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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芙蓉花

    宮宴結束, 陸麟城和蘇甄兒坐在馬車內,兩人中間隔著一盆新鮮的芙蓉花。

    “聽說是進貢的芙蓉花!标戺氤遣惶饺鼗ǖ钠贩N,他只是在一眾花卉中一眼看中, 覺得甚美, 與他家娘子一樣美。

    蘇甄兒對芙蓉花頗有研究,畢竟她最喜歡的花就是芙蓉了。

    “這是醉芙蓉,因為它開的花同一日能有三種色彩變幻,所以又名三醉芙蓉。清晨初開時花瓣潔白, 然后逐漸轉變為粉紅色, 傍晚凋謝時為深紅色!

    天色已晚,這棵芙蓉上的花朵顏色確實如朱砂般嫣紅。

    蘇甄兒托著花瓣問, “你自己拿的?”

    “用上次的私稅之功跟皇帝換的!

    “那么大一個私稅之功你就換了這盆芙蓉花?”

    “周玄祈說此花價值千金, 他騙我?”

    “他倒是也沒有騙你。”醉芙蓉極其名貴,確實抵得上千金, “只是覺得有些虧。”

    “你喜歡就不虧!

    如此昏庸的言論讓蘇甄兒忍不住抬頭看向了陸麟城。

    男人生得好看, 那是一張任憑誰見了都會說一聲漂亮的臉?善请p眼看起來薄情寡義的很, 讓你根本就無法想象剛才那句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可偏偏他就是說了。

    “你不喜歡嗎?”男人垂眸看她。

    “……喜歡!

    馬車內安靜了一會, 男人咽了咽喉嚨,“嗯。”-

    回王府路漫漫, 剛才提到皇帝,蘇甄兒的八卦因子開始蠢蠢欲動。

    她直覺這位曹家女跟皇帝的關系不一般。

    而且從曹家女今日的做派看來, 她的目標不是陸麟城,而是皇帝。

    “我之前聽說皇帝有一段風流韻事,是真的嗎?”

    “不太清楚,他不大提從前的事, 我只聽說過一點。”陸麟城伸出一根手指。

    蘇甄兒立刻豎起耳朵,“哪一點?”

    “他從前與一名喚曇花的女子相戀, 后來那女子與他分手,嫁人去了。”

    “和平分手?”

    陸麟城搖頭,“不是,他曾苦尋那女子無果,還差點被那女子派來的人刺殺喪命!

    “刺殺?”蘇甄兒吃驚了。

    “嗯,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

    吃瓜只吃到一口的心情真糟糕。

    蘇甄兒嘆息一聲,低頭看到身邊的芙蓉花,柔軟的花瓣浸著暖色,連帶著她的眉眼也跟著柔軟下來。

    “你的腳還疼不疼?”

    “疼。”

    男人說著話,腳湊過來,跟她的腳并排放在一起。

    一大一小,一長一短。

    陸麟城穿的是黑色的皂角靴,那鞋頭明明白白沾著她鞋底的印子,巧得很,正是雕的芙蓉。

    蘇甄兒的臉上閃過心虛,“我也沒用多少力氣,回去讓醫士給你看看?”

    馬車內雖沒有置燈,但蘇甄兒心思巧妙,往車窗側邊塞了一顆夜明珠。光色氤氳,男人上半身傾斜過來,長發垂到芙蓉花瓣上,略掃下幾片留在地上。

    蘇甄兒眨了眨眼,“不然,我給你踩回來?”

    真小氣。

    男人眸色變深,“可以親回來嗎?”

    臭流氓!-

    馬車窗子上懸掛著的蘆簾被放了下來,正好遮蓋在夜明珠上。

    沒有了夜明珠的照明,整個馬車廂變得極暗。

    蘇甄兒甚至看不清陸麟城的五官,只能勉強看到他的面部輪廓線條。

    “王爺,王妃,前面的橋正在修整,將路堵了,屬下繞路過去,要多費些時候!

    蘇甄兒沒有辦法回話。

    陸麟城細細描繪著女子唇線輪廓,細碎的聲音被馬車外喧鬧的夜市聲音覆蓋。

    “唔……”

    “噓,會被發現的,北辰王妃!迸右绯鰜淼穆曇舯荒腥吮M數吞沒。

    蘇甄兒被親得喘不過氣。

    這么多年了,她依舊沒有掌握好這門呼吸技巧。

    車內實在太暗,蘇甄兒不了解車廂構造,隨著馬車一陣顛簸,她的身子往后一仰,肩膀撞到馬車壁。

    氣氛迅速消散。

    “撞到了?疼不疼?淤青了嗎?”男人語氣急切。

    “不知道,要脫了衣服才知道!碧K甄兒下意識安撫。

    此話一出,馬車內陡然安靜下來。

    蘇甄兒頓時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這種氣氛下說這種話……

    男人沉吟半響,“你受傷了,還是暫時先別想這種事情了吧。”

    蘇甄兒:……到底是誰在想這種事情!

    她好想把那盆芙蓉花砸在他腦袋上-

    回到北辰王府,天色已晚,馬車直接從角門進去,往主院門口去。

    蘇甄兒被抱下來的時候還想著一件事。

    “芙蓉花!

    男人一手托著女子,另外一只臂膀攬著那盆芙蓉花,一齊帶進了主屋。

    隨手將芙蓉花置在桌上,花瓣震落下來,蘇甄兒心疼了一會就沒功夫心疼了。

    “別動,我看看!

    今日宮宴,蘇甄兒穿戴正式,肩上衣衫撥開一層又一層,最后露出剛才撞出來的淤青。

    女子肌膚白皙,肩膀那塊地方又多是骨頭,足足雞蛋大小一塊,又青又紫。

    怪不得她剛才撞得眼淚都差點出來,這撞得是真不輕。

    “我去拿藥!

    陸麟城皺著眉頭從屋內的藥箱里取出一瓶藥油,揉搓開后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

    “有點涼,疼……”

    蘇甄兒身子往后躲。

    陸麟城就停手。

    如此反復幾次,總算是替她勉強擦好。

    衣衫上都是藥油的味道,蘇甄兒十分嫌棄,趕緊想喚人抬熱湯進來沐浴。

    “再讓藥油待一會!标戺氤堑吐暫逅。

    “都怪你!比绻皇撬且隈R車里親她,她也不會撞到。

    “嗯,都怪我!蹦腥苏\懇認錯。

    “我明日要吃桂花糕,你去替我摘一籃子桂花!碧K甄兒的最終目的暴露。

    尊貴的北辰王拿著小花籃去摘桂花了。

    蘇甄兒挨了一會兒,實在是挨不住了,這藥油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太臭了。陸麟城非說是軍中用的,效果極好,雖然確實不太疼了,但實在是臭。

    她吩咐綠眉準備熱湯,沐浴完畢之后換了衣衫,低頭嗅聞,總感覺身上那股藥油味道還在。

    桌上的芙蓉花安靜地待在那里,蘇甄兒走過去,繞著它轉了一圈,然后恍惚想起來今日是七夕。

    “綠眉,過來,替我將芙蓉花搬到這里來。”-

    陸麟城迅速摘好一花籃子桂花,推開主屋大門的瞬間,便見偌大帷幔掛起,女子正跪坐在床頭擺弄著什么。

    蘇甄兒聽到動靜偏頭,從下垂成圓弧狀的帷幔側邊探出半刻腦袋,看到正走進來的陸麟城。

    陸麟城走過去,看到那盆熟悉的芙蓉花。

    他沉默一會,小心詢問,“非要放在床頭嗎?”

    “這是你送我的七夕之禮,自然要好好珍愛。放在這里,我明日一早睜眼就能看到純白色的芙蓉花。”

    話罷,蘇甄兒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我也有七夕禮要給你!

    說完,她不知從哪里取出一條綢帶來。

    那綢帶三指寬,靛青色,上面繡著芙蓉花紋,蘇甄兒站在床上,將它小心翼翼戴在了陸麟城的雙眼上,還在后面系了一個很好看的蝴蝶結。

    長長的綢帶尾部垂落下來,像兩撇飄逸的翠綠鳥類尾翼。

    “為什么要蒙眼睛?”

    “儀式感你不懂嗎?”

    “……現在懂了!

    蘇甄兒牽著陸麟城的手,將他帶到實木圓桌前,然后自己走到梳妝臺前,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東西,置到桌上。

    她放的輕,陸麟城只聽到硬物磕碰的聲音。

    “你猜一猜我要送你什么!

    陸麟城想了想,“瑪瑙簪!

    最近蘇甄兒對瑪瑙簪子很感興趣,家中買了幾盒子。

    “不對!

    “水晶項鏈?”

    最近蘇甄兒對水晶項鏈也非常癡迷,同樣買了幾盒子。

    “不對,你故意的,不好好猜。”

    蘇甄兒伸手去捏陸麟城的手背,輕輕的,只有親昵。

    男人雙眸被覆住,他反手勾住她的手指,歪了歪頭,“上次你買了一對琉璃明月珰說要送我,隨后又十分可惜的表示我沒有耳洞不能戴,只好委屈自己戴了!

    蘇甄兒:……

    蘇甄兒一把捂住他的嘴,“這次不一樣。”她羞惱的臉紅,索性直接拿起玉佩塞進陸麟城手里。

    陸麟城隔著綢帶摸到手中的玉佩。

    是一塊暖玉,上面雕刻著圖案。

    陸麟城的指腹在上面細細摩挲,“芙蓉玉佩?”

    “猜對了!

    蘇甄兒取下他臉上的綢帶。

    “這塊芙蓉玉佩可以調取芙蓉館的情報……”似是因為不好意思,所以蘇甄兒說話的時候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我想了很久,你救我那么多次,還將軍功換成了給我的封地,我只有這個,你要不要?”

    她低頭玩著他的腰帶。

    “要!标戺氤鞘站o自己攬在蘇甄兒腰間的臂膀。

    入夜,帷幔曳地。

    陸麟城避開蘇甄兒肩膀上的傷,讓她坐在自己上面,然后突然不動了,盯著她。

    蘇甄兒:???

    “玉佩是只給過我一個人嗎?還是別的人也有!

    蘇甄兒:……

    “你以為芙蓉館是什么地方!全世界只有這么一塊玉佩好嘛!碧K甄兒去擰他。

    “不要生氣,我錯了!蹦腥说恼J錯態度是極好的,認錯速度也是極快的。

    第52章吃醋了

    翌日, 天氣清朗,蘇甄兒懶在床上還未起身。而本該早起上朝的男人卻剛剛沐浴完畢,坐在桌邊用早膳。

    蘇甄兒神色疑惑, “你不去上早朝嗎?”

    “今日不上早朝, 我要去一趟犧牲所!

    犧牲所?

    蘇甄兒想起來了,四日后是祭祀大典。

    按照規矩,祭祀前三個月,禮部和太常寺官員會挑選好犢牛等犧牲, 然后在祭祀前五日, 皇帝會親自或派遣親王到犧牲所察看牲只。??

    看來皇帝將這個任務交給了陸麟城。

    “你一個人去呀?”

    “嗯。”

    蘇甄兒繞著掛在帳子上長長垂下來的流蘇墜子,“聽說犧牲所內猛獸眾多, 不太安全呢。”

    “嗯!蹦腥艘槐菊浀溃骸坝悬c害怕呢。”

    蘇甄兒立刻坐起身, “那我勉為其難陪你一起去好了!

    她還沒去過犧牲所呢-

    犧牲所的建筑規模龐大,包括神牛、兔、羊、鹿房、豬房、牧夫房、草房、豆料房、磨房以及關帝廟、龍神廟等等。不過因為新帝的節儉屬性, 所以很多都關閉了。

    皇宮內本有一處獸園, 也被周玄祈挪到了犧牲所, 只為了節省開支。

    如果可以的話, 蘇甄兒覺得這位皇帝甚至希望直接讓這些奇珍異獸回歸山野自己打獵去,省得吃他的口糧。

    可惜這些異獸被圈養久了, 早就失去了野外生存能力,每日里只會撒嬌賣萌的求撫摸和口糧。

    “這是食鐵獸, 只有咱們大周才有,極為罕見!碧K虑湓缭绻Ш蛟跔奚T前,迎接今日的貴客,并且安排好了一切行程。

    這是一間屋子, 被收拾的極其干凈,地面有被水灑掃過的痕跡, 還有熏香的味道。

    蘇甄兒站在巨大的鐵籠子前,盯著里頭那只黑白色,毛絨絨的東西滾在地上吃竹筍。

    想摸。

    “王妃,此獸兇猛異常,不可靠近!碧K虑溱s忙阻止。

    蘇甄兒收回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食鐵獸抬起胖乎乎的腳,撓了撓頭。

    蘇甄兒心里更癢了。

    “它會食人?”

    太常寺卿點頭,“是的!

    行吧。

    “那它吃糕點嗎?”

    “吃的!

    太常寺卿早就備好了東西,他令人提了一個食盒過來,里頭裝著切好的新鮮水果和窩頭,還有一根細長的竹竿,足足有三米長。

    “王妃可握著這根竹竿喂食這食鐵獸。”

    真貼心呀。

    蘇甄兒握著竹竿,將插了窩窩頭的另外一端探入籠子里。

    那食鐵獸嗅到窩窩頭的氣息,慢吞吞爬起來,走到籠子口,伸爪,把窩窩頭扒拉下來,然后抱在懷里,慢慢地啃,碎屑掉了一身子,跟個剛剛學會吃飯,弄得到處都是的孩童一樣。

    “傳聞黃帝和蚩尤便是騎食鐵獸打戰的,這么個慢吞吞的東西,能跑起來嗎?”蘇甄兒用竹竿子輕輕戳了戳它。

    食鐵獸不耐煩地轉過了身,用屁,股對著她。

    蘇甄兒:……

    蘇甄兒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陸麟城,“你打仗的時候騎過它嗎?”

    陸麟城:……

    “沒有。”

    蘇甄兒的臉上露出可惜之色。

    喂完食鐵獸,這位熱情的太常寺卿繼續領著蘇甄兒和陸麟城往里去。

    這里一間隔著一間,以鐵制圍欄相隔,飼養著許多奇珍異獸。

    兩人來到一處圍欄前,蘇甄兒看到里頭躺著一只極胖的豹子,腦袋擱在肉塊上,身邊還有一只新鮮的雞,正圍著它啄米。

    “它看起來很胖。”

    “不是的,王妃,它只是年紀大了,皮膚有些松弛!

    蘇甄兒:……她信了。

    兩人繼續再往里去,走到最后,那里有一片很舊的院子,破磚破瓦,斷壁殘垣,被大塊大塊的木板圍起來。

    蘇甄兒隔著那木板縫隙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下意識向前一步,想透過縫隙往里望一望。

    “前面是廢棄的院子,下官正準備拆除將其改造成異獸們生活的場地。里頭埋了火.藥,馬上就要拆除了,王妃切莫靠近!

    太常寺卿趕忙上前阻止,并解釋緣由。

    蘇甄兒點頭頷首。

    “這邊過去是孔雀園,王妃還要去看看嗎?”太常寺卿抬手指向另外一邊。

    十分有眼力勁的太常寺卿已經看出來今日的主角是誰了,說話的時候連王爺都不帶了。

    這位王爺今日比他更像這位王妃的掛件。

    “好!碧K甄兒欣然答應后,才想起來詢問身邊的陸麟城,“王爺想去嗎?”

    陸麟城低頭,對上蘇甄兒水靈靈的眼神。

    他說,“想去!

    三人往孔雀園的方向去。

    那是一條比較長的路,四周是天然的林子,雖已入秋,但天氣尚熱,枝椏茂盛,能聞鳥雀齊鳴,蘇甄兒還驚喜的發現有幾只小松鼠在兩旁的林子里來回穿梭。

    她順著樹干往上看,看到一些掛在枝干上的小籃子。

    “這些是你們弄的?”

    太常寺卿趕忙點頭道:“是的,王妃。我們日常會裝一些堅果食物在里面掛上去給它們吃。”

    蘇甄兒對這個地方很滿意。

    走過這條長路,終于來到孔雀園。

    一入孔雀園門口,前方便遠遠走來一隊人。

    蘇甄兒見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有些眼熟,等更近了些,終于認出來。

    是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曹小姐身邊的武將,曹公義子郭峰。

    上次只是遠遠看到,今日擦身而過,那駭人的身高和面容給人的沖擊力巨大無比,令人感到十分壓迫。

    郭峰身上有蘇甄兒不喜歡的武將殺戮之氣,那種刻意外露的血腥氣,讓人不適。

    蘇甄兒下意識蹙眉,抓緊了陸麟城的手。

    “那位是北方曹公家的義子,說自家小姐聽聞犧牲所有白孔雀,沒見過,想借過去瞧上一瞧。”

    蘇甄兒的視線往郭峰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他帶著的士兵們抬著一個蓋著黑布的籠子往外去。

    一路過去,隱約能看到黑色罩布之下露出的一點白色孔雀羽毛。

    “嗯。”

    蘇甄兒沒有在意,只淡淡點了點頭。

    突然,一只手勾著她的臉側,她的臉轉了回來。

    蘇甄兒:???

    “你好像不是在看白孔雀!蹦腥苏Z氣幽幽。

    哦,蘇甄兒眨了眨眼。

    她在看其他男人-

    天氣溫度依舊很熱,金陵城像個整日里都沸騰的火爐子。

    蘇甄兒懶在涼榻上,迷迷糊糊閉目數著日子,不知道這天氣什么時候才能涼快些。

    綠眉推開門進來看上一眼,然后出去。

    過了一會兒,再推開門看上一眼,然后出去。

    又過一會兒,屋門再次被推開。

    蘇甄兒受不了了,她伸出一只臂膀,撥開滿綠色的帷幔,“什么事?”

    綠眉疾走兩步過來,然后搖頭,“沒事,王妃!

    蘇甄兒:……

    蘇甄兒晨間剛醒,想睡個回籠覺的,被綠眉吵醒,實在是睡不著了。她起身洗漱,身子一動,那股炎熱感便瞬間沸騰起來,屋內的溫度開始急速上升。

    綠眉端著新做好的桂花糕走過來。

    蘇甄兒抬手要今日的金陵小報。

    綠眉支支吾吾,“奴婢,奴婢還沒買!

    “那去買吧!

    雖然金陵小報是自家的,但其實真正負責每日報刊發表的人是福來客棧的燕娘。

    小報平日里多寫一些不用腦子的八卦,然后替一些商家打打廣告,再按照金主的要求造造謠之類的。至于其它更深層次的事件真相,需得經過層層審核、驗證、篩選,才能發布。

    因為這是一件極易喪命的事情,所以每個人在做這件事前,都要知道,自己面對的將是未知的危險。

    可他們知道,有些事是必須要有人做的。

    正好,他們愿意成為這樣的人。

    綠眉轉身出去了,一會兒后猶猶豫豫的過來,“王妃,今日這小報咱們還是別看了吧!

    “給我。”

    綠眉閉著眼將小報遞給蘇甄兒。

    蘇甄兒一邊吃桂花糕,一邊看小報。剛翻開,就看到了今日最新爆炸性新聞,完全掩蓋了前幾日曹氏女風光駕到金陵城,然后以一萬字來敘述她的美貌的那篇文章。

    蘇甄兒陰測測地讀出來,“北辰王每日半路幽會神秘美女,北辰王府疑似要有新女主人!”

    蘇甄兒攥著小報繼續往下看。

    通篇洋洋灑灑,先是描述了一番北辰王的上朝方式,什么晴天雨天都騎一匹珍珠馬,從不遲到之類的。

    然后開始訴說近幾日這位北辰王的艷遇。

    “王妃,外頭有些奇怪的風言風語,說那位曹氏女……要取代您成為北辰王妃!本G眉小心開口,生怕自家王妃生氣。

    “不會!敝疤K甄兒確實擔心過這件事,可昨日宮宴之后,她已經肯定,曹氏女志不在陸麟城。

    綠眉自然是相信自家王妃的,王妃說不會,就不會。

    “除了曹氏女,奴婢還聽說旁的一些什么尚書、公府、侯府的,想將女兒塞過來給王爺做側妃呢。”

    蘇甄兒眼神凌厲,“哪幾家?”

    綠眉被蘇甄兒突然揚高的聲音唬了一跳。

    她記得很多年之前有鬼面軍的家眷來找自家王爺時,王妃還十分慷慨大度,怎么如今變得這么小氣了?

    “奴婢聽說最殷勤的是陰平侯府家那位小姐,日日在王爺上朝的必經之路上偶遇王爺。不是今日掉塊帕子,就是明日跌個一跤。”

    “呵!碧K甄兒氣笑了-

    雖然一開始成親的時候,蘇甄兒還裝模作樣在晨間起身伺候過幾次陸麟城,但日子久了,她摸清楚了陸麟城是個好糊弄(?)的人,因此也就省下了這份虛情假意,每日里直等到男人朝會都快要結束了才堪堪起身。

    只是今日卻不一樣。

    陸麟城一邊站在木施前穿戴衣物,一邊朝梳妝臺前望去。

    今日的北辰王妃比他還早一個時辰起身,雞都還沒叫呢,日頭還沒出來呢,她就已經起身了,先是沐浴更衣,然后坐在梳妝臺前涂涂抹抹,最后戴上一整套珠光寶氣的頭面,將自己打扮的天上有,地下無。

    陸麟城一向是騎馬上朝的,今日蘇甄兒說要送他去上朝,因此,兩人坐的是馬車。

    上了馬車,蘇甄兒也不說話,只是撩著馬車簾子不住往外看。

    等馬車行出一段路,拐進一段公府侯府長街,蘇甄兒突然坐直身體,掏出自己的靶鏡,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然后又調整了一下車內夜明珠的角度,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光線角度。

    北辰王府的馬車上有標志,早早起身等了許久的陰平侯府家小姐翹首以盼一炷香時辰,終于將人盼來了。

    侯府日漸衰弱,她若是能與那蘇甄兒一般攀上北辰王,當個側妃也好。

    沒有富貴的日子她過不下去!

    陰平侯之女已擺好今日與北辰王“偶遇”的姿勢,她朝馬車內扔了一個自己的香囊。

    下一刻,馬車停在她面前。

    馮小姐一陣激動。

    她多日的努力終于要得到回報了嗎?那位北辰王終于愿意停下來看她一眼了嗎?她的富貴終于要來了嗎?

    馬車簾子被慢慢撩起,露出一張畫著全妝的臉,云鬢花顏,皓腕綠衫,豆蔻指尖勾著她的香囊。

    “馮小姐,你的香囊不小心掉進我的馬車里了!

    蘇甄兒著重點出“我的”二字。

    她笑意盈盈,看著那陰平侯之女臉上笑意逐漸消失。

    “給北辰王妃請安!瘪T小姐垂目請安。

    “聽聞馮小姐這個月掉了三十二個香囊!

    馮小姐面色煞白。

    她怎么知道自己這個月給三十二個男人扔了香囊。

    “馮小姐,如果還有下次,我可就沒有那么好的脾氣了!

    蘇甄兒是笑著說的,可馮小姐卻莫名感覺到背脊發涼。

    馮小姐囁嚅著道:“沒有,沒有下次了。”-

    事情解決,蘇甄兒心情極好的哼起了小曲,可當她偏頭看到陸麟城時,又哼出一個生氣的音。

    陸麟城:???

    馬車到達宮門口,里頭就不是蘇甄兒能進的了。

    陸麟城從馬車上下來,一步三回頭,那馬車揚長而去,根本就不等他。

    等陸麟城下了朝,宮門口的大臣們都被自家轎子或馬車接走了,唯他一人站在那里,身影被無限拉長,孤單影只。

    陸麟城徒步走回北辰王府,剛剛踏入主院,便見自家王妃正在院子里曬東西。

    美人袖衫曳地,素手執一木尺,輕輕劃過桌面,壓住薄紙一角。

    蘇甄兒側坐在矮桌邊的蒲墊上,手腕上戴著的水綠色翠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滑落到肘部。

    好一幅美人圖。

    陸麟城放輕腳步走過去,看到矮桌上面的東西,覺得十分眼熟。

    這不是他掛在書房里的那份永不納妾書嗎?上面還有他家娘子的簽名畫押。

    蘇甄兒見陸麟城回來,臉上依舊掛著晨間那副對著馮小姐的笑容,多少有些虛情假意了。

    “妾身替王爺曬曬,都長毛了!

    女子的蔻色指甲劃過那張永不納妾書,眉眼上挑看人。

    陸麟城站在那里,沉吟半響,隨后淡淡吐出一個字,“哦!

    他,好像明白了。

    心臟處似有什么東西猛然炸開,男人掩在身后的手掌握緊又松開,就像是他因為自己突然明白的這件事,所以起伏不定如同被投入了一顆巨石的心境一般。

    她,吃醋了。

    第53章失蹤謎

    陸麟城雖然已經成親, 又有兇名在外,但其身份高貴,側妃之位空缺, 他人又生得好看, 難免要招惹一些爛桃花。

    每日里不是騎馬踩到帕子,就是踢到香囊。

    蘇甄兒一連三日送陸麟城去上朝,將金陵城內那些貴女們愛情的火苗一一掐滅,戰斗力之猛令人咋舌。

    “王妃, 奴婢真想不到您能連續三日起這么早, 就為了送王爺上朝!

    她也想不到,她什么時候做事這么有執行力了?

    到底是什么意志在支撐著她?

    蘇甄兒一邊往臉上撲粉遮擋黑眼圈, 一邊捏緊手中的檀香小扇, 眼神之中已顯露出幾許堅持不下去的幽怨之色了,“還沒到你的休沐日嗎?”

    陸麟城站在木施旁邊慢條斯理地穿衣服, 聽到蘇甄兒的話, 慢半拍地發出一個音, “啊, 沒有。”

    他今年都不想休沐了。

    蘇甄兒的臉上露出絕望之色。

    “你笑什么?”她從鏡中看到陸麟城那勾得十分明顯的唇角。

    “沒什么!蹦腥诵Φ酶黠@了。

    你的眼睛都快要彎成月牙了!

    最近一起上朝的大臣們發現這位北辰王的心情極好,甚至讓人在這尊羅剎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下朝了, 孫乾銘按照周玄祈的要求過來請陸麟城去一趟御書房。

    孫乾銘安安靜靜在前面領路。

    走在后面的陸麟城突然笑出了聲。

    孫乾銘:???

    御書房的門敞開著,周玄祈坐在御案后面, 單手撐額,看到陸麟城過來,趕緊招呼他道:“謝楚安來信了,說自己受了一點小傷, 不過已經痊愈,南方一切順利, 明年就能回來,F在只剩下北方,北方被曹氏一族控制,想要稅改順利進行,必須要拉攏曹氏,你有什么辦法?”

    陸麟城走到御案邊,拿起謝楚安的信看,然后突然笑一聲。

    周玄祈:“……謝楚安說自己被砍了一刀,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有什么好笑的?”

    “哦,活著挺好的!标戺氤欠畔滦。

    這封信與其說是密報,不如說是炫妻書。

    謝楚安的信件內三分之二都在炫耀周蓮芝的聰明才智,說他這位娘子是如何將他從豺狼虎豹的包圍之中救出來,又是如何善解人意的與百姓們細細講解重新丈量土地是為了給他們減輕負擔,而并非是那些豪強們所謂的要多增加稅負,并一一列舉改稅的好處,推動政策改革。

    南方稅改進行的十分順利,現在就剩下北方。

    而北方的攔路虎就是曹氏。

    陸麟城坐在周玄祈下首處,端起面前清茶輕抿一口,在安靜的氛圍中,突然開口,“曹氏女,是曇花嗎?”

    周玄祈的面色一瞬暗下來,他抬眸看向陸麟城。

    “你喝醉的時候喊的,”陸麟城彈了彈衣袍,“你說她始亂終棄,睡了你不負責,又去嫁給別人了,還派人來追殺你,一點都不顧念床笫之情!

    周玄祈面色極其難看,“你今日話怎么這么多?”

    “可能是因為……”陸麟城轉頭望向天際處漂浮著的云,“今天天氣很好!

    說到天氣,周玄祈想到今日欽天監送來的流程單。

    齋戒沐浴三日,周玄祈餓得頭暈目眩,也沒有心思跟陸麟城討論其它的事了。

    “明日我要去太廟祭祀,金陵就交給你了。”

    “嗯!-

    今日送完陸麟城上朝,蘇甄兒就去福來客棧找燕娘算賬了。

    那些關于北辰王的爛桃花文章到底是誰寫的!

    彼時,福來客棧的最深處,燕娘正在招待一位神秘貴客。

    她聽到蘇甄兒突然到來的消息,神色一頓,讓貴客稍等片刻,起身去迎接蘇甄兒。

    蘇甄兒戴著帷帽站在院子里,看到燕娘過來,還沒開口,便被燕娘一把抓住了胳膊,“館主,大生意,里頭有一位客人要花十萬兩讓我們替她造謠。”

    蘇甄兒伸手遮擋住燕娘被金錢蒙蔽的雙目,提醒她,“價格越高,事情就越危險。”

    燕娘冷靜下來。

    蘇甄兒繼續問,“造誰的謠?”

    “不知道,那位客人說,若館主同意,就請今日日落之前去往城外同心亭相見!

    “這是訂金!毖嗄锶〕鲢y票。

    “知道這位客人是誰嗎?”

    燕娘搖頭,“她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愿意透露身份。”

    蘇甄兒沉思片刻,讓人將自己乘坐的馬車藏好,然后步入福來客棧二樓,藏在那位神秘客人所在的隔壁房間,拆下掛在墻上的畫,露出一個眼睛大小的圓洞。

    從那個圓洞中,可以看到那盤坐在蒲墊上的女子一身紫衣,帷帽蓋臉,看不清面容。

    蘇甄兒的視線往下,神色霍然一頓,認出了紫衣女子手腕上戴著的那串珍貴的翡翠佛珠手鏈。

    曹氏女?

    紫衣女子等候片刻,起身。她身后跟著一位身穿常服的男子,身高兩米,替她開門。

    女子下了二樓,毫不停留地踩著馬凳上了一輛普通的馬車,隨后消失在福來客棧后院門口。

    “館主,要去嗎?”燕娘低聲詢問。

    蘇甄兒點頭道:“替我安排一輛普通馬車!

    燕娘按照蘇甄兒的吩咐,迅速替她安排好了馬車,臨走前,蘇甄兒想起自己過來此處的原因。

    她踩在馬凳上,眼神犀利地看向燕娘,“我相公的緋聞都是誰寫的?”

    燕娘輕咳一聲,避開蘇甄兒的目光,“館主你也知道,大家就喜歡看點貴人八卦,不然咱們這銷量也上不去啊!

    “不行,”蘇甄兒斷然拒絕,“不準。”

    第一次看到自家館主為了一個男人如此,燕娘福靈心至,“館主,您這不會是……吃醋了吧?”-

    金陵城外有座同心亭,四周依山傍水,綠植蔥郁,旁邊還有一大塊平坦綠地可以用來休息,是貴女和公子們踏青秋游最喜歡來的地方。他們三五成群,以帷幕遮擋,圈出一塊地方,在里頭吃酒吟詩,賞花賞水。

    今日此地來了一位貴客,圈住一大塊地,客氣的將附近游玩的人請走了。

    蘇甄兒乘坐的馬車轆轆而來,被雖然身穿常服,但明顯是練家子的人攔住。

    誰吃醋了?

    她哪里吃醋了?

    她根本就沒有吃醋!

    她怎么可能吃醋呢!

    “馬車里的是什么人?”外面的人連問三聲。

    直到第三聲后,蘇甄兒才隔著簾子沒好氣的開口,“芙蓉館館主!

    身高兩米的武將騎馬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對著馬車掃視一圈,然后伸手撩開簾子,看到車內只有一頭戴帷帽的柔弱女子之后,確認沒有危險,才道:“放行。”

    馬車繼續前行,然后在同心亭前停下。

    蘇甄兒戴著帷帽下車,隔著白紗,看到早已坐在同心亭的石墩子上等候自己的紫衣女子。

    她一身紫衣,戴的帷帽顏色也是淡淡的紫色,幽靜而典雅,像一株預開未開的紫曇花。

    蘇甄兒提裙走上臺階,步入涼亭。

    另外一個石墩子上已經放好了干凈的坐墊,茶水也是熱的,泛出淡淡的白色煙霧,隨后很快就被風吹散。

    蘇甄兒抬手壓住自己的帷帽,落座,卻沒有碰那杯茶水。

    “真沒想到芙蓉館的館主居然這么年輕。”紫衣女子率先開口。

    聽到聲音,蘇甄兒已經確定這位是曹氏女。

    “小姐想要造誰的謠?”蘇甄兒單刀直入。

    曹夢湄停頓一下,卻并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反問道:“我聽說就沒有芙蓉館不敢造的謠言!

    蘇甄兒輕笑一聲,“小姐不要給芙蓉館戴高帽了,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的報社。而且,你不說,我怎么知道要給你開什么價,又怎么能告訴你,芙蓉館敢不敢接?”

    四周安靜極了,蘇甄兒從容不迫的態度讓曹夢湄另眼相看。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館主隨我去附近小筑!

    原來那湖中小筑才是曹夢湄準備的密談地點。

    兩人來到同心亭附近的小筑。

    這座小筑在一座城外莊園內,園內有一座山,山上有一片湖,清澈透明,湖中有一小筑,唯有乘船才能上去。

    這樣的地點確實極其隱蔽。

    蘇甄兒只知道曹氏在北方勢力大,沒想到它們在金陵城外居然還有這么大一座莊園,可能這只是冰山一角。

    小筑內收拾的極其干凈,茶壺也是熱的,顯然早已為了迎接客人而做好了準備。

    紫檀木的圓桌和墩子,烏木的琴,裝著糕點的白玉盤,胎薄如玉的類銀茶具,內外室隔著一層連珠帳,隱隱綽綽露出里面鑲嵌著寶石的寶榻。

    這位曹氏女的日常享受比起她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屋內燃著鵝梨帳中香,氣味甜美之余,還能嗅到淡淡沉檀香的氣息。

    側旁的花瓶里插著幾株嬌艷欲滴的芙蓉花,垂露含苞。

    兩人落座,互相都沒有揭開帷帽。

    曹夢湄端起面前茶盞輕抿一口,直接切入主題,“我要造的是北方曹公之女曹夢湄的謠言!

    蘇甄兒神色平靜,靜等曹夢湄繼續往下說。

    “曹公之女曹夢湄,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人,出生時天降異象,紫云罩頂!

    蘇甄兒沉默一瞬,隨后笑問,“姑娘,意欲何為呀?”

    曹夢湄從寬袖內抽出一份金陵小報,上面正是關于“大周未來皇后”的謠言。

    “館主認為,我意欲何為?”

    “你們芙蓉館曾經不也替英國公府那位蘇甄兒,如今的北辰王妃造過謠嗎?”見蘇甄兒久久不說話,曹夢湄便開口道:“這事對于你們來說應該不是難事,至于錢,你們也不用擔心,若覺得不夠,盡管加價!

    蘇甄兒:……

    “這事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蘇甄兒站起身,“芙蓉館只是一個小小的報社,可不敢招惹那樣的大人物。”話罷,蘇甄兒轉身走到門邊去開門,卻不想門竟被封住了。

    曹夢湄坐在那里,安靜吃茶,似乎早已預料。

    她背對著蘇甄兒,“館主,今日這事,你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這是想用強了。

    蘇甄兒輕笑一聲。

    “曹姑娘,強人所難可不好!

    “你……”曹夢湄猛地一下站起來,腰間禁步發出凌亂聲響。

    蘇甄兒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取下頭上帷帽,露出容貌。

    時間安靜片刻,曹夢湄開口,“你是……誰?你怎么會知道我的身份?”

    蘇甄兒:……曹夢湄居然不認識她。

    那她戴帷帽到底是因為什么?美的太過惹眼嗎?

    蘇甄兒深吸一口氣,“我是北辰王妃,我在宮宴上見過你!

    “原來你就是北辰王妃!辈軌翡剜哉Z。

    上次宮宴之上,曹夢湄抬首看到那位坐在龍椅之上的男子,立時被震驚的六神無主,哪里還記得周圍之人的相貌。

    最關鍵的是,她今日見的是芙蓉館館主,誰會想到這芙蓉館館主與北辰王妃會是同一個人!就算是以造謠出名的金陵小報都不敢這么寫!就算寫了也沒有人會信!

    “給王妃請罪!辈軌翡厮剂科,跪地請罪,“今日冒犯,望王妃恕罪。”

    “可以放我回去了吧?不然就要錯過用晚膳的時辰了!碧K甄兒露出假笑。

    蘇甄兒篤定曹氏不敢對北辰王妃如何,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跟著她走。事實證明,她的猜測沒錯。

    “是。”曹夢湄起身,走到門邊,“開門!

    蘇甄兒安靜等待,門外沒有任何聲響。

    曹夢湄蹙眉,又喊一聲,“開門!

    門外繼續安靜。

    蘇甄兒和曹夢湄同時覺出不對勁。

    曹夢湄抬手推門,外面傳來門鎖敲擊門扉的聲音,確實是被鎖上了。

    “郭峰,郭峰!”曹夢湄又喚兩聲,門口傳來鎧甲之聲。

    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隔著門扉站在那里,夕陽已落,屋前掛著一盞亮燈的紅紗燈籠,將男人的身影拉得極長,極壯。

    “小姐!

    “郭峰,開門!

    “抱歉,小姐,這門不能開。”

    “郭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小姐,我們一味退讓只會讓皇帝得寸進尺!惫宓穆曇舾糁T扉傳進來,“臣已經跟那人說好,待我刺殺皇帝成功,北方曹氏,封狼居胥,享無盡富貴!

    郭峰的聲音混入風中,陰影也跟著搖晃。

    曹夢湄的臉瞬間就白了。

    蘇甄兒的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

    天色已晚,陸麟城從書房內出來,看到依舊漆黑一片的主屋,下意識皺了皺眉。

    “綠眉,王妃呢?”陸麟城素來不會過問蘇甄兒的行蹤,她因為身體原因,所以出門的時候比較少,便是出去,也不會在外頭過夜,可今日實在是太晚了些。

    綠眉搖頭,“王妃沒讓奴婢跟著!

    “她有說去哪嗎?”

    綠眉想了想,道:“王妃說去的福來客棧!

    陸麟城縱馬來到福來客棧,夜已深,福來客棧已經打烊。他在門口敲了很久的門,脾氣耐心告竭之時,才有人姍姍來遲。

    “我們已經打烊了!钡晷《蜷_一條門縫,懶洋洋的開口。

    陸麟城陰著臉取出那塊芙蓉玉佩。

    開門的店小二一看到那塊玉佩,登時眸色一動,趕緊側身讓人進來。

    陸麟城進入店中,上下掃視一圈,是個普通客棧,并沒有特別之處。

    燕娘聽到消息從廂房內出來,看到站在客棧內的男子背對著她,一身錦衣,氣度非凡異常。

    “這位客官……”

    “我來尋我娘子!标戺氤寝D身,沒有廢話的再次亮出那塊芙蓉玉佩。

    燕娘看到男子容貌,瞳色震顫,“北辰王?”

    “嗯。”陸麟城大方承認。

    燕娘的視線落到那塊玉佩上。

    “我娘子給我的!标戺氤菍⒂衽暹f給燕娘。

    燕娘仔細檢查之后確認,確實是芙蓉玉佩。

    “今日館主跟著一位客人走了。”

    第54章我想你

    門被封了, 窗戶被封了。

    就算暴力破開門窗,外面都是湖水。

    “你會水嗎?”蘇甄兒詢問曹夢湄。

    曹夢湄搖頭,又問蘇甄兒, “你會嗎?”

    蘇甄兒跟著搖頭, “不會!

    兩人蜷縮著坐在被砸得四分五裂的窗戶前,望著外面漆黑一片的湖面,一同陷入沉默。

    在這份安靜之后,曹夢湄率先開口, “郭峰是我父親的養子, 我父親十分信任他,此次前來金陵, 我們只帶了三百兵力, 駐扎在金陵城外。父親與我一般,討厭戰爭, 因此, 今日之事, 我是真的不知情。”

    雖然這位小姐現在跟她關在一起, 但對于曹夢湄的話,蘇甄兒自然是不能全盤相信的。

    風從破窗中灌入, 蘇甄兒嗅到水的味道。

    她偏頭望出去,黑色的湖面, 壓得人心底發寒。

    “你見過打仗嗎?”曹夢湄繼續說話。

    蘇甄兒搖頭,“沒有。”她纖細的眉頭緊緊蹙起,臉上厭惡之色明顯,“我討厭戰爭, 我的父兄就是死在了戰場上!

    曹夢湄道:“我也不喜歡打仗。打輸了又如何,打贏了又如何。尸橫遍野, 血流成河。”

    門外突然傳來聲響,門鎖被打開。

    蘇甄兒和曹夢湄迅速起身,望向門口。

    郭峰站在那里,手里提著一個食盒。

    曹夢湄上前,朝著他的臉就是兩巴掌。

    可惜力道太小,也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郭峰站在那里,沒有反抗。

    “放我們出去!

    “等明日,塵埃落定!惫逡琅f堅持。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道你這樣做,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因此喪命嗎?”

    “是你們曹氏太過軟弱!惫寤⒛繄A睜,手里拎著的食盒柄竟被他硬生生捏碎,“一個區區的周玄祈罷了,我們曹氏俯首稱臣太多年了。”

    曹夢湄瞪著郭峰,似乎是想到了某種場面,她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所以你就要挑起戰爭,只因為死的不是我的父母親友,所以我就能肆無忌憚的揮霍別人的性命嗎?”

    曹夢湄的嗓音因為竭力喊叫,所以變得嘶啞。

    蘇甄兒站在她身后,望向她的目光陡然變幻。

    她沒有想到,曹夢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北方曹氏,并非軟弱,而是為了北方百姓,才次次妥協,希望維持這份和平關系。曹夢湄與太子的聯姻,曹夢湄想要跟周玄祈聯姻,都是為了避免戰爭,保持和平。

    “和平,為什么非要犧牲你!我寧可打戰!”郭峰放下手中殘破的食盒,再次關上門,轉身而走。

    曹夢湄跌落在地,眼眶通紅。

    蘇甄兒走上前,扶起她,“地上冷。”

    兩人穿過連珠帳,來到內室寶榻上。

    “我們女子的命也是命,憑什么要犧牲我們來維持所謂的和平!碧K甄兒跟曹夢湄并排坐在寶榻上,她的聲音很輕。

    曹夢湄垂目,“一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我逃了!

    “我逃到了戰場邊緣!辈軌翡鼗貞浧鹆四嵌嗡惠呑佣疾辉敢饣叵肫鸬耐。

    “很多死尸!

    “禿鷲在啃食他們的血肉,我踩在地上,那不是地,而是腐爛的血肉,它們像地毯一樣鋪在地面上。我的腳踩下去,都是人的斷肢!

    “我找不到東西吃,有個士兵將他的干糧分給了我。你知道嗎?他沒有雙臂,他身上的血根本就止不住,他臨死前說,希望自己能回家。戰爭,到底帶來了什么!

    曹夢湄的聲音變低,她開始啜泣,“從前父親跟我說,曹氏女是注定要成為大周皇后的。我不明白,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在這樣的世道下,聯姻,是避免戰爭最穩固的方式。”

    寂靜中,蘇甄兒開口了,“好,我幫你傳謠!

    曹夢湄神色驚喜地看向她,隨后一撇嘴,“你現在說這個有什么用。”

    蘇甄兒:……

    曹夢湄想了想,“要不我裝病,你趁機襲擊?”

    “你高估我了!碧K甄兒覺得她的胳膊會在一瞬間被士兵扭斷。

    天色陰沉,又開始下細細密密的雨。

    蘇甄兒從寶榻上起身,在屋內四處閑逛,手指扯過花瓶上的一株大瓣芙蓉,看向置在角落處的繡架-

    這是蘇甄兒失蹤的第一天,天空開始下雨,地上殘留的車轍痕跡全部被破壞掉,泥濘遍布。

    陸麟城獨身立在雨中,抬眸看向前方的同心亭。

    亭內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他攥緊手中芙蓉玉佩,身后十三急掠而來,“王爺,抓住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十三將那男人扔在地上。

    陸麟城垂目看他。

    男人仰頭,望進一雙黑沉暗眸之中,如同吸光了陽光的空洞,令人無端心生恐懼。

    鋒利的軟劍毫不留情地劃破男人的脖頸,鮮血順著脖子往下淌。

    “說!标戺氤锹曇舻统,帶著戾氣。

    脖頸上的血沾滿了衣襟,男人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開始顫抖,如同弱小的動物在遇到強大的獵手時下意識的身體反應。

    突然,他看到了陸麟城攥在手里的那塊玉佩。

    “你是,芙蓉館的人嗎?”男人激動起來,“我是探官,館主傳話,讓請北辰王去太廟,皇帝有危險。”說著話,男人趕緊從懷里掏出一柄檀香小扇。

    陸麟城雙眸霍然睜大,他急切俯身抓住那柄檀香小扇,“你們館主人呢?她安全嗎?”

    “館主沒事,她已經先行趕去太廟了!-

    “你們芙蓉館的人怎么哪里都有啊!”

    金陵城外的莊子是曹氏多年產業,今次入金陵,曹夢湄將它作為暫時的落腳地。莊內奴仆有從曹家帶過來的,還有之前留在這里守門的,最后是一批新招入的。

    問題就出在那一批新人上。

    “芙蓉館的宗旨就是永遠不放過任何一次發現新聞的機會。”

    永遠不要低估新聞者的敏銳度和他們敢于冒險的精神。

    其實蘇甄兒也只是試一試,她在芙蓉花瓣上簡單繡了芙蓉館的標記,然后將其拋入湖中,看著它慢慢流走。

    隨后不到半柱香的時辰,便有人送來餐食,新鮮的糕點里頭藏有一張標記著安全路線的地圖,還有并沒有關緊的房門。

    郭峰已經帶人趕往太廟準備行刺,大抵是覺得將曹夢湄和她關在這里很安全,只留下十幾個士兵。

    守在門口的兩個吃了帶有迷藥的飯菜之后陷入酣睡,蘇甄兒和曹夢湄換上莊內探官提前藏好的婢女衣物,躲過士兵,成功混出來。

    “我讓探官回城找陸麟城了,我們先趕去太廟。”

    蘇甄兒和曹夢湄兩人往太廟的方向疾奔而去,讓那芙蓉館的探官趕回金陵城去告知陸麟城此事。

    地面泥濘難行,蘇甄兒和曹夢湄兩個弱女子跑出一段路后,各自岔著氣站在那里直喘。

    側邊有村民趕了牛車路過。

    “不可能,我就是腿斷了都不會坐這種臭烘烘的牛車的!”蘇甄兒滿心滿身都是拒絕-

    晨曦初顯,蘇甄兒跟曹夢湄并排坐在牛車上,那牛一邊拉,一邊走。

    蘇甄兒仰頭看天。

    曹夢湄也跟著仰頭。

    太廟偏僻,去往太廟的路上只有他們這一輛牛車。

    “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辈軌翡赝蝗婚_口。

    蘇甄兒瞬間警惕,“什么事?”

    曹夢湄實在是忍不住了,“你的繡工真的好差!

    蘇甄兒:……-

    陽光熱烈,照得人睜不開眼。

    有風吹過,鋪在牛車上的稻草蓋了蘇甄兒一臉。

    她抬手去扯,感覺胳膊很疼,低頭一看,袖口處沾著血,小臂上有一道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劃破的傷口,血染濕了衣物,正順著她的指尖往下淌。

    “你受傷了?”曹夢湄注意到不對勁。

    “沒事!

    傷口看起來有些泛白,應該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可能是砸窗的時候,也可能是穿過林子的時候……蘇甄兒垂目,傷口處的刺痛細細蔓延。

    四周陡然安靜下來之后,她的心情略微有些浮動。

    “當年我在戰場邊緣地帶,一個人躲在林子里,心里想的都是我的父母,現在也是,后悔與他們說的話太少了,很多事也沒有來得及跟他們一起做!贝笾率翘察o了,曹夢湄開始跟蘇甄兒搭話,“你呢,你在想誰?有什么遺憾嗎?”

    蘇甄兒眨了眨眼,腦中恍惚出現一張人臉。

    問她,只想老宅,不想我嗎?

    突然,一陣馬蹄聲遙遙傳來,震得整條路上灰塵浮天。

    蘇甄兒和曹夢湄反應迅速的從牛車上翻下來,摔在地上,然后各自跌跌撞撞的往側邊林子里躲。

    那馬來的飛快,日行千里的戰馬良駒,在她們堪堪躲好的瞬間,就出現在了大路拐彎角。

    男人一襲黑色便服,騎著珍珠如閃電般飛馳而過。

    蘇甄兒愣了愣,立刻追上去。

    “陸麟城!陸麟城!”

    馬匹騎得太快,蘇甄兒的聲音被馬蹄聲淹沒,她吃了滿嘴的灰。

    曹夢湄跟在蘇甄兒身后,探頭探腦地看,“他沒看到你!痹捔T,曹夢湄一扭頭,看到蘇甄兒陡然紅了的眼眶。

    “不,不至于吧,他只是沒看到你……”

    蘇甄兒忍著眼淚,將它們重新壓回眼眶里。

    下一刻,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男人回來了。

    珍珠停在蘇甄兒不遠處,陸麟城翻身下馬,朝她的方向疾走兩步,認出這個蓬頭垢面穿著侍女服的人真的是蘇甄兒后,立刻快跑起來。

    蘇甄兒也朝著陸麟城的方向跑過去。

    她跑得很快,眼淚擠在眼眶里,迎風淚灑,一頭扎進男人懷里。

    被關在小筑里面的時候,她沒哭。

    跟曹夢湄擠在牛車上的時候她沒哭。

    發現傷口的時候她也沒哭。

    可看到陸麟城的時候,她就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蘇甄兒帶著哭腔,死死抱住陸麟城。

    “我想你了。”

    第55章想我了

    事情緊急, 敘舊暫停。

    白色駿馬飛馳在路上。

    曹夢湄坐在最前面,蘇甄兒擠在中間,陸麟城騎在最后。

    他雙手勒著韁繩, 三人共乘一匹馬, 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太廟。

    祭祀大典在即,周玄祈需齋戒三日,然后在祭祀那日時前往太廟,在祭壇后, 進行迎神、行禮、進俎、獻爵等一系列儀式。

    今日, 正是祭祀的日子。

    還有半個時辰,祭祀大典便要開始了。

    蘇甄兒在路上的時候就將情況跟陸麟城說了。

    “在這里等我!标戺氤菍⑻K甄兒放在太廟門口。

    “你小心。”蘇甄兒滿臉擔憂。

    “嗯。”陸麟城點頭。

    “我不下去, 帶我去!辈軌翡乇ё●R脖子, “我是曹氏女!

    陸麟城看她一眼,“嗯, 是準備帶你去!

    不知道為什么, 曹夢湄突然感覺自己脖子有點涼-

    周玄祈此次出宮, 身邊帶了三千禁軍。

    祭祀在即, 按照規矩,祭壇周圍被清空, 周玄祈身邊只跟了幾個禮官。

    風吹過祭壇,鮮血的味道彌漫開來。

    禮官的腦袋掉在地上, 眼睛還沒閉上。

    身后是長長的祭壇石階,身前是禁軍裝扮的郭峰,兩相對視,周玄祈身型未動, 身上寬大的祭服被風吹得鼓起,更襯出他的儒雅風骨。

    郭峰身穿禁軍服, 顯然是私混進來的。

    他手持大刀,鮮血染地,瞳色透出一股嗜血的紅。

    “輪到你了,陛下!睂τ谀苁秩谢实圻@件事情,讓郭峰異常興奮。

    他的動作慢了下來,像獵手一樣,想欣賞一下周玄祈臉上的恐懼。

    可令人失望的是,男人臉上并沒有恐懼。

    周玄祈笑了一聲,眼皮下垂,透出涼意,“誰讓你來殺我的?”

    “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大刀迎風而斬,周玄祈側身避讓,卻還是被刀鋒劃破了臉。

    沉重的大刀被郭峰甩得極其靈活,下一刀緊接著又跟上來。

    “住手!”

    一道女聲傳來,一匹白馬橫沖過來,直接朝郭峰撞過去。

    柔軟的長劍削過郭峰的手臂,留下一道長長的傷痕。

    郭峰的動作慢了下來,被迫遠離周玄祈。

    曹夢湄翻身下馬,站在周玄祈身前,看著眼前的郭峰,“三年亂戰,你還嫌死的人不夠多嗎?”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郭峰將大刀橫在身前,“將軍百戰死……”

    郭峰的話還沒說完,一柄匕首突然出鞘,抵在了曹夢湄的脖子上。

    曹夢湄:???

    “放下,不然我殺了她!

    匕首劃破曹夢湄脖頸的肌膚,沁出血跡。

    陸麟城手持剛才過來的路上,蘇甄兒給他的羊角匕首,抵在曹夢湄脖頸之上。

    站在陸麟城身側的周玄祈神色輕動。

    風吹起曹夢湄的亂發,她感受到頸側傳來的殺意。

    曹夢湄下意識朝周玄祈的方向看過去,男人身穿祭服,面色平靜地看著對面的郭峰。

    郭峰的目光深深落到曹夢湄臉上。

    “小姐,曹氏會永遠記住你的犧牲。”話罷,他長臂一甩,朝周玄祈直沖過去,顯然已經不顧曹夢湄的死活。

    郭峰此人,勇猛非常,戰場之上,以一當百,不在話下。

    曹夢湄被人往身旁一推,撞在周玄祈身上。

    周玄祈下意識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將人在身前繞了一圈,然后因為不知是往左擺,還是往右擺,所以最后索性順勢拽到了身后。

    陸麟城和郭峰打了起來。

    軟劍與大刀相撞,火光四濺。

    禁軍從四面八方趕來,將兩人團團圍住,可下一刻,趕來的禁軍之中卻有人反水,是郭峰帶來的人混跡在禁軍之中,兩幫人馬亂作一團。

    曹夢湄反手抓住周玄祈,往祭壇后面跑。

    祭壇設立在山上,后面是一片林子。

    有叛軍看到逃跑的曹夢湄和周玄祈,立時跟了上來。

    林子很深,一開始是曹夢湄拽著周玄祈跑,后面是周玄祈拉著她跑。

    兩個人一腳深一腳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周玄祈一腳踩空,拽著曹夢湄一起滾下了坡。

    老情人多年未見,頭一次見面十分尷尬,第二次見面情況也很不好。

    周玄祈生了一張天生儒雅的書生白面臉,看起來溫和極了,想當年,曹夢湄初見他的時候,也一直以為這是一位好脾氣的情人,直到此次再次相見,她終于意識到,那都是這個男人裝的。

    她聯想起那些關于新帝的傳聞。

    登基第一年就打敗了釘子戶太后,隨后整頓朝政,陸續收拾了各地豪杰貪官,今年又把鄭首輔那個老不死的關進了昭獄。

    他從一個鄉野之地的藩王坐到如今大周皇帝的位置上,怎么可能如外界所傳,是個溫和之人。

    看似和藹可親,實際笑里藏刀。

    雖然一開始曹夢湄就做好了要打一場硬仗的準備,但她沒想到是跟自己的舊情人打。

    還未出師,她就死了。

    換作是她,若是被人玩弄拋棄之后手握權勢,不得將那人好好磋磨一番?

    林中風起,周玄祈拍了拍身上的碎葉子,然后走到她身邊,朝她伸出手。

    曹夢湄垂目抬手,輕輕起身,“多謝陛下。”

    美人即使是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依舊是個美人。

    “曹小姐生得與我認識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敝苄磉軌翡氐氖郑此戚p輕握住,實則用了巧勁,曹夢湄根本抽不開。

    “陛下說笑了,”曹夢湄抬眸看向周玄祈,滿眼陌生,“我,從未見過陛下!-

    蘇甄兒一人待在太廟門口安靜等待。

    太廟的門緊閉著,她不知道里頭發生了什么事,又不好貿然進去,生恐將自己陷入不好的境地,還要陸麟城抽空來救她。

    太廟偏僻,三年亂戰之后也沒有好好修繕,說是太廟,光從外面來看,破破舊舊的,連太廟的大門都掉漆了。

    周玄祈這個皇帝當的還真是窮。

    因為身上到處都臟兮兮的,所以蘇甄兒也就沒有了平日里拿捏的那股勁兒,這一路又是顛簸又是熬夜的,累得夠嗆。她徑直找了一處隱蔽之地躲起來,將額頭抵在樹干上,準備歇息一會。

    突然,她聽到一陣尖銳的奶叫聲,撕扯著嗓子,從身后傳來。

    蘇甄兒轉頭,看到一只巴掌大的小奶貓炸著毛,夾著尾巴,正沖她叫。

    別看這小東西小,齜牙咧嘴炸毛的樣子看起來還挺有威懾力。

    蘇甄兒低頭看到被自己踩在腳下的一點碎食,猜到可能是她搶了人家的巢穴,便下意識站起來往后挪。

    小貓不依不饒,依舊在叫。

    蘇甄兒想了想,用手指將那點被自己踩扁的食物撿起來,朝它扔了過去。

    小奶貓兒被扔過來的食物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幾步,卻也沒跑,只是不敢吃,喊得嗓子嘶啞,發出“嗬嗬嗬”的威脅聲。

    蘇甄兒跟它大眼瞪小眼。

    下一刻,太廟的門被打開。

    蘇甄兒立刻下蹲,探頭探腦地看。

    熟悉的身影從太廟門口出來,身后跟著幾個禁軍。

    蘇甄兒飛鳥似得撲過去。

    陸麟城伸出雙臂環住她。

    習慣中熟悉的皂角香氣被血腥氣覆蓋,蘇甄兒仰頭,看到陸麟城耳朵上沾黏的血,身上的衣服也黏黏糊糊的,都是粘稠的血跡。

    “你受傷了?”她立刻踮腳去看他沾著血的地方。

    “沒有,不是我的血!蹦腥烁┥砣斡伤榭。

    蘇甄兒捧著他的臉,左右晃了晃,指腹擦過他的耳垂,沾染上一點血跡。

    再看身體,好胳膊好腿的,雖然臟了些,但能看出來精神不錯,確實沒有受傷。

    蘇甄兒輕輕吐出一口氣,“抓到郭峰了?”

    “嗯,抓住了。按照你說的,往軟劍上抹了麻痹散,他倒下了。”

    兵不厭詐,誰能想到傳說中的大周戰神會使這種陰招。因此,當郭峰倒下去的時候臉上滿是不可置信,被抓起來的時候還在罵陸麟城卑鄙。

    其實一開始貼著陸麟城的耳朵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蘇甄兒還怕他不肯,沒想到他不僅聽從了她的麻痹散建議,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將曹夢湄也一起算計進去了。

    陸麟城將羊角匕首遞給蘇甄兒,“擦干凈了!

    “沒傷到曹小姐吧?”

    “一點點!

    “她人呢?”

    “跟陛下逃到后面的林子里去了!

    “那你不去找他們?”

    “十三已經帶人去了!

    好吧。

    蘇甄兒將羊角匕首小心翼翼貼身放置。

    陸麟城盯著她看。

    蘇甄兒伸手擋臉,“別看我!

    她一路奔波,又是爬牛車,又是在林子里來回滾的,身上都是泥,臉上都是灰。

    再看陸麟城,其實也沒有比她好多少。

    “你身上也臟!

    為了維持自己微薄的顏面,蘇甄兒拉陸麟城一起下水。

    然后她突然發現,陸麟城雖是武將,但很少在她面前不修邊幅,邋里邋遢,她真的很少看到他身上沾血。

    她記得陸麟城曾經說過,因為衣裳沾了血,怕她瞧見,所以從昭獄出來后會去錦衣衛所換身干凈衣物。可他去昭獄的次數不是一次兩次,每次身上都干干凈凈的回來。

    這樣算起來的話,陸麟城為了在她面前保持住良好的形象,也花費了諸多心思。如此,蘇甄兒才總是會在他身上嗅到淡淡的皂角香氣。

    可今日,他卻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雖說太廟條件是簡陋了些吧,但換身衣服洗個澡也不是難事。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握住,拉開。

    男人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氣被血腥氣覆蓋,他傾身過來,“我急著過來,忘記了!

    “你急什么?”蘇甄兒下意識詢問。

    男人抿了抿唇,“你剛才說,想我了。”

    第56章取小名

    九月的天依舊炙熱。

    熱浪翻滾, 身后樹葉沸騰。

    蘇甄兒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她鼓起勇氣,抬眸望向男人,“嗯, 想你了!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

    男人的目光深深落下來,波濤翻涌,似有什么東西要溢出來,可又被重重地壓回去。

    “喵!”身后傳來一道凄厲的貓叫聲, 打斷了兩人。

    陸麟城垂目, 掩住眸中情緒,走過去, 單手將那小貓撈起來。

    小貓“嗬嗬嗬”地哈著氣, 卻也不咬人,只是哈氣, 湊近看了, 還能發現它在發抖。

    蘇甄兒卻依舊不敢碰, 她看陸麟城單手捏著那貓兒的頸后, 小貓兒四腳張開,終于安分, 被陸麟城放在胳膊上,四爪死死抱住他, 小尾巴也垂得服服帖帖的。

    “很臟,看起來沒有母貓照顧,眼睛也有問題。”陸麟城略看一眼,便得出結論。

    “你看起來很有經驗。”

    “從前撿到過一只!

    “然后呢?”

    “……養不起!

    那是一只渾身雪白的黑瞳貓, 雖然陸麟城竭盡全力想要在糟糕的行軍途中將它養好,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風餐露宿, 長途奔波,饑一頓飽一頓,讓它身形消瘦,膽戰心驚。

    最后,路過鹿城的時候,他將它送給了一位富貴人家。

    軍隊離開前,陸麟城曾經去看過一眼。

    院中,那漂亮的獅子貓睡在柔軟的綢緞墊子上,吃著上等的肉片,還有丫鬟在旁邊替它梳毛,它十分享受地瞇起眼,看起來舒服極了,慵懶高貴。

    丫鬟起身離開后,陸麟城翻過墻,走到它面前。

    獅子貓抬眸看他一眼,沒有動作。

    聽說貓是極冷血的動物,它不像狗,會認主。

    可在陸麟城離開前,卻似乎聽到它叫了一聲。

    陸麟城沒有回頭,徑直離開。

    獅子貓的身影與眼前女子的氣質緩慢融合,那雙狡黠的黑瞳與其如出一轍。

    “我聽說貓都很冷血,不認主。”蘇甄兒想碰,又不敢碰。

    “若是喜歡它,自然只希望它好,便是它冷血無情,那也甘之如飴!

    蘇甄兒一愣。

    在她心目中,他不像是這樣……卑微的人。

    少年成名,功成名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北辰王,應該睥睨高貴,傲然一切。

    “要養嗎?”陸麟城將貓兒往蘇甄兒面前擺了擺。

    蘇甄兒略顯猶豫,“我沒養過,你養吧。”

    陸麟城的臉上也露出猶豫神色,他看她一眼,又迅速垂落,“我怕養不好!

    蘇甄兒想了想,“那我們一起養?”說完,蘇甄兒伸手,大著膽子戳了戳那小奶貓兒的腦袋。

    小奶貓兒沒有反抗,只是小尾巴夾得更緊了。

    蘇甄兒覺得有趣,她轉了轉眼瞳,眼尾輕輕上挑,不著痕跡的朝陸麟城看了一眼,然后朝這小奶貓兒開口道:“叫娘!

    對面男人眼瞳一顫。

    小奶貓發出撕心裂肺的大煙嗓,“喵!”

    蘇甄兒,“……叫的真難聽!-

    太廟被陸麟城帶來的鬼面軍徹底清洗過后,祭祀儀式毫無意外的延遲了,具體時間由欽天監算過之后再決定。

    天色已晚,眾人暫時歇在太廟之中。

    太廟年久失修,雖然因為這次祭祀,所以小小動工維護了一下,但住起來依舊破破的。

    身邊也沒有婢女服侍,蘇甄兒自己沐浴凈身之后,坐在窗前晾曬頭發。

    陸麟城比她先收拾完,穿著簡單的單衣,頭發還在滴水,就那么隨意盤起來之后,盤腿坐在榻上替那只小奶貓兒擦洗身上的毛發,并幫它的眼睛上藥。

    這是一只灰撲撲的貓兒,身上的毛發顏色像是秋天黛色,看起來雜亂無章。

    小奶貓兒在陸麟城的手里乖巧極了,大抵是陸麟城剛剛給它喂了東西吃,它已經認識他了。

    蘇甄兒單手撐額,長發卷曲晾在架子上。

    “相公,你只給它擦,不給我擦嗎?”

    夜色朦朧,美人抬眸撒嬌。

    陸麟城迅速起身,從架子上拿了干凈的帕子,坐到蘇甄兒身邊,替她撩起濕漉漉的長發,慢慢絞干。

    因為沒干過這么細致的活,所以陸麟城一開始略微有些生疏,不過他實在聰明,一會兒就能干得有模有樣。

    太廟內東西匱乏,兩人沐浴都用的皂角,因此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蘇甄兒扶趴在陸麟城膝蓋上,仰頭看他。

    “你胳膊上有傷!睋荛_濃密濕漉的垂發,陸麟城這才發現蘇甄兒綁著繃帶的小臂。衣料被水漬浸濕,這才露出里頭的繃帶,被他發現了。

    “好疼!碧K甄兒更將臉朝他貼近,“相公幫我吹……”

    蘇甄兒話還沒說完,男人盯著她的傷口,一臉嚴肅,“我給你上藥!

    “吹……”

    蘇甄兒的腦袋被放回榻上,陸麟城已經起身出去尋藥。

    蘇甄兒:……能不能聽她把話說完?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蘇甄兒沒有了士氣,鼓了鼓臉,懶洋洋地躺下了。

    其實醫士已經替她上過藥了,可她喜凈,沐浴的時候又給打濕了,然后也沒管。

    陸麟城拿了藥回來,還有嶄新的繃帶。

    他小心翼翼揭開那層繃帶,看到傷口,眉頭狠狠皺起,曲著指尖,替她擦拭周圍的水漬,然后重新上藥。

    “這個藥不疼!

    “嗯。”蘇甄兒視線上移,落到陸麟城臉上。

    她悄悄挪了挪身體,嗅到男人身上更深的皂角香氣-

    因在山間,所以夜間比在金陵城內的時候涼快許多。

    蘇甄兒晾干了頭發,躺在嶄新的被褥上歇息。

    陸麟城站在屋內一角,裊裊白煙自他身前升起。

    蘇甄兒嗅到熟悉的芙蓉香。

    “哪里來的芙蓉香?”

    “我讓十三回了一趟金陵城內,取了香來。”陸麟城點好熏香,闔上香爐蓋子,轉身來到床邊。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那只恢復了活力的小奶貓兒。

    它實在是小,身上的毛也稀疏,只那嗓子洪亮,玩心十足地扒著陸麟城的腳轉悠,像是在模擬捕獵。一會兒咬一口,一會兒抓一下。

    “像塊破抹布似得,”蘇甄兒伏在床沿邊看它,“你給它取名了嗎?”

    “還沒有!标戺氤歉┥韺⑿∧特垉毫嗥饋矸旁谧约旱南ドw上,“像這種毛色的貓兒一般叫滾地錦!

    這貓兒的毛雖長得亂七八糟,但一雙眼尤其好看,顯出淡淡的綠。

    “叫小綠吧!碧K甄兒隨意取了一個名字。

    “好!蹦腥俗匀粵]有異議。

    夜燈如霧,籠罩住半座太廟,四周實在是太安靜了。

    蘇甄兒一向不習慣在外面睡,不過因為陸麟城特意讓十三取了芙蓉香來,所以這份不習慣也減弱不少。

    嗅著熟悉的芙蓉香,蘇甄兒單手勾住陸麟城的胳膊,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有小名嗎?”

    陸麟城搖頭,“沒有!

    “那你猜猜我的小名叫什么?”

    男人單手托腮,沉吟半響。

    蘇甄兒得意地坐起來,“你肯定猜……”

    “圓圓?”

    蘇甄兒臉上的笑容瞬間垮臺。

    “哦?猜對了嗎?”男人眼神調笑。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的小名只有她父兄和母親,還有奶母和綠眉知道,就連奇哥兒都不知道。

    而自從她父兄和母親去世之后,就沒有人再喚她的小名了。

    “你怎么會知道的?”蘇甄兒一把捧住他的臉,企圖從這張漂亮的臉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我猜的。”

    “不可能!”這個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他當她是傻子嗎?

    “是你喝醉了,自己跟我說的!

    很多年前,少女第一次偷喝酒,拽著他的衣袖,坐在漫天絢爛的芙蓉花叢中,美得令人挪不開眼。

    她將他錯認成了兄長,伏在他的膝蓋上,與他說了很多話。

    她說,她的小名叫圓圓。

    她說,她想父兄了,想要父兄回來為她過及笄日。

    屋內油燈昏暗,蘇甄兒努力回想。

    她記得自己曾經確實在陸麟城面前撒過一次酒瘋。

    女人眼神狐疑,半信半疑。

    “那你知道我為什么叫這個小名嗎?”

    她不會連這個都跟陸麟城說了吧?

    男人搖頭,“不知道。”

    喝醉酒的少女嘟囔了很多話,越說越輕,他湊過去,卻還是聽不清,只模糊聽到,“不胖的,不要叫我圓圓……”

    蘇甄兒又恢復自己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好吧,這并沒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之所以叫這個小名,是因為小時候自個兒生得圓滾滾的,所以母親給她取了“圓圓”這個應景的名字。

    小時候的她活像掛畫上的抱錦鯉小娃娃,誰見了都要說一句福氣可愛,后來慢慢長大,出落的纖細窈窕,才與這個小名格格不入。

    “不告訴你!碧K甄兒重新靠回陸麟城肩膀上,繞著他垂落的發絲,一邊百無聊賴地編織著小辮,一邊突發奇想,“我給你取個小名,好不好?”

    “唔,我想叫……”

    “不可以,”蘇甄兒一把捂住陸麟城的嘴,“我給你取!

    陸麟城已經從蘇甄兒的眼神中察覺出了她的壞心思。

    果然。

    “扁扁!

    “你叫扁扁!

    盤在陸麟城膝蓋上的小貓打了一個哈欠,蜷縮起來睡了。

    陸麟城眨了眨眼,覺得這名字聽起來不太干凈。

    蘇甄兒低頭悶笑一聲,“我開玩笑的,我想好了,叫團團,好不好?”

    團團圓圓。

    第57章很溫柔

    為了保證周玄祈的安全, 陸麟城領著鬼面軍在太廟駐守。

    蘇甄兒可以選擇留在太廟,也可以選擇先回金陵。

    若是從前,她定然是要回自己的小金窩安安穩穩, 舒舒服服的。

    可現在。

    “我不走, 我要留在這里陪你。”蘇甄兒掛在陸麟城的脖子上,視線往下,看到他身上的黑甲,硬邦邦的。

    經歷過郭峰事件后, 現在太廟的安全由陸麟城全權負責。陸麟城帶領鬼面軍, 三班倒的對太廟的出入口進行全方位把控。每日晨間和晚間,陸麟城也都會親自輪班。

    比如現在, 他馬上就要去上早班了。

    “我把十三借我用一下唄!碧K甄兒仰頭看他, “只需要一日!

    “好!

    今日的十三接到了新任務,他拿著手里的單子騎快馬回到北辰王府, 將北辰王妃要的東西一一打包。

    日落之時, 跟著行禮被一起打包過來的綠眉一邊給自家王妃鋪床, 一邊忍不住吐槽, “王妃,這屋子比奴婢住的屋子都破, 您是怎么住下去的?”

    蘇甄兒拿著手里的扇子嬌羞一笑,“我不是貪圖享樂的人。”

    綠眉:……

    綠眉轉頭看向被塞滿了昂貴衣服的衣柜, 堆滿了珠釵玉環的梳妝臺,插著新鮮花卉的月白釉色花瓶,裝飾用的石頭盆景、紗桌屏等等,就連窗戶邊擺的臥榻都換成了自家王妃平日里用的。

    更別說那些熏籠、衣架、廂奩、書燈之類的東西, 就連空蕩蕩的院子里都擺置上的奇珍異草。

    這么大的臥榻到底是怎么運過來的?

    如果不是家里那張拔步床太大,這床怕是也得重新換過吧?

    巡邏完畢回來的陸麟城抬腳跨入屋子, 頓住,退回去,又走進來,又出去。

    “相公,你回來啦。”

    蘇甄兒從屋內那扇折枝花卉的繡屏后探出頭,身上已換上今年新款秋裝,手中抱著一捧秾芳芙蓉。

    芙蓉艷麗,人比花嬌。

    縱然成婚多年,陸麟城還是會被女人的美麗所迷。

    他盯著蘇甄兒怔愣半響,屋內花香芬芳,男人眉眼柔和下來,抬腳步入屋子,“嗯,我回來了!

    陸麟城的視線在屋里轉了一圈,最后落到蘇甄兒臉上。

    空蕩枯敗的廂房只在一日之間就變成了溫軟的香閨,透著一股繁盛的生命力,與她一般。

    “這捧芙蓉花是我剛去河邊采的,相公,我們再去采一些吧?”

    “好,我換身衣裳!标戺氤亲叩狡溜L后去換衣服。

    他褪下身上的鎧甲,露出里面的單衣。

    蘇甄兒站在他身邊擺弄著手里的芙蓉花,剪子慢條斯理剪過手中芙蓉花的根莖,視線忍不住往陸麟城臉上瞥。

    陸麟城用汗巾擦拭身體,淡淡的皂角香氣縈繞過來。

    他拎起便服套在身上,“今日早膳用了嗎?外頭有些曬,你要戴好帷帽……”陸麟城說到一半,偏頭朝蘇甄兒看過去。

    女人拎著手里被剪斷了一大半的芙蓉花,歪頭怔怔地盯著他看。

    她的相公真好看啊,說的什么根本沒聽見-

    晚秋時節,眾芳搖落,唯獨芙蓉依舊風姿艷麗,映襯著河影,波光花影,分外妖嬈。

    這是山下河邊,蘇甄兒和陸麟城拿著竹籃子出來,小綠也被一起帶出來了。

    它蹲在陸麟城肩頭,像一塊小巧的破抹布成精。

    經過一天一夜的相處,小綠已經非常適應現在的生活環境,完全從一只炸毛小貓咪變成了黏人小怪物,眼神也從“這是你家嗎?委屈巴巴!弊兂闪恕斑@是你家嗎?大爺姿態!

    河邊的木芙蓉茂盛張揚,河畔處還有尚未凋謝的蓮花。

    午后日頭太曬,蘇甄兒和陸麟城選擇在傍晚時分出來,兩人踩著夕陽漫步。

    “那里有船,陸麟城,我們去船上,好不好?”

    河邊有一頂烏蓬小船,也不知道是誰留在這里的。

    蘇甄兒接過綠眉手里的食盒,牽著陸麟城的手一道上船。

    這船看起來是嶄新的,里頭置著新鮮的瓜果糕點,掛著蘆簾,綴著珍珠簾,點著熏香,還墊著軟墊。

    難道是綠眉準備的?

    蘇甄兒立刻朝綠眉偷偷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這綠眉,平時看著不靠譜,關鍵時刻居然這么靠譜?回去得給她漲月錢。

    站在岸邊陪小綠玩的綠眉疑惑了一會,回了一個大拇指。

    船上有漿,蘇甄兒搖了兩下就不干了,陸麟城雙手搖漿,將小船搖到河中。船沿壓著荷花根莖,圓盤似得碧色蓮葉連接著紅霞天色,深橘紅色的落日被云霞掩蓋,扯出絲絲條條的絢爛。

    “停在這里,我要采蓮!碧K甄兒興致起來,一邊指揮陸麟城,一邊探出半個身子去采蓮。

    小船停穩,陸麟城松開船槳,看著蘇甄兒半跪在船頭,左左右右的忙碌。

    一會兒嫌棄這朵蓮花不夠大,一會兒又覺得那朵蓮花看起來更明艷。

    陸麟城盯著女人的側顏看了一會后,單手墊在腦后,躺在船頭,半個身子壓在蘇甄兒的裙裾上。

    夕陽鋪散下來,落在他臉上。

    周圍縈繞著淡淡荷香,可離他更近的是女人身上的芙蓉香。

    陸麟城閉著眼,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船只在河中游蕩,蘇甄兒抱著懷里的蓮花,看到壓在自己裙裾上睡著的陸麟城,心中微癢。

    船頭窄小,蘇甄兒半撐在男人身前,柔軟的黑發輕輕落下,灑在他胸前。

    蘇甄兒伸出一根手指,撥開自己落在陸麟城額頭上的一縷長發。

    長發移開,露出男人白皙飽滿的額頭。

    蘇甄兒歪頭看著,手指輕輕落下,沿著男人的額頭往下滑。

    滑過挺翹的鼻梁,落到柔軟的唇瓣上,輕輕壓了壓。

    陸麟城的唇薄而軟,是淡淡的薔薇色澤。

    蘇甄兒移開手指,俯身,手中蓮花下壓,擋住兩人的臉,然后輕輕親一口。

    她真的,喜歡上陸麟城了-

    河邊,曹夢湄看著莫名其妙消失的小船,抬頭朝河中央看去。

    漫天無窮蓮葉荷花之中,掩印著一對男女的身影,船篷擋住半身,巨大的蓮花堆積在船頭,只露出一些衣擺,蕩下搖曳在水面上,像暈開的霞光。

    曹夢湄:……小偷!

    曹夢湄一跺腳,踩到一顆河邊的石子,腳腕一崴,瞬間疼得面色扭曲。

    倒霉的人真是連走路都能踩到石子!

    她精心準備的兩人世界船篷游河,就這樣沒了?

    “曹小姐!鄙砗髠鱽砟腥说穆曇簟

    曹夢湄臉上掛上笑,端莊轉身,朝周玄祈行萬福禮,“陛下。”

    “曹小姐約朕過來,有什么事?”男人語氣聽起來溫和,實際卻帶著一股疏離淡色。

    曹夢湄半垂眉眼,“臣女已經將郭峰之事上報給家父,家父給臣女來了信!闭f著話,曹夢湄將手中書信遞給周玄祈。

    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就這樣被曹夢湄送到周玄祈手中。

    周玄祈停頓片刻,打開。

    “陛下,父親信中所言,句句屬實,曹家并無謀反之意,還望陛下明鑒!闭f著話,曹夢湄提裙跪下。

    周玄祈站在那里,抬手將人扶起,“此事朕一定會徹查清楚,找到幕后之人,曹小姐是朕的貴客,不必拘禮!

    周玄祈一慣保持著溫和有禮的臉色,像在臉上糊了一層淡淡的紙,上面繪著一張笑面具。

    當然,曹夢湄也差不多。

    “時辰不早,朕送曹小姐回去!

    “那就勞煩陛下了!辈軌翡靥_剛剛走出一步,腳踝又是一陣劇痛。

    她下意識抬手,搭住了周玄祈的胳膊。

    “曹小姐,怎么了?”周玄祈抬著手,沒動,只是眼神下壓,朝她看過去。

    “不小心崴了腳!辈軌翡氐哪樕下冻霾缓靡馑嫉纳裆,抓著周玄祈的手卻沒有松開,反而往下滑去,極其緩慢兼帶試探性地握住男人的手掌,“陛下,實在是有些疼了。”-

    入了夜,陸麟城穿上黑甲又出去巡夜了。

    蘇甄兒戀戀不舍的把人送走之后,單手撐著下顎坐在窗前,望著面前瓷白花瓶中插著的水邊木芙蓉,搖著扇子傻笑了一會后,將綠眉招過來,“綠眉,你覺得王爺他……他……對我,跟對別人,有什么不一樣的嗎?”

    陷入戀愛中的女人總是會提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綠眉打開手中的瓷白小瓶,一邊替蘇甄兒往頭發上擦桂花油保養,一邊想。

    “唔,奴婢覺得,王爺看王妃的眼神跟看別人不一樣。”

    蘇甄兒興致勃勃地轉頭,“哪里不一樣?”

    綠眉又努力想了想,沒有經歷過情愛的她無法形容也并不理解,因此,最后憋出一句話,“跟王妃看新款衣服的那種亮晶晶的眼神很像!

    蘇甄兒:……

    蘇甄兒沒有興致地轉了回去。

    對牛彈琴啊對牛彈琴。

    “還有王爺跟王妃說話的語氣也跟對別人不一樣。”綠眉湊過來繼續。

    蘇甄兒已經對綠眉失去了信心。

    可這次,綠眉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忍不住心尖一顫。

    “對待旁人的時候,王爺像一柄出鞘的劍,又冷又可怕?蓪Υ蹂臅r候,就是,很溫柔!

    第58章小溫柔

    山間溫度降低, 曹夢湄趴在周玄祈的背上,雙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陛下,累嗎?”

    周玄祈淡笑道:“不累!

    曹夢湄俯身, 垂發擦過男人面頰, 說話的時候,氣息貼上周玄祈耳廓,“陛下會后悔的。”

    夜色暗沉,唯聞山間蟲鳥之音。

    周玄祈還不明白曹夢湄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他走出一段路后, 抬頭朝前望去,瞬間瞳孔震顫。

    夜色下, 前方是極其漫長蜿蜒且曲折的石階路。

    是人工開鑿出來的, 通往山上院落的唯一一條路。

    曹夢湄就住在上面的院子里,因為她喜靜, 所以這最高處, 最安靜的院子就被安排給了她。

    “臣女就說, 陛下會后悔吧?”曹夢湄繞著自己的發尾, 語氣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狡黠。

    周玄祈:……

    周玄祈悶不吭聲,雙手往前一顛, 曹夢湄嚇得立刻抱住他的脖子。

    男人輕笑一聲,背著她開始爬山。

    曹夢湄:……爬死你!

    半個時辰后, 周玄祈撐在門框上的胳膊在發抖。他定了定神,額頭汗濕,一雙溫潤眼眸亮的驚人。

    “陛下累不累?”曹夢湄站在院子門口,發髻只是略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 連一滴汗都沒有出,身上還帶著淡淡的佛香。

    “……不累。”周玄祈說話的時候喉嚨干澀的厲害, 這兩個字硬從里面擠出來。

    曹夢湄抬眸看他,唇角壓著笑,“多謝陛下送臣女回來。”

    說著話,曹夢湄接過侍女手中的玻璃繡球燈遞給周玄祈,“夜深路滑,這盞繡球燈送給陛下照路。”

    曹夢湄的袖擺滑過周玄祈的手背,媚眼如絲,將手中的繡球燈交給他。

    周玄祈握住手中繡球燈,在女人轉身之際,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曹夢湄垂目側身,正欲開口說話,繡球燈落地。

    周玄祈的另外一只手已經扯開她的衣襟,露出后面肩胛骨上櫻桃大小的深紅色蝴蝶形狀胎記。

    曹夢湄面色大變,耳畔處卻傳來男人低低的一聲笑,“呵!

    果然是她-

    夜色深濃,蘇甄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思考綠眉說的話。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按住她的肩膀,男人的黑影伏下來,“睡不著?”

    蘇甄兒眨了眨眼,仔細回味陸麟城剛才說的話。

    溫柔嗎?

    她怎么聽不出來?

    “我想……”女人的手攀上男人的脖頸。

    陸麟城俯身,嘴唇觸到她。

    “聽你念話本。”

    “嗯?”

    夜半三更,原本應該是展示親密的時刻,屋內亮起了燈,蘇甄兒挑了一本極厚的話本子來讓陸麟城念。

    陸麟城:……

    蘇甄兒抱著自己的枕頭,將腦袋墊在男人肩膀上,擺好姿勢,閉上眼睛,安靜等待。

    陸麟城捧著手里的話本子,指尖翻過一頁,然后又翻過一頁。

    “還沒開始嗎?”

    蘇甄兒睜開一只眼。

    陸麟城輕咳一聲,“開始了!

    男人嗓子偏冷,是那種玉石之音,清冷淡薄,蘇甄兒閉眼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她舉起斧頭……”

    “等一下,這是什么話本子?”蘇甄兒迷迷糊糊間聽得一個機靈,她一把攥住陸麟城的胳膊,瞌睡蟲全跑了。

    陸麟城翻了翻,“唔,溫柔的殺死他,一個被丈夫常年毆打的女人終于不堪受辱將丈夫夜半分尸……”

    蘇甄兒:……雖然很刺激,但大半夜的她覺得不太適應,越聽越冷,分明才是九月的天,她都被嚇得起雞皮疙瘩了。

    “不準念了,我要睡了!

    “還沒念完!蹦腥说恼Z氣里帶上了幾分可惡的戲弄。

    蘇甄兒氣急,伸手去掐陸麟城,掐到一胳膊硬疙瘩。

    陸麟城生了一張漂亮至極的臉,身上卻練得鋼鐵一般,蘇甄兒總覺得自己在跟一塊鋼板睡覺。好吧,起碼這是一塊好聞的鋼板,她很喜歡他浸著汗水的時候,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

    房,事進行時,她的指尖滑過他的肌膚,尤其是后腰時,他會閃躲,身體會抖,聲音會變得更啞,力道卻會更重,像是緊張壓抑過后的短暫失控。

    蘇甄兒咽了咽口水。

    她指尖下移,掐到陸麟城的腰線處。

    這像是一個信號。

    男人迅速翻身籠罩過來,柔軟的氣息噴灑在她脖頸處。

    蘇甄兒伸手環住他的腰。

    行到激烈處時,蘇甄兒迷迷糊糊聽到陸麟城在她耳畔說話。

    “能被你殺死,我也很高興!

    蘇甄兒沒有聽清陸麟城說的話,她只聽到了那語氣嗓音,旎儂柔情如水般泄入耳中。

    她想,確實,有些溫柔-

    九月金秋到了尾聲,欽天監算出下次祭祀佳節在十二月。

    距離十二月還有兩個月的時間,皇帝暫時擺駕回宮,陸麟城帶著鬼面軍護衛在側,蘇甄兒也終于能跟著大部隊一起離開太廟,回到北辰王府。

    一路顛簸,蘇甄兒抱著小綠坐在馬車內,金陵城時已臨近晚間。陸麟城隨周玄祈入宮去了,讓十三護送蘇甄兒回北辰王府。

    回到王府,蘇甄兒將小綠交給丫鬟照顧,自顧自歇息一陣,等天色透暗時,才在綠眉的催促下梳洗一番,從連接著北辰王府和英國公府的小門口入了英國公府。

    奇哥兒正在等蘇甄兒一道用晚膳。

    與初來金陵城時相比,小孩的個頭竄高不少,說話都開始變聲了,整個人也越發沉穩,跟個小大人似的,整日里端著架子,不是習武就是念書。

    聽說已經有些公府侯爵看中了奇哥兒,想要與英國公府締結姻親。

    蘇甄兒慢條斯理吃下一口珍珠米,歪頭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奇哥兒。

    少年初長成,容貌俊秀至極,只是眉眼略顯冷淡,聽奶母說如今也不太愛搭理人,都不常見笑了,還是小時候可愛。

    對于婚事,蘇甄兒也詢問過奇哥兒的意見。

    當時,小少年手捧書籍,皺眉看向她,“阿姐,我這個年紀正是讀書的時候。”

    一派正氣將她壓得差點愧疚遁地。

    蘇甄兒:……

    蘇甄兒嘆息一聲,確實還是小時候可愛,現下都不好欺負了。

    “阿姐!庇猛晖砩,奇哥兒突然喚她。

    蘇甄兒還沉浸在自家軟萌可愛好欺負的弟弟長大了以后不好欺負的悲傷事實之中,“嗯?”

    “老太傅身體不好,已然不能給我講課!

    從前她給奇哥兒尋的一位老太傅年紀大了,說話開始顛三倒四,忘東忘西,一會叫奇哥兒爹,一會兒又叫奶母娘,實在是不能教書了,蘇甄兒只好將人恭恭敬敬送了回去。

    算算年紀,奇哥兒也該到參加童生考試的時候了,這新老師一定要好好找,只是不知道現在奇哥兒的學業水平怎么樣。

    “我抽檢一下你的功課!睍績,蘇甄兒拿起奇哥兒寫的文章看起來,想展示一下自己作為姐姐的權威,然后發現她已經跟不上自家弟弟的速度了。

    早就知道奇哥兒讀書厲害,沒想到這么厲害!

    最關鍵的是,奇哥兒喜歡看的都是些艱澀難懂的文章書籍,蘇甄兒偏愛些風花雪月,兩人雖一般聰明,但在愛好上天差地別。小時候,蘇甄兒還能替奇哥兒指點一二,現在卻是不行了。

    當然,若是在風花雪月,吃喝玩樂上,她依舊能指點三四,只可惜,這小古板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

    “咳,寫的不錯。”蘇甄兒放下文章,“新老師我會盡快替你找的!

    蘇甄兒已經替新老師感受到了來自學生的壓力。

    抽查功課的事告一段落,蘇甄兒注意到奇哥兒身上穿的衣物,袖子明顯短了一截。

    若非有這張臉撐著,實在是叫人看不下去。

    對于吃穿用度方面,奇哥兒跟蘇甄兒真是兩個極端。

    一個是都行,都可以。

    一個是這個不行,那個不要。

    蘇甄兒覺得應該培養一下奇哥兒的審美,不然走出去丟她的臉。還不等她開始自己的審美課程,那邊綠眉就抱了一壇子酒過來,說是曹小姐托人送來的。

    “曹小姐還說,王妃莫要忘記答應她的事!

    自然是沒忘的,只是這曹夢湄也太心急了些吧?

    蘇甄兒從奇哥兒這拿了紙筆,寫了一封信,遞給綠眉,讓她去福來客棧交給燕娘。

    翌日,金陵城內流言四起,說北方曹氏女乃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人,是天選大周皇后。

    這謠言自然也傳進了宮里。

    御書房內,周玄祈抬手反壓住暗衛送進來的金陵小報,臉上神色不顯,沉思片刻后抬眸看向坐在自己下首處,幫忙處理軍務的陸麟城。

    “聞嚴,天氣涼爽,我們是不是很久沒有好好玩樂一番了?”

    陸麟城手持毛筆的動作一頓,他抬頭看向周玄祈,“陛下,說人話。”

    周玄祈:……

    “金陵城很久沒有好好熱鬧熱鬧了,不如安排一場馬球賽,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蘇甄兒肯定,按照當今皇帝對金陵城的掌控程度,那份金陵小報應該已經送到他的御案上了。

    她對著下朝回來的陸麟城旁敲側擊,“最近外頭關于大周未來皇后的傳聞很厲害,陛下沒有受到影響吧?”

    陸麟城夾起一塊精雕細琢成杏花的奶豆腐,左右看了看,嘗試性地放進嘴里,細抿一口之后,咽下去,才開口道:“雖有暗衛拿了金陵小報進御書房,但陛下沒有跟我提及此事。”

    沒提?

    頓了頓,陸麟城又道:“不過他提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蘇甄兒好奇。

    陸麟城給蘇甄兒夾了一朵奶豆腐,“馬球賽!

    當今陛下請北辰王妃舉辦一場馬球賽。

    蘇甄兒參加過很多場馬球賽,自己倒是從來沒有舉辦過。

    “這是陛下給的馬球賽邀請名單。”

    陸麟城從寬袖暗袋內掏出周玄祈寫的名單。

    這是有備而來?

    蘇甄兒接過名單細看一番,除了金陵城內一些未嫁的小姐之外,一大半都是未婚的適齡男子,上到公府侯門,下到五品小官,應有盡有。

    “陛下這是什么意思?”蘇甄兒好奇,“相親大會嗎?”說完,蘇甄兒的視線定在某個名字上。

    曹夢湄。

    若是相親大會,皇帝陛下居然還將她放上去?

    “奇怪……”蘇甄兒嘟囔了一句,然后將名單收好-

    北辰王府在金陵城外有一處馬場,蘇甄兒便將地點定在了那里。

    現在正是秋后,這草都黃了,也不知道這位皇帝怎么突然想起要辦馬球賽來了。

    作為舉辦人的蘇甄兒一大早就要起身梳洗裝扮。

    天知道她有多久沒早起了。

    蘇甄兒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從床上起身,身側陸麟城睡的位置空著,連余溫都沒有,他已經起身在院中晨練了近半個時辰,這個晨練的習慣風雨無阻。

    蘇甄兒拉了拉自己的褻衣,撐起身子的時候手指觸摸到一個硬物。

    她掀開被褥,發現一支紅瑪瑙珠花。

    她的珠花嗎?

    飾品太多,蘇甄兒根本就記不得她有這么一支珠花。

    蘇甄兒隨手拿起來扔進梳妝臺上的妝奩盒子里。

    收拾完畢,蘇甄兒攜陸麟城一道坐上馬車,并讓十三將馬廄里的珍珠和紅纓都一起帶過去,說不定要上場呢。

    蘇甄兒和陸麟城到時,客人們已經來了幾位,幸好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這種天氣要辦馬球賽,真是在折騰她。

    蘇甄兒費盡心思,搬了一些蔥翠花草裝點,然后又搭建了棚子,供應上最好的瓜果糕點,甚至貢獻出了自己的廚子。

    忙完這些,蘇甄兒的精力也耗費的差不多了,她將剩下的事情交給綠眉去分配,自己拉著陸麟城尋了一處涼亭歇息,也懶得去看沙塵漫天的馬球賽。

    涼亭建造在假山上,蘇甄兒打開食盒,取出里面的糕點送到陸麟城面前。

    男人看到糕點的瞬間面色有一瞬間的明顯變化。

    “紅豆糕?”

    “對啊,陳記的,可難買了!迸藛问滞腥,似嗔似怒,“我們未成婚前,我還送過你一盒呢,可惜被你扔了!

    陸麟城:???是他扔的嗎?

    蘇甄兒顛倒黑白完畢,“可好吃了,嘗嘗,那次你都沒嘗到!彼佳垡晦D,自己捏起一塊紅豆糕拿在手里,送到陸麟城面前,“啊,張嘴!

    第59章和離書

    將一整塊紅豆糕塞進陸麟城嘴里, 蘇甄兒看著他鼓起的面頰,忍不住笑出了聲。

    然后下一刻,一塊紅豆糕就到了她嘴邊。

    男人翹著拇指, 撐開她的唇角, 將紅豆糕塞了進去。

    紅豆糕太大,沒塞完,剩下一半堵住了蘇甄兒的嘴,里面那一半撐得她面頰鼓鼓。

    蘇甄兒:……

    原本幻想中的你儂我儂互喂紅豆糕變成了互塞紅豆糕。

    突然, 一陣清脆的禁步聲悠悠傳來。

    涼亭下有假山, 此處僻靜,因此, 假山內說話之人的聲音就變得格外清晰。

    “我真是手笨, 竟然弄臟了陛下衣物!

    “無礙,只是一些酒水!

    兩人一邊說話, 一邊穿梭在假山之中。

    蘇甄兒站起身探頭看過去, 兩道熟悉的身影已然走遠。

    是曹夢湄和周玄祈。

    難道舉辦馬球賽是假, 私會是真?-

    這是一座人造假山, 占地不小,在里面走上一個來回也要一炷香的時辰, 因為它實在繞的跟迷宮一樣。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周玄祈作為皇帝, 卻跟在曹夢湄身后。

    女人走在前面,身姿搖曳,晚秋的天,薄紗一般的長裙透出纖細身段。她身上帶著刻意熏烘出來的牡丹花香, 淡而華貴,引人心癢。

    再看她的衣襟處, 濡濕一片,那杯酒傾倒下去的時候,不僅灑了周玄祈半身,也灑了她半身。

    四周寂靜無人,連蟲鳥之聲都不聞,狹窄的假山小道之上,兩人的呼吸聲逐漸趨于一致,連帶著空氣都帶上了幾分突顯的曖昧。

    曹夢湄想,應當是差不多了。

    今次馬球賽,難道不是周玄祈刻意求的私會?

    “曹小姐可有看中的?”突然,身后傳來男人的聲音。

    曹夢湄臉上的笑意隨著周玄祈的話而迅速消失。

    “陛下這是什么意思?”曹夢湄轉身,表情微冷。

    周玄祈身穿常服,尋常之時不見身上駭人的帝王威儀,只讓人覺得是位儒雅公子,而就算是穿上軍服鎧甲,也是一位難得的風采儒將。

    他微笑著看向曹夢湄,“朕屬意于與曹氏聯姻,以結秦晉之好,今日馬球賽上,除了朕,只要是曹小姐看中的未婚公子,朕都可以替曹小姐做主聯姻!

    風起,穿過假山石,吹得曹夢湄被酒水打濕的衣衫一冷。

    那股冷風直接鉆進了骨髓之中,扒開她的肌膚,如此直白的言論,讓曹夢湄丟盡顏面。

    他要將她推給別的男人。

    曹夢湄的臉色難看至極,她咬著牙道:“難道我是物件嗎?任由陛下推來推去!

    “曹小姐誤會了,今次馬球賽,都是為了讓曹小姐挑選心儀之人!

    成年人的游戲,互相試探,互相曖昧,彼此心知肚明卻又不戳破。

    玩到現在,他說要給她選婿。

    曹夢湄真是被氣笑了。

    她皮笑肉不笑,“我真選了,又怕某些人不高興。”

    周玄祈笑得則比曹夢湄真心多了,“若能與曹氏締結聯姻,朝廷上下,沒有人會不高興!

    曹夢湄連皮笑肉不笑都沒有了。

    她冷眼看著周玄祈,轉身就走。

    周玄祈一人留在假山堆中,低頭嗅了嗅身上的酒水,伸手扯了扯衣襟,隨后脫力一般,坐在了假山石上。

    片刻后,他抬頭,看到重新走了回來的曹夢湄。

    曹夢湄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又是片刻后,曹夢湄又繞了回來。

    曹夢湄:……這什么鬼假山石!

    “朕帶你出去!

    周玄祈站起來帶曹夢湄往外去。

    他背對著曹夢湄走在前面,唇角不自覺翹起來,眼中帶著幾許無奈。

    這么多年了,還是這么容易迷路。

    曹夢湄雖然不待見周玄祈,連看都不想看到他,但憑借她一個人,好像真的出不去。

    無奈又氣憤的跟在周玄祈身后,曹夢湄對著他的影子狠踩幾腳,腰間的禁步被撞得雜亂無章。

    “當心腳下。”

    此處狹窄,只供一人通行。

    假山石縫間,逼仄的空間將人的情緒堆到頂峰。

    曹夢湄氣悶又憤怒,冷不丁抓住周玄祈的袖子,“我們多年情誼,是假的嗎?”

    那一夜,隨著肩胛骨處的胎記被發現,曹夢湄的偽裝無所遁形。

    可男人卻并未說什么,只是淡淡一笑,隨后替她拉好衣物,說了一句,“冒犯。”

    反倒是讓曹夢湄心驚膽戰了好長一段時間,甚至腆著臉提前請那位北辰王妃發布了謠言。

    謠言出,曹夢湄的心卻沒有定,直到今日。

    對于曹夢湄的撩,撥和曖,昧,周玄祈照單全收。

    余情未了。

    這是曹夢湄對周玄祈的評價。

    她的心定了,她認為,她勝券在握。

    可現在,現實將她的臉打得“啪啪”作響。

    “為什么?難道陛下有心儀之人?”曹夢湄不肯罷休,她輸得太慘,她一定要一個解釋。

    走在前面的周玄祈腳步一頓,隨后嘆息般道:“是的!

    曹夢湄望著周玄祈的背影,心一瞬墜落谷底,隨后心臟像是被人揪緊一般,呼吸困難。

    “所以我與曹小姐無緣!-

    蘇甄兒在涼亭內吃完紅豆糕,當然大部分都是陸麟城吃的。

    天色漸暗,馬球賽接近尾聲,蘇甄兒去收拾了一下殘局,然后趁著夜色未至,提著酒壺,與陸麟城來到鳳霞山上。

    鳳霞山在金陵城外的馬球場旁,是一座很有名的山。

    它以秋日火紅遍野的楓樹聞名天下,又以其浪漫的傳聞引無數情侶夫妻競折腰。

    傳聞若是能與心愛之人站在山頂,看到第一縷晨曦陽光,便能獲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祝愿。

    因此,蘇甄兒是帶著私心跟陸麟城來這里的。

    兩人坐在鋪著墊子的大石上,周圍空無一人。

    陸麟城看著剛剛落下的日頭,“來晚了,夕陽已經落下了。”

    “我們是來看日出的!

    “?”-

    晚秋的夜晚,溫度還不算冷。

    蘇甄兒裹著身上的斗篷,兩只白玉小杯斟滿酒水,一只遞給陸麟城,

    “這是上次曹夢湄送我的酒,聽說是貢酒!

    小小白玉杯中盛著清酒,細嗅之下是淡淡金橘香氣。

    蘇甄兒輕抿一口,嘗出佛手、桂花等材料。

    對比起蘇甄兒的細致品嘗,陸麟城對酒便是一竅不通了。他本身酒量也不好,平日里更是一杯就倒。

    蘇甄兒當然知道陸麟城的酒量有多差,她今日帶酒上山,自然是別有目的。

    “好喝嗎?”

    “……嗯。”

    男人的眼神已然有些渙散。

    蘇甄兒伸出一根手指,“這是幾?”

    陸麟城眨了眨眼,臉上不顯酒色,他冷靜地盯著蘇甄兒的手指看了很久,才開口道:“手!

    好,醉了。

    夜深,四周安靜極了,蘇甄兒往陸麟城身邊靠了靠。

    兩人身后的古樹上拴著珍珠和紅纓。

    兩匹馬正膩在一起蹭頭。

    “我是誰?”蘇甄兒問。

    陸麟城定了定神,“娘子。”

    “我好看嗎?”

    “好看!

    “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她,給我起名字……”

    兩人身側置著蘇甄兒提前準備好的繡球燈。

    光色氤氳,男人的眼神斂盡了世間柔情,萬千光華匯于眸中,訴說著愛慕之情。

    他看著她,卻仿佛透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

    蘇甄兒端著白玉杯的手驟然一松。

    她確實沒有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

    鐵樹石頭一樣的男人,居然會有喜歡的女子。

    她從未發現這件事。

    白玉杯落在地上,浸濕了裙裾。

    蘇甄兒定定盯著眼前男人的臉,想張口詢問那個人是誰,可喉嚨卻跟哽住了似的,怎么都問不出來。

    驕傲如蘇甄兒,卻在此刻退縮了。

    “那你現在,還喜歡她嗎?”蘇甄兒聽到了自己顫抖的聲線。

    晚風起,漫山楓葉如海浪般席卷而來。

    蘇甄兒聽到了陸麟城的回答。

    他說,“喜歡。”

    心頭發酸,好酸。

    嫉妒蔓延至全身,蘇甄兒霍然起身,身上的披風掉在地上,她走到紅纓身邊,解開韁繩,翻身上馬。

    “十三,王爺交給你了!

    十三從暗處出來,一把扶住倒在地上的自家王爺。

    因為離得遠,所以他并沒有聽到兩人的談話,可他看到了北辰王妃僵硬的臉,還有上馬之時,甩落的淚珠。

    蘇甄兒一路縱馬回到金陵城,臉被風吹得生疼,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臉,發現臉上竟有干涸的淚痕跡。

    哭了?

    她什么時候哭的?

    “王妃,您怎么一個人回來了?王爺呢?”綠眉迎上來。

    蘇甄兒低著頭沒有說話,悶聲回到屋子。

    她將自己蜷縮進被褥中,悶到頭腦發暈,才猛地一下拉開被子,露出一雙濕紅的眼。

    指尖觸到床簾上掛著的珍珠鏈條,蘇甄兒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梳妝臺前,打開妝奩盒子,在里面一頓翻找。

    越找越急,蘇甄兒索性一把將首飾都扔在了地上。

    珠玉釵環散落,滿地狼藉之下,她匍匐在地,借著月色翻找,終于找到了那支珠花。

    雖然是比較舊的款式,但造價昂貴,非尋常人家所有,最重要的是,這分明不是她的東西。

    蘇甄兒跪坐在地上,手里緊緊攥著這支珠花。

    不知道在原地呆坐了多久。

    晨曦初顯,淡色的日光穿過窗戶。

    蘇甄兒抬頭,雙眸泛紅。

    今日陰天,沒有日出。

    所以,就算是站在鳳霞山最高處,他們也不會看到日出-

    若是不喜歡,就算了。

    可偏偏,她就是喜歡上了,怎么能不傷心,怎么能不難過。

    蘇甄兒攥著手里的珠花,抬手擦了擦臉。

    她站起來,又摔下去。

    腳麻了。

    撐在地上緩了緩,蘇甄兒終于勉強站起來,只是腳麻的厲害,走不動路。

    她勉強走上幾步,坐到梳妝臺前,看到自己紅腫的眼,慘白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昨日扮鬼去了。

    可她分明是去約會的。

    好累。

    蘇甄兒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向床鋪,歪頭倒在上面。

    她閉上眼,可卻睡不著,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從眼眶里跑出來。

    哭什么哭,不過就是一個男人而已。

    院外傳來聲響,時辰尚早,連灑掃的小丫鬟都還沒起身呢。

    陸麟城與十三的聲音清晰傳進來,“怎么沒喊醒我?”

    “喊了,王爺您也知道您的酒量,怎么可能醒的過來!

    陸麟城素常知道自己的酒量,因此滴酒不沾,除非是蘇甄兒給他吃的酒。

    主屋的門關著,陸麟城走到門口,停下來,十三也跟著噤聲。

    片刻后,主屋的門被輕巧打開,一陣晨風夾雜著寒露的味道被送進來,吹起下垂的帷幔。

    陸麟城放輕腳步走過去,伸手觸到帷幔,還沒撥開,便聽到蘇甄兒的聲音,略啞,似乎是剛剛睡醒,“回來了!

    “嗯,不小心喝醉了。”

    “這個是你的嗎?”

    再給他最后一次機會。

    再給自己最后一次機會。

    再給他們最后一次機會。

    素手攥著一支珠花,拉開一道極窄的帷?p隙,被遞到陸麟城面前。

    蘇甄兒安靜等待,她隔著帷?吹侥腥松碛啊

    “嗯!

    手中的珠花被取走,沒有看到臉,聽力變得格外敏,感,她感受到了陸麟城嗓音間的緊張。

    他對這支珠花很緊張。

    “時辰不早,你去上朝吧,我要再睡一會!

    蘇甄兒攥緊帷幔縫隙,將那唯一的一點晨曦光色掩蓋。

    她黑色的長發垂落下來,掩住面容。

    陸麟城站在帷幔外面,女人若隱若現的身形緩慢蜷縮起來,像是累極了。

    他沒有再打擾-

    蘇甄兒還是沒有睡著,她的睡眠質量平日里還是不錯的,腦中翻來覆去都是跟陸麟城相處的片段。

    他從水中將她救起,他在靈谷廟外的棺材里找到她,背她下山,替她追敵。他們在落雪的橋上親吻,在溫暖的溫泉中互相愛,撫。

    他為她徒手攀塔,帶著她從熊熊烈火之中硬生生殺出一條生路。他夜半穿過半個金陵城入宮為她請來太醫,還有昨日,他們在亭中互喂糕點。

    點點滴滴,匯成她的心動,卻抵不過他心中藏著另外一個女人。

    原本她以為,多年夫妻情分,他大抵對她應當也是有幾分喜歡的。

    可如今看來,都是她的奢望。

    是啊,原本也只是她的一場算計罷了。

    只可惜,她把自己的心也一起算計了進去。

    若沒有她的算計,他會不會早已娶了自己的心愛之人?

    蘇甄兒安靜地閉眼,眼前拂過一條毛絨絨的東西。

    她睜開眼,看到蹲在自己面前舔毛的小綠。

    看到蘇甄兒醒了,小綠湊過來,舔了舔她的臉。

    咸濕的淚水被舔掉一些,蘇甄兒眨了眨眼,眼淚又落下來。

    小綠繼續舔,蘇甄兒偏頭,將臉埋進小綠腹部,哭得小貓腹部濡濕。

    哭完一頓,蘇甄兒用帕子給小綠擦干凈,然后起身,望著自己生活了數年的地方,游魂一般走到陸麟城的書房門口。

    男人已經去上朝了,蘇甄兒推開門,書房內淡淡的墨香襲來。

    她坐到書桌前,攤開紙,寫下三個字:和離書。

    落筆之后,她卻開始發起了呆。

    蘇甄兒知道,陸麟城并沒有出軌行為,他只是,不喜歡她而已。

    其實若在成婚前知道陸麟城有喜歡的人,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還是會嫁給他。

    畢竟比起男人的愛情,她的性命和英國公府的前途明顯更重要。

    因為毫無感情,所以她能肆無忌憚的傷害陸麟城,利用陸麟城。

    可現在,她后悔了。

    若她當初多問一句,再多一份良心,也不至于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不堪的丟了心。

    她應該,放他自由。

    不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她知道這種痛苦。

    她正在經歷。

    而且她的驕傲也不允許她的相公心里有別人。

    蘇甄兒拿著毛筆,怔怔出神,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寫下八個字。

    愿君自洽,得覓良緣。

    第60章我不敢

    今日朝中事務較多, 陸麟城出宮的時辰稍晚了些。

    一出宮門,便見北辰王府的管事候在宮門口,正不住的朝他這里望。一見他出來, 趕忙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他面前, “王爺,不好了!

    “什么事?”陸麟城素來冷靜,便是當年帶領三千騎兵對戰三萬敵軍之時,亦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一邊整理掛在珍珠脖子上的韁繩, 一邊聽管事道:“王妃搬回英國公府去了。”

    陸麟城解開韁繩的動作一頓。

    “王妃還將自己的東西也搬了回去, 說,說……”

    “說什么?”陸麟城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

    “說她已經與您和離, 不再是北辰王府的王妃!-

    陸麟城縱馬回到北辰王府時, 正碰到搬運行李的英國公府家奴,他看著那一件件從王府內搬運出去的物件, 知道管事說的話是真的。

    男人呼吸急促地撥開人流, 徑直來到主屋。

    陸麟城從來沒覺得自己住的地方如此冷清寬大, 他站在空蕩蕩的主屋門口, 看著卸去了綠紗帷幔的內室,床邊的梳妝臺已經不見了, 大開的衣柜內除了還沒來得及收拾出來的冬日衣物外,輕薄些的夏衫裙裾已經被清理出來。

    原本擠擠挨挨的衣柜立刻就空出一大塊地方, 更襯得陸麟城那幾件原本被擠壓到角落的衣服顯得孤零零的。

    空氣里尚彌漫著女子最愛的芙蓉香,角落里的熏香爐被丫鬟端起,置到箱子里。

    “仔細些,別碰壞了。”綠眉正站在主屋內指揮, 一轉頭,看到站在門口的陸麟城, 上前恭謹行禮,“王爺,這是王妃讓奴婢交給您的!

    陸麟城低頭,看到綠眉手中的一份信件。

    “這是……什么?”

    心中隱隱有一個預感,陸麟城站在那里,指尖顫栗,不敢抬手。

    似乎只要他不接,這份東西就不會到他手里。

    可綠眉無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

    “和離書!

    綠眉見陸麟城不接,便將和離書放到了旁邊清空的圓木桌上。

    送完和離書,綠眉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今日東西沒有搬完,明日奴婢帶人繼續來搬!

    綠眉帶著丫鬟離開,主屋內顯得更空了。

    夕陽徹底隱沒,收緊最后一線陽光。

    陸麟城站在陰影里,覺得自己身上的溫度隨著日落一起消失了。他彷佛深陷寒冷冬日,陷入了失溫陷阱。

    溫暖的現實抽離而去,他的夢境支離破碎。

    他的思緒游移在現實和夢境之中,分不清虛幻真實。

    彷佛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到如今,他的夢終于是醒了。

    夜色漸濃,溫度開始變得很低。

    一夜降溫,金陵城開始陷入漫長的冬季。

    “主子,您不去問問和離的原因嗎?”

    陸麟城罰站一般在原地站了兩個時辰,任何人都不敢上前打擾,唯獨只有十三。

    他跟著陸麟城最久,刀光劍影里一起活命出來的主仆,哪里見過這個樣子的北辰王。

    像一片脆弱的秋日枯葉,輕輕一碰,就碎了。

    夾雜著風聲,男人低垂著頭,眼睫顫抖。

    “我……不敢!

    自卑的人在面對幸福的時候都不敢有過多的奢望,他們甚至會提前設想最壞的結局,然后等這個結局真正來臨的時候心酸地舒出一口氣。

    他就知道會這樣。

    他配不上的。

    可還是……好難過……似乎連呼吸都被剝奪-

    奇哥兒站在主屋門口,看著由主屋內蔓延出來的箱子,幾乎堆滿了半個院子。

    他的阿姐坐在箱子邊,任由丫鬟們忙碌收拾。

    她還穿著昨日的衣裳,這對于愛美喜凈的阿姐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唯一一次,便是母親病重那日。

    他的阿姐看起來,真的很傷心。

    女人低垂著頭,雙臂環抱膝蓋,面頰貼在膝蓋骨上,歪頭盯著某處,碎發滑落,看起來纖細一團。

    綠眉拿了斗篷過來,輕輕披在蘇甄兒身上。

    “王妃,地上冷。”

    “不要叫我王妃了!遍L久沒有說話,蘇甄兒的嗓子是帶著哭腔的啞。

    “……是,郡主。”

    “和離書給了嗎?”

    “給了。”

    “他,說什么了嗎?”

    “……沒有!

    “哦。”

    主屋內陷入安靜,蘇甄兒沒有再說話。

    綠眉也不知道能說些什么,只好將求救的視線投向門口。

    奇哥兒也不知道自家阿姐與北辰王之間發生了什么,因此,面對綠眉的目光,也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郡主,聽說陳記新出的海棠糕很好吃,奴婢去給您買些回來嘗嘗吧?”

    “不餓。”蘇甄兒換了一個姿勢,將自己蜷縮的更緊了些,“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好,那您有事就喚奴婢,奴婢就守在主屋門口。”

    綠眉出去了,主屋內只剩下蘇甄兒一人。

    這屋子是她之前住的,因為北辰王府就在隔壁,來回及其方便,所以蘇甄兒已經好幾年沒住過了。

    丫鬟每日打掃,一塵不染,可依舊掩蓋不住一股子物件氣,沒有人氣,到處都感覺冷冰冰的。

    蘇甄兒使勁環抱住自己,卻依舊覺得冷。

    門縫沒有關嚴實,細碎的風落進來,卷起她的發-

    蘇甄兒三天三夜沒有出主屋,綠眉焦急的不行,直到第四日的時候,才看到自家瘦了一大圈兒的主子推開主屋大門。

    雖清瘦不少,但精神看起來還好。

    “郡主,繡花樓的老板過來好幾次了,說有新貨上門,您要去看看嗎?”

    “好,備車吧。”

    蝸居幾日,蘇甄兒的心情總算平靜不少。

    她一個人睡空蕩蕩的床鋪,一個人看著空蕩蕩的木施,偌大主屋,唯獨只有她落在地上的孤單暗影。

    從前她也不覺得寂寥,可現在卻覺得靜的可怕,她躺在那里,閉眼卻無法入睡。

    不行,她得重新適應這種沒有陸麟城的生活節奏。

    馬車駛出英國公府,蘇甄兒撩起馬車簾子,看到外面熱鬧的街巷,聽到嘈雜的人聲,竟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她這是在屋子里憋了多久啊,竟生出這種感覺。

    蘇甄兒無聲吐槽自己,馬車左拐,從北辰王府門前經過。

    綠眉沒來得及阻止,馬車夫習慣了。

    蘇甄兒看到北辰王府熟悉的匾額,神色一頓。

    下一刻,旁邊角門被打開。

    蘇甄兒的表情下意識緊張起來,她的眼神落到角門口,然后聽到一陣熟悉的馬蹄聲從窄窄的角門后傳來。

    “噠噠噠……”

    身穿黑色常服的男子縱馬而出,單手勒著韁繩,出門的瞬間就發現了從門前經過的馬車。

    陸麟城動作一頓,下意識偏頭看去。

    馬車簾子輕晃,薄紗隔絕光線,也隔絕了他的視線。

    蘇甄兒背對著馬車窗子,她安靜坐在那里,搭在膝蓋上的手卻揪緊了帕子。

    短短幾日,果然無法割舍,再次相見,連眼神都未曾觸碰,她的心卻已經被吸引住了。

    “噠噠噠……”馬蹄聲跟她的馬車越來越近。

    蘇甄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刻,她突然出聲,“進前面巷子!

    馬車夫迅速將馬車拐進側邊的巷子。

    巷子雖不窄,但只供一輛馬車通行。

    馬蹄聲頓了頓,意識到女人的回避之意。

    男人垂目下去,從巷子前經過,又緩慢遠去。

    綠眉撩開馬車簾子,探出半顆頭。

    街道上恢復喧囂,那位北辰王已經不見蹤跡。

    “王妃……”綠眉欲言又止。

    綠眉不知道自家王妃跟王爺之間發生了什么,可她分明覺得,這兩人之間是有情意在的。

    “去繡花樓吧。”

    “是!-

    繡花樓內的衣物一如既往的合蘇甄兒的心意。

    她一口氣試了好幾套,撩開試衣間簾子的時候,眼神不小心瞥到那張靠墻放著的圈椅。

    上次來繡花樓,男人就坐在那里,看著她一套又一套的換衣服。

    現在那個人再也不會坐在那里等她試好衣服出來,笑盈盈地看著她說,“好看,很好看,非常好看”了。

    空蕩蕩的圈椅側邊置著一盞茶,老板還不知道蘇甄兒現在已經不是北辰王妃,殷勤道:“王妃穿這件衣裳真好看,若是王爺在,定然是要被迷花眼的!

    圈椅尚在,人卻不在了。

    蘇甄兒突然沒了興致。

    “剛才試過的衣服都要了!

    老板驚喜不已,“多謝王妃!-

    自從上次去了一趟繡花樓,在路上偶遇陸麟城后,蘇甄兒就沒出過門。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慫貨。

    她蘇甄兒什么時候慫過?怎么一遇到愛情,就變成了愛情的慫貨呢?

    她冠冕堂皇的和離理由,在此刻竟變成了她懦弱的象征。

    她不僅介意陸麟城心里有別人,更介意她比不過那個女人。

    行李搬了半個多月還沒有搬完。

    綠眉望著堆滿了行李的院子,吩咐管家將隔壁院子也收拾出來暫時放自家王妃的東西。

    這樣大的搬家動靜,自然驚動了金陵城內的八卦百姓。

    一時間,到處都是蘇甄兒跟陸麟城的八卦猜測。

    “聽說是和離了!

    “北辰王什么人物,當初若非陛下一紙婚約,那是萬萬不能跟蘇甄兒此等落魄貴女成婚的!

    “放屁,我聽說跟北辰王和離的第二日,那位新晉探花郎就入了英國公府的大門!

    “原來是那北辰王妃始亂終棄?”

    面對那些猜測,蝸居在公府內的蘇甄兒沒有聽到一星半點,她只是吩咐今日的廚娘,給奇哥兒和他的新師傅多做上幾盒子午后糕點。

    奇哥兒那邊的老太傅走后,蘇甄兒抓緊又給他尋了一位。

    因為錢多事少,所以竟將本次新科探花郎給請來了。

    聽說這位探花郎苦寒出生,為了早日在金陵城內貸款三十年買下一座小宅子,才接下了蘇甄兒這份生意-

    “這次新招進來的一批進士還不錯,尤其是這個探花郎,雖出身清貧,但性子正直,也不沾黨爭,我讓錦衣衛查過,也沒有什么污點,最近半年我把他放在翰林院檢驗了一下,也是個極耐得住性子的,辦事能力也不錯,我準備將他往內閣培養培養,你覺得呢,聞嚴?聞嚴?陸麟城!”

    周玄祈手里的毛筆砸了過去。

    陸麟城下意識偏頭避開,一雙黑眸落到周玄祈臉上,“她開心就好!

    周玄祈:……

    周玄祈伸手扶額,重重吐出一口氣,“朕問你,你跟你那王妃到底怎么了?”

    陸麟城低頭不語。

    周玄祈氣急,“朕做的媒,朕還不能問一句了?”

    陸麟城猛地嗆出一句,“你跟曹夢湄呢?”

    周玄祈立刻噤聲了。

    兩個男人各自坐在各自案前,皆臉色不佳的悶頭處理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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