

    他顧念女子身體較弱,不敢多行此事,可她,偏偏勾他。

    他的身體總是滾燙,散發著清淡的皂角香氣,汗濕的時候那股味道更加濃郁,跟她身上的芙蓉香混合在一起,攪得天翻地覆。

    這一日,從不遲到的北辰王上早朝遲到了。

    周玄祈看著唇角上翹,春風得意,甚至都能給鄭首輔這個老不死的好臉色的陸麟城,羨慕嫉妒恨。

    另外一邊,躺在床上累得渾身酸痛的蘇甄兒終于明白那是什么了-

    十二月中,是蘇甄兒的生辰日。

    因為父兄去世的緣故,所以蘇甄兒已經有三年沒有好好辦過自己的生辰宴了。

    從前的蘇甄兒最喜歡熱鬧,如今的她倒是覺得這份熱鬧假的有些過分。一個人但凡落魄過,便能嘗到人情冷暖,便也學會了在臉上掛上虛假的笑。

    “阿姐,這些人不是好人。”奇哥兒拿著書籍站在書房門口,拒絕跟蘇甄兒一道出去迎客。

    奇哥兒年紀雖小,但心智早熟,深刻明白這些人只登富貴門,踩高捧低的性情。

    “阿姐,你肯定也不喜歡與他們交涉,我們一起待在書房內,我……”

    蘇甄兒換上昨日繡花樓送來修改好的生辰裙,一邊補妝,一邊跟奇哥兒道:“倒也沒有不喜歡,跟這些人虛與委蛇,各取所需也挺快樂的!

    奇哥兒:……

    “虛偽可以讓別人快樂,既不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同時減少自己的麻煩,也讓自己生活順遂,或許還能得到些好處,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奇哥兒:……你說的好有道理,他竟一時無法反駁。

    “行了,出來迎客吧!

    蘇甄兒拍了拍奇哥兒的腦袋,轉身去招呼客人了。

    收到請柬來的客人很多,不請自來的客人也有很多,蘇甄兒一日忙碌下來,累得頭暈腦脹。

    她知道北辰王府權勢滔天,是新帝面前的紅人,可沒想到這么紅,那過來恭賀她生辰的人從王府門口排到了另外一條街。

    今日雖然不是陸麟城的休沐日,但為了給她過生辰,陸麟城專門向新帝告了假。

    忙碌一日,待賓客散盡,蘇甄兒一人坐在屋內與管家對禮單。

    “綠眉。”蘇甄兒將禮單全部核對完畢,又讓綠眉將這幾日堆積的信件取了過來。

    蘇甄兒坐在那里翻看信件,翻完之后詢問綠眉,“就這些了嗎?”

    “是的,王妃!

    蘇甄兒起身,從梳妝臺下面的小抽屜中取出一枚芙蓉花式樣的玉佩遞給綠眉,“你帶著這個到城東的福來客棧,去替我取一個盒子回來!

    “是,王妃!

    “王爺呢?”

    “在書房!

    蘇甄兒起身走到梳妝臺前補妝。

    綠眉站在她身后替蘇甄兒梳理微亂的長發,想起這幾日兩人的情況,忍不住道:“王妃,你跟王爺的感情真好!

    新婚夫妻,蜜里調油。

    聽到綠眉的話,蘇甄兒一邊勾眉,一邊笑道:“夫妻關系,至親至疏!-

    蘇甄兒懼冷,喜歡在一天不間斷燒著炭盆的主屋內處理府內事務。

    陸麟城不懼冷,慣常喜歡在主屋旁邊的書房里處理公務。

    蘇甄兒裝扮完畢,走到書房門口時,恰逢丫鬟過來奉茶,蘇甄兒接過丫鬟手中茶水,讓人先下去了。

    丫鬟躬身退下,蘇甄兒撩開厚氈,步入書房。

    書房里的溫度比她的主屋低多了,怪不得每次陸麟城進主屋就要褪衣。

    蘇甄兒走到書桌邊,將手中茶盤放下。

    男人頭也沒抬,兀自處理公務。

    直到蘇甄兒蹲下身子,雙手交疊墊在桌面上,下顎搭在手背上,輕輕喚他一聲,“王爺!

    陸麟城回神,稍微一抬頭,便看到了妝容精致的蘇甄兒。

    “是你,有事?”

    今日生辰宴是蘇甄兒一手操辦的,雖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因為從小就跟著母親處理公府事務,所以蘇甄兒雖然生疏,但卻依舊圓滿完成任務。

    按照北辰王府管家的說法,除了大婚日,北辰王府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自家王爺也不擅長處理這種宴會,不過今日為了給蘇甄兒面子,陸麟城還是陪著她迎了客,待等到蘇甄兒為他放行,才趕緊躲進了書房里。

    現在宴會賓已散,書房內只剩下她跟陸麟城兩人。

    “王爺,這是今日的禮單!

    蘇甄兒將手中拿著的禮單遞給陸麟城。

    “你收好便是!

    男人沒看,一如既往的讓她處理。

    蘇甄兒眨了眨眼,繼續盯著陸麟城看,顯然,她不是單純為了禮單而來的。

    “還有事?”陸麟城手持毛筆,一邊與她說話,一邊處理公務。

    “今日是我生辰,王爺……沒有給我準備生辰禮嗎?”

    坐在書桌后面的男人神色一頓。

    蘇甄兒下意識跟著心里一沉。

    不生氣不生氣,生氣老十歲。

    “有!

    “哦。”

    蘇甄兒已經認定這男人明顯是想渾水摸魚了,因此,她的語氣驟然冷淡起來。

    新婚夫妻,就算是裝也得再裝幾日吧?才這么點時間就已然如此,那她若是再活五十年,不得跟他眼瞪眼五十年?這樣的日子想想就可怕,誰能忍受五十年沒有生辰禮啊!

    陸麟城起身,從書柜上取下一個盒子,遞給蘇甄兒。

    蘇甄兒意興闌珊地接過,打開。

    普通的盒子,普通到木料都扎手。

    呵,一點都不用心。

    明黃色的卷軸出現在盒中,蘇甄兒神色一頓,抬眸看向陸麟城,語氣驚訝,“真圣旨?”

    陸麟城:……

    “真圣旨!蹦腥它c頭。

    也對,假造圣旨是要被殺頭的,就算他是北辰王。

    都怪這盒子太破,誰家圣旨裝這么一個破盒子里啊?

    蘇甄兒小心翼翼的將盒子放在書桌上,然后伸出雙手,將圣旨從盒中取出,慢慢打開。

    略看一遍,蘇甄兒眼中顯出訝然,她又細細看了一遍,確定沒有看錯,“這是……你的軍功?可陛下為什么賞賜我封地?”

    “你不喜歡嗎?”男人反問。

    “喜歡,可是,為什么……”

    面對女人困惑的眼神,男人沉默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氣,張嘴,似乎欲說什么,可在對上蘇甄兒那雙澄澈眼眸時,最終只是垂下眉眼,然后緩緩道:“因為你是我的妻!

    書房外風聲喧囂,蘇甄兒的心跟著男人的話跳了一下。

    她下意識攥緊圣旨,然后又發現自己如此對待珍貴的圣旨可是大不敬之罪,趕忙松開手,將其重新裝回盒子里。

    男人繼續道:“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與我說!

    連軍功都能給她換封地,她要什么不給!

    這么好的男人,這么好的人品,怎么偏偏被她給挑上了呢?

    蘇甄兒撩撥了一下散落的碎發,深吸一口氣,“相公,我去沐浴!-

    “綠眉,我上次買的那套抹肚呢?”

    綠眉聞聲進來,看到自家王妃在翻箱倒柜的找東西。

    “就是那套月白印花的長裙,外頭搭著粉綠色粉領對襟緞面褙子的那套!鳖D了頓,蘇甄兒又添一句,“半透的!

    “王妃你之前不是嫌棄它太透了嗎?說如果不是好看,也不會留著,不過就算留著也不會穿!

    “今日想穿了!碧K甄兒說完,又吩咐綠眉去準備熱湯,說話的時候,不停地踮腳往書房看。

    他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王妃你……”綠眉注意到蘇甄兒看向書房的熱切視線,“方才不是還說至親至疏嗎?”

    蘇甄兒立刻嬌嗔道:“胡說,不要挑撥離間,我什么時候說過這種話!

    綠眉:……

    第33章初雪日

    貪歡一夜, 蘇甄兒累到腰疼。

    男人神清氣爽去上朝了,她一個人賴在床上開始補眠。

    這一覺睡到天昏地暗,直至午后, 蘇甄兒才懶洋洋的起身。

    今日是陰天, 白晃晃的天際處壓著慘白的云,風很大,吹得門窗輕響,連帶著外面掛著的紅紗籠燈也四下搖晃起來。

    蘇甄兒隨意裹了件襖子, 吩咐綠眉去端午膳來, 自己便坐在梳妝臺前梳發。

    “王妃,王妃!”外面咋咋呼呼傳來呼喊聲。

    蘇甄兒聽出來這個聲音是奶母的。

    “奶母, 怎么了?”蘇甄兒打開門, 看到奶母氣喘吁吁的從甬道跑過來。

    “王妃,奇哥兒, 奇哥兒發了高熱, 半個時辰了, 也沒退下來, 其實昨夜他就已經不太舒服了,只是昨天是您的生辰, 王府內忙碌非常,奇哥兒也讓老奴不要過來打擾您……”

    “別急, 我去看看!碧K甄兒安撫住奶母,穿上斗篷便往外面去。

    風很大,幸好路不長,蘇甄兒來到奇哥兒住的房間, 屋子門窗都被封上了,里頭暖和的很, 濃郁的藥味沖鼻而來,嗆得蘇甄兒蹙眉。

    奇哥兒縮在被窩里,面頰燒得通紅,額頭蓋著一條濕帕子,一旁丫鬟還在替他拭汗。

    分明已經蓋了好幾層被子,奇哥兒卻依舊冷得發抖。

    “醫士來看過了嗎?”蘇甄兒坐到奇哥兒身邊,接過丫鬟手里的帕子親自給他換上,動作的時候不忘詢問奶母。

    奶母和丫鬟照顧奇哥兒一晚半日,對情況很了解,“來過了,說退了熱就好了。剛剛喂了退熱的藥,現下正在發汗呢!

    奇哥兒的身體素質一向不錯,突然發熱鬧得整個英國公府措手不及。

    奶母也是沒了主心骨,生怕自家小主子出了什么事,這才急急去隔壁北辰王府找蘇甄兒。

    蘇甄兒握著奇哥兒的手,小手汗津津的,用力抓著她。

    “阿姐……”

    “嗯,是阿姐。”

    奇哥兒閉著眼,燒得渾噩,“阿姐不要走!

    奇哥兒素來是個寡言的孩子,沉悶,要強。

    若不是生病了,這句話他是萬萬說不出來的。

    奶母站在一旁,聽到此話,忍不住落了淚。

    “嗯,阿姐陪你!

    蘇甄兒讓丫鬟搬了一張舒適些的椅子來,坐在奇哥兒的床邊上。

    屋內安靜下來,只有奇哥兒時不時的囈語。

    一會喊父親,一會喊母親。

    奶母又開始背對著蘇甄兒偷偷抹眼淚。

    蘇甄兒看奇哥兒確實睡得沉之后,轉頭看向奶母,“奶母,你說吧!

    奶母哭得眼睛通紅,“王妃,您成親之后,府中下人仗著奇哥兒年紀小,越發懶散,還有一些背后嚼舌根的,被奇哥兒聽到了。說,說您不要奇哥兒了……”

    蘇甄兒握著奇哥兒的手下意識一緊。

    她低頭看向小少年,緊閉雙目,表情倔強的像一頭小牛。

    蘇甄兒伸手點了點奇哥兒的鼻子,“傻。”

    話罷,女人的面色一瞬冷凝起來,“去查清楚,都發賣了!

    奶母道:“奇哥兒已經吩咐管家發賣了!

    蘇甄兒一頓。

    她倒是沒想到,自家弟弟已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成長起來了。

    藥效起來了,奇哥兒睡得更加昏沉,丫鬟進來替他擦身,換上干凈的衣物。

    蘇甄兒盯著丫鬟做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單手托腮,時不時摸一下奇哥兒的額頭,探一探溫度。

    還有些發熱。

    “王妃,您還沒吃東西呢,要用些嗎?”綠眉低聲詢問。

    蘇甄兒搖了搖頭。

    屋內藥味太重,她方才起身給丫鬟讓位的時候都覺得頭暈目眩,根本沒有食欲。

    奇哥兒還在沉睡,夜幕降臨,蘇甄兒扶趴在床沿邊,緩慢閉上了眼。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恍惚間,蘇甄兒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臉上亂摸,像小蟲子爬一樣。

    蘇甄兒睜開眼,奇哥兒迅速收回手。

    “阿姐。”

    蘇甄兒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退熱了,還難受嗎?”

    小孩子的病來的快,去的也快,奇哥兒明顯恢復了精氣神。

    他朝蘇甄兒搖了搖頭,“阿姐,你什么時候來的?”

    “在你說,‘阿姐不要走的時候’!

    奇哥兒小臉一紅,不知所措的一只縮在被子里,恨不能鉆進去,可又覺得這樣更丟臉,只好僵硬著咬唇。

    蘇甄兒看他這樣子,笑道:“好了好了,我說笑呢,我什么都沒聽到!

    奇哥兒臉更紅了,被氣的。

    “王妃一來,奇哥兒就這樣精神!”奶母端了藥來,看到臉色紅彤彤的奇哥兒,立刻喜笑顏開。

    奇哥兒:……他是被氣得。

    “哎呦,這外頭怎么下雪了!蹦棠敢贿呎f話,一邊將手里的藥碗放到床沿邊的桌子上,“奇哥兒,快吃藥吧,吃了藥,才能好得快!

    奇哥兒受不了奶母哄小孩的語氣,端起那藥碗一飲……沒盡。太苦了,小孩皺巴著臉,一口藥汁下去,那苦味從胃里泛出來,然后跟著從喉嚨里涌回來,根本就咽不下去。

    “自己捏著鼻子灌!

    蘇甄兒教授小妙招。

    奇哥兒捏住自己的鼻子,終于一口氣灌下去了。

    “哎呦,我家奇哥兒吃得真好。”奶母又是一番夸贊,然后才端著藥出去了。

    蘇甄兒順勢看了一眼外頭,窸窸窣窣的雪花,若是不仔細看,還真看不清楚。

    “阿姐,你回去休息吧,我好了!

    奇哥兒看著眼前沒有上妝,襖裙也胡亂搭配的蘇甄兒,視線落在她青黑的眼底上。

    “確實是累了,趴了一夜!碧K甄兒趴在奇哥兒的床邊睡著了,丫鬟們不敢叫,奶母和綠眉舍不得,便替她披了斗篷,往里置了一個熱水囊,盡量讓蘇甄兒睡得暖和些。

    奇哥兒臉上閃過愧疚。

    蘇甄兒起身,伸手摸了摸奇哥兒的額頭,然后手指順著他的頭發捏了捏他的臉。

    “阿姐不會不要你的。”

    成婚之后,她確實忽略了奇哥兒。

    “奇哥兒,血緣是這個世間唯一不能改變的羈絆。”

    女人柔軟的聲音傳入奇哥兒耳中,蘇奇爾用力攥緊了蘇甄兒的手。

    蘇甄兒看著奇哥兒,神色霍然嚴肅起來,“可是奇哥兒,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依靠。你現在年紀小,阿姐可以做你一時的靠山,可阿姐做不了你一世的靠山。你懂嗎?”

    她和奇哥兒都沒有資格躲在溫室中。

    這份殘忍,奇哥兒也應該明白。

    “我懂的,阿姐!

    奇哥兒鄭重點頭。

    奇哥兒并不笨,他跟在蘇甄兒身邊,看到了自家阿姐全部的難處。他只恨自己年紀小,沒有辦法幫助阿姐。

    “奇哥兒,不必想著要幫我,你要先照顧好自己。只有自己強大了,才有資格去幫助別人!-

    蘇甄兒從英國公府出來的時候,天際處已經微微亮。

    細碎的雪從上面飄下來,夾帶著淡淡的雨。這雪太小了,伸出手的時候落到肌膚上,立刻就化成了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落的。

    溫度確實因為這場細碎的雨雪,所以更低了些。

    蘇甄兒裹緊身上的斗篷,腦中霍然閃過一段畫面。

    馬車。

    初雪。

    生辰。

    她站在北辰王府的角門口,神色一頓。

    “綠眉,這雪是什么時候開始下的?”

    “昨日天稍暗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是王妃一直在照料奇哥兒,沒注意。”

    下一刻,那邊傳來馬蹄聲,蘇甄兒偏頭看去。

    男人身披黑色大氅,迎著風雪騎馬而來。

    蘇甄兒想到自己現在沒有上妝的樣子,下意識抬手遮擋。

    珍珠停在蘇甄兒身側,陸麟城翻身下馬。

    男人的大氅上濕漉漉的,像是站在雨雪中淋了很久。

    不會吧?應該不會吧?

    因為她隨口的一句話,所以男人當真了,在雨雪中等了她一夜?

    “我剛從宮里回來!

    蘇甄兒松了一口氣,“奇哥兒病了!

    “病的嚴重嗎?”陸麟城皺眉。

    蘇甄兒搖頭,“沒事,我看顧了一夜,他已經退熱了。小孩子嘛,身體弱,天氣冷,時不時病一下也正常。”

    陸麟城點頭,他看一眼蘇甄兒憔悴的臉色,女人偏頭,不自在的側了側身子。

    陸麟城握住她的手,從腰間取下一塊令牌,“你回去歇息吧,我還要去上朝。若是奇哥兒還有事,你讓人拿著我的令牌進宮請御醫!

    男人的手跟以往不一樣,溫度很低,冰涼涼的,只一握,便松開。

    蘇甄兒拿著手里的令牌,手上還殘留著從男人手上傳遞過來的冷意。

    “多謝王爺。”

    十三站在陸麟城身后,看一眼蘇甄兒,欲言又止。

    “我去上朝了!标戺氤欠砩像R,帶著十三迅速消失在蘇甄兒的視野中-

    陸麟城騎著珍珠疾馳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十三努力追趕,卻還是比不上男人身下這匹千里良駒。

    十三看著自家王爺越來越遠的背影,忍不住皺眉。

    昨日從新帝的御書房內出來,回王府的路上,突然下起了迷蒙細雨。細雨之中夾雜著碎雪,那碎雪越來越明顯,惹得金陵城內的百姓們紛紛扒窗驚呼。

    自家王爺也不例外,仰頭盯著天空看了一會兒后,似乎是怕錯過什么,立刻調轉馬頭,去了不遠處的文德橋上。

    這一等就是一夜。

    “王爺,您到底在等誰?屬下替您去催一催?”

    “不要!标戺氤茄杆倬芙^,“我想自己等,”頓了頓,男人又加一句,“我愿意自己等!

    他習慣了自己等。

    第34章哄不好

    雖然昨夜趴在奇哥兒的床沿邊睡了一會, 但這樣的休息顯然是不夠的。蘇甄兒回到主屋,炭盆已然燒得暖烘烘的,被褥也已經熏過, 帶著溫暖的芙蓉香。

    蘇甄兒褪去衣物, 先去睡了一覺,待午后,才被綠眉喚醒。

    “王妃!

    “嗯!

    蘇甄兒迷迷糊糊睜開眼。

    綠眉單手撩起帳子,將一份信箋打開送到蘇甄兒面前。

    蘇甄兒看過一眼后, 立刻從床鋪上坐起了身。

    綠眉好奇, 湊過來看了一眼,只見那信箋上寫著幾句話:冬日初雪, 文德橋上……信箋被蘇甄兒一把合上, 綠眉沒有看到后面的字。

    “綠眉,你派人去醉仙樓找老板, 讓他按照上次的菜色再準備一份。等一下, 先別去, 你, 你先派人把十三找去醉仙樓,不要讓王爺知道!

    她, 為什么突然緊張了?

    像上次,她誤以為陸麟城在外頭養外室, 鬧了一出烏龍,也并沒有覺得尷尬和緊張,只想著趕緊把人哄好,兩個人和和氣氣的繼續過日子就好了。

    就算哄不好, 那她也盡力了。

    可這次……蘇甄兒捏著信箋,忍不住開始揪被子。

    她似乎有點在意他了。

    看今日晨間兩人見面的模樣, 男人似乎是沒有生氣的。

    可若是她苦等別人一夜,那人還沒來的話,她連把人萬箭穿心的心都有了。

    “啪嗒”一聲,綠眉站在木施前替蘇甄兒整理斗篷的時候,一塊東西掉了出來。

    蘇甄兒探頭出來看,看到綠眉拿在手里的那塊令牌,趕緊道:“給我拿來!

    綠眉用手帕細細擦拭后,才將令牌遞給蘇甄兒。

    令牌微冷,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氣,純金制造,上面刻著“北辰”二字。

    聽聞這塊令牌能暢通無阻的出入金陵和皇宮,是大周唯一一位異姓王的尊榮體現。

    聽聞,還能調動鬼面軍。

    現在,這塊令牌就這么輕易的被交到了她手上。

    蘇甄兒將它壓在了自己的枕頭下面-

    入夜,陸麟城回府,最近他入宮頻繁,應該是有什么急事需要處理。

    蘇甄兒躲在主屋門口,給綠眉使眼色。

    綠眉點頭,待陸麟城進入書房之后,輕手輕腳地走到守在書房門口的十三身邊,“十三大哥,我們王妃有話想跟你說,約你明日晚間在醉仙樓見!

    十三下意識看一眼書房內的陸麟城,男人低頭辦公,似乎沒有發現兩人的行徑。

    想到之前自家主子說的話:王妃的話,就是我的話。

    十三點了點頭。

    綠眉走后,一直低頭辦公的陸麟城抬起頭。

    習武之人,聽覺靈敏,綠眉一出現,陸麟城就注意到了,只是沒在意,直到聽她提到“王妃”二字。

    “十三,進來!-

    翌日,蘇甄兒早早出門來到醉仙樓。

    馬車路過文德橋時,她下意識撩開馬車簾子看了一眼。

    今日沒有下雪,文德橋上人來人往。今日是陰天,昨日的雨水還沒曬干,再加上冬日凝霜積起來的水漬,顯得整座橋濕漉漉的。

    馬車繞著文德橋過去,蘇甄兒一路眼神追隨,直到看不見。

    她的腦中竟浮現出男人身著一襲黑色大氅,于細碎雨雪之中,立于橋上的身影。

    醉仙樓內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蘇甄兒來到她讓綠眉提早定好的包廂內。

    夜幕低垂,包廂里燃著熏香,炭盆燒得很旺,是專為貴客準備好的無煙碳。

    門窗封上了厚氈,窗戶打開一半透氣。

    蘇甄兒坐在另外無風的一側,端著手中茶盞,若有所思。

    門口傳來腳步聲,來到包廂門前。

    下一刻,包廂門被打開,一道頎長身影出現在門口。

    蘇甄兒聽到聲響,轉頭,雙眸霍然睜大。

    男人站在包廂門口,身上帶著屋外未褪的寒意,“你有事可以找我,不必找十三!-

    包廂內的溫度很適宜蘇甄兒體弱的身子,可對于陸麟城這種身強體壯的男子來說卻是太過熱了。

    男人褪了大氅,著長袍坐在蘇甄兒對面。

    茶香裊裊,精致的糕點盤置于兩人面前,蘇甄兒叉起一塊被切開的玉蘭花酥放進嘴里。

    兩人沒有說話。

    陸麟城在等蘇甄兒說話,蘇甄兒在思考自己該如何開口。

    因此,一時間,包廂內安靜的可怕,甚至能聽到炭盆內的無煙碳燃燒的聲音。

    “王爺熱嗎?”

    終于,蘇甄兒起了一個話頭,“我去替你開窗!

    “不用……”

    陸麟城話還沒說完,蘇甄兒就已經走到了窗邊。

    窗戶已被打開一半,蘇甄兒伸手,將另外一半推開。

    冬日冷風席卷而來,吹散圍繞在她周身的熱氣。

    蘇甄兒素來認為自己能言善辯,不然她是怎么哄得這位北辰王跟她成親的呢?可今日,不知道為什么,她很緊張。

    而隱藏在這份緊張之下的,是一份她尚看不清楚的感情。

    “下雪了。”

    今日是陰天,窗外飄來細碎的雪花,蘇甄兒伸出手,白雪與細雨融化在掌心,變成水漬。

    好小的雪。

    身上被披上一件斗篷,蘇甄兒偏頭,看到男人低垂的眉目,他正在替她系帶子。

    “你也穿上吧!碧K甄兒忍不住提醒。

    “嗯!蹦腥宿D身去拿自己的大氅。

    窗子下面是條深巷,光色晦暗,下面有人在說話。

    “什么狗屁北辰王,一個毛頭小痞子,聽說連寒門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一個乞丐泥腿子出身。還不是運氣好,如果不是跟對了人,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挖糞呢。”

    有贊譽就會有詆毀。

    異姓王陸麟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帶領大周走出三年戰亂,贊他勇猛,封其為大周戰神的有,說他是羅剎轉世,功高蓋主的也有。

    羨慕他位高權重的有,嫉妒他出生卑微卻與自己命運迥然的也有。

    大抵是因為這份出身,所以讓巷中的人自認為與陸麟城有了一點同質之處,便對其更多了幾分妒念。

    “那泥腿子出身,賤泥扶不上墻的東西,真以為自己當上什么異姓王就是個人了,聽說他爹娘親戚都死絕了,全家就只剩下他一個,這么賤的命是怎么活下來的……”

    二樓不高,蘇甄兒能清楚聽到這二流子的話。

    那二流子滿臉橫色,顯然是喝高了,身邊還倒了幾個空酒缸子。

    蘇甄兒偏頭看向陸麟城。

    男人站在她身邊,抬頭望著雨雪,表情平靜無波,甚至還與她道:“風大,關窗吧,別吹病了。”

    蘇甄兒一言不發地轉身,拿起桌上茶盞,走到窗邊。

    那二流子還在說。

    “唰!”

    “啊!”

    “誰。 倍髯颖粺岵杷疂层铝,一邊罵一邊抬頭,看到窗邊迎風立著一位美人。

    美人臉上帶著笑,卻是在跟身旁容貌俊美的男子說話,“我不小心手滑了,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

    陸麟城視線下移,落到蘇甄兒臉上。

    少女杏眸委屈,可下手卻又準又狠。

    窗外的細雪飛進來,擾亂了陸麟城的視線,也擾亂了他的神思。

    那年冬日,他躺在難民營里,不吃不喝,毫無求生之志,瘦骨嶙峋,不似活人。

    “姑娘,你帶回來的那個人不吃不喝,像是要把自己餓死。”

    “一個人怎么會想把自己餓死?”少女柔軟的聲音穿過散發著古怪異味的帳子,不甚清晰的傳入耳中。

    一陣芙蓉香逼近,他勉強睜眼,看到站在自己床邊的少女。戴著面紗,露出一雙盈盈杏眸。

    “你為什么不吃東西?”她垂目問他。

    “人活著有什么意義。”少年眸色混沌,艱難擠出這幾個字。

    帳子里多是被救助過來的流民,他們如同動物一般努力遷徙,吃好喝好,只為了活命。

    可現在,這里躺著一個人問,為什么要活著。

    少年身上有很多陳舊傷口,還有一些新的傷口,他不似姑蘇人,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逃過來的。逃了一路,突然便喪失了信念。

    那雙眼中沉浸著的,是滿滿的死氣。

    少女聽到這話,不知為何突然就生氣了。

    溫熱的粥直接被她從身旁婦人手中奪過來,潑到了他臉上。

    “為什么不活?你憑什么不活?我父兄在前線打仗,就為了保護你們,你憑什么要死!”

    少女發了一通脾氣,突然自己落了淚。

    身旁丫鬟過來勸她,少年眨了眨眼,粥湯進了眼。

    一塊帕子伸過來,替他擦了擦臉,柔軟的芙蓉香,絲綢的觸感,停在他眼旁。

    少女的眼睛還紅著,眼睫顫栗,豆大的淚珠砸在他眼下。

    “我希望你活著!

    這樣她父兄的努力才沒有白費,她與母親的努力也沒有白費。

    “你活下來吧。”

    他活下來了。

    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一個人希望像他這樣的人活著。

    “喲,還是個美人呢,給爺下來道個歉,爺就放過你!

    蘇甄兒手里那只茶盞順勢就砸了下去,正中那人腦袋。

    “哎呀,又手滑了,天太冷了,連茶盞都端不住。”蘇甄兒單手托腮,面露煩惱。

    “!他媽的,你給老子等著!”那二流子也不是個蠢的,他捂著流血的腦袋,左右看了一眼,找到鋪子大門,徑直沖進來。

    蘇甄兒抬眸看向陸麟城,“我去躲好?”

    那二流子喊打喊殺的聲音越來越近,外頭鬧哄哄的。

    陸麟城終于開口,“跑!

    ?

    “他們有刀!

    他們?

    蘇甄兒往下一看,那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竄出一幫二流子,十幾個人手里拿著刀直往鋪子里沖。

    這不得亂刀砍死老師傅啊!

    跑!

    蘇甄兒往包廂門口跑。

    陸麟城一只腳踏上窗臺。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少女皓腕,正往另外一個方向跑的蘇甄兒一個踉蹌,撞到他身后,被他順勢抱起,然后直接帶著一起跳下二樓。

    “!”

    蘇甄兒一把摟住男人脖頸,尖叫聲壓在喉嚨里,落地之后才擠出來。

    雙腳落地,蘇甄兒被陸麟城帶著奔出小巷。

    那堆人擠到二樓雅間里,從窗戶口看到他們。

    “追!給我追!”

    二流子們“唰唰唰”一個個也跟著跳了下來,追在身后。

    這幫二流子平日里就喜歡成群結隊的聚集,也不工作,就欺男霸女討保護費的活著,漸漸聚集成街區一霸,跟衙門勾搭在一起,囂張跋扈的很。

    蘇甄兒跑出幾步就沒力氣了,那風吹得臉疼。

    打不過你早說啊,她就不裝這個腔調了。

    下一刻,一道哨聲響起,珍珠從后奔來,陸麟城抱著她躍上馬背。

    蘇甄兒面對面坐在陸麟城跟前,雙手抱著他的腰,臉貼著他胸口。

    男人身上的大氅將她包裹圍攏起來,清淡的皂角香氣夾雜著淡淡的芙蓉香縈繞。

    他摟得很緊,風雪雨聲被隔絕在外,被籠罩在溫暖的大氅內,感受著男人的體溫,蘇甄兒似乎聽到了從陸麟城胸膛發出來的笑聲。

    笑什么?被追得狼狽逃竄很好笑嗎?

    “活著,真好。”

    蘇甄兒:???

    兩人逃出一段路,身后的人被甩開。

    冬日晚間的金陵城,華燈初上,繁華如夢,只因為太冷,所以大部分人都躲在避寒的屋中或流連于溫暖的酒樓茶社之內沒出來。

    觸目所及,只零丁幾人。

    “等一下!”蘇甄兒從陸麟城的大氅縫隙里看到那座熟悉的橋,“去橋上!”

    陸麟城勒著珍珠調轉馬頭,來到文德橋上。

    橋上的風更大,細雪順著風勢吹過來,蘇甄兒從陸麟城的大氅中探出頭,她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上。

    “陸麟城,祝你昨天生辰快樂!

    第35章納妾書

    天幕黑沉, 不見星光。

    細雪落在兩人身上,很快融化成水。

    風實在是太大了,夾雜著細碎的雨水無孔不入, 順著蘇甄兒昂起的下顎往里流, 濕了衣襟邊緣,女人的聲音有些發顫。

    陸麟城的手擦過她的下顎,替她拂去冷雨殘雪。

    男人的臂彎緊緊隔著大氅緊緊攬住她,耳畔處的寒風似乎都變得沒有那么冷冽了。

    陸麟城想, 冬日原來真的沒有那么糟糕。

    “嗯!

    他低頭, 下顎蹭過女人的發頂,微闔上眼, 像貓兒一樣, 對著蘇甄兒的發頂蹭了蹭,然后又蹭了蹭。

    好香, 是芙蓉香-

    金陵城的治安一向很好, 巡捕很快就抓獲了那些“鬧事”的人, 親自上門賠禮道歉說擾了王爺與王妃雅興。

    北辰王府承擔了今日所有客人的賬單。

    不止今晚全場的消費由北辰王買單, 老板的損失也得到了三倍賠償。

    并且因為這事,所以大家都想去醉仙樓打卡, 生意更上一層樓,老板笑得臉都爛了。

    北辰王府主屋內, 蘇甄兒褪下身上的白色斗篷掛在木施上,陸麟城站在她身側,將黑色大氅掛在她旁邊。

    感覺……好親昵。

    蘇甄兒看著這兩件掛在一處的衣服,突然有了一種自己真的成婚了的真實感。

    “今日, 確實是手滑!碧K甄兒悄悄看陸麟城。

    “嗯。”男人點頭,臉上的笑藏不住, “手滑!

    蘇甄兒真想把大氅蓋他臉上。

    她這樣毀壞形象到底是為了誰。≌l啊!

    不過經過那些二流子一鬧,她想跟陸麟城說的話還沒說呢。

    女人別扭地扯著自己的衣袖,在男人轉身準備的時候下意識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擺。

    屋內燒著炭盆,暖烘烘的,女人瓷白的肌膚染上一捧輕紅。

    蘇甄兒聲音柔軟,掐著氣兒,“你餓不餓?我給你做碗梅花湯餅吃?”-

    北辰王府的廚房今日來了一位貴客。

    眾人紛紛停下手中活計,將偌大廚房讓了出來。

    管事將蘇甄兒要的東西都收拾出來,看自家王妃戴上襻膊,洗凈雙手,露出藕白肌膚,登時有些驚訝。

    身份尊貴的夫人們一般不會親手制作,只是用嘴而已。

    最重要的是,自家這位王妃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物。

    “梅花已經洗好了嗎?”

    “是,王妃。都是當季的新梅,剛剛從梅園送過來,摘的都是最嫩的。”綠眉在旁邊替蘇甄兒打下手。

    蘇甄兒將洗凈的梅花取出來,放在砧板上,然后接過一旁綠眉遞來的菜刀,略顯笨拙的切得細碎。

    “王妃當心手……”

    “哎呦,王妃當心啊……”

    旁邊漸漸圍上人,看到蘇甄兒生疏的動作,紛紛發出驚呼。

    蘇甄兒:……

    蘇甄兒被鬧得不行,將人都趕了出去,然后一抬頭,看到站在自己對面的獨苗陸麟城。

    男人正垂眸認真地看。

    蘇甄兒:……

    注意到她的眼神,男人看她,“不用我幫忙?我也出去?”

    “你也出去!”

    她剛才不是推他進書房了后,自己才來的廚房嗎?什么時候跟上來的?怎么跟貓兒一樣走路都沒有聲響的!

    想到自己剛才笨拙的切菜手法被一覽無余,蘇甄兒氣得面色有些紅。

    就這樣,尊貴的北辰王也被趕了出來,跟站在門口的大家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后,終于不舍地挪步回到書房。

    只是看著面前攤開的公務文書,陸麟城的腦子里還是方才女子羞紅的臉。

    她不會拿菜刀,切的時候伸出兩根手指壓著梅花,似是怕切到手,一驚一乍的,像只頭一次踩到雪的貓兒。

    “噗。”陸麟城悶頭笑了,越想越覺得可愛-

    雖然今天是蘇甄兒第一次嘗試做梅花湯餅,但憑借她的聰明才智,一碗小小的梅花湯餅,根本沒有任何難度。

    梅花湯餅對于蘇甄兒來說是一份特殊的食物,是關于母親的記憶,因此,她才會下意識開口說要給陸麟城做梅花湯餅吃。

    當然,母親做的難吃跟她蘇甄兒沒有任何關系。

    她可是嚴格按照菜譜上進行的。

    梅花洗凈切末之后,再用檀香煎汁,與梅花末一起倒入面粉之中,做成梅花檀香汁味道的餛飩皮,等定型之后,用梅花模子按出薄皮,最后將其放入雞湯中煮熟。

    流程看起來簡單,可因為是第一次上手,所以沒有把握好檀香煎汁的量,餛飩皮太黏糊了。

    沒事,再多加一點粉。

    好像加多了,再加一點煎汁。

    煎汁多了加面粉,面粉多了加煎汁,再撒點梅花末。

    三次之后……勉強搞定。

    她果然很聰明。

    一鍋燉不了那么多,先煮一小坨吧。

    蘇甄兒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然后因為沒有經驗,所以第一鍋糊了。

    蘇甄兒:……

    幸好,她做了很多。

    蘇甄兒又做了第二鍋。

    第二鍋……爛了。

    ……

    不知道第幾鍋后,勉強成型。

    蘇甄兒抱怨道:“這鍋也太不好用了。”

    綠眉連忙附和,“是啊。”

    蘇甄兒心情舒爽了一些。

    如此忙碌一個時辰,蘇師傅終于做好一小鍋梅花湯餅。

    她裊裊然從廚房出來,端著梅花湯餅往陸麟城的書房去。

    蘇甄兒素來不喜歡廚房,因為油煙味太重,會沾染到身上,尤其是頭發上,晚上聞到氣味,她都無法入睡,可可這次沒辦法,為了哄人嘛。

    書房內,陸麟城正在處理公務。

    新帝登基不久,公務堆積,周玄祈身邊沒有那么多信得過的人,再加上謝楚安又不在,因此大部分公務都落在了陸麟城頭上。

    雖然公務繁忙,但看到蘇甄兒端著梅花湯餅進來,男人還是將公務文書推到一旁。

    蘇甄兒將托盤置到空出一塊的桌上。

    陸麟城的視線從她被燙紅的指尖往上看。

    女人臉上還沾著一點梅花碎屑和白色薄粉,嬌憨可愛,生活氣十足。

    “燙到了!标戺氤俏兆∷闹讣。

    “不是,是梅花汁!

    陸麟城指腹一碾,那抹淡紅褪去,可他還是皺眉道:“以后不要做了!

    這種事情她蘇甄兒除了重大事故之外,自然不會再做。

    她討厭油煙味,已經算著過一會必須要梳洗干凈才行,而冬日梳洗晾發,又是一件極其麻煩的事,因此今年、明年、后年、有生之年應該是沒有動力再做了。

    梅花湯餅放在瓷盅里,一掀開,便是裊裊熱氣。

    “我還是第一次給人做梅花湯餅吃!碧K甄兒將漆盤往陸麟城面前推了推。

    她咬著唇,濃密眼睫下垂,“就當作是……我失約的補償,好不好?”

    男人垂眸看她,漆黑瞳色在光影中鍍上了一層暖色,就像銀制的冰冷利器披上了一層光。

    “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蘇甄兒立刻就高興了,她抬起頭,雙眸水漾漾,清亮亮的。

    “相公,快嘗嘗。”

    陸麟城拿起湯匙,舀了一勺送到唇邊。

    略微有些燙,陸麟城先喝一小口,沉默了一會,將一勺喝完。

    “怎么樣?”

    陸麟城點頭,“好喝。”

    蘇甄兒喜笑顏開,自己的勞動成果被人肯定了,心中驕傲不已,立刻讓守在書房門口的綠眉進來。

    “綠眉,給奇哥兒送一盅過去,一定要說是我親手做的。”

    正在喝湯的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問上一句,“奇哥兒病好了嗎?”

    “好了,奇哥兒身子骨比我硬朗多了!碧K甄兒道。

    陸麟城點頭,沒有阻止綠眉-

    英國公府。

    書房內點著燈,身子骨剛剛好上一點的奇哥兒就開始努力學習了。

    他坐在堆滿了書籍的書桌后,看到綠眉手中的瓷盅。

    “阿姐親手做的梅花湯餅?”奇哥兒的病剛剛好,小孩的病來的快,去的也快。

    他的精神頭不錯,看著綠眉揭開瓷盅,梅花湯餅的香氣彌漫過來。

    “奇哥兒快嘗嘗,這可是王妃親手做的。奴婢們可沒有奇哥兒與王爺那么有福氣,想嘗還嘗不到呢!

    綠眉親自給奇哥兒盛出一碗。

    奇哥兒聽到只有他與王爺才有,小臉上立時露出笑容,接過湯勺就喝了一大口。

    “嘔……好……吃……嘔……”

    阿姐做的梅花湯底,比苦藥還難喝-

    書房內,蘇甄兒看到陸麟城吃完一盅梅花湯餅,心頭滿足不已。

    “可惜做的少了,我下次再給你做吧。”

    “……好!

    陸麟城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后抬頭盯著站在自己身側的蘇甄兒看。

    蘇甄兒:???

    “王爺在看什么?”

    她的妝面花了?還是口脂掉了?

    男人輕啟薄唇,“禮物!

    “嗯?”

    “生辰禮物。”

    蘇甄兒:……

    這招直接開口要禮物的招數到底是跟誰學的?

    見蘇甄兒不應聲,陸麟城繼續慢慢吞吞道:“你不會沒有準備吧?”

    “怎么可能呢,當然準備了。”蘇甄兒立時回答,“只是不知王爺喜好,怕王爺不喜歡,不如王爺自己挑個喜歡的禮物?”

    蘇甄兒小小試探。

    她哪里來得及準備禮物!

    男人沉吟半響,終于點頭,然后抽出一張紙,將沾了墨水的毛筆遞給蘇甄兒。

    “我要一份!

    “一份什么?”

    “永不納妾書。”

    蘇甄兒:???

    “我要你寫一份,永遠不替我納妾的承諾書!

    第36章幫幫我

    書房內燃著蘇甄兒最喜歡的芙蓉香, 香爐是精致的銅爐,雕著大朵大朵的芙蓉花,與這個死板的書房十分格格不入, 被置在角落一處的紫檀花梨香幾上。

    再往側邊看, 窗邊置著一籃子干花,看樣式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她婚前送給陸麟城的。

    沒想到他將她送來的插花制作成了干花,一直保存到現在。

    蘇甄兒轉移視線, 男人接過她寫好的那份永不納妾書, 小心翼翼塞進寬袖暗袋內,然后壓了壓。

    對上蘇甄兒的視線, 男人抿了抿唇, “生辰禮,不能要回去!

    蘇甄兒:……誰要!-

    蘇甄兒回到主屋, 桌案上擺著今日管家送來要處理的府中事務。

    她撩起袖擺, 剛剛準備坐下, 突然想到什么, 起身走到衣柜前,打開。

    衣柜內裝著今年最時興的衣服, 被綠眉打理的井井有條。

    蘇甄兒撥開衣物,打開衣柜后面的暗格。

    四四方方的暗格內置著一個盒子, 上面壓著一塊芙蓉玉佩。

    綠眉雖不知她與福來客棧的老板是什么關系,但按照蘇甄兒的吩咐,每次都會將取來的盒子和玉佩放到這里。

    蘇甄兒拿開玉佩,打開盒子, 里面是一份信箋。

    她握著信箋,走到主屋門口, 四處看了看。

    陸麟城正在書房內處理公務,院子內安靜極了。

    她關上屋門,走到書案前,用小刀打開密封的信箋。

    琉璃燈的光照耀在蘇甄兒臉上,漾出淡淡絨毛暖色。

    她專注認真地看著信箋內容,最終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謝楚安和周蓮芝果然在秘密做稅改前的準備。

    大周允許土地買賣,這就意味著宗室勛貴和地方豪強可以大肆兼并土地,并將土地重擔留給百姓,這使得國家收入和百姓生活水平都大幅度下降。

    長此以往下去,上面國庫空虛,中央財政難以維持正常支出,下面百姓賣兒賣女來維持生計也不是不可能。

    新帝意圖通過稅改來增加國庫收入,減輕百姓負擔。

    這是一項巨大的改革措施,其中阻力之大,不可想象,光這份信箋上列出的需要處置的官員就不下幾十個。

    還有那些不在金陵城內的各省官員、豪強。

    新帝深知,想要貫徹這項稅改政策,就必須要先修吏治,遏黨爭,懲豪強,不然政策再好,也只能是一紙空談。

    因此,今年以來,新帝一口氣解決了大部分太后黨核心成員,現下只剩下以鄭首輔為首的一些朝廷命官。

    這些表面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讀書人,私底下干的暗事可不少。

    當年蘇甄兒尚在姑蘇之時,就聽得一句話。

    姑蘇施氏,富貴甲天下。

    施氏之所以那么囂張,是因為當朝首輔是他家最大的靠山,靠著鄭首輔這位先帝老臣,太子太傅,施氏成為了姑蘇的土皇帝,住的是姑蘇城最大的府邸,擁有姑蘇城最多的土地、鋪面、莊子等等。朱門酒肉,紙醉金迷。

    在大周混亂的三年內,施氏閉門鎖窗,一毛不拔,甚至還在向深受戰亂之苦的百姓增加稅收。

    那些巧立名目的私稅,不止將百姓每年的收成都拿走了,算下來,百姓還要倒欠他們錢。

    姑蘇太守何恒與施氏串通一氣,兩人官商勾結,只手遮天。

    謝楚安和周蓮芝是往浙江方向去的。

    如果蘇甄兒猜測的沒錯,姑蘇這塊最難啃的骨頭會留給陸麟城。

    按照謝楚安和周蓮芝的秘密行動看來,新帝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冬去春來,今年的除夕來的比較晚,進了二月后才是除夕夜。

    這是蘇甄兒第一次在北辰王府過除夕夜。

    她早早讓綠眉將奇哥兒接了過來,兩人坐在主屋內一道守歲。

    陸麟城從宮中回來,遠遠看到主屋里燃著的燈火。

    那燈火很亮,在濃厚冷峭的初春季節劃破黑暗的夜空,從主屋延伸,一路蔓延,高高的燈籠被掛起,隨風飄蕩,細碎的紅色流蘇飄飄裊裊,到處都是除夕夜的氛圍感。

    今日除夕,蘇甄兒讓管事按照職位大小給王府上下都包了紅包,除了家生子外,其余雇傭的下人按照輪班帶薪回去探親。

    乍然一看,王府似乎冷清不少,可當陸麟城隔著門扉看到主屋內的燈光時,卻覺得今年除夕是這幾年最熱鬧的。

    他伸手推開主屋大門,撥開厚氈,一股濃郁的暖氣撲面而來。

    男人身上的寒意與屋內的暖意相沖,淡淡的凝霜從大氅上消融。

    “先生。”奇哥兒起身,恭謹行禮。

    陸麟城一頓,微微頷首。

    蘇甄兒上前,替陸麟城揭開系在身前的大氅系帶,正欲替他褪下大氅之時,男人身上攬住大氅,自己掛到了木施上。

    “王爺,我們在等你一道用膳。”

    蘇甄兒知道陸麟城不講究鋪張浪費,因此,雖然今日是除夕,但她只安排廚房做了五菜一湯。

    三人用食,已經差不多了。

    看起來雖寡淡,但用的都是精細料。

    蘇甄兒想的是,若按照規矩,除夕之日,安排那么多飯菜,三人坐在一張大桌子旁,連說話都聽不到聲。

    還不如尋個小桌,煙火暖爐,挨得近些。

    “嗯!

    陸麟城點頭,隨蘇甄兒落座。

    菜還是熱的,用膳之時,大周的貴人們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可在內,其實也沒有那么多規矩。

    奇哥兒一慣不挑食,用的很好。

    蘇甄兒一慣挑食,吃得少。

    陸麟城食量大,用了三碗。

    三人偶爾說幾句話,其中以蘇甄兒最為活躍。

    “王爺嘗嘗這個。”

    “奇哥兒你也不要挑食。”

    最不挑食的奇哥兒:……

    三人用完之后,接過茶盞漱口。

    一頓飯,吃得十分融洽。

    時辰尚早,除夕夜的守歲剛剛開始。

    隔著王府高墻,蘇甄兒聽到外面的街道上傳來鞭炮齊鳴之聲。

    “先生,來下棋嗎?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從前過年,蘇甄兒最常跟奇哥兒下棋。

    每次下棋,這小孩都下不過她。

    今次,奇哥兒居然沒有找她,而是尋了陸麟城。

    奇哥兒看向陸麟城的視線中竟帶著幾分古怪的挑釁。

    蘇甄兒看一眼陸麟城,再看一眼奇哥兒。

    “好啊!

    男人淡淡應下。

    棋盤擺開,蘇甄兒坐在一旁觀戰。

    這局棋下得很慢,主要原因在陸麟城。

    陸麟城作為武將,在琴棋書畫方面的造詣自然比不上從小就受到書香熏陶的奇哥兒。

    因此,作為小孩的先生,陸麟城馬上就要慘敗這件事,讓主屋內的氣氛陷入了一時的尷尬和沉默。

    陸麟城盯著棋盤,沒有動作。

    奇哥兒放下手中黑子,“先生,你輸了!

    挑釁,赤裸裸的挑釁。

    蘇甄兒素來認為自家這個弟弟是個安靜柔順的性子,沒想到短短時日就有了她三分風骨。

    可奇哥兒為什么會對陸麟城有這么大的敵意?之前他可是崇拜這位先生崇拜的不得了。

    “娘子!蓖蝗,陸麟城將視線轉向蘇甄兒,“幫我!

    蘇甄兒:……

    奇哥兒:……

    奇哥兒急了,“先生,你怎么能……”

    “我們開局之前,可沒有說不能尋局外人幫忙!标戺氤锹朴拼驍嗥娓鐑旱脑。

    若非自身素養,奇哥兒真想指著面前這男人大喊一句,不要臉!

    燈色下,男人眼睫下垂,像小飛蟲似得忽閃忽閃,那張臉突然湊到蘇甄兒面前,還真是……可憐又可愛。

    奇哥兒看著自家被美色所迷的阿姐抬起自己的芊芊素手,落下一白子。

    棋局瞬間扭轉。

    與蘇甄兒坐得更近些的陸麟城掀開眼眸看向奇哥兒,那份閃爍不明的暗爽感讓奇哥兒氣得咬牙。

    一炷香時辰過后,得到蘇甄兒鼎力相助的陸麟城落下最后一子。

    白子勝。

    “你輸了。”陸麟城盤腿坐在案上,單手托著下顎,姿態顯得很放松。

    這不是欺負小孩嗎!

    奇哥兒咽下一口氣,“先生有何吩咐?”

    陸麟城屈起食指敲了敲下顎,“從此以后,在外你喚我先生,”男人的視線從蘇甄兒臉上劃過,“在內,換我姐夫!

    “叫一聲聽聽!

    奇哥兒:……向惡勢力低頭。

    “……姐夫!

    蘇甄兒悶頭笑了出來。

    奇哥兒又羞又氣的臉紅-

    蘇甄兒身子弱,守歲這件事從來沒有完整的完成過。

    因此,不知不覺間,在溫暖的炭盆邊,她就靠在陸麟城的肩膀上睡著了。

    男人手掌貼著她的面頰,替她調整了一下姿勢,又接過綠眉手中遞來的毯子,小心翼翼將人罩起來。

    屋內炭盆也多添了幾塊。

    府外的鞭炮聲連綿不斷,奇哥兒坐在兩人對面,望著蜷縮在陸麟城懷中睡得安穩的蘇甄兒,怔怔出神。

    “若你贏了,想要什么?”

    安靜的主屋內,陸麟城突然開口。

    小孩性子安靜,難得顯出如此的攻擊性。

    因為知道下棋是陸麟城的弱項,所以才選擇這項來跟他對決。

    沒想到陸麟城耍賴,找了蘇甄兒幫忙。

    “我只想姐夫,好好對阿姐!

    聽聞此話,陸麟城低低笑了一聲,“如果想提出條件,就必須要拿出實力,你強了,就算不說,旁人也會懼怕。奇哥兒,你太弱了,說話的時候,甚至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奇哥兒瞬間抬眸看向陸麟城,眼神中閃爍著憤怒,“我一定,會變強!

    “保護阿姐,保護英國公府!-

    奇哥兒放下豪言壯語之后,便獨自一人回英國公府,準備挑燈夜讀。

    強者總是孤獨的。

    奇哥兒拿著燈籠,一個人走在陰森森的小道上,鼓勵自己。

    那邊,陸麟城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坐在那里,安靜等待。

    “奇哥兒走了,裝得不累?”

    蘇甄兒:……

    好吧,她一開始確實困了,迷迷瞪瞪歪頭靠到陸麟城的肩膀上時,下意識醒了。

    剛想躲開,男人單手攬住她的肩膀,披上毛毯,將她裹住。

    這一下,她是睜眼也不好,不睜眼也不好。

    陸麟城和奇哥兒的話蘇甄兒都聽到了。

    “我們對奇哥兒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畢竟他還那么小。

    蘇甄兒睜開眼,正對上陸麟城的視線。

    “就算再怎么痛,人生成長這一課,誰都躲不過!

    也是。

    蘇甄兒蹙眉點頭。

    然后下一刻,她只感覺身子一輕,連人帶毯被男人抱了起來。

    軟榻上的棋盤還沒撤下,蘇甄兒的后背壓在一半棋盤上,黑白子落了一地,掉在地毯上,悄然無聲。

    長榻略高,蘇甄兒單腳點地,另外一只腳踩在陸麟城屈起的膝蓋上。

    陸麟城的手從毯中伸出,勾住她的衣領。

    “冷嗎?”

    松散的腰帶,散開的羅裙。

    只隔著一層薄薄的毯子,蘇甄兒輕吸一口氣,眼尾通紅。

    “阿姐!我覺得還是讓綠眉姐姐送我一程……”

    主屋大門突然被人打開,蘇甄兒披頭散發連人帶毯一頭扎進陸麟城懷里。

    陸麟城:……

    第37章你會想

    過了年, 進入三月,溫度開始慢慢回升。

    近日里,由姑蘇城傳來的小報消息, 姑蘇施氏獨子逼死歌樓舞女, 小報滿天飛,已經傳到金陵,大家茶余飯后,都在討論這件事。

    因為事件惡劣, 引起了民憤, 所以被上報到了朝堂,得到了新帝的關注。

    對于此事, 新帝格外重視, 將其交給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北辰王處置,望平息民間眾怒。

    事情緊急, 陸麟城定在明日出發。

    “王爺, 行裝我都讓綠眉收拾好了, 你看看還有沒有欠缺的。”

    蘇甄兒將手中單子遞給陸麟城。

    男人單手接過單子, 上面是一些貼身衣物和他日常慣用的東西。

    陸麟城對生活質量的要求不高,衣能蔽體, 食能果腹便可。

    他略看一眼,“沒有!

    “那妾就出門去了!

    “出門?”

    “城東有個雅集設在新造的梅園里, 聽說那里開了金陵初春的第一支梅花,凝著寒霜,迎風獨立,格外動人。”

    新婚丈夫明日就要出遠門了, 新婚妻子卻在今日去賞梅,看起來沒有半點依依不舍的意思。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梅園晚間還有夜宴, 王爺明日要出門,早些歇息吧。”蘇甄兒溫柔體貼的說完,帶著綠眉轉身離開,頭也沒回-

    蘇甄兒坐上馬車前往城東梅園,看到了金陵初春第一支梅花,迎著寒風,顫顫巍巍地盛開在枝頭,嬌弱卻凜冽。

    夜宴上,蘇甄兒飲了幾杯溫好的熱酒后,提前離席。

    馬車轆轆行駛在金陵城的大街上,路過一家叫福來客棧的地方時,車內傳出蘇甄兒帶著酒意的聲音。

    “我要去喝一杯茶醒醒酒。”

    馬車駛入福來客棧,蘇甄兒下車之后直接入了客棧的包廂。

    客棧一樓是茶館,二樓是包廂,三樓是客棧。

    初春天寒,茶館的生意反倒好了很多,一樓的喧鬧聲傳到二樓。

    “我聽說施氏拿出十萬金都被姑蘇小報給拒了!硬是要將這件事情爆出來,可真了不得啊。”

    “這些官商勾結的狗東西,殺人是不怕的,唯獨怕被人知道自己干了壞事,聽說皇帝已經派北辰王親去姑蘇探查這件案子了。要是沒爆出來,說不準又是飯桌上一杯酒的事。”

    “這小報老板到底是誰?這么有骨氣!上罵皇帝,中罵狗官,有時候連咱們老百姓都不放過。”

    二樓,蘇甄兒端端正正坐在桌邊輕咳一聲,示意綠眉將包廂的門關上。

    門剛剛關上,福來客棧的老板就過來了。

    “大事不好!崩习迥镪P上包廂的門,面色凝重地走到蘇甄兒面前,“咱們在姑蘇的人被扣住了好幾個,施氏那篇的主筆人李摯……被馬車當街撞死了!

    蘇甄兒的面色也跟著一瞬沉下來,她表情嚴肅地頷首,拿起置在桌上的帷帽,“我知道了,我會盡快趕過去處理!

    “你親自去?我聽說新帝讓北辰王負責此事,你的身份會不會暴露?”

    “我會暗中處理。”

    燕娘滿臉擔憂,“北辰王此人,心思城府深沉,又極不通人情,我們安插在金陵的人因為他的鬼面軍,所以撤回了很多,始終不能全面滲透,不然當初梁家的底細早就能查清,不至于讓館主你……”說到這里,燕娘一頓。

    “往事不必再提!

    主要是太丟臉了。

    有些前未婚夫說出來,都跟犯罪記錄一樣令人羞恥。

    蘇甄兒扶額,素手擋住自己半邊臉,“這件事也怪不得你們,當時是我年紀輕,心思太過單純,容易輕信別人。”

    按照當年她那個性子,就算是小報勢力滲透了金陵,也不會想到要去查梁家底細。

    誰能想到自己的親舅舅家會懷著這樣惡毒的心思呢?

    “若是被他知曉你的身份……恐不會放過!

    直到現在,那位北辰王都以為自己娶的妻子是只無害的羔羊。

    燕娘頓了頓,突然又改口道:“我聽聞你們琴瑟和鳴,十分恩愛,或許他是對你不一般的……”

    “燕娘,”蘇甄兒起身,一聲嘆息,打斷她的話,“男人的喜歡在利益和權勢面前是不堪一擊的。”

    更何況,這位北辰王也不喜歡她,他們兩個人只是在表象上履行著夫妻職責罷了。

    “便是我自己,若他無權無勢,我也不會選擇他!

    包廂內靜默一陣,“時辰不早,我走了!碧K甄兒走出三步,突然回首看向老板娘,“你會害怕嗎?燕娘!

    包廂內微弱的光線中,燕娘緩慢開口,“有的人會為一只貓付出生命,有的人會為一棵樹付出生命,有的人僅僅只是為了追尋一個真相而付出生命!

    “芙蓉館是微末之人的咽喉,真相不死,我們永存!-

    夜深了,蘇甄兒回到北辰王府,書房的燈已經熄滅,主屋的燈也暗了。

    這位北辰王的日常極其乏味,不是在處理公務,就是在處理公務的路上,好像他天生就是為了公務生的。

    雖然偶爾也有歡愉時刻,但總十分短暫,最重要的是,無法交心。

    “王爺睡了?”

    “王爺方才進宮去了!

    半個時辰前,周玄祈派人去將陸麟城喚了過來。

    御書房內,龍涎裊裊,周玄祈坐在御案后,表情嚴肅的跟陸麟城談話,“此次前去姑蘇,有三件事要你替我辦。”

    “一是處理施氏嫡子殺害歌樓舞女一案,二是查探姑蘇的私稅,三是……芙蓉館!痹捳f到這里,周玄祈翻開案上的東西遞給陸麟城。

    這是一份姑蘇小報,排版簡約,標題醒目。

    姑蘇首富之子殺害歌樓舞女的文章不僅在頭版頭條上,而且占據了半張小報。

    在小報左上角,有一朵芙蓉花的印刷標志。

    周玄祈單手敲著書案,“這些非官方的小報力量實在是太大了,它甚至不止覆蓋了一個大周!敝苄砻佳巯聣,周身氣質瞬間鋒利。

    “這第三件事,我想知道這個芙蓉館背后的人到底是誰!

    芙蓉館,大周各地最出名的非官方小報的總部,在姑蘇城中。

    現在最出名的金陵小報和姑蘇小報皆由芙蓉館分館出品。

    可以說,掌管著芙蓉館的人,就掌握了大周非官方渠道的輿論權利。且因為其言辭犀利,敢言他人不敢言,報他人不敢報之事,所以百姓對其信服度極高。

    甚至還有人稱芙蓉館乃筆中青天-

    蘇甄兒畏冷,屋中的炭盆溫度總是燒得很高。

    她早早歇下,迷迷糊糊間感覺身旁有人躺了下來。

    淡淡的皂角香氣,他凈了身,肌膚溫度帶著天然的熨燙,像個始終不會冷卻的火爐。

    陸麟城跟別的武官不一樣,他很愛干凈,蘇甄兒非常喜歡這一點。

    雖然他們在食物上口味不合,但在生活細節上陸麟城并沒有觸及到蘇甄兒雷區的地方。

    這就是為什么她到現在為止都能跟陸麟城完美的維持著這段沒有感情的婚姻。

    除了以上這些,她跟陸麟城在床,事上也很合得來。

    雖然他總是沉默居多,但并不像其他人描述的武官那樣粗俗無禮。

    他始終斯文克制,就像是蘇甄兒在減肥期吃自己最喜歡的甜品酥酪時,帶著一股虔誠的味道。

    “唔……”

    蘇甄兒突然感覺肩膀一疼。

    她蹙眉,正欲伸手將覆在身上的陸麟城推開,男人率先退開,然后輕輕舔,了一口被他咬破的地方。

    “抱歉!

    莫名其妙!

    她收回!

    你是狗嗎?

    男人埋首在她頸肩見,聲音比平時低一些,“明日我要走了!

    他的胳膊墊在她的后腰上,不太舒服。

    蘇甄兒側了個身。

    陸麟城壓在她腰上的胳膊收緊,將她擠入懷中。

    蘇甄兒嚴絲合縫地貼在他身上。

    男人的體溫很燙,蘇甄兒迷迷糊糊間困頓下來。

    “你會……想……”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她耳畔說話。

    可是她太困了,沒有聽清楚。

    翌日,陸麟城啟程趕往姑蘇。

    男人前腳剛走,蘇甄兒后腳就把綠眉喚了進來。

    “王妃,這樣能行嗎?”綠眉聲音發顫。

    “坐船從金陵城到姑蘇,最慢也只需要三天。我這一來一回,事情解決的快,也只需半個月的時間!碧K甄兒一邊說話,一邊穿上綠眉從外面偷渡進來的男子衣衫,然后忍不住揉了揉腰。

    昨晚男人的力氣比任何時候都大,雖然事后他道歉了,語氣之中也飽含歉意,但蘇甄兒總覺得自己窺探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比如,在這副她認為的斯文克制的皮囊之下,是不是也藏著另外一張面孔之類的。

    “那您怎么不與王爺同行呢?”

    當然是因為躲在暗處更容易行事啊。

    “噓!

    蘇甄兒替綠眉整理了一下她的發髻,然后往她發髻上插了一支珍珠玉簪,又幫她整理了一下裙衫。

    “從現在開始,你就在府中當受了風寒不能吹風的王妃。”說完,蘇甄兒最后將面罩往綠眉臉上一系,又戴一層帷帽。

    綠眉一把抓住蘇甄兒的胳膊,“王妃,奴婢害怕。”

    蘇甄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在我回來之前,一日給你一兩銀子!

    綠眉的月例是二兩銀子。

    聽到此話,原本還一臉慫樣的綠眉瞬間挺直了背脊。

    “王妃不必憂心王府,可以再順便游歷一下我大周的大好河山!北汇y子蒙蔽了雙眼的牛馬打工人綠眉。

    蘇甄兒:……-

    蘇甄兒雖然會騎馬,但騎術一般,也受不了馬車的長途顛簸,因此,她選擇走水路。

    水路走了兩日,蘇甄兒終于到達姑蘇。

    許久沒回姑蘇,這里的商貿繁華不少。

    港口早有人接應,蘇甄兒提裙……沒穿裙,她學著男子模樣,雙手負于后,抬腳跨步走出船艙。

    春日冷峭,姑蘇的風夾帶著細膩的雨水,這是江南地區獨有的迷蒙細雨,從水面席卷而來,騰成白霧,包裹著水上的一切。

    木船漾漾,有船只從她身側略過,船上少女單手持傘,靠近之時,白霧變得稀薄,也將船上的少年模樣顯露出來。

    少女癡癡望著少年白皙秀美的容貌。

    姑蘇江南之地,少年男子多具秀麗之色,還有敷粉裝扮者。因此,蘇甄兒并不突顯,只會讓人覺得其容貌驚人,過分男身女相。

    注意到少女眼神,蘇甄兒手持折扇,莞爾一笑,少女神色羞怯的將臉埋于傘面之下,等再將傘挪開之時,那云霞一般的少年早已與這江南煙雨一般朦朧消散。

    吹了點風,有點頭疼。

    蘇甄兒單手按著額頭,坐在馬車內,跟過來接應她的人點頭示意。

    前來接應她的人是實際負責姑蘇地區小報的人,名喚華瀟。

    蘇甄兒身份隱蔽,整個金陵城除了燕娘就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在姑蘇城也是一樣,除了華瀟,沒有人知道她是芙蓉館的館主。

    “撞死李摯的馬夫被扣押在縣衙牢房,衙門沒有公開提審,我們見不到面,也就沒有辦法知道這到底是一場受人指使的蓄意謀殺,還是意外!

    “李摯的尸首呢?”

    “被安置在衙門的停尸房!

    “舞女的案子現在怎么樣了?”

    “施氏嫡子施品安在歌樓里當著幾十號人的面調戲那舞女被拒,惱羞成怒,直接將刀捅入舞女腹部,無可辯駁,已被羈押候審!

    施品安的案子已經是板上釘釘,新帝讓陸麟城來姑蘇應該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馬車往前行進,突然停住。

    蘇甄兒聽到一陣激昂的聲音穿透過來。

    “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請在此簽名,求衙門為李摯立案調查!”

    蘇甄兒撩開馬車簾子,看到一群年輕的儒生拿著手中紙筆,在人群中奔走。

    “那些是什么人?”

    “是正在上學的年輕學生,他們認為李摯的死有問題,正在求萬民書,希望讓衙門立案調查!

    春日寒風呼嘯而過,年輕的學生們臉上卻跑出熱汗。

    下一刻,捕快從街頭跑過來,十分熟練的暴力驅散。

    筆墨紙硯,散落一地。

    那張萬民書也被扯爛了。

    捕快們揚長而去,領頭的學生鼻青臉腫地低頭去撿萬民書碎片。

    他抬起頭,看到蘇甄兒的馬車,走過來,聲音沙啞,“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請在此簽名,求衙門為李摯立案調查……”

    馬車內沒有動靜,那學生失望垂目,正欲離開之時,一只手從內伸出,取走他手中的萬民書,片刻后,那張破碎的萬民書中夾著一枚金制的芙蓉書簽被遞出來。

    “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多謝奔波,李摯不會枉死。此乃芙蓉簽,遇事可持此簽尋芙蓉館相助!

    學生看著手中的芙蓉簽,眼神瞬間亮了起來,聲音也更加洪亮,轉身搖著破碎的萬民書繼續吶喊,“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那群學生的身影漸漸拉遠,蘇甄兒坐在馬車內沉默許久之后才終于開口。

    “有門路能進衙門的停尸房嗎?”

    “有,館主的意思是……”

    “必須要讓李摯的案子被陸麟城注意到!碧K甄兒單手轉了轉手里的折扇,“北辰王的行蹤呢?”

    華瀟略顯猶豫,“今夜,姑蘇太守準備在麗春樓宴請那位北辰王。”

    “麗春樓?那是什么地方?”

    華瀟看一眼面前穿著男裝卻依舊容色風華的女子,她咽了咽口水,作為少數知道館主真實身份的人,她的聲音變得更小心,“……姑蘇城最大的妓館!

    蘇甄兒微笑著,手中用來裝點斯文的扇子被她撕開了。

    第38章偶遇了

    麗春樓。

    北辰王大駕光臨, 身為姑蘇太守的孔禮河自然要好好招待。

    孔禮河按照從前伺候那些過來巡查的上位者的規矩,將人帶到了姑蘇城最大的娛樂場所,麗春樓。

    今日麗春樓被人包場了, 因為太守要招待一位極其重要的客人。

    珠簾之后, 宴案之側,男人面前擺著美酒佳肴,身旁琴音作伴,老鴇在孔禮河的示意下, 抬手鼓了一下掌。

    門扉被打開, 一排美人魚貫而入,珠光寶氣, 美麗不可方物。

    麗春樓的美人都是從小訓練, 千挑萬選出來的美人坯子。

    “王爺,這位是施家家主施昌, 這些是他特意為您準備的余興節目!笨锥Y河為陸麟城介紹跟在眾位美人身后進來的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給王爺請安!笔┎⒖躺锨斑蛋。

    陸麟城單手轉著酒杯, 指腹摩挲過沾著酒水的杯緣。

    他神色冷淡的抬眸, 珠簾之后, 不辨表情。

    美人們略略抬頭,看到珠簾后男人若隱若現的容貌, 忍不住心神蕩漾。

    在一堆容貌普通甚至可以說是丑陋的中年男性中,坐在主位的北辰王年輕俊美, 耀眼極了。

    美人們躍躍欲試,心跳加速。

    眾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陸麟城身上。

    “第一個出去。”

    孔禮河臉上露出微妙了然的表情。

    都說這位北辰王與北辰王妃恩愛有加,可遇到他精心挑選的美人,還不是拜倒在石榴裙下。

    男人嘛, 都一樣。

    下一刻,陸麟城冷淡中帶著厭惡的聲音再次傳來, “剩下的跟著出去!

    孔禮河手肘一滑,差點摔出宴案。

    上位者的氣勢凜然壓過來,美人們花容失色,紛紛退了出去。

    屋中一瞬安靜下來,就連角落簾后的靡靡之音都靜了。

    陸麟城起身,“舞女的尸體在哪?”

    “在,在衙門的停尸房!

    “去衙門。”

    孔禮河立刻上前阻止,“王爺玉體金貴,那種地方……”

    “很適合我!

    男人站在晶瑩剔透的珠簾后面,那張臉漂亮到張揚,可看向孔禮河的表情卻并浸著一股子跟容貌不相符的陰郁。

    大周殺神。

    直到此時,孔禮河才意識到,外面那些關于北辰王的傳言所言非虛。

    這位北辰王并非如他外表所展現出來的那般是個優雅漂亮的花瓶,而是一柄從尸山血海里蛻變出來的利劍。

    再華麗,再好看,都是一柄會殺人的劍-

    孔禮河跟在北辰王身后,出了麗春樓,往衙門趕去。

    施昌隨在后面,對上孔禮河的一個眼神,立刻表示了解。

    有些貴人看似不要,實際只是怕落人口舌,若是暗地里再送一遍,大多都是要的。

    姑蘇城的大街上,人聲鼎沸,夜市喧囂。

    陸麟城騎上珍珠,一路疾馳來到衙門。

    剛到門口,便看到衙門內一角有陣陣黑煙升騰而起。

    陸麟城翻身下馬,抬腳踹開衙門一側角門。

    沿著角門往里去,黑煙越發濃郁。

    “你是什么人?怎么深夜出現在縣衙?”有捕快發現了陸麟城。

    男人瞇眼站在那里,“哪里著火了?”

    語氣威壓太甚,那捕快不自覺道:“是停尸房!

    因為火勢發現及時,所以停尸房里面的尸首都被搶救了出來。

    停尸房內一共就兩具尸首,一具是那個舞女的,另外一具就是李摯的。

    尸體被擺放在院中,四周掛著慘白的燈籠照亮。

    陸麟城站在兩具尸首中間,抬手揭開白布。

    天寒,這兩具尸首都保存完好。

    舞女的案子板上釘釘,燒毀尸首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那這火必然是針對另外一具的。

    陸麟城將視線轉向李摯。

    年輕的男子,二十出頭,容貌清秀,手指處有薄繭,那是常年握筆磨出來的。

    身上穿著書生青衣,頭部重創,身體有多處骨折碾壓傷。

    “李摯案子的卷宗!

    雖是縣衙,但太守在,因此,知縣是做不得主的,他將視線投向孔禮河。

    “沒聽到嗎?王爺要卷宗。”

    “是,是,下官立刻去拿!

    陸麟城抬眸看天。

    風向,是南。

    火是從停尸房北面角落起的,就算燒起來,也只會往北面燒,不會燒到停尸房。

    有人故意想引起他對李摯的注意。

    “王爺,卷宗!

    陸麟城擦了擦手,偏頭接過孔禮河遞過來的卷宗,一邊翻閱,一邊道:“好端端的,停尸房怎么會起火?”

    孔禮河面色一凝,隨后笑道:“下官一定嚴加審查。”

    “先把尸體運送到我住的地方。”

    “什么?王爺,這,這不合規矩!

    “哦?你要給本王立規矩?”陸麟城淡淡瞥他一眼,語調散漫。

    “下,下官不敢。”

    “十三,帶人運尸首!

    “是,王爺!-

    陸麟城將兩具尸體都帶走了,孔禮河和知縣站在被燒了一半的院子里,表情難看極了。

    而直到此時,施昌才姍姍來遲,他不善騎馬,坐著馬車過來,還要替孔禮河辦那件事,自然就耽誤了一會。

    “太守,我……”

    施昌話還沒說完,迎面就被扇了一巴掌。

    “蠢貨!”孔禮河氣得幾乎癲狂,“誰讓你在這個時候燒尸體的?”

    施昌被扇得一個踉蹌,他的耳朵一陣嗡鳴,“燒尸體?不是我干的啊!

    “不是你?那還能是誰?難道是北辰王自己……”

    孔禮河話說一半,陡然沉默。

    說不定真是這個北辰王賊喊捉賊,好一出賊喊捉賊。

    難道他知道李摯的案子不對勁了?

    “那個馬車夫呢,都交代好了嗎?”

    “交代好了,太守放心,一定不會出錯的!笔┎捔T,殷切上前,“草民跟大人是一條船上的人,再說了,我兒的命還仰仗大人呢!

    若非那個姑蘇小報將事情鬧大,一個賤民的命罷了,給點銀子就打發了。現在他兒子入了獄,看這北辰王的意思,估計也不會輕判,幸好,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對策。

    孔禮河斜睨他一眼,“放心吧,本官已經安排好了!-

    衙門外一處馬車內,蘇甄兒靠坐在軟墊上,看著十三從角門出來,身后跟著的捕快抬著兩具尸首。

    成了。

    蘇甄兒輕輕吐出一口氣,正欲離開,突見那邊施昌騎著馬急匆匆趕過來,身后還跟著一輛垂掛珍珠簾子的馬車。

    馬車停在巷子口,施昌進了衙門。

    蘇甄兒盯著那裝飾華貴的馬車蹙了蹙眉,她略一沉思后,趁著那馬車夫離開小解之時,撩開馬車簾子下了地。

    四下無人,蘇甄兒走到那巷子口的馬車前,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撩開珍珠簾。

    珍珠相撞,聲音清脆。

    簾內,一容貌美麗的女子身穿薄衫伏跪在地,車內熏香濃郁,女子脂粉雪白,場面極其旖旎。

    女子聽到動靜,微微抬眸,卻見面前是一俏麗小郎君,再看一眼,分明是位女扮男裝的小娘子。

    “你……”

    一柄羊角匕首抵在女子脖頸,女子登時就被嚇得渾身僵直,不敢動彈,尖叫堵在嗓子口,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這女子實在嚇得不行,好像馬上就要暈厥過去,蘇甄兒只好出言安撫,“別怕,你如實回答,我自然不會拿你如何!

    “你是誰?”

    那女子定了定神,“我,我是麗春樓的花魁!

    “這是誰的馬車?”

    “是,是北辰王的馬車。”

    花魁話落,只見那原本面容還算和善的小娘子登時眉目一擰,搭在馬車簾子的手一下揪緊,然后發出一個古怪的音,“呵!

    “王爺,王爺,留步……”衙門角門口傳來聲音。

    蘇甄兒這才意識到自己跟這花魁娘子糾纏太久,竟忘了時間。

    她的馬車停在角門必經之路上,這個小巷又被花魁的馬車堵住了。

    無路可去。

    正巧此時,那馬車夫還小解回來了。

    “進去!

    蘇甄兒捂著花魁的嘴,將人按進了馬車里-

    十三帶人運送尸體先行離開。

    陸麟城正欲翻身上馬,施昌急匆匆的從角門出來,“王爺,王爺,請留步!

    施昌追上前,氣喘吁吁,“王爺,下雨了,您還是坐馬車吧,草民為您準備了,準備了好東西!

    施昌話音落,一側小巷之中便有一輛馬車轆轆而來,正好停在陸麟城身側。

    第二次了,陸麟城自然知道這些人在做什么。

    “不必!彼麘械每匆谎,直接拒絕。

    馬車內,神經緊繃的蘇甄兒吐出一口氣。

    施昌急了,“王爺,您只要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行……”說著話,施昌上前,企圖自己拉開馬車簾子。

    那邊,陸麟城已然翻身上馬。

    施昌沒來得及打開簾子,又去攔人。

    蘇甄兒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她聽到馬蹄聲漸遠。

    只要陸麟城走了就行,她自然有辦法應付剩下的人。

    正在此時,原本還乖巧被她牽制著的花魁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地一下將她推開,直接沖出了馬車,速度快到蘇甄兒根本來不及阻止。甚至因為花魁娘子力氣太大,所以蘇甄兒被反震開后還撞到了馬車壁,原本就有些鈍痛的腦袋更加疼了。

    “救命啊,王爺!”

    馬車外,是花魁娘子撕心裂肺的求救聲。

    陸麟城反應極快,調轉馬頭的同時抽劍。

    軟劍發出嗡鳴聲,珍珠簾被攔腰斬斷。

    細雨迷蒙,雪白圓潤的珍珠顆顆分明地砸在鋪著雨水的深暗色青石板磚上。

    馬車內,蘇甄兒手中持著羊角匕首,來不及遮擋面容。

    衙門口懸掛著兩盞燈籠,燈色朦朧,照亮馬車一角。

    陸麟城的劍懸在她面前,只差一點。

    花魁跪在地上,嗚咽的哭聲斷斷續續,混著風聲不停歇。

    忽明忽暗的光線中,蘇甄兒迎著晚間冷風睜開眼,暈眩感還沒完全褪去,她努力穩住呼吸,視線從面前的劍尖移到陸麟城臉上,露出一個笑。

    “王爺,偶遇!

    第39章不想我

    “刺客, 有刺客,有人行刺!快保護王爺!”施昌手腳亂舞,大嗓門引來衙門中的捕快和孔禮河一等人。

    “王爺, 發生什么事了?”孔禮河領著一眾衙役出來了。

    陸麟城皺眉看他們一眼, 似乎是嫌棄聒噪。

    “無事!

    他直接收劍,抬腳步入馬車。

    蘇甄兒手中還攥著那柄羊角匕首,看到陸麟城上馬車,下意識將尖銳的羊角匕首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陸麟城頓住動作, 低頭看向這柄羊角匕首。

    男人的臉上沒有任何防備和警惕, 就好像這不是一柄匕首,而是一株芙蓉花。

    “你怎么會來?”

    對比剛才與施昌說話的語氣, 現在陸麟城的聲音明顯柔和下來。

    蘇甄兒拿不準陸麟城的心思。

    她攥著羊角匕首, 視線往下一瞥,雙眸微動, 反問道:“妾若不來, 怎知王爺, 金屋藏嬌?”

    陸麟城看著馬車外的那位花魁娘子, 皺了皺眉,“我不要的, 他們硬塞給我……”語氣之中帶上了幾分煩惱的委屈,跟方才殺伐果斷的樣子判若兩人。

    “你捅我一刀消消氣?”

    陸麟城的手突然覆上蘇甄兒攥著羊角匕首的手。

    蘇甄兒嚇得往回一抽, 脫口而出,“你瘋了?”

    看到蘇甄兒的反應,陸麟城偏頭,笑出了聲。

    蘇甄兒:……耍她。

    蘇甄兒又羞又惱, 還有一點驚疑不定。

    這該是“心思深沉”的北辰王在古怪的地點看到不應該出現之人的反應嗎?

    還是……他在演戲?

    蘇甄兒抬眸觀察。

    男人臉上笑意未消,昏暗的馬車內燃燒著暖烘烘的熏香, 他垂眸望過來,黑色的瞳仁,瀲著漣漪,泛出濕潤的光澤,浸著尚未消散的笑意。

    若是演戲,那這演技也太好了點。

    大庭廣眾之下,方才還閻羅王似得北辰王與一俊俏小郎君在車內私密言語,動作親密。

    因為陸麟城的遮擋,所以眾人看不到那小少年的臉,只能瞧見那握著羊角匕首的一只素手,纖弱細細,青蔥如玉,穿著衣袍的身姿羸弱不堪。

    早就聽聞某些貴人有特殊癖好。

    原來這位北辰王不要花魁,是因為他們沒送到心坎上。

    只可惜了那位傳說中花容月貌的北辰王妃了。

    那些琴瑟和鳴,蜜里調油的傳言大抵也是假的了-

    陸麟城暫住在姑蘇城外的驛站內。

    驛站雖干凈,但難免年久失修,多了一股沉郁的潮濕陰暗之氣。

    蘇甄兒的視線從發霉的墻壁轉到簡單的木床鋪蓋上,看向陸麟城的視線帶著無言的控訴。

    陸麟城微微偏頭,避開蘇甄兒的視線,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

    出門在外,陸麟城素來不重視居住條件。

    太守和施家其實也為他準備了住處,只是他不想去。

    因為富貴錦繡窩跟木板稻草堆之間,他反而對稻草堆情有獨鐘。

    而蘇甄兒是絕對不會喜歡稻草堆的。

    灰撲撲的屋子里,明珠一般的玉人站在那里,顯得格外不相稱。

    就好比此刻站在一處的他們兩個人。

    一個云,一個泥。

    “我重新找……”

    陸麟城話未說完,外面便傳來敲門聲,“王爺!

    是十三。

    男人立時整肅,“何事?”

    十三難得的欲言又止,“您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陸麟城推開房門。

    驛站上下兩層,一樓大廳內站著十幾個衣衫單薄的少年郎,個個生得粉雕玉啄,膚白貌美,不辨雌雄。他們擠擠挨挨站在一處說話,聽到動靜時一齊仰頭看向二樓。

    俊美無儔的男子站在二樓,身后跟著一位小郎君,正探頭探腦地看。

    “王爺,施家送來的。”十三悶聲道。

    “噗……”

    陸麟城身后傳來一道忍笑聲。

    他轉頭看去,蘇甄兒笑得眉眼彎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到底是誰釀成的后果。

    “送回去!标戺氤菃问址鲱~,話罷,他伸手拉住蘇甄兒的手腕,將人重新帶回了屋子。

    屋內沒有炭盆,潮濕憋悶的空氣中帶著一股長久不散的霉味。

    “我沒有要。”

    “我知道!碧K甄兒的笑意還留在臉上,而且有越來越擴散的趨勢。

    陸麟城:……

    下一刻,蘇甄兒的腰被人攬住,女人纖細而單薄的脊背被他覆在掌下,男人的呼吸聲噴灑在她的肌膚上,她下意識偏頭,后腦勺扣上一只手,順著她的后頸往下,撫著鬢發,隔著衣料觸到上次的咬痕上。

    “還沒消?”

    蘇甄兒肌膚白,很容易便會留下痕跡。

    雖然幾日過去,那咬痕已淡,但依舊能看出其輪廓。

    上次被咬的痛楚還殘留著,蘇甄兒瑟縮了一下肩膀。

    男人眸色輕動,腦袋靠在她的脖頸上,含住她的一縷黑發輕輕扯了扯。

    “不咬你!

    蘇甄兒被他蹭得發癢。

    “何時過來的?”

    兩人就著這個姿勢,男人貼著她說話。

    因為靠得很近,所以就連蘇甄兒最細微的顫抖都會暴露在陸麟城的掌下。

    “今日剛到!毙液,蘇甄兒已經想好了理由,“我想老宅了,過來看看!

    陸麟城身上很燙,他一年四季都是一個火爐。

    蘇甄兒冰冷的肌膚在他懷中漸漸蘊熱起來。

    屋中的氣氛似有升溫,可攬著她的男人卻突然不說話了。

    搭在自己背脊上的胳膊抽身離開,蘇甄兒只覺身邊一空,那股子暖意隨著男人的消失也跟著離開。

    男人站在她身邊,垂著眉眼,靜默了一會,突然轉身,隔著衣料,俯身照著上次的地方,又咬了一口。

    蘇甄兒被這猝不及防的舉動嚇得一愣,直到肩膀上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感,才恍然發現自己又被咬了。

    隔著衣料,咬得不疼,她如畫的眉目微微睜大,不知道陸麟城到底在搞什么鬼。

    幸好,也不是很疼。

    跟小狗玩鬧時的啃咬一樣。

    帶著一股威脅似得警告和不滿,可又不會真的下口重咬,只是留下一點淡痕。

    蘇甄兒推了推他。

    男人順勢松開。

    “十三。”陸麟城打開屋門,“備馬車,進城,去英國公府老宅!-

    雖然好幾年沒有回老宅了,但家中留下的老奴將宅子照顧的很好,跟蘇甄兒離開前一模一樣。

    白色的燈籠和白綾已經撤下來了,掛上了漂亮的紅紗籠燈。

    蘇甄兒在這里住了很多年,動物在充滿自己味道的巢穴中是最安心的。

    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熟悉至極,讓人下意識產生安全感。

    蘇甄兒也是如此。

    她一路行走,略過從小玩到大的庭院長廊,來到熟悉的閨房內,嗅著被褥上的芙蓉香,抬手撫過胭脂色的床帳子,視線上移,糊了綠紗的窗戶,掛著蘆簾,半卷起,露出外面剛剛爆出新芽的芭蕉葉。

    穿廊兩側置著的芙蓉花還沒開,院中的梨樹已經開了。

    這是她當初跟母親一起種下的。

    可惜,母親尚未看到它開花就去世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蘇甄兒吩咐管家取了一個小鏟子過來。

    她撩起裙裾,蹲在梨花樹下一頓挖。

    只可惜力氣淺,挖了很久也只是挖出一個淺淺的坑洞。

    “給我吧。”

    一只手從旁伸出,拿過蘇甄兒手中的小鏟子,一鏟子下去,就抵到了土中的東西。

    三五下將里面的東西挖出來,陸麟城徒手抱出。

    蘇甄兒臉上難掩欣喜,女人鼻頭被風吹得微紅,眼眶也有些濕潤,她伸手撫了撫酒壇子上掛著的紅繩,“挖出來了!

    “這是當年我跟母親一起釀好之后,藏在梨花樹下的,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回來將它挖出來了。”

    蘇甄兒抬眸,看到陸麟城面頰上不知何時飛濺上的泥點子。

    她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

    面頰上如羽毛般拂過輕撫,男人一頓,看到女人笑靨如花的邀請,“王爺,一起嘗嘗這梨花酒吧!-

    管家置備了菜肴,按照蘇甄兒的吩咐放在梨樹下。

    梨花瓣落,傾灑在桌面上。

    蘇甄兒換了女子衣衫,披著斗篷坐在那里。

    略有些冷,她吃了一口熱酒,身體跟著暖和起來。

    蘇甄兒的視線落到對面的陸麟城臉上。

    男人坐在那里,悶不吭聲地喝酒。

    方才他們一路回來,蘇甄兒坐在馬車內,陸麟城騎馬在側,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現下雖然坐在一處,但男人卻也沒有說話。漂亮的眉目下垂,遮住眸中神色,像是在想事情。

    “王爺有煩心事?”

    為了維持兩人和諧的夫妻關系,蘇甄兒還是很愿意做一下解語花的。

    可男人卻只是抬眸看她一眼,然后繼續吃酒。

    蘇甄兒:……

    不愿意說就算了,誰稀罕聽。

    梨花香、酒香,混雜著淡淡的芙蓉香一道入口。

    微辣、醇厚。

    晨曦初起,光色朦朧。

    男子扶趴在石桌上,像是醉死了過去。

    蘇甄兒知道,陸麟城的酒量似乎一般。

    晨間天氣溫度驟降,酒氣下去之后,身體開始冷了。

    蘇甄兒正欲起身喚人,下一刻,原本安安靜靜趴在那里的男人突然起身。

    男人臉上不顯酒色,表情看起來無比正常。

    可他的眼神卻直愣愣的,像野獸捕食前的眼睛。

    蘇甄兒仰頭看他。

    下一刻,男人俯身,張口。

    又要咬!

    蘇甄兒眼疾手快,一把捧住了陸麟城的臉,阻止了他的動作。

    男人被這輕飄飄的力量鉗制住,也不動了。

    他垂著眉眼,任由蘇甄兒壓著臉。

    可能是不太舒服,陸麟城稍稍掙扎了一下。

    蘇甄兒下意識壓得更緊,幾乎將陸麟城的腮幫子肉都擠出來了。

    春風起,一簇一簇,素白的梨花如雪一樣擁在枝頭,輕輕晃動。

    “王爺,你喝醉了!碧K甄兒耐著性子輕哄。

    聽到蘇甄兒的聲音,男人蹙眉。

    他眨了眨眼,眉目低垂,呢喃輕語。

    “只想老宅,不想我嗎?”

    第40章有苦衷

    胭脂色的帳子垂落一半。

    男人躺在窄小的繡花床上, 顯得整個屋子都逼仄不少。

    胡桃木色的圓桌上置著一個包袱。

    方才管家抱著包袱過來問她,要放在何處。

    這是陸麟城的包袱,花色還是她替他挑的青綠色。

    蘇甄兒看向躺在那里的陸麟城。

    人高馬大的, 跟她的閨房完全不相符, 就像是一頭野外的狼,粗糙的闖入了食草動物的窩。

    新婚夫妻,自然沒有分房睡的道理,可閨房對于蘇甄兒而來, 不僅是獨屬于自己的安全所, 更是精神的棲息地。

    在這里,她能完全的放松。

    如此隱私的地方, 現在卻躺入了另外一個人。

    并且, 她還不覺得排斥。

    蘇甄兒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起來了。

    尤其是當她腦子里冒出陸麟城那句泛著酒氣的話時, 心也忍不住跟著顫了顫, 就像是有人用羽毛在上面掃了掃。

    酥酥的, 麻麻的。

    想他……嗎?-

    陸麟城睜眼, 入目的是芙蓉紋的胭脂色帳子,層層疊疊地堆在床沿邊, 往下延伸,罩出一塊安靜的小空間。

    帳子上掛著一塊白玉佩, 纏著一串珍珠垂落,壓著帳角。

    屋子里很安靜,熟悉的芙蓉香肆意流淌,讓陸麟城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他慢慢撐起身子, 身上柔軟的被褥滑落,淡淡的煙紫色, 綢緞面料,他伸手一觸,手指上的繭子把被面都刮花了。

    “醒了嗎?”

    門口傳來說話聲,有人影靠近。

    陸麟城神色一頓,下意識把那塊被他刮花的被角往里面折了折。

    一側的簾子被人撩起,珍珠玉佩輕撞,蘇甄兒歪頭朝他看過來。

    女人柔軟的長發滑過他的肩膀,有幾縷落進了他的衣領中,如同方才的綢緞一般,卻更癢,更柔。

    “你睡了一日,日頭都下山了。”

    蘇甄兒抬手指向窗外。

    圓日如火,壓著地平線,散盡最后一點余暉。

    “抱歉,我昨日喝多了。沒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吧?或者是……說了什么不好的話?”

    屋子里安靜一瞬,兩人目光相撞,蘇甄兒慌亂移開,“沒有。”

    “王爺。”門外傳來十三的聲音。

    “十三守了你一日,應該是有要事要跟你說!碧K甄兒話罷,就準備離開。

    陸麟城拉住她的手腕,“你可以聽。”然后將十三喚了進來。

    十三看一眼被陸麟城拉著坐在床沿邊的蘇甄兒,將手中卷宗遞給陸麟城后,躬身稟告道:“今日衙門公開提審了那個馬車夫,馬車夫一口咬定是自己吃醉了酒,不小心把李摯撞死了。”

    對于這個結果,陸麟城并不意外。

    “施家呢?”

    “施品安還被關在牢里,施家今日差人送了一盒鮮花餅來!

    蘇甄兒抬手點了點,“喏,在那。”

    一個三層食盒被置在圓桌上。

    十三將它拎過來,打開。

    第一層是鮮花餅。

    第二層是銀票。

    第三層是金條。

    “送回去!

    “是,王爺!

    施家的錢、人,陸麟城都沒有收。

    “我看過那份案卷,也讓十三問過證人,證據確鑿,施品安也供認不諱,沒有翻案的可能。”

    那這施家注定是在做無用功了。

    蘇甄兒點頭。

    “麻煩的是李摯的案子。”

    “哪里麻煩,我聽說不是不小心被撞死的嗎?”蘇甄兒湊到陸麟城身邊。

    “我看過李摯的尸首……”陸麟城停頓片刻,“你不害怕嗎?”

    “我之前還睡過棺材呢!

    兩人湊在一處說話,十三站在那里,盯著床邊的琉璃燈,覺得自己可能比這琉璃燈更亮堂。

    “卷宗上有證詞,路過的人都說,李摯的尸首被多次碾壓,馬車夫身上雖有酒味,但看起來不像醉酒。因此,這次的事件不像意外,更像故意行兇!

    “可馬車夫不認罪,只說是意外!

    “所以麻煩!标戺氤鞘掌鹁碜,“這種事情,一向是謝楚安的長處!

    將人折磨的血肉模糊吊著一口氣,然后將想要知道的從嘴里撬出來。

    陸麟城承認,在這方面他比不上謝楚安。

    他更喜歡一劍斬殺,一擊斃命。

    “可有這馬車夫的資料?”

    十三搖頭,“我們的人剛來姑蘇,還沒探查到!

    蘇甄兒定了定神,“其實,我知道一個地方,叫芙蓉館,聽說只要有錢,就能買到想要的東西!

    屋內安靜一瞬,蘇甄兒握著陸麟城的手下意識收緊。

    “十三,去一趟芙蓉館!

    “是,王爺!

    十三轉身出去了。

    蘇甄兒略顯緊張,“你不會怪我瞎出主意吧?”

    “不會!

    “那,你對芙蓉館是怎么看的?”

    蘇甄兒與陸麟城交握的掌心出了汗,她下意識想抽手,被男人更加緊地扣住,從交握變成了十指相扣。

    陸麟城粗糙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虎口,屋外的天色徹底暗了。

    男人淡淡道:“沒什么看法。”

    “不過,陛下有意知道它背后之人!

    蘇甄兒呼吸一窒。

    果然,陸麟城此次來姑蘇,還要收拾芙蓉館-

    十三很快將消息帶了回來。

    這個馬車夫有個老婆叫麗娘,懷著孕,住在城外的一個村子里。

    “芙蓉館的消息渠道似乎比錦衣衛的都要靈敏了!标戺氤墙舆^十三遞來的紙條,捏緊之后扔進炭盆里。

    炭盆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紙條被瞬間吞噬。

    蘇甄兒坐在梳妝臺前,緩慢梳理自己的長發,透過面前的花棱鏡,她看到陸麟城冷冽的側臉。

    男人坐在床沿邊,身側是柔軟的胭脂色帳子,貼著他冷硬的氣質,顯得格外不協調。

    注意到蘇甄兒的目光,陸麟城微微偏頭,目光與她在鏡中相撞。

    按照陸麟城的吩咐,十三連夜將人帶回了蘇式老宅。

    麗娘被安置在隔壁的院子廂房內,聽說夜半時分要逃跑,被十三抓了回來,現在手里拿著一片摔碎的茶盞瓷片,正在威脅放人。

    蘇甄兒本來已經睡了,不遠處的廂房又是哭喊,又是尖叫的,她被吵醒,身側已然沒了人,被褥尚帶些余溫。

    她起身,從木施上取下斗篷披在身上,打開屋門出去了。

    剛入四月的天,溫度似是稍有回暖,可風從臉上吹過,灌入脖頸之中,又將她身上帶著的暖意徹底吹散。

    蘇甄兒緊了緊斗篷,來到隔壁院子。

    燈火通明,陸麟城站在院中,身后跟著鬼面軍,正在與屋內的麗娘僵持。

    麗娘身懷六甲,腹部微微隆起。

    她一手抓著碎瓷片,一手撫著自己的肚子,纖瘦的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蘇甄兒走到陸麟城身邊,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男人皺眉,“想逃。”

    陸麟城的手掌里藏著一顆石子,蘇甄兒知道習武之人懂穴位,一顆小小的石子便能讓人陷入暈厥。

    蘇甄兒轉頭看向麗娘,沉默半響后道:“不如我去勸勸?”

    “小心些。”

    “好!

    蘇甄兒上前兩步,麗娘猛地大喝一聲,“別過來!”

    “我身上什么都沒有!碧K甄兒慢條斯理地揭開自己的斗篷,斗篷落地,露出她穿著薄衫的身體。

    貼身的薄衫,什么都藏不住。

    “不冷嗎?”蘇甄兒又近前一步,聲音溫柔。

    麗娘看著容貌柔美,手無縛雞之力的蘇甄兒,心里的防備降低不少。

    “你看起來不舒服,是不是動了胎氣?十三,去找個大夫過來!碧K甄兒繼續靠近,“屋里有炭盆,我們進去吧。”

    “你說話,算數嗎?”麗娘動搖了。

    “應該算數吧?”蘇甄兒偏頭看向陸麟城。

    男人點頭,抬手一揮,身后的鬼面軍立刻撤離院子。

    十三也轉身出去找大夫。

    麗娘被安撫下來,蘇甄兒跟她坐在一處,替她簡單處理一下手掌上的傷口。

    麗娘抖得厲害,蘇甄兒將自己的斗篷給了她。

    屋內溫度暖和,雖然對于只穿了一件薄衫的蘇甄兒來說還是略有些低,但勉強也能承受。

    “你也是女子,也有丈夫,你該知道一個女子失去丈夫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一個孩子失去父親是多么悲慘的一件事!丙惸锩偷匾幌挛兆√K甄兒的手,滿臉期待地看著她,“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你們放我走吧!

    蘇甄兒慢慢推開她的手,撫了撫自己被她抓紅的手背,“你不知道我是誰,卻該知道你丈夫犯了什么事吧?”

    姑蘇小報已經將馬車夫當街撞死李摯的事報導出去了。

    麗娘停頓半響,聲音陡然放大,語氣之中藏著怨念,“他也是有苦衷的,你們這種生來就富貴的人哪里知道我們窮人家的苦!”

    面對女子的叫喊,蘇甄兒的態度始終保持著平靜的溫和。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因為你有苦衷,所以去殺人,我也有苦衷,我也去殺人,反正都能因為苦衷,所以被原諒!

    蘇甄兒說出來的話跟她的臉很不相符,她生了一張柔弱堪憐的面孔,看人之時眉眼天然蹙著,帶著一股悲憫,讓人覺得很好親近,很好哄騙,是個沒有原則的,善良的人。

    “旁人能用你的性命來威脅你的丈夫,可你的性命于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你腹中還有孩子,我也能用孩子來威脅你。我也是有苦衷的,若我殺了你的孩子,你能原諒我嗎?”

    麗娘低頭,看到那柄抵在自己腹部的簪子。

    沒了簪子,女子長發垂落,更襯得那張臉柔弱不堪。

    麗娘看著面前錦繡堆疊出來的女子,臉上先是震驚,后是痛苦。

    她垂首伏在桌上,嗚咽哭泣。

    蘇甄兒的視線透過半開的門縫,看到陰暗的天際,迷蒙細雨淅淅瀝瀝的往下落,黏在身上,像甩不開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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