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蕭珩收復陜北四州后, 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處置僭越稱帝的陜北軍閥孫皓邯。
孫皓邯素來以殘暴著稱,原想著應是有幾分膽色的人物,誰想這會兒死到臨頭了,竟也會露出這般惶恐的神色。
此刻, 他跪在蕭珩腳下, 如同一條匍匐的狗,表示自己愿意俯首稱臣, 只求蕭珩對他網開一面。
蕭珩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笑話, 他問段云楓:“你想如何處置此人?”
段云楓看著孫皓邯露出嫌惡的神色, 他知道蕭珩問他是顧及著他與孫皓邯的舊仇, 但如今處決了安有良、滅了秦軍后,他心中恨意已消, 此時再看孫皓邯只覺得惡心, “陛下依法處置此人便是!
于是蕭珩下令,將孫皓邯押送回延州, 斬首于西市。
臨行前,孫皓邯被吏卒押送回了延州——他原本稱帝的地方,而如今, 他蓬頭垢面地坐在囚車中, 胸前掛著罪牌,游街示眾,
暴怒的百姓望著眼前的一幕, 從街道兩側沖了上來, 擠開了吏卒, 將孫皓邯從囚車中生生拖了出來。
面對著手持棍棒的暴民,吏卒一時半刻也不敢上前阻攔,再者, 上級派他們押送囚犯時,也沒囑咐過一定要將孫皓邯活著帶至刑場。
等人群散去吏卒上前查看狀況時,地上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那上面的血肉似是被一片片地撕扯了下來。
酷愛用人肉充當軍糧的一代軍閥孫皓邯,最終被憤怒的百姓分而食之。
處置完孫皓邯,蕭珩委派了新的延州刺史,令其安置流民、開墾荒田,盡快幫陜北四州重建秩序,并下詔免去了延、丹、鄜、坊四州兩年的賦稅。
……
三月,蕭珩正式遷都長安。
在戶部侍郎徐正嚴與尚書令王沐川的共同治理下,長安荒廢的田地都被開墾了起來,百業漸興,已基本恢復了井然的秩序,人口也從原本的三千戶增長到了萬戶,原本為躲避戰亂而離開的賈商與士大夫也紛紛回到了長安,市井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
見原本昏聵的燕君和變了個人似的,突然成了有宏圖偉志的賢明君主,從各地而來投奔燕廷的士人也愈發多了,其中有不少是自江南、淮南一代而來,不堪李冀昌與吳王暴政的士人。
蕭珩讓吏部從中挑選出了一批有才干的士人以擴充六部。
眼看皇帝御下的社稷逐漸穩定了下來,這些大臣們又關心起了另一件事。
這日,蕭珩商討完如何處治同州蝗災一事,本想散朝,卻見尚書右仆射一副愁眉苦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蕭珩問他,“愛卿何事憂愁?”
右仆射出列道:“陛下賢德圣明,心系天下,實乃萬民之福,然而如今中宮虛位、后宮空虛,實在有違祖訓,望陛下思宗廟之重,遵祖宗成法,早日擴充后宮,以固國本!
一旁的段云楓聞言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掌,扭頭看向他。
如今皇帝已二十有二,但后宮卻空無一人,這幫大臣自然急著要他納妃充實后宮,那皇帝會怎么做?
皇帝會答應嗎……
蕭珩面上神色不變,只沉聲道:“如今社稷未定,朕豈有心思考慮后宮之事,此事不必再奏!
右仆射道:“今陛下春秋鼎盛,而子嗣未豐,非社稷之福!”
說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右仆射這么一跪,他身后的幾個官吏也跟著跪了下去。
蕭珩權當作沒看到,說了句“散朝”,由著這幫人繼續在金鑾殿中跪著。
結果沒想到有人倒是膽大,朝堂上右仆射被皇帝親自駁斥了納妃一事,竟還敢直接往蕭珩宮中塞人。
那日,段云楓進宮面圣,便撞見了四五個美人跪在御書房接受審訊這一幕。
蕭珩問出幕后主使后,便讓人將她們送走了。
隨后便見段云楓板著個臉的模樣,也不知道在慪誰的氣,“陛下真是好大的艷福!
蕭珩無視他那陰陽怪氣的語調,放下手中的奏折,道:“新宅子搬進去了?”
段云楓:“都張羅好了,我過來就是想謝陛下賜第之恩,哪成想倒是不小心撞到了陛下的‘好事’!
蕭珩抿著唇,瞪了他一眼,“什么好事?怎么?朕倒是不知道,你這般急著成親?可需要朕給你賜婚?”
段云楓聽他這么說,心中那股莫名的火氣一下竄了起來,忍不住嗆道:“陛下連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就要幫我張羅,當真是比我親爹都上心!
雖然后半句話是他壓低了聲音說的,但還是被蕭珩給聽去了,他蹙眉道:“段云楓。”
蕭珩每次直呼自己的名字時,總有一種莫名的威壓感,段云楓偏過目光,不與他對視,但還是小聲道:“我目前還不急著成親,陛下還是先著急著自己吧!
少頃,進殿述職的陳崇便迎面撞見了沉著個臉匆匆離去的段云楓。
他下意識地掃了眼晉王世子揚長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書房中面色不善的皇帝,忽然覺得眼前的氣氛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
陳崇自幼便混跡于各種三教九流之地,更是精通風月場上的事,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直覺告訴他眼前的這兩個人不太對勁。
這段時間御前值差下來,他發現晉王世子頗有種仗著帝王恩寵愈發恣肆的跡象,而皇帝也放任他如此。
正常的君臣會這樣嗎?
陳崇心中略微有些疑惑……
總之,就是感覺不太對。
……
蕭珩賜給段云楓的宅邸位于朱雀大街東側的崇仁坊,眼下宅邸剛落成,有不少前來送賀禮的朝廷官員。
其中就包括剛從軍營出來的玉麟軍統帥劉峻。
劉峻在府邸面前碰到陳崇,兩人雖然心中都十分鄙夷對方,但一見面還是十分熟絡聊了起來,聊著聊著便提到平康坊醉仙樓重新開張、行首獻舞一事。
劉峻聽聞那行首生得貌美無雙,文才兼備,尤善柘枝舞,據說當年她一跳舞整個平康坊就會被人擠個水泄不通,名聲冠絕西京,便想著叫上身邊相熟的武官,一起去湊個熱鬧。
陳崇想起自己今日的新發現,又垂眸瞧了瞧劉峻,忽然心生一計道:“既是將相熟的武官都叫上了,為何不干脆也叫上世子一起呢?”
“世子……” 劉峻愣了一下,“人家可是晉王世子,從小嬌生慣養的,看得上這種煙花柳巷之地?別到時候嫌我們也是些不入流的。”
陳崇只是笑道:“煙花柳巷之地又如何?多的是名士豪奢一擲千金,否則你以為行首的名聲哪來的,再者,晉王不也是靠戰功掙得的名爵,又豈會因出生論英雄,你自己心中有偏見罷了,我看世子并不像那種人,世子如今倒是極得陛下器重,平日里更應該與他交好關系才是。”
劉峻微微瞇起眼睛。
心道賊王八雖然平時人模狗樣的,但這話說倒是說得在理。
他略一思索,還是邀請了段云楓。
“行首獻舞?” 段云楓抿了抿嘴,本想說獻舞有什么好看的,但一想到別人給蕭珩后宮里塞了那么多美人,說不定對方每天晚上夜夜笙歌,后宮里的人都排著隊輪著獻舞呢,他胸中就好似有口悶氣堵在那兒下不去,于是一拍案道:“看看也無妨!
幾人剛走出崇仁坊,陳崇忽然道:“突然想起來今晚我要御前當值,怕是不能作陪了!
劉峻:“你這人,這時候掃興?”
陳崇只是笑道:“陛下的差事自然是最重要的,沒事,你們盡興就好。”
待劉峻離去后,陳崇輕蔑地冷笑一聲,心想……
蠢貨,你就等著吧。
……
酉時,天色已暗。
蕭珩處理完政務,他換了身常服,去了段云楓的宅邸。
面對神色支吾的下人,蕭珩抬眸掃了眼面前的庭院,面無表情道:“沒想到朕來得竟這么不巧。”
一旁的李進喜問那下人,“你可知曉世子何時會回來?”
皇帝本想著新府剛落成過來看看,順便給宅子題個字什么的,哪想著世子竟然不在,這不是駁了陛下的臉面嗎?
那人支吾道:“世子去醉仙樓了,何時回來小人也不知啊,可需……可需小人去通報一聲?”
李進喜心下一驚。
心道那醉仙樓不是吃花酒的地方嗎?
蕭珩在聽聞‘醉仙樓’三個字后,面色微沉:“不必了!
他冷哼了一聲:“免得打擾了他的雅興!
說著,一撫衣擺,扭頭便走了出去宅邸。
一路走出崇仁坊,眼見皇帝似乎并沒有往皇宮所在的方向走,李進喜試探地問道:“陛下可要回宮?”
蕭珩:“不回!
李進喜:“陛下這是想去哪?可要叫上幾個侍衛?”
蕭珩冷笑,“不必了,想來王相這段時間將長安治理得不錯……”
李進喜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思,只點頭道:“嗯!
蕭珩:“連醉仙樓都開張了。”
李進喜:“……”
蕭珩:“走,朕也去看看。”
……
外面的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醉仙樓中卻是燈燭熒煌,上下相映,身著羅綺薄紗的舞姬簇擁在門前,笑鬧著望向車馬盈市的街口,迎接著登門的賓客。
少頃,正迎接著賓客的舞姬們動作一頓,目光突然被人群中走來的一位白衣公子給吸引住了,那公子穿了身云紋錦服,雖不似富商人家財大氣粗的扮相,卻生了張謫仙似的冷面,貴氣渾然天成,不知是哪家的公侯貴卿。
然而剛有舞姬想要迎上去,就被蕭珩伸手制止了。
蕭珩開口要了一間二樓正中的雅間。
帶路的舞姬笑道:“公子眼光真好,聽雨軒的景觀最好了,從上往下看,可以將整座醉仙樓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蕭珩沒有說話,隨那舞姬一道上了二樓。
“便是這里了! 面前的檀木雕花門上懸刻著“聽雨”二字,舞姬指著那廂房道:“公子可要請人來作陪?”
蕭珩:“不必!
舞姬笑了一下,遣人為蕭珩上了茶。
蕭珩正準備往那屋里走,忽然聽到身側“哐當——”一聲,旁邊廂房的門開了,里面走出來的那人迎面就與蕭珩撞了個滿懷。
那人穿著一身張揚的織錦紅袍,面染緋色,鬢邊的抹額垂纓“丁零當啷”地跟著晃蕩,整個人跌跌撞撞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勾欄上翻下去。
正是跑出來吃花酒的段云楓。
段云楓覺得屋里悶,想出來透透氣。
先前劉峻一行人吃了幾杯酒,便都與妓子去了單獨的“雅間”。
段云楓一個人呆在屋里,覺得那行首獻舞著實沒什么好看的,便光顧著喝酒了,誰想幾盞下去渾身燥/熱得不行。
他酒量向來一般,以前不怎么行,后來也是在軍營中練出來了些許,但沒想到這醉仙樓的酒十分與眾不同,先頭喝著覺得還行,后勁卻是十足,眼下整個人已是恍惚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隨后段云楓便迎面撞進了一個人懷里,鼻尖縈繞著一股熟悉的淡香。
段云楓抬眸的瞬間,呼吸跟著一滯,要不說醉仙樓里的酒是“神仙酒”呢,喝了果真會讓人醉生夢死,幾杯下去,自己竟連皇帝都夢見了,他望著蕭珩的臉,癡癡地笑了起來,“美人……”
感受著對方驟然環上自己腰的手,蕭珩面色愈沉,周身的氣壓都低了幾分。
光是看著眼前段云楓這般舉止輕浮、浪蕩的模樣,他已經想象出了這人在這勾欄瓦舍和人肆意調笑的場景。
段云楓見對方不躲,膽子愈發大了起來,心道反正是在夢里,自己做些什么都不過分吧?
于是他伸手勾住蕭珩的腰,腦袋探向對方頸間,輕嗅著蕭珩的氣息,“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熾熱的氣息噴灑在自己頸側,蕭珩后背一僵,他回想起那日在九曲池邊,對方也不過是看了自己一眼,便誤將自己當成了公主。
見了一面就提出求娶,連他是不是男人都沒弄清楚,不就是因為這張皮相?
蕭珩面無表情地垂眸看著段云楓被酒氣染紅的臉,心中嗤笑一聲,心道這人估計是見了長得美的便本性暴露無遺,變得輕浮孟浪,怕是美人勾勾手,他就被迷得神魂顛、走不動路了。
流連于青樓瓦舍又有什么奇怪的?
段云楓環著蕭珩的腰,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們進去?”
蕭珩站著沒動,段云楓便牽著他的手進了雅間。
下一秒,“哐當——”。
房門關上。
腰上被人重重地掐了一下,段云楓只覺得頭皮一麻,就被人轉過身用力地抵在了冰冷的墻上,那人的手掌掐著他的腰,冷笑了一聲,“醉成這般了,還惦記著美人?”
第42章
那聲音明明帶著十足的譏諷, 但對方那清冷的嗓音,卻分外的撓人,好似不輕不重地在段云楓心弦上撥了一下。
“怎么不惦記?我心里面一直想著你,時時刻刻都想著! 段云楓捉住蕭珩的手, 轉過身, 凝望著那張平日不敢隨意肖想的臉,他湊過去, 在蕭珩唇上輕輕地碰了一下, “這次別急著走了!
蕭珩的眸色暗了暗, 后背愈發僵硬, 本能告訴他應該把眼前的人推開,但他的目光掠過段云楓迷離的目光、微微翕合的唇, 沒有動。
“這夢和真的一樣。” 段云楓笑了笑, 隨即捧著蕭珩的臉,吻住了他的唇。
熾.熱的、屬于男人的氣息混雜著一股凜冽的酒氣, 糾.纏了上來。
他在和一個男人接吻,蕭珩清晰地認識到,這本該惡心的、令人作嘔的事卻令他產生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段云楓只覺得唇上一痛, 后背便重重地抵在了墻上, 對方好似突然從一朵安靜的美人花突然變成了朵暴躁的食人花,強硬地掠.奪著周遭的一切,隨后, 昏暗的光線中, 他看見蕭珩半瞇起了那雙幽邃的眼瞳, 好像一個冷血的捕獵者。
蕭珩垂眸掃了一眼面前的人,嗓音如寒風般凜冽,“你隨便對一個男人也能起反yin?”
段云楓有些急地喘著氣, 他握住蕭珩的手,貼在自己身上,“心肝……那你幫幫我?”
……
李進喜忐忑地候在屋外,他也不知道陛下和世子到底進屋去做什么了。
兩人方才進了那雅間之后,便一點動靜都沒。
過了片刻,“聽雨軒”的門終于開了。
李進喜立馬迎了上去,“陛下。”
走出來的人是蕭珩,他衣冠整潔,鬢發也絲毫未亂,只是嘴唇微微有些紅。
“去隔壁候著,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進來。”
蕭珩面無表情地留下這句話之后,便又返回了聽雨軒。
李進喜一臉懵逼地看著房門在他面前重重地關上,心中驚異不定。
陛下,這……這是和世子去做什么了?
什么事要做那么久?
……
聽雨軒。
這雅間的遮光性很好,房門與簾子都閉上后,便只有角落中的幾盞油燈散發著微弱的燭光。
一旁的紅木雕花拔步床上鋪著柔軟的紅綢,拔步床前的案幾上燃著帳中香,拔步床后還有個雕刻精致的沉木箱。
蕭珩將沉木箱中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擺在桌上,里面有綢緞、繩子、蠟燭,還有一些藥。
這些東西旁邊還有本畫冊,畫冊上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這些東西的用途。
顯然這蠟燭的用途不是照明。
蕭珩用火折子點燃了一根蠟燭,他舉起燭臺,被融化的蠟油滴在手背上,皮膚微微有些刺痛,但并不會把人燙傷。
他舉著燭臺來到了拔步床邊,半垂落的金絲簾帳下,段云楓眼上蒙著紅綢,雙手被束在了身后,紅繩勒過他的胸膛,愈發勾勒出他胸前飽滿的弧/度,隱隱還可以看到起伏的兩點。
感受著榻邊傳來的動靜,段云楓的唇瓣微微翕合,有些難受地仰起上半身。
第一次來的人可能不清楚,醉仙樓里的酒,不是一般的酒,是加了東西的藥酒,用了之后可以助x,使人發揮出超常的水平,此酒也是醉仙樓最為稱道的招牌之一,配方從不外傳。
蕭珩的手微微傾斜,蠟油從燭臺上滴了下去。
段云峰楓呼吸陡然一快。
蕭珩的手掌貼著段云楓的臉頰,指腹描摹著對方不住輕/顫的唇。
眼下的這種掌控感,讓他心中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像是第一次上陣躍馬廝殺,又像是那一晚夜風蕭瑟的寢宮中,用劍刃割開掌心。
蠟油不斷滴落,段云楓的胸膛難抑地起伏著。
少頃,蕭珩忽然感覺掌心一痛,段云楓咬住了他的手掌,滾動的喉頭不斷地發出嗚yan聲。
蕭珩傾身貼近對方耳畔,哂笑道:“這么快就不行了?”
“你對那些美人真的行嗎?”
他伸手解開已經被洇濕的紅綢,段云楓的呼吸驟然急cu起來。
“嗯,陛下……” 段云楓臉上綁著的紅綢也跟著散了,他目色迷離,好似夢囈般呢喃地喚著蕭珩,“夫人。”
蕭珩眼瞳微顫,他忽然意識到段云楓先前可能一直喊的都是自己。
面對對方那眷戀的目光,胸膛中仿佛有一股熾熱的情緒,帶著令人灼燒的溫度,從心口逐漸涌向五臟六腑,令他感到有些不適應。
……
李進喜在另一間房里如坐針氈地不知道等了多久,房門終于被人敲響了。
他惶恐打開門,只見門外站著臉色不怎么好的皇帝,對方懷里還摟著醉得不醒人事的晉王世子。
蕭珩:“叫幾個車夫來,先把世子送回府。”
李進喜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過,對上了蕭珩那幽邃而透著幾分寒意的目光后,他忙不迭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好、好,老奴這就去!
……
段云楓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整個人還有些昏沉之際,就被身邊的小廝給叫醒了。
“世子,快到上朝的時辰了,要更衣嗎?”
“唔,上朝,上什么朝?” 段云楓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腦袋陣陣地抽痛,和被錘頭砸了一般。
小廝道:“那……那要遣人去宮里告假嗎?”
宮里……
皇帝……
皇帝。
昨夜,和皇帝在……
段云楓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伸手用力地搓了把臉,昨晚他好像又夢見皇帝了,不僅如此,他好像還在那個夢里做了很不好的事。
他扭頭看向小廝,“昨夜我是怎么回來的?”
那小廝道:“醉仙樓的車夫送您回來的。”
“哦,對了,殿下您昨夜去醉仙樓后,陛下來過,但沒見到您,便又走了!
段云楓聽他提起“陛下”二字,心跟著一跳,“他昨晚來過了?”
小廝點點頭。
段云楓深吸了一口氣,“快,給我更衣。”
那小廝當即替段云楓將熏燙過后的朝服拿了過來。
段云楓當即換上朝服。
只是,不知怎么那衣服穿在身上后,錦布摩/擦著胸口,跟針刺似的生疼,嘴角好像也有點疼。
段云楓抿了抿唇,心想這夢做得未免也有些太激./烈了。
以后絕對再也不能去那種地方了。
……
朝堂上,天子穿著澄黃的蟒袍袞服,姿態端莊而威儀,如往常一樣,神色肅穆地看向金鑾殿上的群臣。
段云楓抬眸偷偷掃了眼蕭珩肅穆而俊秀的面龐,腦海中全是昨夜那旖./旎的夢境。
真的是夢嗎?
夢也會這么逼真嗎?
這么想著,段云楓一不小心,就與蕭珩冷厲的鳳眸對上了,心又突突突地跳了起來,他當即將腦袋低了下去,不再看蕭珩……
皇帝怎么可能做出那種事?
皇帝怎么會親他,怎么會……
一定是夢吧。
皇帝今日瞧著好似心情不佳,不僅板著個臉,還難得在朝堂上訓誡起了人,“如今天下未定,軍中的一些人倒已經開始沉迷享樂了,以至軍紀散亂、士氣不整,領頭的將帥無法約束自己,又如何能約束手下的將士?”
當蕭珩那冷冽的目光掃過來看向自己時,劉峻忽然感覺后背一涼。
酗酒狎妓之事其實在軍營中十分常見,但屬于民不舉官不究,如今天子怎么突然開始嚴抓個人作風問題了?
皇帝在朝堂上點到為止,并沒有指名道姓地談論這個問題,但散朝了之后,卻將劉峻叫去單獨訓了話。
劉峻從御書房中出來后,表情如同霜打了的茄子,陳崇倒是頗為關懷地迎上去,問他怎么了。
劉峻說自己被罰了兩個月的俸祿,“你說好端端的,陛下怎么突然開始整肅軍紀了呢,而且昨夜去醉仙樓的都被罰了,你說巧不巧!”
兩個月的俸祿,劉峻雖然有些肉/疼,但他更在意的還是皇帝的態度,陛下當真是因為他們狎妓而龍顏大怒嗎?
那為什么以前不管?
陳崇看他被皇帝一頓訓話,還罰了兩個月的俸祿,心中痛快得不行,恨不得仰天大笑三聲,嘴上只是道:“陛下也不是真的想懲罰你們,這么做,只是為了小懲大戒、整肅軍紀罷了,日后注意些便是了!
劉峻“誒”了一聲,“還是你運氣好,昨日沒去那醉仙樓,逃過一劫!
陳崇只是笑了一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待對方走遠了,劉峻忽然回過神來,怎么偏偏就這個賊王八躲過一劫,哪有這么巧的事,莫非,莫非……
他早就知道皇帝昨天晚上會帶人去突擊檢查醉仙樓?
劉峻正這么想著,便迎面碰上了正準備去巡營的段云楓。
劉峻當即將他們幾個慘遭皇帝訓誡的事和對方說了。
段云楓:“這么慘?”
劉峻:“可不是嗎,昨夜去醉仙樓的幾個兄弟全都被罰了!
段云楓:“那我怎么沒被罰?”
劉峻:“?”
“陛下沒有罰你嗎?”
段云楓“嘿嘿”一笑,好似發現了什么真相,頗為得意地說道:“一定是他沒有發現我。”
劉峻:“…………”
真的只是因為皇帝沒發現世子也去了醉仙樓嗎?
等等……
昨夜,那賊王八讓他邀請世子,于是他邀請了段云楓,結果那晚去醉仙樓的人都被罰了,唯獨除了世子,關鍵是這個賊王八還把自己給摘出去了,真有這么巧的事嗎?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天上好似劈下一道驚雷,把他的五督六脈一下都給打通了。
劉峻看向段云楓的目光忽然變得犀利起來。
第43章
劉峻心道:世子一定是陛下安插在他們之中的眼線, 要不然為何那日世子在青/樓中只飲酒卻別的什么都不做呢,而賊王八一定是早便發現了這件事情,才出此下策陷害自己,從現在起, 他可不能再在段云楓面前露出破綻了。
段云楓看著眼前的人一下挺直了腰桿, 和自己說話的模樣也十分的畢恭畢敬,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就在這時,
“世子, 將軍, 雁門關急報!” 御前的內侍官忽然神色急切地跑著至二人面前, “契丹迭刺部舉兵十五萬,集結于雁門關外的白登山下, 隨時有南侵的可能!陛下請二位速至紫宸殿商議此事!
雁門關距離河東首府太原約三百里左右, 是連接中原與塞外的咽喉要道,若夷狄突破雁門關這道屏障, 則可隨時舉兵入侵關中、劍鋒直指長安。
此事非同小可,二人皆神色一變,隨著那內侍官步履匆匆地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中, 蕭珩已召集了所有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共同商議此事。
此時, 正跪在殿中與蕭珩匯報情況的是晉王段昱派來的使者,“據前線的哨探來報,十五萬大軍由迭刺部可汗耶律隼烈親自率領, 而率領契丹人前鋒部隊的大將乃是漢將趙延, 此人本為薊州刺史, 后降了逆賊李冀昌。”
殿內瞬間響起一陣嘩然聲。
有人義憤填膺道:“逆賊竟私通外敵!”
“李冀昌這是要勾結夷狄,入侵我大燕疆土。
“那趙延本為漢將,世食漢祿, 朝廷原本也待他不薄,哪想竟為虎作倀,真衣冠禽獸也!”
蕭珩問那使者,“晉王那邊情況如何?可能抵擋住夷狄入侵,可需朕派兵支援?”
那使者道:“請陛下放心,太原兵精糧足,王爺已披甲執銳,親自領兵前往雁門關,勢必擊退胡虜!”
蕭珩:“雁門關乃中原屏障、抵御夷狄的要塞,決不容有失,晉王若需兵甲糧秣,務必讓朕知曉!
使者:“是!”
王沐川上前道:“有晉王鎮守河東,面對胡虜的進犯,老臣倒是不太擔心,只不過李冀昌聯合外敵,此舉怕是想以外族牽制我方兵力……”
“只怕趁此機會,他極有可能會自河南河北出兵,從潼關而入,進犯關中,屆時如若面對兩路進犯該如何是好?”
他此言一出,大殿之中又響起一陣議論聲,絕大部分朝臣都支持王沐川的觀點,認為李冀昌隨時可能會與夷狄內外夾擊,短期內還好,若長此以往,無論大燕的糧草供應還是兵馬都將疲于應對,眾人一時間不由得憂心忡忡起來。
“據朕所知……” 蕭珩卻是輕笑一聲,“如今的契丹迭刺部可汗耶律隼烈,可并沒有統一草原部族,自上一任可汗去世后,契丹便分裂成了一東一西兩個部族——迭刺部與乙室部,西邊的乙室部則由耶律隼烈的侄子耶律述瀾統治,兩者為了大可汗之位爭斗無休!
“李冀昌既是聯合了迭刺部,我們不妨就派使者出使乙室部,告訴耶律述瀾,大燕可出兵助他爭奪可汗之位,屆時遣一宗室與其聯姻,再讓晉王派出少許兵馬便可!
王沐川激動道:“如此一來,便自有契丹乙室部出戰迭刺部,草原部族互相交戰、自顧不暇,便不能染指中原了,陛下圣明!”
段云楓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當初那個太宗皇帝不就是用這招對付自己祖先的嗎?現在蕭珩又用這招,讓契丹人去打契丹人,然后派他爹這個有漠北血統的中原人出兵支援其中一方,這簡直是……
在大量夷狄中發掘到了少量中原血統。
蕭珩立即委任了一名大臣,令其出使契丹。
王沐川:“只是眼下宗室中,未有適齡的公主,若要與乙室部聯姻,派誰比較合適呢?”
大燕宗室遭到李冀昌的屠戮,如今剩下的宗室子女并不多了。
蕭珩略一思索,立馬就想到了剛被他貶成汾陽郡王的寧王蕭檀,“汾陽郡王如今不是尚未婚配嗎?讓他娶契丹的公主就行了,朕看正合適!
……
一個月后,出使契丹的使臣帶著乙室部的使者返回了長安,蕭珩在紫宸殿中接見了契丹使者。
契丹使者向蕭珩行完跪拜禮后,突然就露出了欣喜而寬慰的笑容。
蕭珩問他何事這般高興。
契丹使者道:“述瀾可汗一直仰慕大燕皇帝的威名,愿將妹妹跋芹公主嫁與汾陽郡王,以結秦晉之好,跋芹公主卻想讓臣先見一下這位汾陽郡王,跋芹公主是我們的草原之花也是乙室部的驕傲,公主曾親口表示她喜歡的男子不僅要有與草原雄鷹一般強健的體魄,還要有過人的氣魄與膽量!
使者說著便欣喜地看向身穿袞服的皇帝,只覺得眼前人不僅生得俊美無儔,身量身形也十分的出眾,據說這位皇帝還能徒手拉開三石力的玄鐵弓,此等體魄,即便是他們契丹的勇士也不一定能比得上,
“如今得見陛下,果真是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想來這位汾陽郡王也定是如陛下一般俊偉,有氣度!”
蕭珩心道不好,絕對不能讓這契丹使者見到蕭檀,面上只是淡淡一笑,“汾陽郡王為朕同母胞弟,無論長相還是性格,自然都是眾兄弟中最肖似朕的。”
那使者聞言,又是夸贊蕭珩長得好看,又是夸贊他氣度不凡,并表示如今有了大燕皇帝的支持,述瀾可汗已集結部眾十萬余人,可隨時突襲迭刺部。
蕭珩與契丹使者一番商議后,將蕭檀與跋芹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三個月后。
送走契丹使者,蕭珩立即命人傳來了蕭檀。
瘦弱的汾陽郡王眼底掛著一片慘淡的黑青色,整個人好似紙做的一般隨時會被風吹倒,“臣弟參見皇兄……”
蕭珩垂眸看了眼他這個皇弟,皺眉道:“最近氣色不好啊!
蕭檀其實光論長相與他還是有四五分相似的,只不過五官線條少了幾分凌厲感,多了幾分柔和美,再加上他長期缺乏鍛煉的瘦弱身板,乍一眼望去真和個小姑娘似的。
蕭檀:“勞皇兄掛心,可能這兩日沒休息好!
誰天天寅時起床讀書氣色能好。
蕭珩:“還是要勤加鍛煉。”
蕭檀深吸了一口氣,“是……”
讓他死了算了。
蕭珩:“你馬上也要十七了?”
蕭檀一愣,“是、是的!
上次皇兄問他多大,給他安排了三個老師,這次又要做什么?
蕭珩:“也該成親了,朕已賜婚你于契丹公主,以結兩國交好,婚期定于三月個之后,契丹的使臣說了,公主喜愛健壯的男子,這段時間你務必勤加鍛煉,勿失我大燕國威,從現在起,朕讓晉王世子來陪你鍛煉。”
“既然你寅時要讀書,那訓練便從午時開始吧!
這三個月的時間務必得讓蕭檀鍛煉出強健的體魄,以免那個跋芹公主到時候見了真人要退婚。
蕭檀:“……”
#@?%……?…………&???!
隨即蕭珩與李進喜吩咐了幾句,片刻后,段云楓便被帶到了御前。
段云楓微笑著走到蕭檀面前,“這位便是王爺了吧?陛下放心好了,這件事交給我,根本用不了三個月,我保證王爺便可徒手拉開玄鐵弓、與豺狼搏斗。”
望著面前人熱情洋溢的笑容和那兩顆尖尖的小虎牙,蕭檀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唾沫,求救似地看向他的皇兄……
與豺狼搏斗這種事不要!
蕭珩:“倒不必與豺狼搏斗……”
蕭檀松了口氣。
蕭珩:“能單獨射殺棕熊就行了!
蕭檀:“?????????????”
蕭珩看向二人,“明日起,你們便一道搬入皇宮居住吧,郡王日后在宮中訓練便好,有進展了也可隨時向朕匯報!
蕭檀:“…………”
不要啊,不要……
他的命已經這么苦了,怎么還要被皇兄放在眼皮底下監視。
……
翌日,午時,用過膳過后,段云楓將蕭檀帶到了太液池邊上。
太液池幾乎橫穿整個皇宮,約有好幾里長,池中又修有蓬萊島。
蕭檀抬眸望向波光粼粼、一眼望不見盡頭的湖面,段云楓已坐在了其中一條小船上,他手中拿著船槳,沖蕭檀揮了揮,“王爺快來!”
“本王這就來。” 蕭檀說著,快步走上了小船,他心道劃船泛舟湖上倒還不錯,既能鍛煉身體,又不失風雅,待會兒上了蓬萊島,還能歇息一番。
兩人劃了一會兒,蕭檀額前已淌出了些許薄汗,誰想這時段云楓忽然沖蕭檀一笑,“到了!
蕭檀:“?”
他茫然地望向四周。
心想什么到了,這離岸邊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呢?
“噗通——”
誰想,下一息,在一陣天旋地轉中,蕭檀被段云楓扔進了水里。
蕭檀嗆了好幾口水,他掙扎著浮出水面,正想爬上船。
段云楓卻已然劃遠了,“你皇兄說你水性不錯,今日王爺便游到對岸吧。”
蕭檀:“?????????”
那一日,蕭檀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是怎么上岸的,可能是對生命的渴望戰勝了其余的雜念。
上了岸之后,他像條狗似的趴在岸上,氣還沒喘勻呢,就見眼前一只梅花鹿從樹林中躥出,與自己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片刻。
蕭檀環視著周遭蔽日的林木與活蹦亂跳的飛鳥走獸,當即大驚失色道:“世子,這是何處?”
“呃……” 段云楓扔下船槳,“大概是皇宮內苑!
蕭檀:“我們要如何出去?”
段云楓穿過那片林木,來到一面宮墻前,“從此處出去便可,隔壁好像就是你皇兄的寢宮!
蕭檀抬頭望向那近兩人高的宮墻,“這、這……”
在他愣神的間隙,段云楓已然翻身躍上了宮墻,衣袍被風吹得鼓動,他沖蕭檀笑道:“王爺小時候沒學過爬樹嗎?”
蕭檀:“?”
這是一回事嗎?
蕭檀:“這樣貿然闖入皇兄的寢宮是不是不太好?”
段云楓垂眸看向宮墻另一側,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讓他晃神了片刻。
他只見落英滿庭的后院中,蕭珩正手握著一疊奏折,靠在木榻上合衣而眠,從枝椏上紛紛揚飄下的櫻花灑落滿襟,還有幾朵落在了蕭珩鬢邊。
“世子?世子?”
直至耳邊傳來蕭檀的呼喊聲,段云楓這才回過神來。
“這樣……” 段云楓壓低了聲音,“我與你皇兄的護衛說一聲,讓他們將你帶出內苑,你在這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世子,等……”
在蕭檀愣怔的目光中,段云楓衣袂一閃,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宮墻的另一側。
段云楓躍入蕭珩的后院,悄無聲息聲息地繞過幾個侍衛,一路來到蕭珩榻前。
蕭珩本就在閉目小憩,根本沒睡,察覺到庭院中傳來的動靜后,便睜開了眼,正想斥責那幾個侍衛都是瞎了嗎,那么大個人都能放進來,但在看清櫻花樹下的那道身影后,他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目。
蕭珩在心中蹙了下眉,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感受著對方逐漸靠近的身影,呼吸沒有沒來由地加快了幾分。
段云楓這是要做什么?
隨即唇上被人輕輕地碰了一下。
段云楓伸手拂去了蕭珩唇瓣上的落花,眼下的距離近得他能看清蕭珩那根根分明的睫毛。
段云楓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對方那與落花一般色澤的半合的唇上。
他看向皇帝緊閉的雙目,心道……
親一下應該不會醒的吧?
自己就親一下。
就一下。
即便閉著眼,蕭珩也能隱隱感到那股熾熱的視線,以及對方清淺的、如羽毛一般掃過自己面頰的氣息,癢得讓蕭珩忍不住想睜開眼睛。
但他忍住了。
緊接著,唇上傳來了溫熱的觸感。
他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奏折。
段云楓起初只是輕輕地碰了下他的唇,隨后抿著他的唇瓣,吮了吮。
親了一下還不算完。
親完一下又像小狗似的貼上來,親得段云楓自己的氣息都亂了。
蕭珩緊閉的眉頭皺起,長睫忍不住地亂顫。
哪有這么偷親的?
這么親,是頭豬都給他親醒了。
段云楓渾然不覺自己的偷親有哪里不合適,只覺得時間飛逝,完全沒嘗夠滋味,好似嘴唇貼了一下,便分開了。
他垂眸望著仍在榻上閉目小憩的皇帝,心想自己偷親的技術果真十分嫻熟,一點沒驚動對方。
第44章
少頃, 段云楓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櫻花樹下。
蕭珩看著手中的奏折,腦海中卻總是在不經意間浮現出方才那個繾綣的吻,擾得人思緒紛亂,不知不覺中, 他靠著木榻閉上了眼。
再睜眼時, 庭院中的天色已暗,面前的那株櫻花樹突然變成了一株崎嶇的槐樹, 槐樹下站著一個蒼白而瘦削的人影, 那人穿著一身白衣, 面如枯槁、長發披散, 身形好似一個厲鬼。
這身影蕭珩曾經十分熟悉,他的父親快離世前的那段時間, 經常會站在自己的寢宮門邊上, 這么看著自己。
他每每去請安時,印象中總有一道臨近黃昏的暮光照下來, 讓那座空曠寂寥的宮闕半籠在陰影之中,那道瘦長的人影便總是這般倚在門邊,長發披散, 襯得那雙凹陷的眼眶格外空洞。
那時的宮女太監們都十分害怕去皇帝所在的寢宮, 因為他們覺得皇帝瘋瘋癲癲的,像是被鬼上身了。
但蕭珩知道,皇帝大概只是五石散嗑多了。
眼前的那道“鬼影”逐漸走近, 將自己領到一座廟宇前。
“知道我為何帶你來偏殿而非正殿?” 太祖皇帝粗糲的嗓音又沉又悶, 好似在土里埋了許久, “因為你的那些齷齪心思,不配驚動列祖列宗!”
蕭珩:“……”
他眉峰微揚,用一種“你認真的嗎”的表情看向對方。
蕭珩輕哂一聲, “何謂‘祖宗’?”
“如果當初不是朕平定內亂,蕭氏的皇位怕是早就易主了,太廟從何而來?如果不是朕打過淮河,何來南北一統?沒有朕,哪來的大燕?”
“若要認真算的話,朕才是大燕的祖宗!
太祖:“……”
呃,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下一瞬,眼前的場景變換。
太祖將他帶到了正殿。
蕭珩:“…………”
太祖:“你可還記得,我當年是怎么教你的,唯有摒棄一切的私人感情,方能成為‘帝王’,你如今都忘了嗎?”
蕭珩:“朕沒忘……”
段云楓與他之間發生的一切不會影響到治國理政的事,他有把握,他可以……
太祖:“你這是在抱有僥幸心理。”
“段云楓是誰?”
“他是手握一方兵權的大將軍,如今不過貪圖年少的享樂,一時誤入歧途,難道你真的以為你們這段見不得光的關系可以長久下去嗎?這世上沒有誰是不想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的,來日,若他想開了,想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你又該當如何?”
隨著太祖話音落下,空中浮現出一道段云楓身穿喜服的虛影。
蕭珩眸色漸暗,眼底閃過幾抹陰鷙的神色。
太祖:“讓我猜猜……把他關起來?”
“他是晉王世子,是驃騎將軍,不是小貓小狗,也不是你養的寵物!
“世上又有幾個幸臣是得以善終的?”
那‘鬼影’手中浮現出一個鏨金酒杯,他將杯中酒緩緩倒在地上,金磚地面忽然被腐蝕出一個巨大的破洞,“別忘了你的來時路!
那黑黢黢的洞中倒映出自己母妃坐在榻前的身影,隨即她舉杯飲下毒酒,唇邊溢出瘆人的鮮血。
眼前的畫面一閃,鎮國公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與他懷中的獵犬,“此畜面露兇煞,恐沖犯貴氣,望陛下早日除之,陛下如若不忍,臣可代為除之……”,片刻之后,那條跟隨了他數年的獵犬嗚咽著倒在地上,溢出的鮮血浸沒了面前的土壤……
“你應該知道,帝王之愛,猶如砒霜!
太祖凄厲的嗓音緩緩響起。
蕭珩從夢中驚醒時,鬢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后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先帝那如同厲鬼一般凄涼的嗓音尤回蕩在耳邊,袖中段云楓送給他的那枚平安符已被攥得有些褪色。
“陛下! 一旁的李進喜走上前來,問道:“可要傳召世子與郡王殿下一道來用晚膳。”
因為皇帝最近比較關心汾陽郡王的訓練進展,今日中午還特意傳了二人侍膳。
“不必了。” 蕭珩從榻前起身,又恢復了從前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淡漠模樣,“以后也不必傳了。”
李進喜一愣,他抬眸看向蕭珩,而皇帝那雙幽邃的眼眸卻令他完全參不透。
那日后,蕭珩將蕭檀訓練的事宜全權交給了段云楓,不再過問對方的進展,再也未私下召見過晉王世子。
……
一個月后,蕭珩恢復了蕭檀“寧王”的封號,并在承德殿中單獨召見了他。
蕭檀的身量比以前高了些,皮膚也曬黑了,如今瞧著雖然還是有一股書卷氣,但身板比以前結實了許多,已隱約能瞧出些肌肉輪廓了。
跟在蕭檀身側的宮人手里舉著一個托盤,上掛著不少鹿皮與兔絨,蕭檀興奮地與蕭珩介紹道:“皇兄,這些兔子和鹿都是我與世子打獵時獵到的……”
說著,他伸手拎起一張通體雪白的狐皮,將那漂亮的毛色展示給蕭珩看,“世子還獵到了一只白狐,特讓我來獻給皇兄,”
段云楓的原話是“到時候用這皮子做個狐裘,你皇兄穿白的肯定好看!,蕭檀依稀記得對方說話時的那表情好像什么山大王欣賞壓寨美人似的,這話他當然不敢說給皇兄聽。
蕭珩頷首示意李進喜將那張白狐皮子單獨存放起來,“世子教了你不少東西?”
蕭檀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道:“世子還教了我一套槍法,說我要是學會了,也能上戰場馭馬殺敵了。”
蕭珩笑了一下,“什么樣的槍法?”
蕭檀:“皇兄還是直接讓世子給你演示一番吧,我的……目前還有些拿不出手!
蕭珩沒有強迫他表演,只是道契丹使者上次進獻了幾匹寶馬,讓蕭檀自己選一匹,其余的得空了便遣人給段云楓送過去。
蕭檀點頭應下,“好!
他心里卻納悶道為什么皇兄不能直接和世子說話啊,這是有什么講究嗎?
怎么送個東西都要經過他轉手。
同月,契丹使者與蕭珩派出的燕國使臣返回契丹后,述瀾可汗親率十萬大軍突襲迭刺部都城。
耶律隼烈急率領中軍部隊撤回契丹,但在路上遭到了晉王段昱與跋芹公主的前后夾擊,死傷慘烈,李冀昌手下的大將趙延被當場斬殺,失去“領路人”且賠上了兩座城的隼烈可汗不得已放棄了南侵的計劃,至此雁門關之圍徹底解除。
耶律述瀾也扭轉了原本依附于迭刺部生存的劣勢局面,成了契丹國更占主導地位的可汗。
六月,跋芹公主的和親隊伍抵達長安,與之一道抵達長安的還有公主的嫁妝——駿馬千匹以及駱駝百頭。
寧王身著親王袞服,身后跟著隆重的鹵簿,于長安城外迎接跋芹公主。
這幾個月,經過蕭珩與段云楓的輪番熏陶,蕭檀乍一眼望去,倒挺像個飽讀詩書的翩翩君子。
蕭檀等了片刻,只見遠處揚起一片塵土,和親隊伍中竟不見抬著公主的轎攆,一時間只有百余匹駿馬朝自己這邊奔襲而來。
蕭檀心下一驚,差點以為自己遇到了敵襲,直到身邊的侍衛確認了對面便是公主的和親隊伍,蕭檀這才按耐住了逃跑的沖動。
他只見為首的那人騎在馬上,穿著一身朱紅織金錦服,頭戴高翅鎏金銀冠,生得十分好看,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只是對方臂膊上竟然還停著一只海東青!
旋即,那海東青長嘯一聲,飛上長空,向自己盤旋而來。
寧王眼瞳一顫,隨即開始策馬狂奔……
這……這是要做什么。
蕭檀身旁的侍衛哪見過這陣仗,一邊策馬大喊著“王爺!王爺!”,一邊又只能與天上那只海東青干瞪眼,畢竟他們也沒帶弓。
寧王抽著馬鞭一頓狂跑,但那海東青速度極快,他根本甩不脫,沒多久,便從空中掠了下來……
“吁——”
他胯/下的馬一陣嘶鳴,受驚似的前蹄跪倒在地,將蕭檀甩到了地上。
眼看那大鷹撲棱著翅膀又要飛下來,蕭檀急忙抱住腦袋,卻聽身后忽然響起一陣哨聲。
海東青乖乖地飛回了公主臂膊上。
耶律烏琳看著身下用手捂住臉,整個人害怕得縮成一團的男人,“你便是寧王?”
蕭檀的手指張開一條縫隙,小心地打量著眼前的人,“嗯……”
耶律烏琳忍不住笑了起來,“林牙告訴我,你是大燕最勇武的男子,能徒手拉開三石力的玄鐵弓……”
她輕“哼”了一聲,挑眉道:“看來他們騙了我!
蕭檀的喉結上下滾了滾,他撐著雙臂從地上坐起來,只見耶律烏琳肩頭的那只海東青正歪著腦袋看著自己,心道這公主現在發現自己被騙了,不會一怒之下讓這只鷹把他吃了吧,他現在用段云楓教他的那些招式逃跑還來得及嗎?
但他又想起了蕭珩的囑咐……
皇兄說他代表的是大燕,他不能跑。
蕭檀攥緊了手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鎮定些,“公主既已答應了這門親事,此事便不再只關乎你我二人,更關系到兩國的邦交,我皇兄已允諾與你兄長結盟、助你兄長成為草原上的大可汗統一契丹……”
耶律烏琳忽然笑了起來,她歪頭看向蕭檀,
“你皇兄才不會呢,你皇兄不希望迭刺部稱霸草原,但也不希望迭刺部徹底消亡,他會出兵助力我阿合與耶律隼烈內斗,但卻不會助力他統一草原,他不可能放任草原上出現一位統一部落的雄主,你明白嗎?只有草原一直處于分裂的狀態,時刻內斗,才無法真正威脅到中原,至于什么和親、聯盟,都是虛的……”
“在你們這,有個詞怎么形容來著,哦,‘制衡之術’……算了,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懂!
蕭檀:“你……你憑什么覺得我不懂?”
耶律烏琳眨了眨眼睛,“據說之前燕國內部閹黨干政的時候,有個宦官扶持你登上過皇位,你若是對你皇兄有一點點威脅,他還會留著你到現在嗎?”
“你……” 蕭檀驀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說,我皇兄才不是這樣的人!
“哦,也不一定。” 耶律烏琳抿起嘴唇,俯身湊近蕭檀,“你皇兄還沒有孩子呢吧?也沒有妃子?像他們這樣的男人呢,通常這個年紀都妻妾成群了,你皇兄說不定有什么難言之隱,所以留著你給蕭家留種呢!
蕭檀眼瞳巨顫,想說絕對不是這樣的,他皇兄才不是為了給蕭家留種才留下他的,他絞盡腦汁地想著反駁對方的話,可一時間什么都想不出來,話還沒說出口,眼眶便紅了。
耶律烏琳:“說兩句眼睛就紅了,你是兔子嗎?”
她低下頭親了下蕭檀的嘴唇,眼瞳瞇了起來,“長得倒是還不錯!
蕭檀整個人都僵住了,“還沒成親呢,怎么可以……”
耶律烏琳:“親都親了,那怎么辦?難不成你要去告訴你皇兄那里告狀?”
……
寧王與契丹公主的成親儀式在王府正殿舉行,蕭珩與一眾朝臣以及契丹使臣都蒞臨了婚宴現場,婚宴舉辦得十分隆重。
時隔多日,段云楓終于在寧王的婚禮上見到了蕭珩,自從上次偷親了皇帝以后,蕭珩就沒有再宣他見過面,他私下要求覲見的折子也都被打了回來,仔細算算真的很久沒見到蕭珩了,他隱約感覺到蕭珩在疏遠他,不由得感覺委屈又氣悶。
今日蕭檀成親,段云楓當然還是替他高興的,不由得多飲了幾杯酒。
段云楓趁侍女給他倒酒的間隙遮掩著向一旁看去,蕭珩還是那個皇帝,正襟危坐著、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這么久沒見,他倒是一點沒變。
察覺到蕭珩要轉頭看過來了,段云楓這才收回視線,低頭看酒杯里的清酒。
殿中央,寧王蕭檀與契丹公主共執同心結彩綢,緩緩行至案前。
段云楓望著眼前的這一幕,喉間微澀,他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成親時的場景,他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烈酒灼得胸口發燙,他忍不住側目看向身側神情肅穆的帝王。
他心中有些恍惚地想著如果蕭珩不是皇帝便好了,即便蕭珩不愿意與男子在一起,他大不了將人強行擄走就是。
可惜,蕭珩是皇帝。
興許是醉意上頭,段云楓抿了抿唇,他看向蕭珩,嗓音略有些啞,“陛下可還記得當時在洛陽……”
誰想,蕭珩卻倏然轉過身,嗓音凜冽,“往事不必再提!
段云楓一怔,指尖無意識地收緊,被攥緊的酒盞在他掌心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蕭珩垂眸,目光落在他泛白的指節上,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語調卻十分平靜,“日后,待你成親時,朕也會同今日一般,讓禮部以親王禮籌備!
“陛下……” 段云楓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的喉結滾動,酒氣混著眼前人身上的檀木香刺得人眼眶發熱,他張了張唇,發出來的聲音卻有些梗澀,“陛下還真是……”
蕭珩:“朕說過,朕待你便如同親弟一般。”
第45章
殿內紅燭高照, 周遭歡慶的喜樂卻好似隔了層厚重的門板,朦朧地聽不真切。
段云楓看著蕭珩,搖曳的燭火襯得年輕的帝王眉眼如畫,對方眉宇間卻透著股消彌不去的冷寂之感, 段云楓沉默了良久, 最終只是道:
“陛下如此隆恩,臣愧不敢當!
殿前的新人在一片喜慶的氣氛中被送入了洞房, 李進喜躬身湊近蕭珩身側, 低聲詢問他是否要擺駕回宮。
蕭珩的目光在段云楓臉上停留片刻, 旋即他從主位上起身, 舉盞說了幾句恭賀寧王新婚的致辭,便在侍從的陪同下離開了王府。
微涼的夜風涌入殿內, 段云楓望著皇帝的背影隱入夜色, 一言不發地飲下杯中烈酒。
……
就在寧王大婚后不久,原本一直搖擺不定、企圖觀察形勢的隴右、朔方二鎮見蕭珩聯合了契丹乙室部平定了雁門關之亂, 還穩定了邊疆的局勢,二鎮節度使紛紛遣使者前往長安,向蕭珩上表稱臣。
至此, 連通西域的河西走廊再次回到大燕手中, 整個西北的版圖被蕭珩徹底收入囊中。
九月,秋收過后,得益于蕭珩委任徐正嚴施行的均田新政, 今年關中地區的糧食收成已恢復至了戰前的四五成, 蕭珩治下的百姓也逐漸從戰火的陰霾中走了出來。
金鑾殿中。
天子于高座上, 垂眸看向眾人,“如今西北已定,朕認為眼下便是東征、收復舊都的最佳時機。”
“陛下圣明!” 尚書令王沐川率先出列, “眼下正值秋收,我軍糧草充足,此刻出兵潼關,定能在入冬前收復舊都!
“臣請愿出征!” 劉峻手持笏板,擲地有聲道,“愿為陛下剿滅反賊,克復舊都!”
“臣亦愿往!”
他身后一眾武將皆跟著下跪請柬。
蕭珩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落在文武百官隊列的最前方。
段云楓抬眸,與御座上的目光一觸即分,他手持笏板,出列道:“臣愿為先鋒。”
殿內的氣氛寂靜片刻。
“傳旨——” 蕭珩目光凜然地看向眾人,
“即日起,朕冊封驃騎將軍段云楓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領兵二十萬,總攝東征諸軍事,賜虎符,假黃鉞,代朕征討逆賊,收復舊都。”
……
李冀昌雖為人殘暴,手下官員多橫征暴斂、不得民心,但作為從亂世中廝殺出來的鐵血軍閥,楚國的軍事實力并不弱,李冀昌手下兵馬起碼有二十萬余人,光駐守在洛陽城附近的兵馬便有五萬余人。
因此蕭珩決定兵分南北兩路進攻洛陽以牽制敵軍、分散其防御力量,合圍洛陽。
他任命段云楓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陳崇為左將軍,宋時裕為右將軍,周業為行軍司馬,讓這幾人隨段云楓自北路,從河東蒲州而出,攻占洛陽城二十里開外的孟津渡口。
南路則由劉峻率領,自武關而出,走陸路,攻占洛陽城南郊的龍門關,與北路軍形成夾擊之勢,包圍洛陽。
蕭珩將自己的決策說與王沐川,問對方,“王尚書以為如何?”
王沐川:“陳崇謹小慎微,有小智而缺大謀,不足以獨領一路兵馬,劉峻雖少了些智謀,卻剛直穩重,為人勇猛,且鮮少冒進,是獨領南路軍最合適的人選,至于世子……”
提及段云楓,王沐川抬眸看向蕭珩,“世子是天生領兵打仗的不世將才,不僅驍勇過人,且善以奇兵制勝,只是性急易怒,陛下專門留下宋時裕、周業二人輔佐世子,便是希望此二人能穩住世子,臣以為陛下思慮周全、算無遺策!
蕭珩看向那封敕書,目光落在段云楓的那行冊封上,“希望能如尚書所言一般。”
……
自長安出發的第十五日,段云楓所率領的急行軍抵達了洛陽北面的孟津渡口。
若燕軍先鋒部隊能成功渡過黃河搶占河對岸的灘頭,后續的大部隊便可順利渡過黃河,占領洛陽城北面的關隘。
只是,寒風裹挾著河水的腥氣撲鼻而來,巨浪拍打著臨時搭建的浮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擺在他們眼前是水流湍急的滾滾黃河,河上只有幾架臨時搭建而成的浮橋,若對岸營寨中的敵軍發現異動,進而圍攻渡河的先鋒部隊,一但浮橋被毀,人馬都將陷入河中,渡河將變得無比艱難。
段云楓的玄甲上凝著初晨的霧氣,他勒馬立于岸前,注視著河對岸的那片營寨。
片刻后,斥候來報,“將軍,敵營中暫無異動,楚軍目前并無戒備,是否傳令渡河?”
段云楓當即拔出長刀,刀鋒凝著寒光,“傳我號令——,先鋒部隊,即刻渡河!”
隨著他一聲令下,數百名身著玄甲的步兵沖上木質浮橋,木板在他們腳下嘎吱作響,下方湍急的怒流仿佛一張深淵巨口,隨時可能將人吞沒。
就在先鋒部隊前行至距浮橋對岸三分之二的距離時,河對岸驟然傳來了嘹亮的哨聲,一陣箭雨破空而來。
有人大吼一聲,“敵襲——”
浮橋上的不少士兵下意識地舉起了盾牌。
“叮——”
箭矢釘入盾牌,有人不幸中箭落水,身形瞬間便消失在了浪濤之中。
此刻,岸那頭的楚軍也沖上了浮橋,他們將手中高舉的裹了松脂的火把擲向燕軍,試圖燒毀這座浮橋。
“不要停!沖過去!” 段云楓怒吼一聲,他拔出腰間長刀,一人當先,沖在最前,接連斬殺了好幾個正在投擲火油的楚軍士兵。
身后的燕軍士兵不由得氣勢大振,他們嘶吼著,開始頂著密集的箭雨向前沖鋒。
就在燕軍前鋒部隊快要沖到浮橋對岸之際,楚軍的火箭驟然而至!
“轟——”
一支火箭釘入浮橋攬繩,火油瞬間燃起,火舌順著木板急速蔓延。
“將軍!繩索要被燒斷了!” 身側親兵大聲喊道。
段云楓扯下身后披風,一把蓋住前方那撲鼻的煙塵,他揮刀擋住楚軍守將迎面揮來的長槍,隨即一刀將人斬于橋下。
然而就在這時,“嗖——”,一支冷箭從暗處射來,正中段云楓的右肩。
箭矢穿透玄甲,鮮血瞬間浸透衣袍,段云楓忍不住悶哼一聲。
“將軍!”
在親衛的驚呼聲中,段云楓咬牙折斷箭桿,揮刀率先沖上了浮橋岸邊,“給我殺——”
身后士卒被段云楓的悍勇激到,他們頂著烈焰,怒吼著沖上對岸,與楚軍廝殺起來。
片刻后,段云楓所率的燕軍在血戰中撕開一道豁口,將戰旗插上了孟津渡口的營寨。
……
陳崇進入中軍大營找段云楓商討下一步行軍方案時,軍醫正在給段云楓處理方才的箭傷。
“將軍暫且忍耐一下。” 軍醫用鉗子銜住那沒入肩胛的箭鏃,用力一拔,暗紅的鮮血瞬間濺落在地,那箭傷周圍一圈的皮肉已有些腫脹、泛白,正不斷地往外滲著血。
段云楓額角青筋一跳,緊咬著牙根道:“拿酒來!”
軍醫當即用繃帶將他的血止住,“不可啊,將軍!飲酒不利于傷口恢復,且您這箭傷創口極深,若恢復不好,極易感染,您這兩日最好靜養,不可再傷筋動骨,也不宜再穿盔甲!
段云楓面無表情地聽著軍醫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個沒完,待對方包扎完傷口離開營帳后,他當即拎起了桌案上的酒壺,痛飲了兩口,這才勉強壓下那刺骨的陣痛。
一旁的宋時裕勸了兩句,被段云楓不耐煩地駁斥了回去。
陳崇看向段云楓道:“世子,您如今傷重未愈,可要暫緩攻城的計劃?“
段云楓挑眉,“那你受傷了還吃不吃飯?”
一旁的宋時裕剛想開口說這哪是一碼事。
段云楓又道:“怎可因一點小傷而延誤戰機?傳我旨令,即刻進攻洛陽城東北面的旋門關,今日,我便要圍了洛陽城,我倒要看看那李賊怎么守一座孤城!”
陳崇面不改色地應下。
宋時裕在心中嘖嘖稱奇,心道這哥們也太能忍了。
段云楓扭頭看向陳崇,“還有,寫給陛下的軍報中不許提及我受傷的事,聽到了沒有?”
陳崇也一一點頭應下,隨即命手下的文官按照段云楓的要求“詳略得當”地攥寫了軍報,完全略過了段云楓渡河時受傷的事,只著重寫了他作戰時如何英勇地攻城拔寨。
那文官寫完后,陳崇拿著軍報給段云楓親自過目,段云楓看完,覺得十分滿意,陳崇便讓那使者將軍報送了出去。
隨即陳崇退出了中軍大營,回到自己的營帳后,他立即起草了一封私信,將今日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段云楓怎么受的傷,他又是如何不顧自己勸阻執意攻城的事,原原本本、事無巨細地寫了下來,密封好交給自己的心腹,讓對方騎快馬前往長安呈給陛下。
段云楓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不錯,但皇帝才是自己真正效命的對象。
第46章
紫宸殿中,
蕭珩正坐在書案后,神色肅穆地審閱自洛陽前線送來的軍報,他翻著手中的信紙,示意一旁的禮部尚書繼續匯報他要上奏的內容。
禮部尚書:“陛下, 如今西北已定, 關中地區也在陛下的治下日趨繁盛,臣以為應早日恢復科舉, 吸引全國各地的士人……”
“陛下。” 就在這時, 一名內侍官拿著封密信匆匆地走入了殿中, “前線來的急報, 這封是左將軍陳崇寄來的!
蕭珩抬手,示意對方將信件送上來。
禮部尚書清了清嗓音, 繼續道:“呃, 現下我朝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然如今選官大多依賴舉薦……”
“不像話!”
書案后的皇帝忽然面色不善地將那信紙往桌上一摔。
“陛下恕罪!” 禮部尚書眼瞳一顫, 汗立馬從額角淌了下來,惶恐地給蕭珩跪了下去,“臣有所失言!”
蕭珩板著張臉, 緩緩垂眸, 神色莫名地看了禮部尚書一眼,“朕又沒說你,你有什么要恕罪的?”
“哦……” 禮部尚書擦了下汗, 尷尬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恨不得直接消失在這間殿中。
一旁的王沐川見皇帝這般反應, 問道:“可是前線發生了什么?”
蕭珩直接將兩封軍報遞給了他。
王沐川看完之后道:“世子這是報喜不報憂,許是不想讓陛下擔心!
“擔心?” 蕭珩眉峰微蹙,“哼”了一聲, “剛冊封了兵馬大元帥,就學會隱瞞軍情了,再過幾日怕不是就要對朕發號施令了?”
王沐川躊躇道:“陛下既是擔心世子,不如書信一封,讓世子先以養傷為重,沖鋒陷陣的事交由手下的幾位將軍來便好。”
蕭珩沉著面色默了片刻,隨即與李進喜道:“拿筆墨來!
……
這幾日,段云楓與劉峻合兵一處,分別攻占了洛陽周圍的懷州、宜陽、回洛、慈澗等縣城,以及孟津渡口、函谷關、龍門關、軒轅關、旋門關、大谷關等隘口。
昨天夜里,段云楓親率五千精銳,突襲洛陽城東側最重要的險要隘口——虎牢關,斬殺了虎牢關守將,成功奪下虎牢關,至此,洛陽城東西南北方面的七個關隘全部淪陷,糧道徹底被燕軍截斷,李冀昌的二兒子、洛陽留守李恬與五萬楚軍只能困守孤城。
在汴州的李冀昌得知此事后大怒,任命自己的三兒子李悅為大將軍,領兵二十萬,支援洛陽。
洛陽城郊,燕軍軍營。
營帳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血腥氣與鐵銹味,段云楓靠在榻上,軍醫將那染血的紗布揭了下來,右肩那道貫穿皮肉的箭傷立即又滲出血來,因為傷口一直未能愈合,已逐漸有了發炎的趨勢。
如今他舊傷未愈,腰腹處又添了道駭人的刀傷。
軍醫用消過毒的銀刀替段云楓清理著創口,段云楓額角滲出了層細密的汗珠,一言不發地任由軍醫替自己處理傷口,手中還攥著蕭珩剛送來的信件。
他粗略地掃過那上面的內容:
“軍醫既說了要靜養,那就別胡來,軍營里又不是沒有別的人了,此乃軍令,你若是不能遵守,朕看你這么閑,一刻也耐不住,此戰以后,不如給你封個典廄署官算了,正好宮廷里的馬還沒有人管!
段云楓猛得從榻上坐來,“他竟然想讓我給他當馬夫,嘶——”
言語間,腰腹上纏的紗布又滲出了血,疼得他抽了口氣。
“將軍!” 軍醫手一抖,連忙將段云楓按住,“您真的不能再亂動了,傷口又要裂開了。”
于是段云楓只好僵硬地扭動脖子,環視著營帳內的人,“這是誰告的密?”
他舉著手中的信件,目光幽幽一轉,“宋時裕,是你嗎?”
宋時裕:“…………”
“我沒有……”
段云楓:“哪是誰?都和你們說了,這事不要告訴陛下,你們這是故意要和我對著干?”
就在這時,陳崇掀開營帳,走了進來,注意到營帳內焦灼的氣氛,他拍了拍宋時裕的肩膀,勸道:“世子息怒,即便真是宋將軍做的,那也必然是因為緊張世子,怕您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宋時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扭頭看向段云楓,“但真的不是我做的!
陳崇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道:“世子方才召末將前來,是為了何事?”
段云楓將一封軍報遞給他,“斥候剛探得的情報,李悅率領的二十萬楚軍已逼近虎牢關,最晚不過三四日,便可抵達關外!
“你們覺得該如何應對呢?”
陳崇看了眼信,思忖片刻道:“洛陽城堅,城中有兵馬五萬,李恬可憑借洛陽城堅守許久,李冀昌的援軍有二十萬之眾,又皆是楚軍中的精銳,我軍長途跋涉至此,連日苦戰,人馬疲憊,如今若是再迎戰李悅的援軍,怕是會腹背受敵,不如撤軍退守新安縣,以待戰機!
段云楓面色一沉,“如今洛陽七關全部陷落,洛陽城被圍得水泄不通,李恬早已成了甕中之鱉,他有個屁用?用不了多久,洛陽城便會彈盡糧絕,早晚會被我軍拿下,你這個時候提議撤軍,那便是前功盡棄。”
陳崇一愣,道:“那二十萬援軍……”
段云楓:“李悅就算有二十萬人馬,那又如何?他從汴州而來,必須經過虎牢關天險,你與宋時裕以及劉峻繼續帶人圍城,防著李恬,我親自率兩萬精銳前往虎牢關迎敵!
見陳崇仍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段云楓道:“這是軍令!”
宋時裕目光憂慮地掃過段云楓身上纏覆的那些紗布,“世子,您這傷……”
段云楓將蕭珩的信收起來,他披了件外袍,從榻上起身,“死不了。”
……
自給洛陽去了信后過了七八日,蕭珩又收到了一封陳崇寄來的書信,拆開之后,他眼皮狠狠一跳。
那上面說段云楓雖然身負重傷,血流不止,軍醫建議他最好不要再動,否則傷口容易裂開,但世子一心為國,英勇無畏,決定親自帶二萬人去迎戰李悅的二十萬人馬。
蕭珩將信往桌上一拍,“回來就撤了他的官爵,讓他去看守馬廄!”
王沐川見皇帝如此生氣,心中未免有些憂慮,“陛下可是覺得世子排兵布陣的策略有何不妥?若是如此,不如立即給洛陽那邊下道圣旨!
蕭珩沉著臉沒有說話。
因為如果是他,他也會做出和段云楓一樣的選擇,絕對不會在這時撤了對洛陽的包圍。
但此刻,一種焦躁的、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心中彌漫,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萬一稍有差池,段云楓他……
蕭珩手掌攥緊,“朕現在下旨,傳到洛陽也要四五日,待指令到的時候,他怕是已經在敵陣殺了個七進七出了,他會聽嗎?”
王沐川:“陛下,您若憂心前線戰事,不妨率軍親臨前線督戰,如今關中形勢已穩,長安也有羅將軍與老臣在,定然出不了差池。”
蕭珩沉默了片刻,與身旁的親衛道:“立即去軍營點三千輕騎,傳旨——”
“朕要御駕親征!
……
三日后,李悅的二十萬大軍抵達虎牢關外,大軍綿延數里,一路上鼓噪喧囂。
李悅命自己手下大將率一支先鋒隊伍于虎牢關下叫陣,然而關內的燕軍無論他們如何叫陣都不予理會。
李悅無奈之下,下令攻城。
段云楓當即下令守軍放箭,兩軍連續激戰數個時辰,楚軍仍未能攻下虎牢關,楚軍傷亡三千余人,而城樓上的燕軍傷亡近千。
李悅于是命令大軍在汜水河旁安營扎寨,以待戰機。
子時三刻,天色一片漆黑。
突然,一支火箭自東南方而來,劃破夜空,射向了楚軍的營寨,緊接著夜空中,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光。
一片昏暗中,擂鼓聲驟然鳴響,滾滾鐵蹄聲響起,好似有萬馬奔騰而來。
“敵襲——”
“東南方,敵襲——”
正在巡營的哨兵當即鳴響了號角。
李悅匆匆套上盔甲,從中軍大營中沖了出來,當即與左右親信道:“好他個段云楓,竟敢夜襲我軍大營,還好我早有準備,令哨兵加強了戒備,立刻傳令下去,集結主力部隊,進攻東南方!”
手下大將當即召集了三千弓箭手,不斷地向東南方射箭,李悅又親自點了五千鐵騎,向那處殺去。
片刻后,當李悅親自舉著火把來到那處河灘時,才發現河岸邊的竟是數百老弱士兵,他們在馬尾后綁了草帚,來來回回地奔馳,故意揚起大片塵土,營造出聲勢浩大的模樣。
李悅身旁的副官一愣,心中燃起了一種不妙的預感,“殿下,我們這是……”
“咚——”
鼓聲驟然鳴響。
夜空中升起一片密集的火光。
身穿玄甲的燕軍分別從楚軍軍營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殺出,火箭很快便點燃了營寨,與主帥失去了聯系的楚軍在一片廝殺喊打聲中陣腳大亂,奔散潰逃、自相踐踏者無數。
“隨我殺回去!” 李悅自知中計,只好召集身邊的這五千人殺回大營,試圖重新與中軍部隊建立聯系。
而就在這時,李悅面前突然殺出一隊人馬,只見為首的那將一身玄甲,身披紅袍,生得劍眉星目、英武異常,手持一把長槊,領著一千鐵騎,徑直沖入了自己的軍陣之中。
他領著一眾親衛來回廝殺,一時間如入無人之境。
兩軍交戰的時候,主將的勇猛表現往往很能影響小兵士氣,李悅眼見在那敵將的帶領下,自己的左翼部隊馬上就要被沖垮了,而那一千人簡直和殺紅了眼一樣,愈戰愈勇,他心中也有些慌了神,當即命自己手下的大將崔嗣去迎戰那紅袍將領。
崔嗣驟然催馬上前,怒喝一聲,長刀如閃電劈下。
段云楓不避不讓,長槊斜撩,“鏗——!”,火花迸濺,兩匹戰馬錯身而過,段云楓驟然回馬橫掃,槍槊以雷霆之勢刺入崔嗣后心。
“噗——”
長槊刺穿鐵甲,崔嗣吐出一口鮮血,應聲而倒。
在李悅驚懼的目光中,他只見段云楓沖自己輕蔑一笑,隨即挺槍夾馬,率領著身后的一眾鐵騎朝自己殺了過來。
……
這一戰,幾乎從子時打到了天明,楚軍大敗,僅存的五六萬人馬四散潰逃,其余的皆被俘虜斬殺,更為諷刺的是,洛陽城中被圍困的李恬人尚且無事,前來救援的李悅卻被段云楓給生擒了。
段云楓讓身邊親衛一路提著李悅來到中軍帳前,鏖戰一晚,他身上的盔甲幾乎都被血給浸透了,身上有股濃郁的血腥味,半張臉籠罩在朦朧的曙光中,讓人看不清神情。
宋時裕聽聞前線捷報,急急地趕了過來,正想詢問段云楓傷勢如何,就見段云楓神色如常地下了馬,隨即整個人像根桿子似地,筆直地往旁邊倒。
宋時裕給嚇壞了,急忙上前架住他,“世子!”
“叫什么叫?” 段云楓鬢邊全是濕汗,他悶哼了一聲,“咳——給我拿點酒來!
宋時裕扭頭尋找著軍醫,“這個時還喝酒,不好吧?”
段云楓緊咬著牙根,啞聲道:“讓你去你就去,廢什么話?”
他半撐在宋時裕肩上,蹣跚地往前走著,“我就說……洛陽……我肯定能打下來,還讓我去做馬夫,做,嘶——做夢!”
“世子,你要不先歇會兒……” 宋時裕擔憂地看向他,“都傷成這樣了,就先別說話了!
段云楓瞪了他一眼,喘著氣道:“養……養兩天就好了!
宋時裕扶著段云楓艱難地走回了營帳。
好不容易將這個傷患弄上了床榻,他立馬飛奔出了營帳,準備去找軍醫,結果沒走兩步,突然見到一人騎著白馬,身后跟著三千騎兵,正在向軍營這邊趕來。
宋時裕在看清那人明黃的衣袍與威儀的面容后,險些嚇得魂都沒了,“陛……陛下?”
蕭珩翻身下馬,朝他“嗯”了一聲。
宋時裕清了清嗓音,“陛下,前線大捷!世子方才擊潰了楚軍的援軍,生擒了李悅!
蕭珩的視線緩緩掃過他身后的營帳,“你們主帥人呢?”
宋時裕下意識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呃,我們主帥……在營帳里,我這就進去通報……”
“不必了! 蕭珩“哼”了一聲,他一拂衣擺,邁腿便往帥帳中走去,“反正他也沒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宋時裕被蕭珩那浸著寒意的目光看得心頭一顫,隨即他閉上眼,在心中默念,世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蕭珩走到帥帳前,剛伸手撩開營帳,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股撲鼻的血腥味,隨即段云楓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
“酒呢?拿來了沒?就讓你去拿個東西,你磨嘰……”
“陛——”
與蕭珩四目相對的瞬間,段云楓感覺腦袋空白了一瞬,他整個人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隨即伸手將一旁的毯子蓋在了身上,擋住了腰腹處駭人的刀傷,
“陛下,你怎么來了?”
蕭珩眸底仿佛凝著股寒氣,薄唇緊繃,他一言不發地走到榻前,撩開那根毯子,沖人的血氣瞬間撲鼻而來。
他按住段云楓好的那側肩膀,目光一寸寸地審視著對方身上的那些傷口。
“陛下,你……” 段云楓仰著頭,鼻尖幾乎要與蕭珩碰到一塊,對方那清淺的氣息掃過自己的面龐,心頭的悸動比身上的疼痛更讓人無法忍耐,他忍不住抓住蕭珩的手腕,“你這是做什么?”
“這又是什么哥哥關心弟弟的新方……”
“唔——”
蕭珩黑著臉吻了下去。
第47章
蕭珩身上帶著星夜兼程的寒氣, 但他的嘴唇卻比段云楓想象的還要燙,好似灼熱的巖漿,將段云楓的大腦燒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無法思考, 恍若置身夢境一般, 連帶著渾身的傷痛都消失不見了,比烈酒更加醉人。
蕭珩的拇指摩挲著段云楓的下巴, 逐漸加深了這個吻。
他在來時的路上思考了許多, 他們都是男人, 他是皇帝, 而段云楓是手握軍權的一方大將,無論是天綱還是倫常似乎都容不下他們這段關系, 但見到人的這一刻, 這些都無所謂了,他想, 他是皇帝,是天子,他有權利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段云楓在這個吻中逐漸回過神來, 心跳劇烈快要跳出胸腔, 他從榻上微微仰起身,急切地回應著蕭珩。
就在這時,
宋時裕一把掀開了營帳, “世子, 陛……”
在看清眼前令人怎么都想不到的一幕后, 他膝蓋一軟,險些當場跪到地上。
蕭珩氣息一頓,他按著段云楓好的那側肩膀, 正準備從榻前起身,卻被段云楓拽住了衣領。
段云楓猶自喘息著,目光直勾勾地黏在蕭珩身上,他有些許多話想要和蕭珩說,還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對方,但他確實無法忽視營帳內宋時裕那大煞風景的呆滯模樣,他此生從未如此后悔自己竟沒將營帳給封死。
蕭珩一點點掰開段云楓的手指,背對著宋時裕站直了,他將雙手背到身后,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如果忽視他那面沉似水的臉色的話,扭頭看向對方,“什么事?”
宋時裕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我……我將軍醫帶來了!
段云楓:“出去!”
蕭珩:“進來!
宋時裕:“……”
他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段云楓。
自己到底該聽誰的?
蕭珩低咳了一聲,“把軍醫帶進來。”
段云楓皺了下眉,想說自己不疼了,真的一點都不疼,他已經可以下地蹦跶三圈了,完全不需要看軍醫,不如接著做剛才的事吧,但他還未張口,便被蕭珩不動聲色地警告了一眼。
他認命地往榻上一躺,沖外面喊,“快點,快點!”
軍醫見他催得這么急,還以為發生了什么事,當即背著藥箱匆匆地跑了進來,然后就和穿著明黃衣袍的皇帝打了個照面。
軍醫一個急剎車,當場愣在了原地,“臣……臣參見陛下!
蕭珩努了下下巴,示意他不必多禮,趕緊給段云楓處理下身上的傷口。
經過一晚上的鏖戰,段云楓身上的紗布被汗血浸透,此刻已粘連在了身上,軍醫不得不把這些紗布從他的皮肉上撕扯下來。
“將軍,且忍耐片刻! 軍醫說著便用力地一扯,血痂黏連處被硬生生地扯開,鮮血頓時從傷口中涌出。
段云楓本就蒼白的面色又滲出了層細密的汗,他猛得別過頭,喉頭滾動,隱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露出脖頸上突兀蒼白的筋脈,他本想喝些酒來鎮痛,但礙于蕭珩的面又不敢這么做,只好硬生生地受著。
忽然,一股熟悉的沉木香將他包裹,段云楓感覺到榻邊微微陷下去了一塊,蕭珩坐到了他身邊,握住了他垂落在榻側的手掌,攥在手心中細細摩挲著。
段云楓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似的,提不起一絲勁,他再也顧不得營帳中的旁人,索性一抬頭,將腦袋擱到了蕭珩腿上,大半個身子都埋進了對方懷里。
這回輪到軍醫面如白紙了,他惶恐地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已完全呆滯的宋時裕,心想自己撞見皇帝和大將軍的這檔事,不會被拉出去誅九族吧。
蕭珩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段云楓的臉頰,只是面色平靜地看向軍醫,“繼續。”
軍醫如履薄冰地給段云楓重新上了藥,又包扎好了傷口,隨即囑咐對方這回是真的得在床上好好地躺兩日、不可再傷筋動骨了。
在蕭珩的準許下,軍醫如臨大赦地退出了營帳,給段云楓煎藥去了。
“那個……” 宋時裕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眼神尷尬的不知道往哪看,“臣……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蕭珩:“去吧。”
宋時裕松了口氣,朝蕭珩拱手作揖,隨即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營帳中只剩下了蕭珩與段云楓兩人。
這會兒人一走,段云楓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他撐著上半身從蕭珩懷里起來,一刻也忍耐不了地湊過去就要親蕭珩。
卻在快貼近蕭珩唇畔的時候,被對方伸手止住了。
剛才那個吻都還沒怎么吃出味來,而自己朝思暮想的這張臉就在咫尺之間,段云楓心里癢得難受,他的視線在蕭珩唇上游移,“又怎么了這是,陛下不會親完了才想起來兄弟之間不能這么做吧?”
段云楓:“現在反悔已經晚了,我告訴你。”
說著,又湊了上去。
蕭珩用指腹按住他的唇瓣,“沒反悔,但是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段云楓伸手虛環著蕭珩的腰,腦袋靠在他肩上,面上沒一點正經的模樣,“什么問題非得現在問?”
可蕭珩眸中卻沒有一點調笑的意味,只十分嚴肅地看著他,“你想好了再好回答!
段云楓只好收斂起調笑的意味,“你說吧!
蕭珩:“你可有想過要娶妻生子?”
氣氛靜默下來,段云楓望著蕭珩那雙幽邃的雙眸一愣,半晌,他張了張唇,“這……不是都娶過了嗎?”
他貼近蕭珩面龐,溫熱的氣息如羽毛般刮過蕭珩的耳廓,“我這輩子,就娶這一個……”
唇上傳來了一道柔軟的觸感,蕭珩吻了下來。
“唔——”
段云楓伸手摟住蕭珩的脖子,急切地回應著對方的舔/吮,好似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頂,只覺得此生從未如此心滿意足過,他吻著吻著,便來了感覺,腹中好似有團火燒了起來,整個人十分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可就在這時,蕭珩卻突然伸手將他拉開了。
蕭珩將段云楓按到榻上,依舊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好似個無情無欲的仙人,“軍醫說了,你現在需要靜養。”
段云楓氣都沒喘勻,只伸手拽著蕭珩的衣領,倔犟道:“再親一下……”
蕭珩坐著不動,他整個人就拱上來,要往蕭珩臉上湊,“你快點,再親我一下——”
蕭珩抓住他的左手,不讓他亂動,段云楓的右手就像泥鰍似靈活的鉆出來,整個人不管不顧地要坐起來,蕭珩又不敢用力摁他,怕他傷口裂開,只好嚴肅地喊了一聲,“段云楓——”
段云楓動作一頓,不爽地把自己手腕抽出來,“剛才還親我,現在就翻臉不認人了?”
蕭珩無奈:“你躺好,別亂動!
段云楓抿著唇,“你親我,我就躺好。”
蕭珩:“……”
兩人僵持了片刻,蕭珩俯下身,吻住他的唇,細細地琢著對方的唇瓣,吻得細致又溫柔,隨即正色道:“躺好!
段云楓還覺得不夠,“再親一下!
蕭珩眉峰微蹙,“等你傷養好了再親。”
段云楓:“不行,就現在。”
他拽著蕭珩的手晃了晃,像個耍賴要糖的小孩,“快點——”
蕭珩:“……”
他嚴重懷疑自己要是答應了對方的要求,這人會越來越無法無天。
見這招不管用,段云楓突然扭過頭,“啊”了一聲,神色夸張地按著腰,“不行了,傷口好疼……”
一邊說著,一邊眼睛偷偷地瞇了條縫打量著蕭珩,“你快親我一下——”
蕭珩不為所動,“我去喊軍醫過來!
段云楓揪住他的袖口,英挺的劍眉皺起,滿臉倔強地看著他。
蕭珩伸手摸了下他的臉,“等你把傷養好了,再親。”
段云楓:“傷養好了,做什么都行?”
蕭珩:“……”
“嗯!
得到了蕭珩的回應,段云楓這才妥協地躺好了,他拽住蕭珩的一只手,“那你留在這里陪我。”
蕭珩握住他的手,“睡吧!
困意襲來,段云楓閉上眼,他將腦袋貼近蕭珩,心想親都親了,離他把人睡到手還會遠嗎?
第48章
李悅被擒后, 洛陽已成了一座孤城,城內的李恬并不知道援軍已敗的消息,還在帶領守城軍負隅頑抗。
蕭珩讓劉峻帶上被俘的李悅,與洛陽城內的守軍喊話, 勸他們早日歸降。
城樓下。
劉峻領著五千身著銀光鎧、威風凌凌的騎兵, 駐陣于護城河旁的壕溝外,仰頭沖城樓上高聲喊道:“城樓上的守軍, 聽好了!”
“虎牢關外, 李賊的援軍已被我軍盡數殲滅!如今不會再有人馳援你們了……”
城樓上的李恬聞言神色一驚, 當即厲聲反駁道:“不可能!休要聽他一派胡言!我大楚援軍足有二十萬, 且洛陽城內兵精糧足,此人不過是想使奸計誆騙你們打開城門罷了。”
劉峻聞言只是哼笑一聲, 隨即他一抬手, 身后鐵騎驟然分開,幾個士卒推出一輛囚車, 車內載的正是披頭散發的李悅,“你可認得這是誰?”
城樓上的李恬眼瞳巨顫,“三弟?”
囚車里的李悅不禁涕然淚下道:“二哥, 我軍敗了!
李恬不可置信道:“怎、怎么可能?”
面對如此“感人且溫情”的兄弟相認場景, 劉峻卻無暇欣賞,“洛陽已是孤城一座,外無援兵, 城內的糧草很快也會耗盡, 難道城內的數萬兒郎, 你們都想陪這兩個賊人殉葬嗎?”
城頭瞬間一片嘩然。
李悅見形勢不對,強裝鎮定道:“此人滿口胡言!燕軍怎么可能會輕易放過你們,若是打開城門, 等待你們的便是燕軍的屠刀,只有死路一條!”
“錯了!” 劉峻高聲吼道:“我們君主最是寬宥仁慈,他知道你們不過是為了在亂世中討口飯吃才不得已從了逆賊賊,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打開城門,我們陛下不僅不會降罪于你們,還有封賞!”
狂風吹動旌旗,城樓上的士兵面面相覷地望向彼此。
劉峻說完這番話,他身后又走出一隊人馬。
陳崇領著幾百精騎來到護城河前,他身披金甲,儀表堂堂,對著城樓上的守軍現身說法道:“我陛下下乃賞罰分明的仁德之君,我本是鳳翔降將,歸順了陛下之后,陛下非但沒有降罪于我,還晉升了我為龍驤軍左衛大將軍,你們只要誠心歸順陛下,有能耐的都會得到晉賞,眼下,就有一個機會!你們之中,愿意主動打開城門者,賞金百兩,主動獻上李恬者,賞金千兩!”
……
燕軍的帥帳中,蕭珩正坐在榻邊翻閱軍報,此次虎牢關一役,俘虜的楚軍足有十萬余人,人數太多,燕軍無法完全收編,但這些人也不可能再將他們放回汴州,蕭珩思慮再三,決定去了一部分人的軍籍,讓他們留在洛陽開墾荒田,三年內不得離開洛陽。
“虎牢關外,我說我一戰便能擊退李冀昌的守軍,你怎么不信我……” 段云楓躺在榻上,鬢發皆散,臉頰透著股不正常的酡紅,眼睛半闔著,不知是夢還是醒,嘴里囈語似地絮絮叨叨個不停,“皇帝不讓你出兵,那你出不出兵,嗯?……你死都得出兵……那皇帝說你莽撞,說不能出兵了,皇帝又不會一直盯著你,那皇帝走了,你還出不出兵?”
蕭珩伸出手,段云楓的臉頰就非常自覺地貼了上來,蕭珩用手背一摸,觸感滾燙,他當即叫來軍醫,問道:“他人很燙,有些發熱,要緊嗎?”
軍醫:“殿下受了不少外傷,且創口有發炎的跡象,發熱也是正常的情況,臣這就為殿下開幾副退熱的方子,若是服下后,到了明日早上還不能退熱,那便需要留意些了!
蕭珩頷首,示意軍醫去煎藥。
片刻后,李進喜端來了煎好的藥汁。
蕭珩摸摸段云楓的臉,示意他起來把藥喝了。
段云楓仍舊擰著眉,囈語道:“要出兵……那出兵了……皇上逮住你怎么辦?”
蕭珩微微俯身,貼近他耳畔,低聲道:“皇帝會讓你去當馬夫……”
“嗯?” 段云楓猛地睜開眼,“不可能,我告訴你,這絕對不可能。”
“起來! 蕭珩垂眸看向他,“把藥喝了!
“什么藥?” 段云楓半撐著從榻上坐起來,前一秒人看著還好好的,下一秒忽然無力卻又十分精準跌地進了蕭珩懷里,他擰著眉,一臉虛弱的模樣,靠在蕭珩肩頭蹭了蹭,眨巴著一雙眼睛看向對方,“哎,沒力氣了,你喂我……”
蕭珩:“…………”
有時候他確實拿這人沒辦法。
見蕭珩俯身去拿碗,段云楓忍不住抿唇,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貍。
蕭珩將藥碗遞到他唇邊,段云楓就著他的手,仰頭飲下了整碗烏漆嘛黑的藥,這種溫香軟玉在懷的感覺——雖然是他靠在對方懷里,但也沒有區別,抬眸就是皇帝賞心悅目的俊臉,段云楓一時間只覺得苦澀的藥汁都變得甜蜜起來。
喂完了藥,蕭珩用巾帕幫段云楓擦了擦嘴,剛擦一下,帕子下面的腦袋便拱了上來,段云楓湊過來在蕭珩唇上親了一下。
蕭珩挑眉,“你這是傷好了?朕看你這般精神,想必也不用人伺候了?”
段云楓:“這藥太苦了,得親一下才行……就是陛下你嘴唇怎么怪怪的?”
蕭珩眉峰微蹙,下意識用拇指捻了下唇。
然后便感覺唇上一熱,又被人親了一下。
段云楓忍不住笑,“怪甜的!
蕭珩:“……”
……
段云楓擊敗李悅援軍的第八日,洛陽城中發生了兵變,守軍自行擁立了一位起義首領,他們趁著夜色闖入洛陽府衙,綁了李悅與洛陽尹,向蕭珩開城獻降。
蕭珩命劉峻率領先鋒部隊先行入城,不可侵占農田、劫掠百姓。
當城門開啟,打著“燕”字旗的軍隊緩緩進入洛陽后,映入眼簾的卻是滿目瘡痍的景象,曾屹立百年歲月的皇宮如今已是焦土一片,飽受戰火屠戮的洛城百姓見到軍隊的本能反應是棄城出逃,直到劉峻與手下的將士明確表示,他們是皇帝派來收復洛陽的燕軍,絕不會傷害當地的百姓與田宅。
洛城百姓見劉峻率領的軍隊確實軍容規整、對農田民舍秋毫無犯,這才喜極而泣地涌上街道,歡呼著迎接燕軍的到來。
時隔九個月,蕭珩終于收復了昔日舊都。
他委任了新的洛陽尹,命其著手洛陽城的災后重建與流民安置工作,并從關中地區運來了麥粟與蔬菜的種苗,用以開墾荒地。
當夜,蕭珩搬進了先前與段云楓一道住過的“將軍府”中,那府邸的陳設倒沒怎么變,讓下人清掃一番后,與當年的光景幾乎相差無幾。
這幾日,段云楓的燒退了,傷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軍醫替他拆了紗布,囑咐段云楓短期內不要劇烈活動再讓傷口撕裂即可。
軍醫一走,段云楓卻拉住蕭珩的手,將人抵在墻上,“陛下這是要去哪?昔日你我成親后,這房間便一直沒派上用場,如今可再沒有空置的理由了!
蕭珩捉住他作亂的手,正色道:“方才軍醫的話,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
“傷都好了……” 段云楓將十指插ru蕭珩指縫,握著蕭珩的手掌,一點一點撩開自己的衣擺,溫熱的氣息貼近對方耳畔,“陛下要不要親自檢查一下?”
掌心下的觸感滾燙,蕭珩幽邃的眼瞳一暗。
昏暗的室內,蕭珩的手掌被對方牽引著在衣袍下緩緩游移,感受著干燥而灼熱的肌膚紋路以及段云楓的呼吸起伏,還有那突起的傷痕。
臺架上的燭影一晃,段云楓吻住了他的唇,滾燙的氣息交織。
蕭珩傾身加深了這個吮/吻,他掌心稍一用力,將人推到了拔步床前。
“嗯——”
段云楓的后背陷在被褥之中,他的錦袍被蕭珩撩起,對方那雙手常年挽弓握劍的手上生了層薄繭,當蕭珩用那帶有薄繭的指腹握住自己時,段云楓呼吸一緊,難以抑制地顫li起來。
蕭珩如謫仙一般的面容在昏暗的燭光下宛若上好的冷玉,他低壓著眉宇,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總是那般冷靜自持,仿佛能算盡天下事,此刻卻躍動著失/控的燭火。
段云楓感覺自己就快被那燭火給點著了,隨著蕭珩掌心逐漸加重的力道,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思緒只剩下一片空白。
緩了片刻,他從榻上坐起來,手剛伸向蕭珩衣服下擺,便被對方給捉住了。
段云楓掙了掙,湊到對方耳旁低聲道:“陛下,不用我幫你……”
蕭珩整個人向后退開些許,面色忽然冷了下來,“不必!
段云楓神情一滯,總覺得蕭珩似乎有些抵觸自己的觸碰,對方方才既是幫了自己,自己眼下幫他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莫非……
他的腦海中忽然生出一個荒誕的念頭。
莫非蕭珩不行?
這么想著,段云楓不再動手,只是傾身吻住對方。
他一邊吻著,一邊悄悄地往前挪了幾步,隨即順水推舟地用自己的膝蓋碰了一下對方……
段云楓當即愣住了,這哪里是不行啊,這簡直比石頭還要in。
第49章
蕭珩呼吸一重, 下意識捉住他的手,言語中透著幾分警告的意味,“做什么?”
段云楓抿唇,“你之前不是答應我, 傷好了做什么都行嗎?”
蕭珩反問, “你傷好了?”
段云楓親了下蕭珩的嘴唇,試圖蒙混過關, “我覺得好了!
誰想蕭珩一點不領情, 徑直掀開他衣擺看了一眼, “沒好!
段云楓不服地想要辯駁, 但剛一張口,就對上了蕭珩那不容人質疑的威懾目光, 本已到唇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心想不就再等幾天嗎?
他自從成親以后, 那么久都等下來了,再等幾天又何妨?
這么想著, 他不顧蕭珩異樣的目光,伸手在對方臉上肆意地摸了一把,反正早晚要到手的東西又跑不了。
……
汴州, 皇宮。
“朕的二十萬大軍竟然敗了?”李冀昌晃晃悠悠地從案幾前起身, 當了皇帝之后的沉溺聲色讓他的身軀肥胖了許多,“洛陽也淪陷了?怎么可能!啊——”
他一怒之下將案幾踹翻在地,隨即整個人忽然僵住, 身軀搖晃了兩下, 兩眼抽搐似的一翻白, 整個便直挺挺地往下倒。
“陛下?陛下!” 周邊的一堆文官與太監驚慌地一擁而上。
“快……” 就在眾人急著叫御醫時,李冀昌的中書侍郎黃文堅扭頭,朝身側的太監使了個眼色, “快去傳六皇子!”
那太監遠遠地瞥了眼仍舊不省人事的李冀昌,手里揣著拂塵急匆匆地跑了。
片刻后,被人從親王府中召來侍疾的六皇子李愉看著躺在床榻上口吐白沫,被幾個宮女輪流侍候湯藥但連連吞咽都有些困難的老頭,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黃侍郎,這……”
黃文堅扭頭看向把守在門口的禁軍,那禁軍統領當即大步走了進來,“陛下事先已傳位與六殿下,我與將軍皆親耳所聞,還望殿下早做準備!”
“呃——”
病榻上的李冀昌忽然發出抽搐似的吼聲,艱難地轉頭看向正在自己榻邊大聲謀逆的兩人,但無論是身邊的太監還是禁軍侍衛都置若罔聞。
李愉轉頭看向已癱瘓在床的李冀昌,眸中閃過一抹不加掩飾的野心。
他上頭還有幾個手握兵權的兄長,若李冀昌正常傳位,這皇帝是絕對輪不到他來當的
他躊躇道:“我那幾位哥哥……”
黃文堅:“殿下無需擔心,殿下應即刻封鎖皇宮,秘不發喪,隨后以先帝的名義將幾位藩王召入宮中!
“是……” 李愉的目光由先前的躊躇逐漸轉為堅定,“是,你說的對,就這么辦!”
“呃呃呃呃!”
床榻上的李冀昌憤怒地轉動著眼珠,不斷地發出意義不明的音節。
“陛下,該吃藥了。”
他身邊的太監將一勺漆黑的藥汁強行灌入李冀昌口中,沒過多久,床上的人便在自己的嘔吐物中徹底沒了氣息。
隨后,李冀昌的尸體被人用竹席包裹起來,潦草地在床榻下挖了個洞,就這么掩埋了起來。
六皇子李愉與中書侍郎黃文堅為首的一眾大臣聯合禁軍統領,實際上掌控了汴州皇宮,他們將幾個手握兵權的藩王召入宮中一一誅殺,直到李冀昌的尸體都腐爛發臭了,才將其匆匆下葬,隨后李愉在汴州登基稱帝。
登基后他日日沉溺享樂、流連后宮,將一切政務都交由黃文堅處理。
……
洛陽。
李冀昌的死訊很快便穿到了燕軍軍營。
洛陽府衙中,蕭珩召集了一干文臣武將商討后續的伐楚事宜。
劉峻道:“聽聞如今那新帝正忙著對付各鎮藩王,楚國的各地藩鎮必然布防空虛,依我看陛下不如趁此機會揮師向東,先奪取楚國東邊的各鎮,穩固我軍在河北河南的根基,隨后再一舉進攻楚國都城汴州,以保萬無一失。”
段云楓卻是笑道:“洛陽到汴州不過兩百里,先前楚軍虎牢關大敗,士氣大挫,李冀昌這個老賊剛死,此時正是一舉進攻京師的最佳時機,兵貴神速,何必彎彎繞繞來那么一圈,陛下給我五萬人,不出十日我定攻下汴州!”
段云楓說完,眾人皆看向蕭珩,等著蕭珩拍案,做最后的決定。
當日,蕭珩任命段云楓為先鋒大將,領一萬騎兵殺向汴州。
……
汴州。
李愉聽說段云楓率一萬漠北鐵騎大敗滎陽守將、如今已兵臨汴州城下這個噩耗時,他大驚失色地離開了剛修建的后宮庭院,自登基以來,第一次召集群臣開會。
先前虎牢關一役已耗盡了楚軍的精銳部隊,皇城禁軍也在一次次與各地藩王的內斗中損耗殆盡,如今只剩下不到五千人,這五千人又如何能抵擋得住兇悍的漠北鐵騎?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惶恐、悲痛的神情。
李愉趕緊讓眾臣想想辦法。
有人提議道:“不如挖開黃河,用洪水阻攔燕軍鐵騎?”
李愉反問:“那汴州不是也得被淹了嗎?再說了,燕軍先鋒已度過滎陽,你現在挖開黃河又有什么用?”
那人當即沉默了。
最后尚書左仆射提議道:“如今之計,唯有死戰,不如召集京城的守備軍拼死一搏。”
李愉思慮再三后應下,旋即他在汴州發布詔令,緊急征招男丁入伍,最后湊集了一萬人的隊伍,交由禁軍統領劉充,命其守衛汴州城。
次日清晨,段云楓率燕軍先鋒部隊抵達汴州城外,向城北的封丘門發起進攻。
兩個時辰后,段云楓攻破汴州城門,楚國的禁軍統領劉充被殺,開封府尹率殘部棄甲歸降。
段云楓的軍隊順利進入汴州成。
猶在皇宮的楚帝李愉聽聞這一噩耗后,急忙去找黃文堅商量對策,但來到勤政殿時卻發現黃文堅已連夜收拾細軟、攜親信逃出了汴州。
望著逼近皇宮的滾滾燕軍鐵騎,絕望之下,李愉先是下令處死了一眾后妃皇嗣,最后讓貼身太監在橫梁上掛了根白綾,于皇宮自縊而死。
當段云楓身披玄甲、手握金刀,率領先鋒部隊進入勤政殿時,跪在他面前的是顫/栗不已的楚國宰相,對方脫掉了官帽,身著素服、披發請罪,惶恐地向他獻上了先前被李冀昌從洛陽皇宮奪走的傳國玉璽。
數個時辰后,蕭珩率領中軍部隊進入了汴州城。
當最后一抹殘陽的余暉灑落在白玉階上,蕭珩握著佩劍,緩步登上金鑾殿,身后跟著氣勢凜然、鐵甲林立的禁軍部隊。
大殿中,李冀昌的臣子們皆已褪去了紫袍玉帶,素衣跪伏在地,額頭緊貼著冰冷的金磚,無人敢抬頭。
為首的宰相向蕭珩獻上降表,“罪臣……恭迎陛下!
他聲淚俱下道:“臣等為形勢所迫,不幸淪陷于偽廷、效忠逆賊,實在罪該萬死!然臣心中始終心系光復大燕,如今終于盼得王師凱旋,也算是得償夙愿、死而無憾了!”
說完這番話,他便惶恐地望向蕭珩,眼前人冷峻的面容上并無甚表情,只是不咸不淡地抿了下了唇角,上揚的鳳眸中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譏諷意味。
那宰相的腦門當即滲出了汗,手也開始抖。
默了片刻,蕭珩伸出手,接過降表,垂眸掃過跪伏的眾人,“平身吧!
那宰相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隨即感激涕零道:“罪臣謝陛下恩典,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身后眾人齊身叩首道:“臣等叩謝陛下恩典,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珩在山呼萬歲聲中越過楚國眾臣,來到大殿正前方,他一路走至身披鐵甲的段云楓身邊,段云楓微微垂眸,雙手獻上玉璽道;“臣恭賀陛下收復故土、一統山河!
蕭珩伸出手,卻沒有接過玉璽,而是搭上了段云楓的手背,后者身軀微微一頓,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眼前的帝王。
在眾人看不見的視線下,蕭珩的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他的手背,含笑的目光好似片羽毛,忽遠忽近地落在段云楓身上,勾得他有些癢,“朕能收復故土,朕的驃騎將軍功不可沒,你想要什么賞賜,朕都答應你!
段云楓呼吸微微有些快,“臣,謝陛下恩典!
……
當天,蕭珩接管了楚國六部的政務,他以天子身份下了道政令,楚國疆域的藩鎮如若歸降燕廷,皆可無罪赦免。
楚國雖亡,但河南河北兩地的地方殘存勢力仍在,這些軍隊統帥自李冀昌死后,對楚國已然沒有什么忠心,若蕭珩執意清算楚國舊臣,這些地方勢力勢必會就地起義,屆時大半個中原又將陷入兵連禍結的處境。
當然,這道赦令只是暫時的。
眼下,蜀地與江南還未收復,各地藩鎮割據問題仍舊存在,燕廷的統治仍不穩固,還未到蕭珩與這些人清算舊怨的時候。
蕭珩處理完楚國舊臣的獻降事宜,已是夜半三更。
等他沐浴更衣完,段云楓已困得有些睡眼惺忪,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陛下如今……還真是大忙人,還以為你要睡在書房呢!
蕭珩穿著一身玄色、絲質的里衣,走向床榻,“為何不先睡?”
段云楓望向對方如墨披散下來的長發、薄而上挑的鳳眸,瞬間睡意全無,心頭癢的不行,他無端地聯想到了傳聞中每每在夜晚出沒岸邊,會將活人拖下池塘的水鬼。
要不然為什么當初九曲池邊的一眼,自己就被對方勾走了心神。
“陛下可還記得答應我的賞賜?” 段云楓坐起身,伸手撩開對方衣襟,目光描摹過眼前人削薄的唇。
蕭珩捉住他的手,“今夜便急著要?”
段云楓親了下蕭珩的嘴唇,“我從洛陽等到現在,還急?”
“這是我和御醫要的……” 說著,他從枕頭下摸出一盒軟/膏,又親了兩下蕭珩的嘴唇,“不會難受的,昂!
蕭珩抿了下唇角,垂眸掃了眼藥膏,又掃了眼段云楓,“是嗎?你準備得倒是很齊全!
不知為何,段云楓從他那個很淡的笑容中品出了一絲愉yue的神情。
“那便試一下! 蕭珩說著用指/尖蘸取了一點軟/膏,伸手挑開了段云楓的衣袍。
段云楓一愣,后背有些僵住了,“你做什么?”
“你不是說不會難受?” 蕭珩垂眸看著他,“躺下!
眼下這種仰視的視角,讓段云楓回想起,對方是一個習慣了居高臨下、發號施令的帝王,有著與生俱來的掌控欲。
但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見眼前人有些呆滯,蕭珩俯身,吮了吮段云楓的唇。
熟悉的幽香將段云楓包裹,無論是眼前人低啞的嗓音還是氣味都令他沉迷,段云楓不由自主地回應著蕭珩的吻,“我……”
他還未從那個親吻中嘗出些滋味來,對方忽然就抽/.離了出去。
段云楓傾身想吻他,蕭珩又退開些許,“你現在又不想要了?”
蕭珩落在段云楓唇上的氣息,像片輕飄飄的羽毛似的,若即若離,段云楓心中窩火得很,心道我想的和你想的是一回事嗎?
但對方冰涼的發絲落在他肩上,蕭珩那冷冽的眉眼就這么靜靜地望著他,透著股說不出的繾/.綣意味,恍惚間,段云楓感覺自己的三魂六魄似乎還沒完全回歸本體,否則為什么他會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蕭珩又說了一遍,“躺下。”
思緒還未完全歸攏,段云楓的腦袋便下意識地挨上了枕頭,他得到的獎勵是一個吻。
這個吻讓他有一種云里霧里的飄忽感。
想來自古昏君總是流連后宮也不能全怪他們意志不堅定,或許有些長得好看的人就是天生會妖術。
蕭珩緩緩探出自己的手。
“嗯——”
段云楓的呼吸一緊。
冰涼的觸感,不知是蕭珩的手zhi,還是軟/膏。
他下意識地閉上眼,卻無法無視那異樣的飽月長感,尤其對方的動作還慢吞吞的,不知道是為了折磨他還是干嘛,非得這么來來回回地磨人,就像戰場上明明已經俘獲了對手,偏偏不愿給人個痛快,段云楓只能急急地催促,“你快些!
蕭珩的指j帶出些水/聲,“急什么?”
段云楓抿著唇,用手腕遮擋住自己的眼睛,從脖子一路紅到了耳根,“這么磨蹭,你是不是不行,那讓我來……嗯——”
蕭珩指月復的薄繭讓他下意識渾身想抖。
少頃,蕭珩收回手,月兌掉了里衣。
段云楓的視線順著對方那雕塑般的肌/肉線條緩緩向下,隨后在心中罵了聲“艸”。
他的視線在蕭珩宛若謫仙般俊逸出塵的臉上與那處來回徘徊,有些想罵人,“不是,你這人怎么……”
蕭珩挑眉,“怎么?”
“這……” 段云楓屈起膝蓋,往后退了退,下意識道:“這不行的。”
蕭珩捉住他的腳h,將人拽了回來,“怎么不行?”
“你行的!
段云楓:艸
他心想你對你有多離譜,心中就沒一點數嗎?
第50章
段云楓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被貫/.穿了, 他領兵打仗多年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像是整支隊伍被逼到了絕壁,退無可退,最后被敵軍捅了個對穿。
從來沒人告訴他喜歡美人要承受的代價這么大。
蕭珩的氣息落在他耳畔, “難受?”
“嗯……” 段云楓有些艱難地從唇縫中擠出幾個字, “這不是……廢話嗎——”
這么離譜的東西,擱你你不難受?
回應他的是蕭珩的吻。
段云楓感覺自己整個人好像被放在烈日下炙烤一般, 腦袋月長得發暈, 身體燙得像是要竄起火。
蕭珩吻著他的耳垂, 指/尖拂過段云楓鬢邊的發絲, 將人轉了個身,“叫我的名字。”
即便段云楓此刻思維并不是很清晰, 但他還是記得, 皇帝的名諱是不能隨便喊的。
他半撐在被/褥上,感覺好像被jin得更深了, “叫我的名字”,身后的人又重復了一邊,仿佛他不喊, 便不打算放過他。
段云楓受不住, 一遍遍地重復他的名字,“蕭衡……”
但身后的人還是不滿意,“不是這個‘衡’!
“那……” 段云楓快瘋了, 頭皮一陣陣發麻, “是……是哪個字?”
身后的人默了片刻, 沒有說話,只是重復著動作,就在段云楓已經快忘了這茬的時候, 對方又突然淡淡地吐出兩字,“橫玉!
玉佩上的橫玉,被人稱為“珩”。
蕭珩這個名字仿佛道閃電般閃過段云楓的腦海,他總感覺有些耳熟,不知道在哪聽過,但這念頭很快便也如閃電般的溜走了,因為此刻他實在無心顧及這些。
段云楓不說話,身后的力道便一次次加重,像是要把他往死里做。
“蕭珩……” 段云楓潰不成軍,繳械投降,“蕭珩!”
……
清晨時分,段云楓依稀聽到了太監的聲音,但他實在太困了,感覺那些聲音輕飄飄地都進不了耳朵,他幾乎是兩眼一黑,就昏睡了過去。
段云楓一覺睡了個天昏地暗,再次醒來的時候困得整個身子都酥了,懶得完全不想動,迷迷糊糊中他覺得很渴,喉嚨啞得能冒火。
他下意識地伸手向一旁摸索,結果摸到了一只冰涼的、骨節分明的手。
對方冰涼的手背貼上他的臉頰,讓他覺得很舒/服。
段云楓捉住那只手,閉著眼像個半瞎似地從榻上撐起身,隨后被對方拉入了一個懷抱,鼻尖縈繞著股淡淡的沉木香味。
段云楓這下是徹底懶得動了,腦袋窩在對方肩頭蹭了蹭,“渴死了……”
盛著溫水的杯盞被遞到他唇邊,段云楓就著蕭珩的手喝了一杯水,思緒才漸漸回籠,“都什么時辰了?……是不是要去上朝?”
蕭珩似是笑了一聲,“都已經午時了,你準備去上什么朝?”
“?” 段云楓猛得睜開眼,只見眼前人穿著明黃的帝王袞服,還未來得及換,“你這是……已經下朝了?”
蕭珩將杯子放了回去,“嗯!
段云楓愣了一下,“你什么時候去上的朝?”
蕭珩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辰初。”
段云楓仔細一算,對方這不是做完就去上朝了,蕭珩這是根本沒睡啊,
皇帝鋼鐵般的意志令他大為佩服,段云楓下意識脫口而出道:“陛下為了社稷這般辛勞,還要日夜耕耘,龍體沒事吧?”
蕭珩:“…………”
一提及龍體,段云楓握著蕭珩的手,心里越想越不對勁,不知為何對方的手總冰得和個死人似的,“我早就想說了,你手怎么這么涼,不會身體有什么問題?快傳太醫來看看!
蕭珩:“…………”
段云楓:“真的,陛下可千萬要保重龍體,否則那么大的江山社稷,誰來管?天下要是又亂套了怎么辦?我還想天天睡到午時,不去上早朝呢!
蕭珩:“我怎么記得,你以前志向不小,怎么,現在不想當皇帝了?”
段云楓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激靈,仔細回想一下,自己曾經確實說過想弄個皇帝當當、給自己封王等諸如此類大逆不道的話,但后來他發現皇帝每天天還未亮便要起床上朝,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政務要處理,每天不是聽戶部抱怨沒錢,就是聽兵部抱怨沒糧,要么哪里又鬧蝗災發洪水了,要么就是流民起義鬧饑荒,而他只想享樂,可當不了明君。
段云楓順勢往前一挪,坐到蕭珩身上,雙手摟著蕭珩的脖子,“當什么皇帝,陛下不是想讓我當馬夫嗎?”
蕭珩:“這話你倒是記得清楚!
段云楓摟著蕭珩晃了晃,“以后每天晚上,我就騎——”
蕭珩傾身堵住了他的嘴,將人掀到榻上,微蹙起眉峰,“你倒是越發口無遮攔了!
段云楓:“確實,不像陛下,從來不說虛話,只埋頭苦干!
蕭珩:“……”
段云楓搓著他的手,試圖將他的手掌搓熱一點,“說真的,不用讓御醫來看看嗎?”
“手腳是冷是熱,只是個人體質問題罷了,御醫不是每月都進宮來問診的?” 蕭珩反握住段云楓的手,“用完膳,陪我再睡一會兒就行!
段云楓立馬得意起來,“這是沒我陪著,睡不著了?”
蕭珩:“…………”
……
蕭珩滅楚繼位的詔書發布后,最先前抵達汴州、前來覲見天子的是河北節度使榮紹。
榮紹此番進京心情十分忐忑,他原是李冀昌的手下,當年李冀昌又攻入洛陽屠戮了蕭燕宗室,大燕天子真能如詔書中所言的那般對他們既往不咎嗎?
榮紹當然也產生過跑路的念頭,然而河北毗鄰河東,晉王段昱若是出兵,他怕是逃到塞外都能被對方追回來,思慮再三,榮紹為表誠心,帶上了大批金銀細軟、舞姬美人,同兩百名親信隨行,前往汴州。
榮紹先是將這些金銀美人交給了總管太監李進喜,隨即只身前往殿中覲見蕭珩。
金鑾殿上,身穿袞服的帝王高坐龍椅,座下左右兩側分別站著兩排手持金刀的玉麟軍與龍驤軍,榮紹只覺得眼前的天子威儀令人不敢直視,他連連叩首道:“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完話后,仍維持著跪地叩首的姿勢。
蕭珩:“起來吧。”
榮紹額頭貼著地,誠惶誠恐道:“罪臣當年愚昧無知,從了賊人,如今臣已幡然醒悟、洗心革面,只求陛下能網開一面,免臣死罪!”
蕭珩:“朕在詔書中不是說了嗎,凡是愿意歸附大燕的,皆無罪……”
榮紹聽及此處,懸著的心微微放了下來,卻聽皇帝接著道:“莫非卿往朕后宮送了二十位美人,便是怕朕言而無信?”
“不……” 榮紹望著皇帝那幽邃的雙眸,幾乎要淌下冷汗來,他連忙搖頭道,“不……臣不敢!”
蕭珩抿了下唇角,“那卿這般是做甚?”
榮紹:“臣……臣……”
他咽了咽唾沫,“臣久仰天威,日夜思睹圣顏,因為欽仰陛下仁德,故而進獻佳人,以表臣忠敬之心!
“哦?” 蕭珩挑眉,“既然如此,卿此次來汴州,也別急著走了,這段時間便先留在朕身邊吧。”
榮紹兩眼一黑,下意識地流露出惶恐的神色,自己此番被皇帝扣押,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能離開汴州。
但他面上并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恭敬地叩首謝恩。
離了皇宮,榮紹立即將這個噩耗告知了與自己隨行的心腹。
心腹道:“聽聞皇帝如今后宮空無一人,想來是不近美色之人,大人倒不如去打點皇帝寵信的近臣,若對方能在皇帝面前說上幾句好話,大人的處境也會好些。”
榮紹連連稱是,“你所言極是!只不過,我應該找誰呢?”
心腹:“聽聞那驃騎將軍段云楓極得皇帝寵信,他又是晉王世子,想必說的話是有些分量的。”
榮紹:“好!好!”
當天夜里,他將那二十位美人送到了段云楓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