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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i人和老師聊天

    i人和老師聊天

    *

    下墜。

    感覺心在下墜。

    原來治君一直在懷疑是我殺了碇鳴堂啊。

    不過太宰治也不算冤枉了我,相反他太了解我了,殺碇鳴堂的手法確實是我的風格。

    但我不想解釋。

    人天生就愛作死,偶像劇里女主和男二清清白白也不肯好好解釋,非要折騰二十集等自己出車禍才和男主和好。我從前也不理解這種湊時長的行為,如今落在自己身上懂了。

    雖然碇鳴堂遇刺不是我做的,但如果是我下的手,太宰治會如何呢。

    愛會助長人的囂張氣焰,從前我只希望太宰治的傘向我偏移一點,現在我恨不得他把傘直接遞給我,把主動權交給我,由我決定要不要為他撐一把傘。

    他的“理想型”應該是不會多嘴不會胡思亂想的,天真簡單的好女人,我用這個人設把他騙到手,然后準備溫水煮青蛙般讓他發現真面目后也離不開我。

    但是這座洋館打破了我的計劃。

    我方寸大亂,沒有時間修飾美麗溫婉的面具。我暴露的太早,以太宰治的性格,估計下山回到橫濱后就被抓到某個地方去了。

    我想問一問,發現我的真面目后太宰治會怎么做。

    “……如果是我做的,治君會怎么辦呢。會懊惱自己受騙了嗎,我不是個好女人,連好人都不是。”

    我問。

    太宰治沒有說話,他合上眼,烏黑的發絲落在精心雕琢的臉上,就像畫師在白絹上揮灑潑墨,一筆一劃都是胸有成竹后隨意的一筆,為這副容貌添彩。

    感受到我熾熱的視線,他不適地抿緊了唇,好像真的在做心理斗爭似的。

    但我知道,太宰治心里早就做好了決斷,在他開口詢問我時,就已經想好下一步該怎么對付我了。

    過于聰慧的人往往伴隨著自負,被枕邊人欺騙應該能排進最丟臉事件前三名,要好好洗刷恥辱才行。

    可太宰治卻說:

    “雪紀,你知道我也不是善男信女。”

    他將頭埋在我的后背上,雙臂從背后伸過來緊緊環在我的腰上,勒得我隱約聽見骨頭在響,就聽太宰治聲音嗚咽。

    “睡吧,今天大家都累了。”

    不是吧。

    就這么混過去了?

    ——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去看望老師。

    老師這兩天已不太能下床了,他躺在父親緒方洪左衛門從海上買來的雕花大床上,簾幕層層落下遮蓋了蒼老的面孔,只從里面伸出一只手緊緊握著我。

    “老師,碇先生和鈴木先生真的都是我的師兄嗎。”

    “對。”

    他艱難地坐起來,喝了一口我遞上來的茶,精神了許多。

    “那他們倆還敢對您無理!還有毒害您的嫌疑,真是……”

    “好了雪紀,不要再說了。”老師把茶杯放在一邊,渾濁的眼睛注視我時有一瞬間的失神,又重重嘆氣。

    “你還是不懂老師的心。”他說,“沒能教育好學生,眼睜睜看著學生誤入歧途卻無能為力是老師的恥辱。他們曾經也是我看重的學生,我對他們傾囊相授想盡辦法鋪路,可換來的是他們的記恨殺意,是形同陌路,不就是我的失敗么。”

    “可我還和以前一樣尊敬老師啊。”我急切地反駁。

    “那你和你答應的一樣做個好醫生了嗎。”

    見我心虛地低頭不敢說話,老師的笑聲像破敗漏風的風箱。

    “讓老師知道學生的謊言是種殘忍,這兩天樓下沒出什么亂子吧。”

    我心里一緊,急忙說:“沒有,就是那幾個人天天吵架。”

    老師微微一笑,“是嗎,可我聽徹說,碇受傷了。”

    笑得有點可怕,青白的臉和紫色的嘴唇再加上雞皮鶴發,和山中的厲鬼一樣,幾乎看不出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了。

    我心里罵死土間徹了,這不是存心給老師添堵嗎。

    “碇師兄的傷勢已經穩定了,估計今天就能醒,這多虧了黑杰克先生。”

    老師“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不知道黑杰克用什么辦法延緩了老師的病情,但再怎么努力看護也不過這幾日了。

    我每天早中晚都要來看老師一次,對他的變化最清楚不過,每次見他都要把洋館內發生的事匯報一遍。可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天宣布三人中有一位是兇手之外,老師再沒過問過破案的進展,平淡地仿佛……所謂破案,只是他叫我們回來的引子罷了。

    “老師,您是不是已經知道給您下毒的兇手是誰了。”

    老師一愣,含笑點頭。

    我簡直要瘋了,“到底是誰老師,您快告訴我。”

    我要殺了他。

    老師輕描淡寫道:“有什么好說的呢,不過是當替罪羊,便宜了外人罷了。”

    我歪歪腦袋,疑惑不解:什么叫替罪羊,便宜外人。

    不等我回答,他自己回道:“我自詡剛正不阿,但管不了手下學生,管不了別人和爛臭的[黑色]同流合污。與其某一天被報紙刊登我是假仁假義的偽君子,死在自己學生手里反而更好。”

    他說著仿佛身體突然被天神灌入了神力,猛地翻身下床取下放在安放在刀架上的古刀,那把御賜的刀從迎入緒方家后就從未出鞘亮相過,我和野田教授都猜里面是不是生銹了,沒想到卻光亮如新,青寒的刀鋒劃過我的鼻尖時仿佛能聽到它喜悅的嗡鳴。

    一向是嚴肅但又和藹的老師怒目圓睜,手持寶刀放在身體右側,以一個標準的“唐竹”將床上的紗幕切得粉碎。

    對啊,緒方家以醫術出名,可緒方洪左衛門在學醫前是武士,緒方嚴一是武士的兒子,他是舊時代標準武士家庭的長子,怎么不會用刀呢。

    老師還在怒罵,一切的開端是得知碇鳴堂受傷。

    “大膽!大膽!”

    “竟敢欺騙我的學生,讓我師門相殘,大膽!”

    我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趕忙去攔老師,他身體已經累得開始搖晃了。

    刀咣當一聲被老師丟在地上,他頹唐的坐在床上,又從怒發沖冠的武士變回垂垂老矣的老人。

    足足喝了兩大杯水才止住咳嗽,老師拉著我的手說:

    “鈴木和碇,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未必不是我連累了他們,連野田也是……”

    老師搖搖頭,看向窗外。

    樹葉枯黃,再過幾月就是寒冷的冬季,諏訪湖的水面上會結一層薄冰,每年不懂事的小孩跑到湖上去玩,去年他還給一個救上來的孩子進行簡單的急救。

    他認識那個人的時候,也還只是個會在湖上踩冰的小孩。

    緒方嚴一瑟縮地縮縮身子,好像自己已經落入冬天的湖水里似的,乖乖讓小弟子把自己塞進被子里,又把他的最后一位學生拉進被子里,小聲說:

    “雪紀,你放棄學醫這條路的選擇很正確,老師支持你,生你的氣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罷了。”

    “我的第一個學生,再沒遇見比他還要出眾的孩子了,當年他也一意孤行地要放棄醫院的工作去做某件事,和我大吵一架,一個人跑去了外邊。后來他做的事失敗了,是我賣了張老臉四處求情才保下他的命……”

    “我一直生他的氣,后來想明白了,我這樣連獨善其身都勉強的老師,根本護不住學生,他走得越遠越好,和我關系越差越好。”

    ……

    聽老師的意思,碇鳴堂受傷另有隱情。好像有個人或勢力看不得緒方家的人好似的,要把老師的學生都嚯嚯一遍。

    是什么樣的勢力能有這么大的能量,老師又怎么會得罪這種大人物。

    老師愛惜地撫摸我的頭發,就像祖父呵護他的孫女。

    “孩子,出身緒方真是委屈你了,你若不是我的學生或許還好些。幸而你如今在橫濱,他們的手還伸不到那么長。你是我的學生,在橫濱會有人留意你的。”

    老師說著,手順著頭發一路撫摸到我的后背,在上面勾勾畫畫寫了幾個字。

    辨識出背上的字跡后,心中毛骨悚然。

    老師這是在交代遺言啊。

    用粗糙的手抹去我眼角的淚痕,老師抬高了聲音。

    “其實老師不在乎下毒不下毒,這么大歲數了還能活幾天呢,我又沒有什么可傳承的寶物必須留給你們。我只是想最后見你們一面,和你們說說話。”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臉上,似乎在尋找什么又一無所獲,無可奈何道:

    “森,老師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

    太宰治等在外面不知多久,見我出來后說:“走吧,碇先生醒了。”

    我們一同下樓,走到二樓至一樓的拐角處時,太宰治邁下臺階的動作一頓,撩起我的發尾故作驚嘆地問道:

    “雪紀在和老師比拼劍道嗎,濃濃的戰意都快化身狂戰士了。”

    我趕忙收斂氣息,把斷掉的一截頭發藏起來,拍拍臉。

    “這樣呢。”

    “好多了。”

    然后不由分說把我拉進樓梯拐角的黑暗里,拉著我的手按在他的眼睛上。

    “反正我看不見~”

    太宰治你戀愛腦的讓我害怕,我會陰謀論上身懷疑你在故意養肥殺豬盤把我宰了吃的。

    “你真是太小瞧我了。雪紀的那點小黑化,在我這還不如一小時的任務量。”

    揭開“眼罩”,太宰治以博愛大度的姿態將我,這個小騙子摟進懷里。

    “本就不是真正的好人,也沒資格要求女朋友是乖乖女吧,雖然我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

    “你真是,應該多信任一下我呀。”

    他哼唧唧地抱怨,沙色的風衣寬大,足以將我罩進他的懷里。

    看到我愧疚又欣喜,愛慕迷離的眼睛,太宰治更得意了。

    “處心積慮和我在一起的雪紀很可愛,心里有我,怕我不喜歡才會艱難地掩藏真實的自己,是不是?這樣的雪紀真是太可愛了,我好喜歡。”

    第72章 被戀人同情的i人

    被戀人同情的i人

    *

    碇鳴堂醒了。

    上原由衣將他照顧得很好,已經能不算流利地說出幾個字,還會用紙筆把內容寫下來。遺憾地是他對于是誰要取他性命也一頭霧水。

    據碇鳴堂說,那天早上他就是強撐著醒來的,吃完早飯后本以為喝茶會精神一點,結果越來越困,土間徹叫他的時候,他都要伏案而臥了。就這樣在應付完土間徹后他立刻躺在了床上,被床墊內的尖刀刺中。

    諸伏高明:“那這一整天有人來找過你嗎。”

    “有,小川來過我的房間,還坐在床上和我說了幾句話。”

    受到眾人的懷疑后小川慶太不服氣地喊;“是,我是單獨見過他,但這一切絕不是我做的。”

    大和敢助追問:“你倆有什么好聊的,不是天天互懟嗎,難道是你們倆合伙給緒方老師下毒?”

    “才不是。”小川慶太反駁,他看看躺在床上虛弱的碇鳴堂,對方沒有替他分辯的意思,氣得牙齒咯吱咯吱地響。又看了看我,竟然生出幾分嫉恨的神色。

    我一臉茫然,關我什么事啊。

    “我是向碇鳴堂求證一件事。”小川慶太面無表情道:“緒方老師有一門家傳的秘方,能活死人醫白骨,只有緒方家的長子和繼承衣缽的學生才能得到這個秘方。這件事是我從野田正雄處偷聽來的,當時已經是下班時間,我被他奴役又查了遍房,回來時聽到他在辦公室和一個男人聊天說到,管這個秘方叫[起死回生之術]。野田正雄說他一定能拿到秘方,成為緒方家的繼承人。”

    “我問碇鳴堂,到底有沒有這個秘方。”

    伊藤開司不由自主地問床上的碇鳴堂:“有嗎。”

    “有。”碇鳴堂沉默一瞬,肯定了這個說法。“我一開始是緒方老師的三弟宏三的學生,宏三老師在分家時就想拿到秘方,但緒方老師不從,沒人知道秘方是什么。”

    那鈴木壽也應該知曉[起死回生之術]的存在,這樣說來,他殺死野田正雄會不會誤以為老師會把秘方傳給野田,為了搶奪秘方才殺人呢。

    “所以我一直不相信緒方老師會死。”小川慶太站在角落低著頭,雙手攥成拳頭,“有起死回生之術的人怎么會死,他把我們三個叫來肯定是為了考驗我們,誰能通過考驗誰就是緒方家真正的繼承人!”

    抬頭時小川慶太已經淚流滿面,他激動地忘乎所以。

    “緒方老師一定都看到了,只有我是真正一心向善的好人,只有我是救死扶傷的好醫生,我的教授職位來得堂堂正正。”

    碇鳴堂吃痛地捂住胸口,其他人都被小川慶太類似獲獎感言的發言震驚的失語。

    “所以你是怎么從名古屋調回東京的。”

    我問,我不信沒有勢單力薄的小醫生能在野田正雄死后輕松坐穩教授的位置,好多人虎視眈眈呢。

    碇鳴堂鐵青著臉說:“是我做的,我被他抓到了把柄。”

    對我怒目而視,碇鳴堂緩緩道:“森雪紀,這個把柄同樣也在你的手里。”

    我了然,是他和黑衣組織勾結的證據呀。

    但這不能讓諸伏警官他們知曉,免得他們卷進來。在我思索該怎么混過去時,太宰治適當地打岔找個理由,把諸伏警官半信半疑地蒙混過去了。

    他一直安靜地靠在墻上,臉上雖然是自然沉靜的神色,但我知道他很無聊。

    他不會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吧。

    有搶奪秘方的動機但沒有證據,小川慶太還能在洋館內自由出入。至于鈴木壽,每天都是土間徹負責他的飲食。碇鳴堂還需要休息,加上要避開警察,我要等稍晚時間單獨問問他關于黑衣組織的事。

    還有太宰治,他一定知道兇手是誰了,相信專業偵探的實力,可他為什么不說呢。

    我拉著他走在最后,小聲問:

    “治君,你說是誰要殺老師和碇鳴堂呢。”

    “唔。”太宰治的睫毛輕顫,好像蝴蝶落在他的眼皮上,發覺眼瞳不是熟過頭的花蕊后失望地離去。

    “這已經不重要了,雪紀。”太宰治說。

    他輕輕地,用怕將蝴蝶吹走的口氣說。

    遠比在希望之船的甲板上擁吻還要溫柔,好像我是易碎的瓷器,而太宰治是不聽話的頑童,突然懂得了珍惜的含義。

    我為他的溫柔感到不安。

    他用比剛才相擁時還要濕漉漉的眼睛哀傷地注視我,輕盈的感覺仿佛擔心我聽到他的話后會飛走,讓我憑空覺得,太宰治在同情我。

    他在同情什么,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向我襲來。

    還有什么比面對死亡還要無能為力呢。我是老師最喜愛的學生,卻什么都做不了。

    那他剛才那么草率輕易地原諒我之前的謊言,是不是也因為這份同情不忍苛責?

    心底涌出一股怒火,太宰治到底在隱瞞什么。

    如果是重要的任務那無話可說,可這事關老師的生死,老師這樣的好人怎么會和社會的黑暗面扯上關系呢。

    “雪紀。”太宰治握住我的肩膀。

    “你現在的任務是多陪老師說說話,讓他享天倫之樂。至于兇手是誰,這不重要,老師也不在乎。”

    怎么會不重要呢,那可是讓老師重病在床的人。

    太宰治堅定地搖搖頭,帶著含蓄的警告。

    “剩余的事我們會處理,你不要擔心,只要陪著老師就好。”

    ——

    “所以那個起死回生之術到底是什么啊,什么藥這么神奇。”

    伊藤開司問道:“難道是,是,某種超能力?”

    好的我知道你說的是異能力,拜托你除了打牌以外稍微動動腦子,別把異能者的秘密說出來啊。

    在我的瞪視下伊藤開司委屈地縮回座位。

    “我倒是略有耳聞。”諸伏高明若有所思,“相傳是緒方老師的父親發明的秘方。”

    緒方洪左衛門雖然是第一個敢于將病人開膛破腹治病的醫生,但真正讓他名聲大噪的還是自創的一味藥方。

    相傳當時末代幕府將軍在去京都謁見時因舟車勞頓染上重疾,性命垂危,皇宮中群醫束手無策。正值“公武合體”的關鍵時期,將軍還是天皇的妹夫,人死在自己的地盤上也太難看了,于是將整個京都的醫生都召集到皇宮看病。可將軍還是一日不如一日,生死只在旦夕之間。

    這時緒方洪左衛門站了出來,說他有[起死回生之術]一定能醫好將軍。

    果然,按照他的要求先將他與將軍單獨共處一室,好好研究將軍的病情后,緒方洪左衛門親自抓藥取藥,熬制后送與將軍服下,三天后藥到病除,將軍又恢復了健康。

    緒方氏從此名聲大噪。

    緊接著,緒方洪左衛門得到貴人們的支持后,積極宣傳外科手術的好處,開門講學,又用外科手術醫好了許多病人,讓緒方成為醫學界的燈塔。

    “據說當年將軍回到江戶后賞賜了許多寶物,京都還御賜了一把寶刀,名叫千引忠綱。”

    就是老師臥室里的那把刀。

    “諸伏警官真是博學,連這些傳聞都知道。老師不喜我們學生談論祖輩的輝煌忘記自己的醫學之路,所以甚少提起,恐怕連下一代的學生都不知道師祖的威名從何而來了。”

    我十分驚喜。

    諸伏高明點頭,嘴角一絲笑意,“只是略懂罷了,在下對長野本地的名人傳記都較為通曉。”

    “說到千引,”太宰治突然跳了出來,津津有味道:“千引就是神話中用來堵住黃泉比良坂的千引石了,這樣黃泉之國的鬼怪就不會溜出來危害人間,人類也不會被黃泉的漩渦吸走。啊~這樣來看雪紀就是我的千引石呢,有雪紀在我似乎永遠也到不了黃泉~”

    ……太宰治你是在賣弄學識嗎,突然插嘴好尷尬啊,我只是客氣地贊美一下諸伏警官你在搞什么。

    扒開纏在我身上的太宰治,見所有人都是一副“好想燒死這對情侶”的表情,

    我:……

    紅豆泥私密馬賽!

    “所以那個藥真的那么厲害,快死了的人也能救活嗎。”伊藤開司還是不死心。

    我想了想,“后來也用過幾次起死回生之術,據說不僅傷病,連心臟中彈,刀劈斧砍的外傷都能治好,不過我更傾向是以訛傳訛。”

    “用老師的話來說就是,如果真那么神奇他一定會用來救他的兒子。”

    老師的獨子當年被迫應征入伍,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但老師似乎一直在生兒子參軍的氣,連佛龕里都只有師母的照片,整個洋館都找不到那個孩子存在的證據,可能覺得參與戰爭的人不配得到供奉。

    眾人沉默下來,一直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土間徹適時地開口:“在下去給鈴木先生送飯了。”

    大家也各自散去,趁著太宰治被伊藤開司纏住,我閃身來到碇鳴堂的房間。

    碇鳴堂還沒有睡,他正捧著上原警官好心送來的醫學書閱*讀。這種專業書籍在洋館足足擺滿了有兩個房間,土間徹說可以隨意取用。

    他好像猜到我會回來似的,放下書露出戴上眼鏡的面孔,竟給人一種文質彬彬之感。

    “森小姐,還是師妹?你有什么事嗎。”

    “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故意讓自己被謀害的。”

    “森小姐怎么會這么問,誰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碇鳴堂不以為意。

    “呵,小川慶太不了解,你這個半只腳踏進里世界的人肯定聽說過怪醫黑杰克,你篤定了自己不會死。”

    碇鳴堂又問:

    “那你說,我為什么要用苦肉計呢,我能得到什么。”

    “當然是為了測試老師有沒有起死回生之術,你們三個回來的目的都是為了竊取這個秘方。”

    我緩緩道:

    “不過我更好奇,想得到秘方的人究竟是你,還是和你勾結在一起的那個組織。”

    第73章 i人在線破案

    i人在線破案

    *

    我早該想到的。

    在清水滿死去的那個夜晚,我給琴酒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后悔了,我同意那個計劃。

    琴酒說不急,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很快他風塵仆仆地趕來我的住處,問了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后心情很好地點燃一只煙,在我租的新公寓里轉了一圈后宣布這房子他買下來了,讓我安心去橫濱吧大后方有他呢。

    現在想來,那應該是組織交給他的任務,讓他負責調查森雪紀是否得到了緒方家的起死回生之術。

    這個組織真是神神叨叨的。

    碇鳴堂卻否認了。

    “當然是我自己,誰不想得到那個秘方被上流社會捧為座上賓呢,緒方嚴一若是能變通一點就不會早早退休了。”

    碇鳴堂手指摩挲著泛黃的書頁,他的年紀和森鷗外差不了幾歲,同為目睹戰爭之人,流逝的生命似乎加重了他對現實權力的貪欲,攀上組織這棵大樹。

    “不止是我,很多人都想要那個秘方,你以為緒方嚴一當年為什么被趕出醫院,只因為他不肯為主戰派唱贊歌嗎,老師能活下來都靠他的好姓氏。”

    碇鳴堂輕蔑道,手中的舊書從書脊開始一寸寸撕裂,他手一揮,漫天的書頁撒落一地。

    我蹲下身把殘破的書頁拾起來,穿著和服做動作真不方便,我的腰和后背硬的像加了一層鋼板一樣。

    這本上個世紀的醫學著作的主編是:[緒方嚴一、緒方宏三]

    下面跟著其他幾位編者的名字,其中就有[碇鳴堂、鈴木壽]

    如果是按照羅馬音排序的話他倆之間應該還有一個名字才對,可那個人的名字卻排在鈴木壽的后面,應該是故意讓他們倆的名字挨在一起。

    看來這兩個半路的同門關系真的很好,兩人針鋒相對這些天旁人一點都看不出來演戲的成分,好像真第一次見似的。

    碇鳴堂緊緊攥住手中的書頁,發了瘋的尖叫:

    “我真的好想殺了他,殺了他,我的老師被清算槍斃,緒方嚴一作為兄長沒給老師遞一句好話卻救下了他的寶貝學生,人怎么能這么偏心!”

    “我和壽一起跟在緒方嚴一身邊學習,他對我不假辭色卻對壽青睞有加,不就是因為我是他弟弟的學生嗎,誰稀罕他的收留。”

    我冷靜道:“所以是你下的毒。”

    “對,這個動機充分吧,三個嫌疑人里只有我對緒方嚴一抱有恨意,我要為宏三老師報仇。”

    碇鳴堂不耐煩道:“去把我交給警察吧,你們可以下山了。”

    說完他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他今天剛剛醒來,虛弱的身體撐不了太久。

    我皺眉,似乎太順利了點,只是昏迷了兩天,醒來碇鳴堂就什么都招了,那之前他嘴硬那么久是為什么。

    他在包庇另一個人。

    鈴木壽被抓住了,他大可以把一切都推到鈴木壽身上,反正井水里的鉤吻草只有鈴木壽識得,還有給野田下毒的前科。

    說起來,井里怎么會有花瓣,花瓣那么明顯不是打草驚蛇故意告訴我們井水有問題,也確實讓太宰治發現了。

    不對,不對,和服里面后背冰冷的觸感給了我一激靈,頓時清醒不少。

    差一點就被兇手牽著鼻子走了,碇鳴堂和鈴木壽絕沒有那么簡單。

    我走到床頭一把薅起假寐的碇鳴堂,指甲毫不猶豫地戳進他的傷口,在碇鳴堂痛呼出聲前把剩下的半本書塞進他的嘴里。

    “給老師下毒的人是鈴木壽,點頭或搖頭,快。”

    將碇鳴堂胸前的紗布撕的粉碎,直接挑開我辛苦縫好的傷口,在新肉里攪一攪,效果立竿見影。

    碇鳴堂痛得弓住身子彎成了蝦米,我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快點,點頭或搖頭,我不介意讓你體驗下我在孤兒院學到的本事。”

    我在孤兒院學到的技能太多了,別的不說,那個什么苦艾草罌粟花對我就不起作用,抗藥性杠杠的。

    其他一些審訊套話技能更不用說了,我最擅長的還是折磨人那一套。

    碇鳴堂虛弱地搖頭。

    “是你在井水里灑花瓣的對嗎。”

    點頭。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個情報,因為你不想讓兇手害死我們。”

    點頭。

    手指輕輕向后撤出幾毫寸,然后趁碇鳴堂喘氣的空當又狠狠往里一探!!

    他痛得幾乎失去意識,眼淚口水順著下巴滴到被子上,被我反手按在腰后的手來回扭動,又被我抓回來,扭斷。

    在只有你和敵人在時,哪怕對方很弱小也要立刻廢掉對方的行動力,這是琴酒教我的“常識”。

    這次我問得又快又急,不給任何思考時間。

    “殺野田正雄的人是你。”

    搖頭,然后點頭。

    “給老師下毒的人是鈴木壽,”

    點頭,然后瘋狂搖頭。

    我把他嘴里的書抽出來,“最后兩個問題怎么回事,說明一下。”

    手指還插在碇鳴堂的胸前,碇鳴堂被這幾下弄得好像比那天被刀釘在床上還要虛弱。

    坐在床邊輕柔地拍拍他的肩,用我生平最溫柔的語氣,我對碇鳴堂說:

    “好好回答,不管你還是鈴木壽,等待你們的絕對不是法律的審判,我會讓你們死得很開心很開心,熱情地迎接子彈鉆進眉心的一瞬間,明白了嗎。”

    頂罪是不管用的。

    兩個月前還端坐在會所的和室包房里,懷里摟著漂亮女孩喝酒的碇鳴堂徹底失去了威風,他順從地靠在我的懷里,猶如生來有罪的凡人拽住圣母的羅裙,乞求圣母的慈悲。

    “我說,我從頭說,給我個痛快。”

    我滿意地點頭,這才對嘛。

    推理不適合我,我這個人最討厭動腦子了,能動手絕不動腦動嘴。

    碇鳴堂定了定神,開始從頭講起。

    他和鈴木壽一直是感情很好,情同手足,雖然老師更偏愛鈴木壽一點,但不有損兩人的友誼。畢業后兩人都留在東大醫學院工作,不想鈴木壽因為受賄被老師厭棄,趕出了醫院,如此一來他和碇鳴堂多了個共同愛好,一起痛罵老師。多年后,碇鳴堂和野田正雄爭奪醫學會會長的位置,兩人商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殺野田再殺老師,省得老壞他們的好事。

    “就是這樣,一切都是我和壽一起做的。壽幫我殺了野田,我幫他也是幫我自己給老師下毒,毒藥是從壽那兒拿的,就是這樣,你相信我。”

    碇鳴堂喊道。

    好失望,太讓我失望了。

    真想把他的心臟從胸腔里扯出來。

    我耐著性子道:

    “你還是沒說實話,你落下一個重要的關鍵的角色沒有提到。”

    茫然的表情演得可真像。

    太宰治竟然還沒有過來找我,還有三位警官也沒有回來,真奇怪。

    碇鳴堂還是一臉你在說什么的表情,我很欣賞他作為演員的信念感,于是我在他突然暴起反擊時一腳踹碎了他的膝蓋,用那本書再次堵住他的嘴。

    “組織去哪了。”

    “真正幫你坐穩會長位置的,其實是組織吧,不然你為什么要和龍舌蘭坐在一起喝酒?你覺得我的腦容量和你一樣少忘了這回事嗎。”

    我非常非常討厭,把我當傻子糊弄的人。

    碇鳴堂驚恐的搖頭,只是提起組織和組織成員的代號而已,就嚇成這樣。

    我無畏道:

    “是組織命令你和鈴木壽殺了老師和野田正雄,為了得到起死回生之術。”

    “你們原本準備在這幾天殺了我。”

    但是,碇鳴堂后悔了,他在井里灑下花瓣告訴我們有毒。

    讓他后悔的原因,就是鈴木壽。

    ——

    “真為這段友誼感動啊。”

    我啪啪啪拍手。

    “你們這種感天動地的友誼讓我想起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不過我們和你們的區別就是我和他都足夠強,永遠不會受制于人。”

    碇鳴堂面如金紙,比我剛才審問他時還有懼怕,不停地打顫。

    不是吧,組織這么嚇人,看來我嘲笑琴酒是高級劊子手說錯了,他起碼是終極劊子手。

    “明明是和好朋友一起開開心心地接新任務,順便看看老師死沒死,有沒有用秘藥,是什么讓你放棄了呢,明明退出已經來不及了。”

    我緩緩扭頭望向房門。

    太安靜了,這座洋館太安靜了。

    閉上眼,我幾乎可以聽到門外另一個人心臟的跳動聲。

    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不在。

    后背的寒意告訴我,該出手了。

    隨手抓過一本書往天上一拋,房門轟地一聲被踹開,緊接著數彈迸發打進墻內。

    癱在床上的碇鳴堂冷冷道:

    “我臨時反悔的原因是,這個鈴木壽是假的,是組織成員假扮了他。”

    “多謝,下次這種重要情報放在前邊說可以嗎。”

    低頭彎腰,反手抽出藏在我和服衣領里的長刀,居合斬!

    鈴木壽手中的槍被我打落了。

    他很快又從肚子里拿了把新的,那個肚子竟然是背包,鈴木壽把肚子上的拉鏈拉開,還沒來得及抽出下一把槍又被我一刀斬斷,將他的肚子整個劃破,那肚子就像氣球癟掉了。

    “御賜千引忠綱,參上。”

    調整呼吸,這一刻空氣中的氣流仿佛有了實體一般在我眼中劃過。

    我一直把[千引忠綱]背在背上,寬大又勒人的和服非常適合隱蔽,長刀刀尖朝下貼緊我的脊背,呼吸間都能感受到這把一個世紀之前的寶刀依舊寒光凜凜。

    背刀的辦法是我上輩子飾演一位女武士時學到的,為此我還特意進修學了半年的劍道,最后那部電影幫我拿了學院獎。

    我學習任何技能時都是抱著總有一天會用到的心情,結果上輩子庸庸碌碌,這輩子活得太刺激全用上了。

    我擺出一個“正眼”的姿勢,對鈴木壽道:

    “鈴木先生,不,應該叫你苦艾酒Absinthe才對吧,怪不得您對發音那么關注呢。”

    鈴木壽不語,現在他手中只有一把和傷害碇鳴堂一樣型號的軍刀了。

    該慶幸這位苦艾酒不像琴酒一樣喜歡八個蛋嗎。

    誰料苦艾酒竟然狂笑起來,說:

    “你的同伴們都已經被我的苦艾草迷倒了,沒想到我會買通古間徹往你們的飯菜茶水里下藥吧。現在他們集中在關押我的房間里,那個房間里的所有人,都已經被我綁上了炸/藥/包。”

    ……我就知道八個蛋不會放過我!

    第74章 真清理門戶的i人(加更)

    真清理門戶的i人

    *

    伊藤開司鬼鬼祟祟地醒來,確定古間徹這個大叛徒把他們全都搬到房間里就鎖上門出去了以后,叫醒了在一旁假寐的太宰治。

    “太宰君,太宰君,可以醒來了。”

    靠在墻上的青年睜開眼,深淵似的眼眸不像平時和大家玩鬧時愉快愜意,相反暗藏風暴。

    伊藤開司抖了抖,繼續用無知的語氣天真道:

    “多虧了我喝茶時覺得不對勁拉著你一起去衛生間吐掉,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嗯,伊藤君你做得很好。”

    太宰治安撫性地笑笑,撐著墻面坐了起來,他腰上綁著的炸/彈顯示倒計時30分鐘。

    “我們現在做的,就是乖乖待在這里,把舞臺留給雪紀。”

    他看了眼對面的三個警察,上原由衣和諸伏高明一左一右靠在大和敢助的肩上,太宰治的目光在諸伏高明身上停頓片刻,故意調高了聲音。

    “兇手是某個恐怖組織的人,據我所知警察公安都向組織里派遣過臥底。我們身份敏感,相貌特征被記住就不好了,還是交給雪紀吧,她有分寸。”

    諸伏高明的呼吸似乎放輕了些。

    “啊”,伊藤開司壓著聲調在太宰治耳邊大呼小叫:“雪紀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你也說了那可是組織的人誒。再說緒方老師怎么辦,土間徹那家伙絕對去找老師了,萬一出什么事怎么跟雪紀交代。”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老師不會有事。至于雪紀,”太宰治輕笑了一聲,像是自嘲又像是憐憫單純的伊藤開司,“她比我們想象的要厲害多了。”

    太宰治依舊氣定神閑。

    伊藤開司真是煩透了這群謎語人,自從進了偵探社他就成了食物鏈底端,智商天天被江戶川亂步戲耍不說,同伴個個都是高手。連乖巧小少年中島敦都能變成大老虎,他只有幸運值和無處安放的賭技,現在聽太宰治的意思連森雪紀的武力值都比他高出一大截,大家都是隱藏的大佬嗎。

    啊啊啊橫濱套路深我要回東京,伊藤開司自閉,發誓回去后要找國木田獨步制定鍛煉計劃。

    太宰治活動了下被綁住的手腕,沒費什么力氣繩結就自然解開了。他挑挑眉,如果之前對緒方嚴一的安全仰仗于那位神出鬼沒的黑杰克和三樓精密的機械門的話,現在他徹底放下了心。

    現在唯一需要關心的就是雪紀了。

    她會殺人嗎,太宰治想。

    說不出來自己此時的心情,太宰治希望森雪紀是安全的避風港,她純潔無瑕,安靜溫婉的和隨手插在花瓶里的花似的,看著她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如果她露出鋒利尖銳的一面,太宰治會從容地用自己的絲綢手帕包上長刀銳利的刀尖,讓她為己所用。

    所以,他不在乎森雪紀會不會讓她華美又低調的和服沾上飛濺的血珠,垂藤上的花瓣染上血色更加艷麗。

    就像森雪紀包容他一樣,太宰治也包容她。

    可是……這次的案件會讓森雪紀變得痛苦,到時她會如何呢。

    太宰治閉上眼,仿佛這樣就能聽到位于三樓茍延殘喘的老人和仆人交談時殷殷囑咐,又無數次眺望諏訪湖時失落的神情。

    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期待。

    在森雪紀失去她生命中最敬重的長輩,得知長輩對她的關愛十中二三是因為別的緣由,這個對感情潔癖到了一定境界,對劃在自己圈子里的人不求回報的付出的女孩,會是什么心情,做出什么事呢。

    她一定很難過很難過,卻沒有立場沒有資格動怒。她會以緒方最后的繼承人的身份替老師舉辦葬禮,舉止端莊禮儀有度,可她的心在哭泣,就像秋天連綿的細雨,直到漫長遍野地楓紅黃果變成白茫茫的雪地。

    ……森雪紀,不,三浦春雪在給她的“丈夫”舉辦葬禮時也會這樣在心里哭泣嗎。

    太宰治突然不同情她了,相反心底升起隱秘的,不為人知的,毫無道德的欣喜和報復的快感。

    如此脆弱無助的森雪紀,正好讓太宰治趁虛而入。

    黑色的粘稠的流體從她跪在靈位前的小腿開始往上移動,蜿蜒至上半身,從領口探入纏在她的身上,一點點包裹住正在念往生咒的女人。就是這樣,這就是他看到為丈夫舉辦葬禮時的三浦春雪想干的事。

    怎么可能不嫉妒啊。

    如今要死的人是老師,太宰治更加有理由陪在森雪紀身邊了,森雪紀身邊只有他,只有以他為核心的交友網。

    這真是……太棒了。

    連接著森雪紀和外界的絲線又斷了一根。

    ——

    只是幾個瞬息,我和苦艾酒已經過了幾招。

    碇鳴堂坐在床上冷漠地注視這一切,說:“我是在來到洋館后的第一晚發現不對勁的,他雖然和壽長得一模一樣,連小動作和習慣都分毫不差,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是壽。”

    “你是在臉上戴了一層面具嗎,那變聲是怎么做到的。”我問。

    苦艾酒不屑地笑了,“別把我和那個女人相提并論,易容術也配和上帝的禮物爭鋒嗎。”

    他說著停止了攻擊,站在原地。只聽一陣令人牙痛的骨骼錯位的聲響,鈴木壽的臉變成了森雪紀,連體型都發生了變化。

    我心底一沉,“是異能?”

    黑衣組織里有異能者,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琴酒從未在組織里發現過異能者,這說明苦艾酒在組織里被人刻意藏起來了,他屬于另一個派別。

    “你還挺識貨的嘛。”

    苦艾酒說,他捧起臉故作天真道,說話的語調和我一模一樣,顏色姝麗的女子穿著不合身的西服,腰帶松松垮垮的掛在腰上,突然指著我的和服歡歡喜喜道:

    “你這身衣服真好看,我也要。”

    說著舉起軍刀向我沖了過來。

    “能夠變化成任何模樣的我,在鈴木壽任務失敗后殺死他變成他的樣子繼續潛伏,沒想到竟然被你們這群橫濱來的偵探將計劃打亂了。”

    我偏頭,軍刀一刀砍在衣柜上,我趁機離開房間來到客廳,感受到勁風在我身后窮追不舍越來越近,回身長刀橫在胸前格擋,正好擋下苦艾酒劈過來的一刀。

    他燦爛的笑著,和我夢里癲狂的樣子分毫不差。

    對了,組織里藏有異能者的事要趕快告訴琴酒。

    “對了,我正好可以用這張臉向緒方嚴一討要起死回生之術,老頭一定舍不得自己最后的弟子也死掉。等我拿到秘方,就送他一起上路。”

    他竟敢當我的面對老師不敬!

    千引刀挑開軍刀,我雙手緊握朝他的腰腹用力一橫——

    砰,一聲槍響。

    “沒想到吧,還有一把。”

    苦艾酒得意道:“都什么年代了誰還會像浪人一樣靠把刀走天下,熱武器當然越多越好咯。”

    看到我偏頭躲過,他遺憾地咂咂嘴,“可惜,打偏了。”

    “但之后可沒這么幸運嘍。”

    又是幾聲槍響,這次我卻放棄了抵抗,刀尖點地雙手交握在刀柄處站在原地。

    “放棄抵抗了?早這么識相不就好了。等等,怎么回事?”

    苦艾酒瞪大了眼。

    向我飛射而來的子彈凝滯在半空,如被另一維度的生命暫停了時間般可以隨意抓取,它們被凍住了。我打了個響指,冷卻的子彈紛紛掉在地上。

    “是你先用異能的,就不要怪我無情。”

    趁著太宰治不在,來點便捷的方式。

    “子彈用完了吧,是不是感覺動作也變得遲緩,一點都提不起力氣。”

    我拖著長刀走了過來,刀尖與地板摩擦出一線火花,苦艾酒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害怕,牙齒都在打顫,我溫柔地摸了摸這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異能真是太神奇了。

    “你這個表情就不像我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害怕過了。”

    苦艾酒幾乎維持不住他的異能,慢慢露出他的本相。

    一張普通至極的臉,沒有興趣。

    “你們組織里的異能者多么,都是誰的手下。”

    說著挑段了他腿上的筋脈。

    苦艾酒吃痛地跪下,掙扎道:“我們直屬于Boss。”

    Boss,連琴酒都是這兩年才獲得了“面見”的許可,只是隔著屏幕對話罷了。

    “看來起死回生之術對Boss很重要,才會派你這個心腹出馬。”

    苦艾酒囁喏了兩聲,聲音又小語速又快我聽不清,于是煩躁地拉起他,“你大點聲。”

    “我說,去死吧。”

    苦艾酒獰笑著轉動刀柄,一把短刀插進我的胸膛,我吃痛地哼了一聲,差點站不住。

    可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軍刀不停地調整角度,依然紋絲不動地只插進一層薄薄的布料。

    “這件和服可是京友禪制品,造價可是很貴的,你賠得起嗎。”

    我幽幽地說。

    苦艾酒的表情就像看見了怪物,“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握住他的手攥住刀,苦艾酒像徹底絕望了般沒有抵抗,任人施為地反手將刀插進他自己的心臟。

    饒有趣味地欣賞他吃痛又怕冷的表情,我又抽出了從他后背冒出個尖的軍刀。

    “是你自己動的手,與我無關哦。”

    苦艾酒倒下了,我細心地用手帕包好,回過頭去找碇鳴堂。

    碇鳴堂頹唐地坐在床上,雙手捂住膝蓋。

    我將那把軍刀丟給碇鳴堂,“這應該是他殺掉鈴木壽時用得那把,你用它來切腹吧。”

    “切腹?”

    “怎么,你覺得自己罪不至死?”

    我好笑地望著他,只覺這個人全部的良心都用在狐朋狗友上了。

    “你和鈴木壽合謀給老師下毒難道不該死嗎,如果把你們交給警察的話依靠現在的法律條文也不會判你死刑,相反組織倒樂意給你一個痛快的。到那時你是不是要把我供出來,讓組織注意到我這個讓兩名代號成員敗北的女人身上,我怎么會給你這個機會呢。”

    碇鳴堂還想掙扎,“老師不會同意的,老師會原諒我他會救我。”

    “是啊,老師會原諒你的。”我說,語調深沉,“老師跟我說他不在乎兇手是誰,他早就知道你們都是組織的傀儡,我不知道他是從何處知曉組織的存在,但老師就那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學生喪失醫心淪為罪犯的幫兇。”

    碇鳴堂恐懼的幾乎要跳起來,他拖著病腿不停地往后退,而我拿著千引刀一步步走向他。

    流進嘴里的液體又腥又咸,不知道是眼淚還是血。

    “他只是想叫你們回家看看你們,他只是想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學生,而你,你直到現在還在狡辯,還在拿老師當你犯罪的擋箭牌!”

    “你和鈴木壽,和那個早就死了的野田正雄都讓我覺得惡心!”

    靠老師走回正途的我,在去醫院實習和野田正雄結識后那顆澄明的心開始搖搖欲墜,我早知道事事人人都是結交的利益置換,我只是無法接受在老師面前如赤子般的野田正雄都是裝出來的,他一直在騙老師,背叛老師的理想。

    我無法容忍。

    “切腹吧。”

    “做不成好醫生,那就以武士緒方家的弟子的模樣死去,還算體面。”

    碇鳴堂握住了扔在床上的刀。

    ——

    打開上了鎖的房間,太宰治正在向其他人傾情教授如何快速拆解炸/彈。

    我:……

    差點把這茬給忘了。

    “呦,雪紀,結束了嗎。”

    太宰治朝我打招呼,我點點頭坐在他身邊。

    警官他們早就醒了,苦艾草的劑量下得不大。苦艾酒又做錯了一件事,他以為土間徹是可以被收買的,可事實上土間徹對老師忠心耿耿。

    連炸/彈上的定時都被他精心破壞了,我拿起伊藤開司剛拆開的炸/彈看了看。

    諸伏警官他們三個出去巡視一圈,回來諸伏高明客氣地提出和我單獨談談。

    太宰治攔住疲憊不堪的我,“就在這談吧,孤男寡女我會吃醋的。”

    ……一點都聽不出來吃醋。

    諸伏警官無奈,“那好吧,我請問兇手是碇鳴堂和鈴木壽兩個人。”

    “是的,真正的鈴木壽已經死了,有人假扮了他,這個人就是那個組織的代號成員。”

    代號成員……諸伏警官眸光閃動,鳳眼斜挑,“他的代號是,苦艾酒?”

    太宰治連連點頭,把我護在身后。

    “沒錯,這樁案件還是移交給公安以及橫濱方面處理吧,諸伏警官以后非必要最后不要在人前露面,那個組織可是會連家人都一起報復的呦。”

    “至于雪紀,只是和兇手周旋了幾個回合之后,對方不敵,為了掩蓋自己身后的組織自殺,就是這樣,我們對公安也是這套說辭。”

    睜眼說瞎話,諸伏警官一臉的不贊同。

    但在太宰治和煦的笑意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欠身。

    “我知道了,多謝兩位提醒。”

    案件就這樣結束了。

    我上樓收拾了一下,確定自己人模人樣后去見了老師。

    土間徹守在三樓外,見到我后松口氣,撥動了他手中的衛星電話,又讓開身子讓我通過。

    我沒有動,而是問:“你到底是誰,難道你是老師的學生?”

    那個只活在老師口中的,任何人事檔案都查不到的學生,第一個也是最受老師喜愛的學生。

    “我的資質不足以受老師的教導。”

    土間徹躬身將我送到老師的房門前,“我只是個游蕩在人間的孤魂罷了。”

    我半信半疑地走進房間,雙手捧著寶刀彎腰躬身,“老師,學生回來了。”

    當晚,緒方嚴一病逝。

    ——

    緒方嚴一的葬禮十分莊重。

    儀式按照本人的要求一切從簡,但從全國各地奔喪而來的社會名流就足以讓這場葬禮成為接下來幾個月的談資了。除此之外,在緒方嚴一去世的前幾天曾召他的四位學生回洋館侍疾,而這四個人中有兩位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洋館里,一位相傳是東大教授的人被警方控制后又放出,另一位正是目前替緒方家料理喪事,早已脫離醫學界的森雪紀。

    來參加葬禮的人都說,這四個人定是為了爭搶緒方家的秘方[起死回生之術]才互相爭斗,失手死了兩個,抱病多時的緒方嚴一就這樣被學生們氣死了。

    小川慶太躲在一旁聽人們把他殺幾位師叔說得繪聲繪色,氣得干瞪眼。

    被迫和公安簽署保護協議,調到公安的私有醫院當醫生已經很委屈了,他費盡心機得到的教授稱為剛到手兩天就飛了,還要被這群笨蛋揣測是不是做賊心虛才不敢露面……

    要不是因為洋館里只有他是沒有武力的普通人,公安怕他被組織報復才把他藏起來,他也想正大光明地給緒方老師祭拜。

    小川慶太苦著臉跟著人流上香,走進靈堂聽到連綿的經聲不由得肅穆,跪拜在地時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雖然沒有得到起死回生之術,但緒方老師臨死前特意叫他過來和他說了幾句勉勵的話,這就足夠了。

    小川慶太是最后一個見到緒方嚴一的人,他也是唯一一個繼續以行醫濟世為理想的后輩,這是傳承。

    他一定不會辜負緒方老師的信任,做一個好醫生,兢兢業業為那些在暗處保護民眾的公安做最堅強的后盾。

    跟在小川慶太身后上香的是長野的三位警官。

    哎,說起來諸伏警官和他在公安廳見過的一位公安長得好像啊,不會是兄弟吧。

    小川慶太沒多想,操著口音假裝從地方來的醫生和當地縣警客套,趁著無人在意悄悄問:

    “諸伏警官,你家是不是有個親戚在公安工作啊。”

    諸伏高明的眉心跳了跳,松口一直擰著的眉,可脫口而出的竟然是疑問句。

    “是嗎。”

    他頓了頓,又說:

    “多謝。”

    然后飛快地走遠了。

    小川慶太疑惑地摸了摸腦袋,還是跟著浩浩蕩蕩的人流離開了。他不能多待,以免被熟人認出來。

    站在洋館的大門外,他最后望了眼這座古老的洋館。

    他第一次踏進這座洋館朝圣時的激動,聽到緒方老師夸贊惋惜野田正雄時的憤怒,還是第二次留在洋館幾天的驚心動魄,在這一刻通通消散了。

    他突然意識到,緒方嚴一也不過是一個孤零零的,受人尊崇又受人蒙蔽的,可憐的老頭。

    人們為他塑的金身將他包裹的喘不過氣,終于如那些人所愿閉上了眼,變成了真正的神像。

    醫學界再不會有“緒方”的名號了,他的名字會被人們默契地掩蓋。那些被緒方嚴一鄙視的對手,被緒方嚴一反對的主張,被緒方嚴一踩在腳下的歷史,即將通通翻案。

    小川慶太想,或許躲在小醫院里是件好事。

    另類的醫學和生物研究很快甚囂塵上,變成可以公開討論的課題,那些東西都是他不喜歡的。

    巨塔轟然倒塌。

    ——

    我不明白為什么老師最后和我們告別時單獨叫了太宰治進去,總不能是告誡他對自己的小弟子好點吧。

    連我都被趕了出去,可太宰治不到幾分鐘的功夫就出來了,手里捧著[千引國綱]。

    “老師說,這把刀傳給你了。”

    我再次接過這把寶刀,流暢的刀身上刻著漢字銘文,極薄極鋒利的刀片仿佛能斬斷死后的黃泉。

    “老師的意思是,對外宣布將起死回生之術傳給了你。”

    我了然,“因為我在橫濱,組織的手伸不到那么長。可是我沒交保護費,港/口黑/手/黨會照顧我嗎。”

    “有我在,不用交。”

    太宰治說。

    連我的冷笑話都不能把他逗笑,剛才老師和他說了什么沉重的話啊。

    太宰治又問:

    “老師托我問你,野田正雄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

    我平靜地看著他,“你說呢。”

    我不會容忍欺騙蒙蔽老師,踐踏老師理想的人。

    太宰治沉默。

    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看到沉默的太宰治我也未對自己的行徑有一絲后悔。

    我的道德是不受控的,不是按照社會要求養成的道德,而是根據我的內心,我自己的三觀所養成的道德。我覺得他該死他有罪,那就一定是該“死”的,下手毫不遲疑。

    那天晚上我給琴酒打了電話,告訴他我不做好人啦,琴酒在電話那頭一邊工作一邊聽我發瘋,嘣嘣兩聲之后那頭的求饒聲徹底沒聲了,好心情的琴酒歡迎我重新成為他的伙伴。

    但我還是覺得,我做得沒錯,算不上心黑。

    或許我的腦子真的有問題,并錯誤地判定太宰治和我一樣有問題,希望得到他的認同。

    也對,太宰治要是腦子有問題還在港/黑當干部呢,犯不著費勁洗白。

    那么,現在純良的太宰治無法容忍我的行徑,要和我分手,順便扭送警視廳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對后續的計劃也*要作出調整……不想想這些無聊的事,我只想知道太宰治能不能接受全部的我。

    野田正雄的事還只是冰山一角呢。

    “你真是誠實的過分,在我面前。”

    太宰治說,語氣中帶著無可奈何。

    “我和老師說肯定不是你,你是柔弱女子,心眼全用在男朋友身上了。”

    太宰治張開他寬廣的胸懷擁抱了我。

    “我的女朋友真是善良的過分,竟然擔心她的男朋友會因為這點小事和她分手,真笨。”

    他開心地吹起了口哨。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對太宰治來說這絕不是小事。

    他只是縱容我對他的這一點點蒙騙而已,他已經無可救藥地對我偏心了。

    ……他愛我。

    我也擁住了他。

    ——

    葬禮持續了整整七天,最后一個晚上我叫陪我熬了好幾天夜的太宰治和伊藤開司回去睡覺,我想單獨和老師說說話。

    捧起佛經坐在蒲團上,其實根本不需要佛經,往生咒短短幾百個字我在上一世就在口中念了千百遍。

    佛珠轉動,燭火搖曳,有人來了。

    其實有點討厭這個人,作為老師的第一個學生,最喜愛的學生,他竟然直到儀式最后一天的深夜才趕來,多怕自己被看到似的。

    我為老師上了柱香。

    您最心愛的學生,終于來看您了。

    起身將蒲團讓出跪在另一側,我恭敬地垂首,卻在看到對方領著的那名小女孩垂在腰側的金發時,忍不住屏住呼吸。

    來上香的人是森鷗外。

    第75章 你不認識的i人(加更)

    你不認識的i人

    *

    直到森鷗外牽著愛麗絲跪在蒲團上上香,遲鈍的大腦才終于開始運轉,是啊,我早該想到的。

    森鷗外給我看過他上大學時的筆記,他說自己是那位老師的第一個學生。

    如此,我為什么一開始就得到緒方老師關注的原因也不言而喻。

    只是返聘后給本科生們講課的老教授,為什么一眼就相中了幾百名學生里的其中一個,不惜破例收她為關門弟子,為她擋下歹徒受傷,偷偷給她交學費,給她介紹最好的資源人脈,不是因為這個學生多么天資聰穎勤奮好學,不是因為她的小心機將老頭哄得團團轉,而是因為她的姓氏。

    一個她無意中得到的名字,只這一點就足夠老師在花名冊里一眼看到她,幾堂課下來發現她和自己最愛的學生一樣是個天才后,自然而然地收下她,就好像那個學生又回到他身邊一樣。

    第一個是不同的,最后一個也是不同的。

    可是對于老師來說,或許一開始他沒有把我們兩個區分開,等后來慢慢相處才將我看作“雪紀”而不是“森”。

    看來我該感謝森鷗外了,感謝他幫我取了這個名字,教過我幾天醫術,讓我在填報志愿時下意識選擇了醫學部,我該感謝他,感謝他的遺澤讓我的大學生涯順風順水,不愧是我的“父親”。

    可是世上不止愛情具有排他性,任何感情都有。

    一想到被我敬重如師如父的老師對我的疼愛源于另一個人,一個讓他在病重時心心念念卻始終沒有叫出名字的人,一個背棄了他醫學理想分道揚鑣的人,我就無法克制心中的妒火,恨不得將這座洋館都燒得一干二凈。

    “醫生的職責是救人救更多的人,如果因對方是劊子手放棄救治,那醫生的存在毫無意義。如果對方沒有被德行感化繼續殺人,那醫生的善舉毫無意義。”

    這是老師對我說的話。

    他是怎么總結出這句話的呢,是從森鷗外身上嗎。

    從一次失敗的教學,一個壞學生身上總結來的,可從那以后他教過的每一個學生都聽過這句話,可如他所愿成長的學生寥寥無幾。

    我突然好想太宰治,想撲到他懷里大哭一場。這個世上只有我和他知道過去的事,知道我曾在鐳體街的小診所待過短短幾個月,所以我不能對照顧過我的的森鷗外發火,我也不能怪老師抱著懷念的心態收我為徒,他真的對我很好。

    但我就是很委屈。

    如果我不是對方的第一選擇,那我就不要了,我的性格就是這樣。

    森鷗外已經上完了香,看樣子打算和我聊上一會兒。

    他全身一套純黑的西裝,外面披一件破舊的白大褂,我懷疑是他翻箱倒柜把小診所時的白大褂穿上了,但形制略有不同。他沒有噴發膠做造型,頭發自然地垂落,柔順的黑發中摻雜了幾根白發。

    想一想,大概也有七八年的時間了,這是我和森鷗外第一次正式的見面。

    可我卻能一眼看出他的滄桑衰老,眼角的皺紋比之前被太宰治氣得上火時還有多幾條,他不知道我為什么這樣細致的觀察他,身為首領自有巍然不動的氣勢,還友好的笑了笑。

    “父親”真的不認識我,那場莫名其妙的穿越只有我和太宰治記得。

    我突然覺得很孤單,讓本沒有父親的人又一次失去“父親”,實在殘忍。

    “咦,姐姐你和我穿的衣服好像呀。”

    愛麗絲同樣穿黑色的和服,從進入我視線的那一刻她就是木然的,如真正精致的人偶,湛藍的眼睛定格在了空洞悲哀的一瞬,好像下一秒就要哭泣了。

    借著愛麗絲的搭訕,森鷗外名正言順地將目光投向我,準備和我說點什么了。

    我笑笑,回答愛麗絲的話。

    “對啊,因為這是喪服,我們都是來給老師送行的不是嗎。”

    ——

    已不知多少年沒再踏足這座小城,看到那片熟悉的諏訪湖,森鷗外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森林太郎幼時就有神童之稱,漢學外文信手拈來,他考上東帝大學醫學部剛剛是普通人上中學的年紀。作為學生代表在開學典禮上演講時,當他站起來步履從容地從學生中間走到舞臺的中央,一些個子高的同學坐在座位上甚至能平視這個孩子淡漠的眼睛。

    這樣出類拔萃、格格不入的學生,又年紀尚小,在東大這樣充斥著“精英氛圍”的校園里自然是惹人眼球又讓人望而卻步的。但森林太郎早就習慣了獨來獨往,他和同齡人沒有共同語言,覺得他們愚笨吵鬧;和同學又厭惡他們不經意地排斥輕視,森林太郎得以心無旁騖地投入到學習中以及更危險,更政治性的社會議題里。

    就在這時,緒方嚴一出現了。

    有著緒方的姓氏又是首屈一指的外科大師,卻直到年近四旬才拿到教職,在此之前他作為主治醫生都有十個年頭,如此不尋常的崗位安排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他太“危險”了,學校擔心他給學生們灌輸“不正確”的思想。

    但他們又需要緒方嚴一,不然怎么在國際交流時堵上外國人的嘴呢,所以緒方嚴一終于成為了教授,開始招研究生。

    森林太郎是他第一個學生。

    緒方嚴一非常非常、非常珍惜他來之不易的第一個學生。

    更何況這個學生如此的天才,如此的刻苦,他可以在和老師見面的第一天把老師上個月和五年前發表的學術論文通通倒背如流再附上見解,可以做他最得力的助手,可以用孺慕的目光望著他,讓緒方嚴一想起他家中和森林太郎同歲的獨子。

    森林太郎的目的達到了,整個緒方家都是對他敞開的,醫學界張開懷抱擁抱這位年輕的天才,天知道上一個拒絕森林太郎的教授理由是他年少輕狂鋒芒畢露,難成大器。

    森林太郎也喜歡這位老師,像父親一樣的老師。

    假期他應老師的邀請去長野縣的洋館度假,從此每年的長假都是他最期待愜意的時光。不用再回島根縣的老家聽迂腐的父親擺封建家長的架子,獨子的日益長成讓這位曾經為他驕傲的父親產生了危機感,開始愈發注重大家長的權威,開明的思想變成了呵斥威脅。森林太郎冷眼看著,最后的孝道禮儀讓他體面的留下書信,再沒回去過。

    但諏訪湖邊的洋館是不一樣的。

    老師師母慈愛,老師在上中學的兒子和他同歲但同樣聰慧,而且性格更活潑一點,兩個人剛好互補。

    諏訪湖,他和阿通一起游泳一起眺望過的諏訪湖。

    ……阿通死了。

    森鷗外閉上了眼,黑色的豪車緩緩駛進黑夜,趁著夜色一路疾馳,終于來到了長野縣。

    看到報紙上刊登的訃告,森鷗外算好時間趕在最后一天的夜里來上香。

    還有一些事,他要單獨和太宰治的女朋友森雪紀談一談。

    森雪紀端莊地跪在靈位前,首先看到的是她流麗光滑的黑發垂在地上,和漆黑的喪服幾乎融為一體。

    等把蒲團讓給他坐在一旁時,燭火映照下嬌美艷麗的一張臉看到他時微微動容,然后迅速垂下了眼。

    好像認識他似的。

    森鷗外想,太宰君應該不是被美色所惑什么情報都往外說的人設吧。

    香畢,森鷗外說:“師妹或許不認得我,鄙人森鷗外,是老師的第一個學生。”

    森雪紀微微點頭,“久仰大名,森先生應該知道我的名字,畢竟太宰君和伊藤君就是受您的委托來洋館查案的,對吧。”

    森鷗外不動聲色,故左右而言他。

    “森雪紀嗎,好巧啊我們的姓氏。”

    “是啊,沒想到我一個普通人能和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攀上點沾親帶故的關系,真是三生有幸。”

    火藥味滿滿,森鷗外本想迂回一下,結果他的便宜小師妹不領情直接點出來了。

    “雪紀小姐消息靈通,怪不得來橫濱短短半年就發展了自己的關系網,你的朋友各個都是橫濱的人中龍鳳,雪紀小姐能成為中心也必有過人之處。”

    森鷗外停頓一下,見森雪紀依舊無動于衷,然后再他說出下半句話時不自覺地雙手緊握成拳,更加溫文了。

    “比如說,如何不動聲色地讓梅津寺純子落入你的圈套,讓她滿心以為是她將你拐來橫濱,而非出自你的本意。”

    “純子是我的好朋友,她邀請我來她家暫住換換心情,這很正常。”

    森雪紀說。

    朋友,就是朋友利用起來才順手,二人對視一眼,心知肚明。

    曾經知曉緒方嚴一對戰爭無比排斥的森林太郎,也是利用緒方通試圖讓老師回心轉意的。

    結果小計倆被老師一眼看出,把兒子痛罵了一頓后關了他的禁閉。

    “既然如此,為何要三不五時地給梅津寺小姐打電話,向她訴說目睹野田教授之死的你有多么害怕,多么擔心下一個被患者捅死的人是你自己……明明真正殺死野田正雄的人是雪紀小姐你不是嗎。”

    森鷗外溫柔地說:“用異能殺死的。”

    他滿意地看到森雪紀眼中聚集起的風暴,平靜的湖水被他打水漂的石子打破。

    阿通,這種時候我竟然還能想起你啊。

    森雪紀坐直了身體,終于把森鷗外當作一個極有威脅的高壓電而不是充電用的二號電池了。

    但她很沉得住氣,很快湖水將石子吞沒又變回平靜的樣子。

    “異能?來橫濱后我聽到這個詞很多次。森先生如此篤定我有異能,那說說我的異能是什么。”

    “我不知道。”

    森鷗外坦然。

    “我只是調取了當天醫院的監控,發現剛巧那天案發的那條走廊的監控壞了,好在當時有好事者錄視頻發在網上,然后我就看到了雪紀小姐你,一直站在野田正雄的身后,在野田正雄倒下時你的手死死按住他的心臟。”

    “你或許不知道,老師要求給野田正雄做尸檢,尸檢報告里有一句,心臟內有約直徑1.25毫米,長2.05厘米的刺傷。”看著森雪紀的眼中有了別樣的神采,森鷗外微笑,“不相信這么點的傷口也能被發現?因為那是我托人找的法醫,也是一位[獨具慧眼]的異能者。”

    “老師啊,只要是他認定的人,就會一股腦的對那個人好,不惜一切代價地回護他。”

    森鷗外懷念道。這是曾經只有他擁有的待遇,如今野田正雄這個宵小之徒也有了。

    森雪紀問:

    “你的意思是老師看到了視頻和尸檢報告,但是放了我一馬,對嗎。”

    森鷗外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我只給了他尸檢報告,老人家就什么都明白了。”

    ……

    森雪紀的肩膀毫無預兆地塌了下去,森鷗外滿意地看著這一切。

    “平心而論,我很欣賞你的做法。”森鷗外看了眼靈堂中心的黑白色照片說:“敢蒙騙老師的人就要付出代價。我只是好奇你用的是什么異能,因為與此同時視頻里的野田正雄是正面被人刺殺,他的腳就像被定住了一樣動彈不得,直到你撲了上去按住他,野田正雄不正常的并立貼合的雙腿才分開。只有異能能做到。”

    “這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森鷗外冷笑。

    “那你來到橫濱的原因是什么呢,總不能是異能者自覺的來到橫濱接受管制吧。你還和太宰君戀愛,是因為他的異能能夠克制你的異能嗎。”

    準確來說,太宰治的異能能克制降服所有的異能,但森鷗外還不確定森雪紀了解多少,索性含糊其辭。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就是那么想的。”

    森雪紀無神的眼睛注視著她對面墻上的照片,這位大人物也曾是被緒方家的[起死回生之術]救下一條命的人,多虧了他緒方嚴一在那個年代才得到應得的待遇,沒有在家中憤懣而死。而這位理論上早該離世的大人物卻還活著,他藏起自己的行蹤,把自己關于管理異能者和橫濱的“三刻構想”交給了年輕的一代。

    此時森雪紀無神的眼睛比老照片上精神矍鑠的老頭還要灰敗一些,仿佛夜內盛放的百合花漸漸枯萎。

    “我殺了人,救人的手不該殺人,我不配做醫生所以離開了橫濱,我不能再隨意使用異能所以選擇待在太宰治的身邊,”

    “這是克己,你也可以說是偽善。說到底,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你也這么認為,不然你就不會委托治君來到洋館觀察我。我猜你的意思是讓治君自己發現我的錯漏,發現我一直偽裝成普通人騙他,讓治君把我攆走。但是,對于野田正雄的處理你是認同我的,否則來的人就不會是太宰治,你會在我的車踏上國道的剎那讓殺手殺了我。”

    說著森雪紀燦然一笑,如花火大會上最奪目的煙花。

    “在你心里,我是可控的可被拉攏的,是不是,我就當是大師兄對小師妹的關照了。”

    森鷗外頷首,“你很聰明。”

    可以多留她在橫濱些時日,如果能吸納進來最好……就要看太宰君的心意了。

    森雪紀身上還是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她檔案里的記錄不像被篡改,但總覺得可疑。

    “相同的姓氏,合算下來正當時的年齡,選擇醫學的天才”,森鷗外娓娓道來,“怪不得老師不對你偏愛一點,連我現在都有點喜歡你了。”

    森雪紀失笑,“森先生的意思是為了碰瓷您我特意取了這個名字?還不用到這種程度,森是我的本姓,巧合而已。”

    她話到最后有一股咬牙切齒的感覺。

    “森先生把我調查的清清楚楚,可我卻不知道您和老師的故事,而我又仰仗您的遺澤讓老師對我心慈手軟……”

    確定了,她真的對自己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這件事恨得牙根癢癢。

    森雪紀說:“能不能講講您的故事呢,老師可是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又什么都不說。”

    她適時地流露出一絲孺慕,像是小女兒纏著父親講他年輕時的豐功偉績,換了別人定會忍不住對她多疼愛些。

    這個女孩的演技可真好。

    就像森鷗外真的是她的父親一樣。

    森鷗外定了定神,“沒什么好說的,相比之下我還是對你來橫濱真正的原因更感興趣。”

    “我不是說了嗎,只是偽善的克己罷了。我只是個僥幸得到異能的普通人,我對異能的恐懼是你們這群先天優越的人無法理解的,你們和異能一同降生。而在我看來,異能是寄存在我體內的怪物,僅此而已,所以我才要掩飾我的身份。”

    冷淡的語調讓靈堂內的溫度無端降了幾分,森鷗外懷疑自己的鞋子都要上霜了。

    森雪紀的老家好像在北海道?北海道,當年發生過什么不得了的事嗎。想不起來,實在想不起來。

    森雪紀已經在向他拋出橄欖枝,有合作的意向了,她想告訴自己什么呢。

    森鷗外不動聲色,還是聊聊老師吧。

    “我收到了一份遺囑,上面說是老師把洋館留給了我。”

    “是啊,恭喜,換句話說你就是緒方家的新任家主了。”

    森鷗外苦笑,開始適當地示弱,讓面前的女孩放松警惕。

    “老師只是擔心我如今的職業不能安享晚年,所以在鄉下給我留了座別墅頤養天年,告誡我急流勇退而已。”

    更何況緒方家真正的繼承人已經死了,因為他森鷗外死的。

    老師的真正含義是讓他替阿通守著吧。

    森雪紀搖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憐憫。

    “還有一個原因”,森雪紀說,“因為你是他的[兒子],是緒方家的子孫。”

    ……!!!

    沒想到自己卻被對方一招制敵了。

    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萬一老師真的原諒他了呢。

    “很獨到的見解,我為你的猜測感到竊喜,希望老師就像你想的那樣吧。”

    森鷗外淡然道,愛麗絲的眼角卻毫無征兆地流下兩行淚珠。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片令人心醉的諏訪湖。

    現在局勢反轉,輪到森雪紀追著森鷗外捅刀子。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森雪紀說,“怪醫黑杰克是你請來的對嗎,你給他支付了足以治好老師的錢,為什么老師還是死了。”

    真是一針見血的提問,森鷗外不太想回答。

    “為了贖罪吧。”

    他站起身,抖落漏夜前來身上的露水。那年從監獄走向審判席的那段路程會經過一片矮矮的灌木叢,那時他的褲腿就沾滿了露水。

    異能者的審判是在深夜進行的。

    等到審判結束森鷗外卸下枷鎖走出去時正好日出。

    夏目漱石老師拍拍他的肩,“走吧,別讓嚴一的辛苦白費。”

    森鷗外和夏目漱石一起離開威儀的法院,獨身踏上去往橫濱的路程。

    現在森鷗外牽起愛麗絲的手慢步離開靈堂。

    “因為救了不該救的人,所以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只是森鷗外沒想到,老師連家傳的起死回生之術都不肯用,就那么走了。

    如果早知道的話……

    森雪紀又開始捻著念珠念往生咒了。

    走出靈堂,名叫古間徹的男仆已經恭敬地在一旁等候了。只是打了個照面,森鷗外卻驚訝得不能自抑。

    簡單交談了幾句后,森鷗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問:

    “最后一個問題,雪紀小姐,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

    等待的時間有點長了。

    “沒有,完全沒有印象。”

    她的聲音就像哭出來似的。

    腦海中仿佛有一團柳絮隨著風飄遠了,森鷗外搖搖頭回到了車上。

    ——

    和森鷗外說話真累,我錘錘后背,心想太宰治有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他會是什么反應。

    早就懷疑我是不是有異能的他這回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知道會如何處理我們的感情。

    我是不會讓太宰治離開我的。

    我已經失去很多東西了,所以決定不能失去太宰治的愛情和伊藤開司純子的友情。

    森鷗外不會把我的事說出去的,他對我的說辭半信半疑,只會暗地里命令純子盯緊我而已。

    正好我也需要純子多陪陪我,讓我多了解點港/黑的事情。

    那家孤兒院的幕后資助人到底是誰,我一定要找到。

    想了那么多,抬眼古間徹已經走到我面前,似乎在糾結要不要扶我起來。

    我直接搭著他的胳膊站了起來,“想好以后怎么辦了嗎,洋館恐怕以后會不太平,組織的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你找個地方躲躲吧。”

    古間徹點頭,“我準備去一位老同學的公司上班,不回長野了,剛剛說好的。”

    “老同學?剛說好?”

    剛才過來的人不是只有森鷗外嗎。

    森鷗外的車沒有離開,還停在院子里。

    我死死盯著古間徹,想起他有時和伊藤開司他們聊天,年齡和森鷗外差不多大,只是他的面孔更粗糙更滄桑,給人的感覺要比森鷗外大了五六歲不止。

    如果一個士兵從戰場的尸山血海里爬出來,一路跑回他位于山中的家鄉,可迎接他的是父親的責難和自己三觀被打碎的崩潰。

    我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于是問古間徹:

    “你在老師身邊幾年了,見過老師那位早逝的兒子嗎。”

    古間徹(tooru)簡短地回答了下我的問題。

    “那個孩子已經死了。他聽信了好朋友的話,認可他的主張于是主動報名參軍。”

    “然后他就后悔了,那些政客騙了他他的朋友也騙了他,他懷著悔恨死在戰場上,這就是阿通(tooru)的故事。”

    “至于我”,古間徹平靜道:“我用那把千引國綱切腹過。因為緒方老師說,逃兵是最可恥的存在。”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目送古間徹和森鷗外一起離開了這座洋館,我終于能夠休息。

    最后對老師拜了三拜,我上樓去找等候多時的太宰治。

    就在踏進黑暗的樓梯一剎那,一把手/槍抵在我的后腦勺上。

    “舉起手來。”

    第76章 他想要馴服i人

    他想要馴服i人

    *

    即便太宰治拿槍指著腦袋,可我看到他的那一瞬竟然還在想,他的眼睛可真漂亮。

    已經收拾好心情裝作云淡風輕,從頭到腳都挑不出錯處,武器對準我時平靜地像對付一個陌生的敵方炮灰一樣,這般無情淡漠的眼睛,讓我全身熱血沸騰。

    我舉起手,笑盈盈道:“治君,你要殺了我嗎。”

    說著我閉上眼。

    掙扎是沒有用的,異能是沒有用的,我在來橫濱之前就知道他如天神降臨勢不可擋的異能,我從未想過在異能上勝過他。

    我甚至有點興奮,死在愛人懷里是我腦補的頂級場景之一,我不介意用白得來的生命完成這令人心折的一幕,反正我活著就是為了找到他,和他談一場戀愛,然后死去。

    我這樣珍惜生命,只是不想在遇見他之前浪費而已。

    “我想給你一個絢爛的死法。”

    太宰治說。

    在漫漫黑夜,只有靈堂的燭火和樓梯臺窗邊的月亮見證這一幕,委實不算絢爛,倒挺唯美的。

    “是嗎,真是貼心啊。”

    我說,順理成章地看到太宰治的眼中劃過一絲惱怒。為我輕松的語氣,為我早就為今天的對峙埋下伏筆。

    太宰治扣動了扳機。。。。

    隨著木倉聲響起,我的腦袋還好好長在脖子上,連沖擊波都沒有。

    “俄羅斯轉盤,你很幸運。”

    他丟開那把木倉,足有一斤重**砸在地板上發出咚得一聲悶響。

    我就知道,我不會死在今天,不會死在這里。

    就像剛才和森鷗外聊天時說的那樣,如果森鷗外有意殺我我不會活著踏進洋館,如果太宰治有意殺我在我最后為老師上柱香時就會“觸棺身亡”,成全了美名。

    太宰治舍不得殺我。

    真是太棒了,我將徹底收割他的靈魂。

    我愛的,愛我的太宰治,他要在我編織的網里喘不過氣了。

    唔,也有可能是我們倆一起糾纏死在這張大網里。

    被太宰治掐著脖子隱入樓梯間的黑暗時我想,身體開始止不住地戰栗。

    “那把木倉里有一顆子彈,在瞄準你之前我先朝自己開了一次,然后是你,真可惜兩次都沒中。”

    太宰治的聲音在我耳邊,我卻必要非常非常認真的集中注意力才能聽清。

    發現我害怕密閉空間后立刻安排上了,一點都不客氣呢。

    “治君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殉情嗎,我的榮幸。”

    “呵。”

    太宰治的唇舌抵在我的耳邊額發,很快這間布滿灰塵的樓梯間就要在我倆“比比誰的肺活量大”的游戲中變成不可言說之地了,耳鬢廝磨時聽到他罵道:

    “小騙子。”

    小騙子,好親昵動人的詞匯,帶著溺愛無奈。

    但是欺騙太宰治的人會是什么后果呢,應該比死還可怕吧。

    這可不行,如果讓我待在幽閉的空間里一輩子還不如死掉,我要馬上終止太宰治蠢蠢欲動要把我關起來的想法。

    “不打算問問我的同伴是誰,是誰指使我來橫濱的嗎。”

    太宰治無聲地冷笑,在我眼前一片漆黑的情況下都仿佛已經看到他微微挑高的眉毛,這是他在港/黑時的常用表情,下一秒就要說出刻薄的句子了。

    “為什么要問,很快就會浮出水面的,在你徹底人間蒸發失聯之后。”

    哇,好可怕。

    我心底小小地驚嘆了一下,甚至有點興奮。

    “可是你早就察覺到我的身份有問題了不是嗎,你只是沒想到我還是異能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竟然無知無覺,反而被森鷗外發現了。你生氣的是這個,生氣不如森鷗外對情報的掌控力,生氣在他面前丟臉。”

    掐住我腰的手掌力度驟然加大,我吃痛地叫了一聲。

    “這不怪你,畢竟事關緒方老師,恐怕每個環節都是他親自動手。至于那個視頻,我保證現場絕無可能有視頻流出去,森鷗外從哪弄來的就不好說了。他會把這件事捂得嚴嚴實實做得漂漂亮亮,不假他人之手,這可是闊別二十年的老師拜托他的唯一且最后一件事。”

    我說。提起這不由得扼腕,我唯一的疏漏就是沒料到森鷗外是老師的學生,最出色的學生是和他分道揚鑣最不相似的那個,才會讓太宰治堵在黑漆漆的樓梯間里。

    做事謀劃必定會留下痕跡,是我技不如人粗心了,沒什么好說的。

    “你倒是想得開。”

    太宰治放開我快斷掉的腰,手又扶上了我的臉。

    “雪紀你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可憐多誘人吧,我的夜視能力很好哦,能清楚地看到你的睫毛在不安地顫抖,瞇起的眼睛不自然地放大,你那么害怕,讓我覺得自己站在黑暗里聽你們聊了那么多還不算白費。”

    他的食指大力揉搓我脆弱的眼皮,像準備把我眼睛挖出來似的。

    “我確實在為這件事不爽。你有異能,我猜想過,但我也犯了自大的毛病每次懷疑上手時都被你躲過了。我惱怒森先生竟然又先我一步看穿我身邊在意之人差點讓你死掉,這算歷史遺留問題。”

    他云淡風輕地繞過了一個不得了的話題,終于放過了我可憐的眼球將注意力放在我不斷顫動的嘴唇上。碰到干燥起皮的嘴巴時他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然后讓我含住他的大拇指。

    我公報私仇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得到的是太宰治報復性地將指頭頂在我的上顎,瞬間干嘔的惡心感刺激淚腺開始飆淚,淚珠打在太宰治的手上時我似乎聽到他愉悅地吹了聲口哨。

    “雪紀,像你這樣不聽話的孩子就需要點眼淚才能乖乖啊。”

    “你要是乖乖地,乖乖地就好了,哪怕是我這樣沒有心肝的男人都會忍不住說出些山盟海誓的句子,什么把生命的全部奉獻給你,為了得到你片刻的愛意哪怕朝生暮死也心甘情愿之類的話。”

    打趣的口吻說的卻好像真的一樣,讓我覺得……太宰治有時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不過本來就向往死亡的人說為你而死這種話也太狡猾了,應該是為了你好好生活才對吧。

    但我還是欣喜若狂,太宰治如果你早這么說我的眼睛我的頭腦我的異能會全部癱瘓任你擺布,不過現在也不晚啦。

    我正要說什么讓這如北海道寒冬般冷酷的氣氛的解凍,就聽太宰治說:

    “有很多人對雪紀說過這句話吧,你可是風華絕代的女明星三浦春雪。連你這樣的人都會嫁做人婦,那個給予你幸福又早逝的男人,真的把生命奉獻給你的男人……他讓雪紀變得更乖巧了還是更無法無天了呢,雪紀會拿他和我對比嗎,我很好奇。”

    “我是怎么知道的?”太宰治打斷我的詰問,語氣輕快,“我就是知道。”

    這下我真的覺得好冷好冷,長野縣的深山里的秋季原來氣溫下降的這么快,這種冷意帶給我最直觀的反應就是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個個冒出來。太宰治沒有從袖口往上探,相反他直接扯開我的衣領從鎖骨肩膀一路滑到寒毛直立的手肘上,然后聽到他氣得抽氣,氣急敗壞地干脆把我半個上半身從和服里抽出來,恨不得凍死我。

    “你還記得他。”

    是肯定句。

    我當然記得他,我心想。

    太宰治仿佛聽到我的心聲一般,扯住我胳膊的力道大得好像要把它從我身上撕下來似的,今晚真正激怒他的問題出現了,也不知道這個問題他憋在心里多久,終于在今晚得知我是異能者,我被蓋章認定是另有所圖時爆發出來。

    說到底,他在替自己鳴不平,他吃醋要把自己撐死了。

    我、好、開、心^-^

    我太滿意他如今的反應了,以至于差點沒繃住神色笑出聲,下一秒太宰治毫不客氣地又用手指抵住我的上顎。

    連“懲罰”都是這樣敷衍了事。

    命運總是將人指向南轅北轍的方向,當我降生到北海道的孤兒院時幾乎絕望,可又讓我機緣巧合來到了橫濱。

    琴酒給了我一打資料,讓我自己挑一個目標任務接近,我一眼就看中了太宰治。

    我極力追求的東西終于和命運漫不經心的一指重疊在了一起。

    像我這樣擅長蹬鼻子上臉的人,當然是在確定對方愛死我了的時候往死里折騰對方。

    我心愛的太宰治,想讓我忘記對我愛如珍寶的“丈夫”,當然要拿出點*誠意來啊。

    “你不過是想馴服我罷了,太宰治。”

    我說,不過是我在嘗試馴服你。

    馴服是我們這種人的本能,因為習慣了萬事萬物隨心自在地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以當某種感情,某個人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圍時就會不安,就會用各種辦法馴服對方,把對方牢牢握在手里。

    可如果不及時糾正的話,馴服就真的只變成馴服,變成手里的獵物了,感情冷卻后對方變成無足輕重的某個人,然后就拋下對方。

    這樣很不好,我不能讓太宰治拋下我。

    “治君,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上一世的過去,是異能的作用嗎,那恐怕你也知道和你相識的是十四歲的三浦春雪。那個人愛三浦春雪,所以我會一直記得他。治君你呢,你愛我嗎,有多愛。”

    “現在的我很愛很愛治君,我對治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治君你呢。”

    我握著太宰治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他遲疑地往回縮。

    看吧,沒有人禁得住這樣的提問。當他喜歡上我時,心里就會自動自覺為我找好理由,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才會造成如今的局面,這是人的本能,沒有人能抗拒動物求偶時的本能,要給對方最好的,用最大的愛意砸暈對方。

    所以在受到質疑時,他會不顧一切地證明自己的愛意,這時人已經被沖昏頭腦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我只想要太宰治一個小小的允諾罷了,允諾他永遠永遠,生生世世愛我。

    我微笑著問:

    “那我現在再問你一句,你愛我嗎,你知道喜歡和愛的區別嗎。”

    第77章 i人是他的愛人(加更)

    i人是他的愛人

    *

    和我猜想的,太宰治或茫然或沉思的反應不同,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我的問題,沒有一絲惱怒,而是反問:

    “那雪紀你呢,你的愛是對人類的還是施舍給寵物的呢。”

    他愛憐地把我身上破破爛爛的和服穿好,重新挽好發髻,還貼心地讓我靠著他的胸膛躲避暗室帶來的恐慌,然后問:

    “雪紀能分清我是對人類雪紀還是貓貓雪紀的愛嗎。如果我養只寵物,也會這樣精心照料它的毛發給它梳得溜光水滑,會給它買營養品買衣服,會關心它為什么今天不吃飯排便順不順利,會親會抱會和它一起睡覺,表達感情無外乎這點方式。”

    太宰治拿我的腮幫子蹭了蹭他被我咬了一手的口水,“雪紀這樣就很像不聽話的小狗。”

    說著刮了刮我的鼻子,這一幕真挺像主人懲戒不聽話的寵物。

    幽閉的暗室,我只能將自己整個人都攀附在太宰治身上,像藤花沒有枝干只能依附在楊樹上。太宰治的聲音很好聽,聲聲悅耳落進我混沌的腦子里。

    我們兩個誰是主人誰是寵物呢,還是當人類比較好吧……

    胸前的寶石沁涼如水,針扎似的刺醒了我。

    太宰治擁抱我的雙手更用力了些,他在竭力保持冷靜。

    “雪紀覺得如此這般我對你的愛和愛小動物有區別嗎。我問得更徹底些,你對我的喜歡,也是這種對咬人小狗那樣包容無所謂的喜歡吧,有人愛狗如命為了給狗治病把所有存款都賠進去,但是寵物替代不了人類伴侶……”

    “就像雪紀也沒有把我當作伴侶一樣對待。”

    ——

    太宰治終于明白當初萩原研二和他說,森雪紀是小怪物的意思。

    比自己還要更上一層樓,真正做到了目中無人,自以為是。

    太宰治已經開始懷疑孤兒院是什么十佳怪談場所了,出來的孩子不太正常的樣子。

    如果之前尚且招架的了覺得兩人這樣明刀暗箭的戀愛很有趣,洋館發生的一切才終于讓太宰治開始警惕起來,森雪紀對別人的“好”,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森鷗外把他派過來就是為了讓他見證一個披著人皮的小怪物在面對她的“珍寶”被奪走后震怒的樣子吧,就像惡龍飛出去覓食回來發現公主和騎士跑了,跑了也就算了連辛辛苦苦攢了幾百年的寶石都偷走了,不能忍,王國上下全部陪葬!就是這個意思。

    和森鷗外一樣的怪物,太宰治打包票森鷗外得知緒方嚴一中毒后也是這么打算的——把人都殺了,所以他沒有阻攔森雪紀的行動,而是把自己送到洋館,意思是:看看吧,你的親親女友的狠辣比我青出于藍,連我都不能容忍還要和她在一起嗎。

    這恐怕是森先生最后的良心了。

    不愧是“父女”。

    他的森雪紀,對其他人的喜愛都像施舍路邊的流浪狗一樣,唯獨對緒方老師是流浪狗找到了新的主人。

    只要主人的身邊有任何異動,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對方撕成碎片,不管主人領不領情。

    緒方老師就被她的愛纏住了,她還沒有意識到。

    這種強烈的愛恨,太宰治一方面很喜歡很享受,一方面又忍不住收緊手中的韁繩。

    知道森雪紀有異能時,太宰治躲在屋后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沒被套上繩子吧,好可怕。

    恐懼后才是遲來的憤怒。

    就好像森雪紀和他的交往,是為了接下來漫長的潛伏任務打發時間一樣,為了測試自己能否抑制住異能者的本能然后自娛自樂。據他所知,覺醒后的異能者基本都游離于世俗之外,哪怕他們沒被政府監管沒有來到橫濱,也是社會中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就好像森雪紀一副愛他愛的不得了的樣子,還說那幾個人是她最好的朋友,都只是嘴上說得勤快,在她心里那些人和她根本不是一種生物。

    那森雪紀極力渲染自己是普通人是為了什么呢,演員的自我修養?前世為人所以適應良好?

    森雪紀表現出來的言行已經不是普通的異能者能做到的了,她的精神很不穩定,她的危害性極高,她需要繩子。

    太宰治當然知道喜歡和愛的區別。

    喜歡是,凡事有利于我,她身有我所求。

    愛是,愛是,我會把我的一切拱手送給你。不管你有多壞多超出我的底線,底線只會一降再降。

    ……繩子好像已經套在脖子上了。

    我會牽住她的繩子,太宰治想,沒道理那個男人能做到的事我不行。

    太宰治一面說,一面慢慢往門口移動,等誘哄著森雪紀給出滿意的答案后再放她出去。

    不聽話有咬人傾向的寵物要得到警告,嗯。

    快點變成人吧,我好討厭狗討厭貓,我想要的是人類伴侶啊,太宰治憂郁嘆氣。

    森雪紀:……

    大腦過載無法聽從您的指令。

    唉。

    她是可憐的小貓小狗,是堅強耐活的忍冬花,是咆哮噴火的惡龍,是柔弱無根的紫藤,是北海道冬季無法融化的冰雪。

    她是人類,是我的愛人。

    太宰治低頭吻住了森雪紀的嘴唇。

    打開的一條門縫透過一絲光亮照在他胸口的寶石上,像是命運女神手中的紡線打了個結,可寶石繩結卻沒有阻礙命運的紡線繼續一往無前。

    再往前……會發生什么?

    總之不會是森雪紀不愛他,連繩子都懶得套這種事。

    ——

    我被親得暈暈乎乎,疑似被反客為主問的問題太宰治也不急著讓我回答了,他饜足地抱著我坐在地上開始玩頭發,看在門開了一點縫隙的份上我忍了。

    真是難得的和平獨處時光,伊藤開司早在樓上的房間呼呼大睡,在這個只有我們倆的世界,真希望時間能慢一點。

    “動作快點庫拉索,朗姆大人等著我們回去復命。”

    “知道了波本,你查一樓和二樓半,我查三樓和剩下的一部分,所有能帶回去的書籍報刊全部帶回去等我一一排查,明白了嗎。”

    “好吧,怎么變成你命令我了。”

    一開始的男人不爽道。

    我和太宰治對視一眼,把房門重新關上,側耳傾聽。

    波本,庫拉索?又是琴酒的那個組織。

    好煩啊,都殺了吧。

    第78章 i人惹男友生氣了

    i人惹男友生氣了

    *

    殺兩個代號成員不算什么,琴酒對組織的愛護還沒愛屋及烏到這種地步。

    他對組織的滿意,僅限于對方給他提供了一個廣闊的殺人平臺而已。我不得不佩服琴酒在立人設上貫徹到底的精神:只要我殺臥底,天天做夢都喊殺臥底,就沒人懷疑我是否對組織有二心,并十年如一日的堅持殺臥底。

    此等精神應該去混娛樂圈,像他這么敬業的藝人不多了。

    所以我一直覺得琴酒是神經病,被孤兒院藥傻了的那種(嚴肅)。

    話雖如此我和太宰治都沒有輕舉妄動,真把組織成員在這里殺死的話一定會招來警惕。死掉的苦艾酒,庫拉索和波本都不是琴酒那邊的人,他在組織里的權勢還比不上“朗姆大人”,朗姆才是掌握了黑衣組織核心機密的代號成員。

    怎樣才能把朗姆扳倒讓琴酒上位呢……組織里有異能者是我們都未預料到的事,異能者應該只聽從Boss和朗姆的調遣,這對于琴酒太不利了。

    雖然我不理解琴酒為什么會對組織里的權勢地位那么感興趣,他給我的理由是發現組織在做危險實驗懷疑和孤兒院有關,但他觀察了好久的科學家聽說已經叛逃跑路了……不過既然小伙伴想要,我就幫他一把。

    那個庫拉索看起來業務能力很強的樣子,希望她對朗姆的情報知道的多一點。

    庫拉索上三樓了,我和太宰治跟上。

    她摸進了老師的小書房,幾乎是求知若渴地翻開一本本書,以量子閱讀的方式“讀”完了一本書。

    我:???您是最強大腦?

    她看完書后搖搖頭,有點喪氣地在書柜里翻找起來,基本都是老師生前的筆記之類,看來是希望能找到記錄[起死回生之術]的書本。

    “他們組織的boss要掛了?追著秘方不放。”

    我有些不快,為了秘方害死老師,原以為死一個苦艾酒已經讓他們長記性了,竟敢讓老師死后都不安生。

    “嘖,有點不妙啊。”太宰治說,眉宇一抹郁色。

    “如果搜房搜不出來有用的東西,恐怕就要綁架雪紀你了,秘方的繼承人。”

    是嗎,那我還挺期待和琴酒在組織大本營會面的,期待他的表情。

    太宰治已經下了決斷,“不能讓他倆活著走出洋館,把鍋推給別人就行了。”

    這時他身上有種自然而然的冷酷,凌冽純粹的殺意和剛才抱著我黏黏糊糊說情話的青年判若兩人,好帥氣,好喜歡。

    讓我忍不住想要賣弄一下,也讓太宰治看看帥氣的我。

    “誰。”

    庫拉索警惕抬頭。

    “小賊怎敢在主人家口出狂言。”

    我打了個響指,朝我揮拳的銀發女人猶如時間靜止般僵硬在原地。

    “哇哦。”太宰治配合地海豹鼓掌,“雪紀好厲害。”

    他沒有碰庫拉索而是繞著轉圈,我趕忙找來了繩子把庫拉索綁起來,太宰治才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

    異能解除了。

    被五花大綁的庫拉索像是被凍壞了一樣牙齒打著冷戰,恨恨地看著我,“你對我做了什么,為什么我會身體動不了。”

    我默默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庫拉索又靜止不動了。

    “拜托你的小動作不要那么明顯好嗎,就算你用尖銳的指甲割破繩子也跑不了的。”

    回應我的是一座沉默的雕像,銀發女人跪坐在地板上身上的武器都被我丟在了一遍,她異色的雙瞳對我怒目圓睜,可連動動嘴說話都那么費勁,呼出的氣體仿佛白霜,青白色的皮膚觸感冰涼,手上的毛細血管幾近爆裂。

    我突然覺得她有點眼熟。

    “我說,”我掐住她的下巴,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應該不是孤兒院,我記得每個孩子的臉。可是這張臉看起來也尤為熟悉,在哪見過呢,想不起來了。

    這時太宰治帶著伊藤開司回來了。

    “讓那個男人跑了,我對他說我是中原中也,秘方已經被賣給了港/黑,這樣組織應該不會再來打擾老師的安寧。”

    太宰治好像剛做完惡作劇一樣心滿意足道。

    被太宰治從床上揪起來,頂著一頭炸毛的伊藤開司茫然道:“誰,中原中也是誰?”

    “是一個漆黑的小矮子,和玉樹臨風的我完全不同,不過剛才有開司君在,那個波本會自動把我代入成小矮子相信我的話。”太宰治心情大好,“開司君真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啊。”

    伊藤開司:“啊哈哈哈哈本幸運男神就是這么幸運!”

    我和庫拉索:……

    “聽到了嗎你的同伴已經離你而去了哦,還是老實點從頭招來,還能少受點罪。”我諄諄善誘。

    “哼,我本來就不指望有人能救我,組織從來不是講人情的地方。”

    隨著太宰治輕輕一拍,庫拉索終于能開口說話。她瞬間癱倒在地板上,不自覺地蜷縮起身體希望能得到一絲熱量。

    “我對你剛才閱讀和速記的速度比較感興趣。”太宰治說著拿起庫拉索剛剛看過的書,“第121頁第五段第12個字開始,繼續背。”

    庫拉索擰著眉顯然不打算配合,但就像下達指令打開開關似的,她透明異色的瞳孔不斷顫動著,嘴上機械道:

    “……”

    好厲害,要知道她“閱讀”的時間也不過短短十秒而已,可這是500多頁的專業書啊,里面的醫學名詞非常拗口,第一次看書的學生很難讀下來。

    我又抽出了另一本書,“第341頁倒數第三段開始。”

    “……”

    一字不差。

    連伊藤開司都被這別開生面的才藝展示驚醒連瞌睡都不打了,“你這么聰明記憶力還好當什么殺/手啊。”

    “不,不對。”太宰治面色凝重,他合上書,上前將手搭在庫拉索的肩上。

    “現在,第121頁第五段第12個字開始,繼續背。”

    “額,人體局部接觸冰點以下低溫……”她困惑地扭頭,費勁回憶著,“低溫時……”

    她背不出來了,藍白色異瞳寫滿了茫然。

    太宰治又縮回手,“發生強烈的血管收縮反應……”

    就像老電視的天線又接上了信號一般,庫拉索順暢地背了下去。

    她是異能者。

    她是讓我對這張臉有印象的,為黑衣組織效力的異能者。

    這個認知讓我一陣心冷,我首先想到的是要盡快把這件事通知琴酒。已知組織里至少有兩個異能者且站在他的對立面,萬一有人對他不利怎么辦。但是琴酒對異能者厭惡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萬一他一時沖動怎么辦……

    我認得庫拉索這張臉,我一定見過她。

    “組織是怎么招攬你的,還是你從小就在組織里長大?”我問庫拉索。

    庫拉索恢復了神智,對我的話置之不理。

    “你的異能叫什么,你什么時候覺醒異能的。”

    還是沒反應,這時庫拉索表現出了過硬的職業素養,我懷疑要不是搜身時把她嘴里的毒藥摳出來了,她現在早已氣絕身亡。

    “你到底是怎么得到的異能你說啊!”

    “雪紀!”

    太宰治攔住暴怒的我,“雪紀,我們有話回去再說。”

    “沒什么好說的,我對異能有關的任何事都沒什么好說的,請把我當作異想天開的瘋子或者一無所知的凡人。”

    “……”

    我說錯話了。

    這種拒絕的態度連對我無限耐心的太宰治都不禁變了臉色,我抱歉地想。可現在我自顧不暇,如果庫拉索是組織一手培養的異能者的話,那就必須讓琴酒撤出來,不能留在組織了。

    一定要搞清楚庫拉索的來歷才行。

    “那個,咱們別起內訌行嗎,一致對外啊。”

    伊藤開司弱弱道,可憐樣像極了夾在吵架父母中的倒霉孩子。

    我保持沉默。

    太宰治宣布:“不能放她走,我們把她帶回橫濱。”

    因為我的異能,庫拉索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待在副駕駛。伊藤開司負責開車,我和太宰治坐在后面。

    他坐得離我遠遠地,拒絕對話的意味明顯。

    我惹他生氣了。

    在明確我是異能者的情況下,太宰治沒有追究我之前對他有所隱瞞,另有目的的和他交往,還體貼地不過問我的異能是什么,真的已經很好很好了。

    我該怎么做才能讓太宰治不生氣呢。

    第79章 i人不能站在男友身后

    i人不能站在男友身后

    *

    怎么辦,我沒有哄人的經驗。

    太宰治撐著頭看向窗外。隨著汽車的加速斑駁的樹影變成了一幕幕城市夜景,巍峨的高山變成光怪陸離的車水馬龍。伊藤開司車開得很穩很快,這是他繼打牌后發展的新愛好,沒多久我們就開上了從東京到橫濱的高速上。

    我相信有些事是命中注定。

    我曾因為工作偶然來到橫濱,然后莫名其妙坐在酒吧里和一位大叔侃大山,他說希望以后能和自己的愛人一起在酒吧里喝威士忌聽老歌,結果我真的做到了。我在橫濱與東京之間往返,身旁不是空無一人而是我的此生摯愛。

    雖然摯愛正在生我的氣。

    我都低聲下氣地拽住他的袖子搖搖了,太宰治都懶得回頭看我一眼。高速路邊的廣告牌上打了一盞昏暗的燈,經過時燈下的字映在他的臉上,像是犯人臉上的刺青。

    我心里一驚。

    太宰治會不會真的覺得自己在“犯罪”?

    我認真反思了一下。

    太宰治和森鷗外都是出于“私心”才放過我這個來歷不明的異能者吧。森鷗外不談,他肯定一肚子壞水。太宰治是完完全全因為愛著我的私心,就像我和琴酒說的那樣,暴露了本性又如何,他只會更愛我。

    但是心里肯定會有點小疙瘩,說不定暗自后悔準備扳回一城。

    還是快點安撫住他吧,我可不想玩囚禁play。

    我頭一歪,身子一軟,倒在太宰治懷里。“治君?”

    太宰治垂眸,俯視的角度明顯取悅了他,但他只是嘴角勉強勾了一下,又不看我了。

    “別鬧,雪紀。”

    話是這么說,手卻誠實地在我的頭頂流連。

    果然是把我當作豢養的寵物了吧,給貓順毛呢。

    他順毛時也不認真,手指卡在發縫里過兩秒才接著一梳到底,風衣袖扣還會刮到我的鼻子,是個非常不稱職的鏟屎官。

    看在是我先向他亮爪子的份上,我忍了。

    還是想想怎樣處理庫拉索吧。

    太宰治對逃走的波本說[起死回生之術]被港/黑拿走了,庫拉索也被俘,就是為了不把黑衣組織的麻煩引到偵探社去。但換句話說,庫拉索以及黑衣組織控制異能者的案子也移交給港/黑了。港/黑會對付組織么,組織會挑釁港/黑嗎,我想看樂子。

    在庫拉索被移交給港/黑之前我一定搞清她的來歷。

    車子慢慢減速,然后停在路邊。

    “怎么了。”

    伊藤開司遲疑:“前面好像有點不對勁,霧太大了,你們沒發現我們周邊的車在慢慢減少嗎。”

    我坐起來看向前方寫著“橫濱”的指示牌,流云的濃霧朝我們撲面而來。

    低頭看眼手機,顯示已不再服務區。

    “哎呀,有老鼠趁主人不在開始稱大王了。”

    太宰治還是云淡風輕的樣子,一手一個放在伊藤開司和庫拉索的肩上,“不用管開司君,先把雪紀送回住處我們再去找其他人吧。”

    “好。”

    車子再次啟動,一頭扎進幾乎辨別不出方向的濃霧中。

    ……

    送別兩人,我壓著庫拉索回到出租屋,這時她的身體好像解凍了一樣,哪怕我發動異能依然生龍活虎地試圖使出剪刀腿夾死我,還好我反應快。

    好像異能不能用了。

    走了好幾天,公寓樓下的信箱里已經塞滿了報紙和宣傳單。

    把人甩在沙發上,在她不服氣地叫罵聲中我瀏覽完了全部的報紙,再和庫拉索對話時多了幾分憐憫。

    “你是很完美的誘餌呢,庫拉索。”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讓人迷失的白霧帶著風砸在窗戶上發出咚咚地響聲,太宰治剛剛走掉了,他像是早就知道橫濱發生了什么一樣似乎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但我知道他沒有。

    他和我一起困在長野縣的小城里,在洋館消磨了整整一星期的時光,對外界一無所知。

    在這種情況下面對不詳的白霧時,他猜出始作俑者是誰想好萬全之策了嗎,我不知道,我只是看著他走進那一團白霧中,霧氣里好像有人在朝他招手。

    我對此無能為力,因為對方要找的人是太宰治,是“異能無效化”。

    我為我不能站在他的身邊而感到羞愧。

    但我可以做點其他的幕后工作。

    我上過表演課,老師除了教我演戲技巧還教我如何提升鑒賞水平,比如觀看戲劇。

    我說不就是莎士比亞嗎,我早就把他的經典劇目里的臺詞都背會了。

    老師糾正我,看劇不是為了那些華麗的辭藻,而是了解它的結構,以及看演員在早就知道結局時如何演出序幕里一無所知的模樣。

    這很考驗演技,所以現實中的執棋人不會告訴棋子他的下一步是什么。但是任何故事都會有一個宣告序幕,比如歐洲那場驚天動地的演說宣告了又一場“戰爭”的到來。

    這時候報紙就很重要了。

    我把《讀賣新聞》攤給她看,時間是兩個星期之前,我和太宰治來到洋館的第二天。

    “這上面寫了什么?”

    庫拉索遲疑地念起來:“澀澤財團董事長參加紀念大實業家澀澤富一誕辰兩百周年紀念活動,發表講話:我們的國家需要更多更全面的發展。”

    “懂了嗎,這就是序幕。”

    庫拉索迷茫:“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兩個星期之前,這些人就已經想好如何在橫濱大鬧一場了。”

    位于東京西側的橫濱本該成為最好的港口,卻因為異能者的存在處境尷尬。港/黑以森氏株式會社的名義將橫濱的衣食住行全部包攬,其他資本勢力想要進駐都需要受到異能特務科和港/黑的雙重排查,沒有人不想吃掉眼前的肥肉。

    只要異能者全部消失就好了,橫濱是正常的城市,霓虹是正常的國家。

    組織下毒害死老師也一樣,反對戰爭,反對不道德實驗,身負[起死回生之術]的老師足以成為他們的眼中釘。

    我又翻開另一份報紙,這是老師去世當天的報紙,有趣的是在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之前,這份評價老師死后功過的早報已經出現在普通人家的餐桌上了。

    “緒方嚴一的一生——紅十字會認證的圣人還是阻礙醫學發展的罪人?”

    我敲敲桌子,庫拉索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報紙上的稿件,那上面痛陳迂腐的老人如何不與時俱進放棄先進的實驗理念,固執地倚老賣老,年輕的學者苦不堪言。

    聽到聲音后她抬起頭。

    我微笑:“我聽說你們組織開發了不少藥物,是想把生意擺在明面上嗎。”

    她偏過頭不再看我,很好,這是可以游說的信號。

    報紙嘩啦啦灑落一片,我掰正了庫拉索的身體逼問:

    “我再問一遍,你的異能力是怎么來的?是實驗嗎,還是天生的。”

    “看到報紙了嗎,雖然很快橫濱再沒有異能者的存在了,但你效忠的組織馬上就能培養出和你一樣出眾的武器了,開心嗎,你要有很多同伴。”

    庫拉索的身體不自主地開始顫抖,幾乎要掙脫纏在她手上腳上的繩子。

    她力氣真大,和琴酒似的。

    但是她沒有掙脫繩索,她停下來了,緊緊閉上的眼睛里帶有些許不忍。

    接下來賣賣慘,讓我和她同病相憐。

    “沒有人比我更懂得那種痛苦”,我哀怨道:“你知道綁上束縛帶是什么感覺嗎,像木乃伊一樣幫你緊緊纏住,你感覺自己馬上就要窒息了,于是哭喊著錯了再也不敢了,但是沒人聽你的。你要綁著束縛帶入睡,綁一天一夜甚至更久,沒有吃食也不能上廁所,很快身下屎尿橫流。這時護士終于來了,她是來給你打葡萄糖的,你還沒有結束懲罰,還要繼續綁在床上,等到你的鼻尖落上蒼蠅身下馬上要長褥瘡,他們才心滿意足地松開你。從此你再也不會反抗,不會鬧著不吃藥不打針了。”

    庫拉索以及淚流滿面。

    “你也,你也是……”

    “是的,我也是。”我握住她的手,“不然你以為我的異能是哪來的,我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庫拉索哽咽:“我以為組織只培養了我一個……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這讓我怎么回答。

    我沒想到你真的是組織實驗的產物啊,我只是把自己和琴酒的經歷加工一下賣慘,沒想到黑衣組織也搞這套也培養出了人造異能者啊。

    那這么說,我和琴酒一直尋找的,孤兒院的幕后人會不會也和組織有關?

    那琴酒去黑衣組織真是去對了,一番操作原來他也是臥底。

    “我有一個同伴,我們一起逃走的。”我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任務到底是什么了吧,難道你想讓其他人也遭受和我們同樣的痛苦嗎。”

    庫拉索堅定搖頭,“不想。”

    她定了定神,“我的任務是趁著被俘伺機潛入港/黑大樓,拿到異能者的資料,越多越好。”

    “可你怎么知道抓你的人一定是港/黑派來的?”

    “緒方嚴一不是港/黑首領的老師嗎,他一定會去吊唁,Boss是這么告訴我的。”

    黑衣組織的Boss怎么會知道這么關鍵的訊息?本應塵封在記憶里的,連故紙堆都未留下關于森鷗外前半生的只言片語,除了兩位當事人以外其他見證者早就死去了,連我和太宰治都是剛剛知曉,Boss是從哪知道的呢。

    我還想再多問點,只聽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大。

    隨著一聲清脆的敲擊,玻璃應聲而碎。

    站在窗外的,是另一個我和庫拉索。

    第80章 向異能求助的i人

    向異能求助的i人

    *

    “你在心疼這些變成寶石的異能嗎,太宰君,聯想到了正在和自己異能廝殺的偵探社成員?”

    “不,恰恰相反真是幫大忙了。”

    正在和澀澤龍彥一起參觀收藏室的太宰治說,眼中閃動著愉悅的光輝。

    只有和異能徹底分離,才知曉異能對自己有多么不可或缺,或許能讓森雪紀后悔自己對異能回避的態度。

    銀白長發的澀澤龍彥在一邊好奇地探頭探腦,他長了張非常精明的臉,眉眼和那位近代有名的大實業家有幾分相似,不過眼皮聳拉著,一副非常倦怠對世界漠不關心的樣子。

    但他的一番作為和無聊的神情截然相反,用[龍彥之間]分離出來的異能制成寶石裝點房間,大手筆和貪得無厭的程度趕超資本家。

    白霧將橫濱這座城市緊緊環抱,普通人消失,異能者忙著和他們的異能廝殺。不多時橫濱這座租界城市再沒有異能者的足跡,費奧多爾和澀澤龍彥實現了他們的愿望,政府可以順理成章地將橫濱收回管理,擁有高貴姓氏的家族和他們的財團可以開辟新的市場。

    對大家都有好處,只有異能者死掉。

    某種情況下這確實是“最優解”。

    如果太宰治不是異能者,橫濱不是異能者的“家園”,他絕對舉雙手贊成。在橫濱異能者還擁有一點自治權,看看歐洲被管轄的異能者吧,多數被關進“世界盡頭的監獄”,少數被歸入特種部隊里或者在實驗室了卻殘生,怪不得外面的異能團體都往橫濱跑。

    澀澤龍彥還不知道,他被異能和早就拋棄他的家族利用了。

    說起來這件事倒是合森雪紀的胃口,哪怕掩藏得極深,她對于自身異能的厭惡都到了一定地步,她會歡呼雀躍地讓自己的異能殺死她迎接自由嗎。

    我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

    相信森雪紀的水平和自己的眼光,她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應付不過來。

    太宰治回到座位上從桌子上的果盤里拿起一個蘋果吃了起來。這里有三把椅子,攪弄這場風云的人物還有一個去外面看熱鬧了。

    澀澤龍彥不依不饒地跟著,誓要讓太宰治說出除了“練習人間失格的掌控力”之外和他合作的理由。

    一看就是被另一個人唆使的,太宰治想。

    “我希望這間收藏室里未來能有讓我心動的寶石。”

    這個理由明顯更讓人信服,澀澤龍彥眼前一亮,問:“能讓太宰君大為稱贊的異能會變成什么顏色的寶石呢,我很期待。”

    唔……

    “在她可笑地披著皇帝的新衣接近我時,就該意識到會有這一天。失去異能的她與骷髏無異,讓我毫無興趣。”

    “哇。”澀澤龍彥配合地驚呼,“太宰君被心儀的女性欺騙了嗎。”

    饒了我吧,太宰治面無表情地想,這個地主家的傻孫子能不能不要這么八卦。

    這時一手策劃了這場戲劇的另一人回來了,他和太宰治一樣穿著嶄新的白裝,這是澀澤龍彥為了“加強團隊合作”特地制作的團服。

    聽到統一服飾的兩人:……

    槽多無口,只能默默穿上。

    費奧多爾邁著輕快的步伐,一眼掃到純白西裝的太宰治后收回在手中把玩的寶石,微笑說:

    “今天是要當新郎嗎太宰君,快感謝我把你的[新娘]帶回來了。”

    這個家伙。

    看了眼還以為在稱贊自己手藝好,笑呵呵的澀澤龍彥,又看了看費奧多爾白色的小披風,領子上還圍了一圈絨毛,太宰治客氣道:

    “很可愛的打扮費奧多爾君,換個顏色你和圣誕老人沒什么兩樣。”

    來啊互相傷害啊。

    誰料費奧多爾并不接招,烏紫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太宰君想要的寶石,我幫你拿回來了。”

    費奧多爾攤開手,一枚藍寶石靜靜躺在他的手心。

    那是和森雪紀的眼睛一樣顏色的寶石,和他胸前的寶石一模一樣的,由異能變化成的寶石。

    ……太宰治突然一陣頭重腳輕。*

    “阿拉,太宰君激動得都快哭出來了。”

    澀澤龍彥興沖沖地跟過來,“什么樣的寶石,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是太宰君偷偷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看的寶石哦,真是美麗啊。”

    費奧多爾幸災樂禍道,余光中看到太宰治搖搖晃晃地坐回椅子上。

    ——

    兩小時前。

    客廳乒乒乓乓的響聲從一個小時前就沒停過,庫拉索的異能見到她就和仇人似的直接沖了上去,兩人立即在客廳打了起來。

    砰,電視機碎了。

    砰,餐桌裂成兩半。

    “夠了我說夠了,你們要打去練舞室打!”

    在庫拉索一聲聲:“抱歉,我賠,所有損失我都會照價賠償”的許諾下,我拉著和庫拉索的異能一同出現的、一直原地待機的我的異能一塊躲進了書房。

    “喂,你不攻擊我嗎。”

    已經乖巧跪坐在榻榻米上的異能:“?”

    扶額,為什么我的異能和別人的畫風不一樣。

    現在我和我的“分身”一起愉快地奮筆疾書中。

    世界上多了另一個我真是太棒了,趕稿x2作品x2稿酬x2,原以為這個月要給雜志社開天窗了沒想到峰回路轉。

    頭一次覺得自己的“異能”這么順眼,我和顏悅色道:

    “我突然不討厭你了。”

    異能森雪紀手里握著鋼筆,乖巧地坐在書房的榻榻米上,聽到我的話呆呆地歪了下頭,“?”

    “把你從我的身體里分離出來一直是我的心愿,因為我非常非常討厭你,憎惡你,還有點害怕。”

    異能放下鋼筆,垂下頭怯懦地攪動手指,都快哭出來了,好像我欺負了她似的。

    沒想到我的異能性格這么弱雞,一點都不像我。

    [為什么呢,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排斥我。]

    “不用這么難過吧,有點夸張了。”

    異能還是要哭不哭的表情,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好好,我現在已經不排斥你了。”

    “唉,因為我是被迫的啊,我本身是個小廢物。”

    在我孤獨的將近十年的孤身一人時,也只有異能陪著我。她不會說話,多半是我自言自語。我上的是一所偏差值極高的高中,學生互相內卷到了極致,但我憑著上輩子的水平應付課業還算輕松,有大把時間又沒有朋友,就只能和異能說話。

    真是孤獨到了極致,才會向曾經避之不及的她索求安慰。

    相對的,我的心理越來越變態了。

    我產生了一種“恨”的情緒。

    恨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恨自己答應某人會找到他,恨某人竟然還沒有出現。

    漸漸地,我已經分不清愛恨的區別了。

    這就是沒有告訴太宰治我是異能者的原因之一,一個是我不認同異能者的身份,一個是我怕未來我會恨他。

    如果連太宰治都離開我的話,只有異能會陪伴我了。她是唯一知道我所有秘密的“人”,不會出賣我秘密的人,我不想讓任何人知曉她的存在,她是獨屬于我的。

    如果她認同我是她的主人的話。

    聽完我的話,異能的臉上多了名為開心的情緒。

    她的表情極淡,嘴角勾一勾就算笑了,幸虧我熟悉我自己的臉。

    我越看這張臉越不順眼,這不就是我平時招搖撞騙時最愛偽裝的模樣嗎,一股子虛情假意。

    [我的愿望實現了,不會傷害你。]

    “嗯?意思是如果我的回答不讓你滿意你就要動手?”

    她認真地、眼都不眨地點頭,[如果不完成執念的話,將我分離的異能者會驅使我攻擊你。]

    她的神情又黯淡下來,仿佛回憶起在認識我之前的往事。

    [也有可能像客廳里的異能一樣,直接殺死你。]

    我大概明白這場鬧劇的原理了,在白霧的作用下人會和自己的異能分離,異能會攻擊主人殺死主人替代主人的位置,或者完成自己的執念。

    異能有自己的意識和思想,而不是類似超人出場自帶的披風和紅褲衩那樣的物品,這點可能很多異能者都不知道。

    但我就是知道。

    在我得到我的異能時,曾和“她”對話過。我說我不想和你融合,異能說那樣你會死掉的,你死掉就不能實現你的承諾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言之有理,于是我接受了。

    因為是實驗產物而非與生俱來,異能在我之前有一位真正的主人,所以我和異能磨合了好久,好幾次差點把自己玩死。

    但最后我和她達成了協議,現在我們是團結協作的好伙伴。

    想到這我戳戳“森雪紀”的腮幫子,“不會是因為之前差點真讓我死了,你覺得得到人類的身體也就那樣才沒有攻擊我吧。”

    她用鋼筆沾了下墨水,在草紙上留下一行清秀的字跡:

    [對,如果雪紀死了會很開心嗎。]

    [我的上一任主人,她最后對我說請讓她死掉吧。]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似乎已經完成了我的愿望,但又沒有。我心里有點怨念,可又覺得不過如此。

    總結一下就是,每當我有死掉的念頭,看到太宰治又覺得可以多活幾年,看到他搞自殺時,我恨不得陪他長命百歲。

    但當我獨處時,寂寞和寒冷又排山倒海地向我襲來,覺得活著好沒意思。

    這種感情是不健康的,命懸一線的刺激和快感不能當藥吃。

    如果在太宰治目前還愛著我時死掉呢……

    我問:

    “不是吧,如果我說是你就會殺了我嗎。”

    她認真地點點頭,像小貓盯著主人手中的逗貓棒,同樣的臉同樣溫順的神情卻讓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果然還是個無法接受超自然現象的廢物普通人。

    見我頹廢地趴在桌子上,她的臉上竟有一絲窘迫,匆忙寫道:[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我都可以做。]

    “啊,那你幫我寫完兩篇稿件好了,話說你竟然真的會寫作。”

    感覺自己更廢物了,連唯一能體現價值的寫作,讓我避之不及的異能都做得和我一樣好。

    [您不關心太宰先生的安全嗎。]

    “我關心有什么用呢,他又不需要。”

    她可真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

    雖然我很想跟上去,想和太宰治一起面對白霧對面的敵人,但太宰治不會允許,說不定我還會破壞他的計劃。

    我只要安之若素地待在原地就可以了,這是太宰治的從容和傲慢。

    正因為他這份對待戀人依然掩飾不住的傲慢,我有時特別想給他使絆子把他的優雅摔個粉碎。

    明明我整理情報推演走勢的能力不算差,只看報紙就能猜個七七八八,但太宰治的一言一行好像在說:

    [請走進我為你布置的籠子里。]

    我羞愧對他的隱瞞,又惱怒他對我同樣報以不信任,我這人真是太難伺候了。

    所以不如如他所愿乖乖待在籠子里,至少讓他放心。

    我不能失去他,我心中有愧,太宰治拿捏了我這點,成功扳回一城。

    但他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他……這份擔心已經超過我的自尊心,我好怕他會死。

    想了想,我對異能說:“你能幫我去看看太宰治在做什么嗎。”

    異能不贊成地搖搖頭,[我不在你很容易死。]

    我大失所望,剛好客廳那邊的打斗聲終于告一段落我出去查看。

    庫拉索似乎成功戰勝了她的異能,就是受了點傷。我一邊給她包扎,心想同是實驗品憑什么庫拉索就有人培養她的武力值,我在孤兒院飯都吃不飽,然后就看到一棵白色圣誕樹站在窗前,友好地朝我打招呼。

    “森小姐,好久不見,麻煩配合下我的工作。”

    ……

    “就是這樣,我去時把森小姐忙著救治她的俘虜,不愧是白衣天使。我看她的異能在旁邊也沒什么用,就把它取回來了。”

    太宰治鐵青著臉站在一旁。

    就在費奧多爾和澀澤龍彥一起鑒賞這顆璀璨的藍寶石,時不時對太宰治扎兩下心時,澀澤龍彥拿起寶石仰頭放在眼前觀察,奇怪道:

    “咦,這個石頭我好像以前在哪見過,是哪里呢。”

    他話尚未說完,手中的寶石跳了跳,變成了一個陌生的人影。

    陌生的女人不是森雪紀的模樣,她看起來像是上個世紀的人,頭上的發髻插一根銀簪,箭羽柄的墨綠色和服幾乎被鮮血浸透,猶如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澀、澤,我記得你的臉。]

    她一字一頓,純黑的瞳孔昭示非人的身份,可無機質的語氣中帶著徹骨的恨意。

    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你確定這是森雪紀的異能?”

    “當然,我親自回收的。”

    費奧多爾難得驚慌,如果異能和森雪紀毫無關系的話那豈不是說明森雪紀還活著,這個妨礙他和x合作的人還活著……

    “澀澤!”

    來不及等到計劃進行到下一步了,那異能就是沖著澀澤龍彥來的。澀澤龍彥一咬牙,將懷中涂毒的匕首朝太宰治擲去。

    就在它要插進心臟時,破空而來的匕首在空中停滯掉在地上。

    女人無聲地說著口型。

    [雪紀說讓我保護你。]

    她的目光短暫投向太宰治又迅速回到澀澤龍彥身上。

    [不過就算沒有她的請求,我也會殺了你。]

    將她和主人分離,讓她被迫植入到新身體里的罪魁禍首。

    ——

    森雪紀問:

    “如果我說想要你死掉呢。”

    異能呆了呆,寫:[但是我不會死。]

    “就因為你不會死我才感到困擾。”森雪紀嘟囔道:“來干點正事吧,你對這團白霧熟悉嗎,你的上一任主人也是因為白霧而死?”

    話一說出口,她的新主人瞬間冷得打了個冷戰。感覺臉上涼涼的,手一摸眉毛上掛了一層白霜。

    書房的溫度仿佛到了零下,森雪紀就是冰箱保鮮層里準備今晚晚飯的牛肉,坐在她面前的異能安靜垂首,指尖顫動的同時和森雪紀同樣烏黑的頭發一寸寸變白。

    “停,停,不要再動了。”

    異能如夢初醒,又恢復成乖巧的姿態。

    森雪紀皺眉。

    真麻煩,所以我說我討厭我的異能,因為她根本不屬于“我”。

    她會乖乖地任我驅使,只因為我和她的前任主人有些相像,并且我答應她會幫她給主人報仇而已。

    異能的上一任主人是位地下革命者,也是位女性。

    時間和實驗似乎損壞了異能的腦子,她費力地回憶好久才能寫下幾個句子,甚至只是一個單詞,全靠森雪紀發揮想象力把故事的全貌東拼西湊出來。

    女革命者被抓到后,確認她沒有了情報價值后人們就研究如何把她的異能從體內分離,為此做了好多實驗,但異能不愿和她的主人分開所以一直沒有成功。

    直到有一天從外面送來一位白頭發的小孩。

    “澀澤家的胃口越來越大了,連政務都敢插手,財富已經滿足不了他們了嗎。”

    “聽說他家的小孫子有幾分能耐,試一下唄。”

    隨著兩名長官的走進牢房,異能和她的主人同時睜開眼,但被血浸泡的眼睛已經幾乎失去視力,只看到一團和異能一樣,小小的白色的人影。

    白色的小人眉眼中帶著無趣慵懶,他隨意地一抬手:

    [異能力龍彥之間]

    這是她有意識時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一團白霧中,異能聽到她的主人說:“求求你,殺了我吧。”

    這樣來看說不定兩次分離異能的是同一個人,森雪紀的計劃十分大膽,“一會兒如果有人來回收你,你就變成結晶的寶石好不好,然后借機混進去,干掉兇手。”

    她這次寫得又快又急,草紙幾乎懟到主人的臉上。

    [你會死。]

    “無所謂,只要你幫我把太宰治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在唯一可以信任的異能面前,森雪紀毫不掩飾她對青年的愛。

    不斷出現的白霧會和太宰治的異能不斷抵消嗎,如果分出了強弱,太宰治倒霉變成弱的那一方怎么辦。

    有我的異能在,憑她對白霧主人的厭惡至少可以抵抗一陣子吧,她這樣想。

    “而且我不一定會死,因為我還不算是你的主人。”

    森雪紀提醒她,異能和森雪紀結合的前提是她能替前主人報仇,在此之前只能算把能力借給她。

    但是新主人深深地厭惡排斥她,如果不是為了從孤兒院逃走連借都不想借,這么多年她一直隱藏自己是異能者的身份,假裝自己是平凡之人,但現在卻不得不動用自己的力量。

    如此來看新主人是利用單純異能的惡人,哪怕因此喪命也是活該。

    可是這樣可惡的森雪紀握緊了異能的手,再次請求道:

    “求求你,這是我第二次求你,一定要把我的愛人帶回來。”

    一個完全喪失理智的女人,什么蠢事都做得出來。

    哪怕知道一切盡在愛人的掌握,也要拼著命把人救出來。

    利落地一劍封喉,異能對太宰治說:

    [快點我趕時間,我和其他異能不同,離開身體太久她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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