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秦姝落這邊狂風呼嘯,僥幸死里逃生,而另一邊營帳里也是尸橫遍野,血染……
秦姝落這邊狂風呼嘯, 僥幸死里逃生,而另一邊營帳里也是尸橫遍野,血染荊山獵場, 刀劍相撞不斷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鳴。
永嘉帝就坐在案桌前,透過營帳冷眼看著外頭的一切爭斗。鮮血在帳篷上畫下一道又一道痕跡, 透過土壤逐漸從外往里滲進來,腳下的土地也變得濕軟, 血腥味兒越來越濃, 縈繞在鼻尖久久不能散去。
他身旁還站著幾個心腹重臣, 但此時此刻都拿起了刀劍,面容肅穆, 嚴陣以待地對準了那塊厚重的門簾。
直到許久之后,外頭的刀劍聲終于逐漸停息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門口。
只見下一秒,門簾掀開, 露出了一張所有人都不想看到但又熟悉的臉蛋。
李玉坤一進門就看見所有人都在, 不由得嗤笑一聲, “微臣參見陛下。”
一旁的廖御史是個急性子, 指著李玉坤, 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道:“李玉坤,你當真好大的膽子!竟是敢謀反!”
李玉坤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揮一揮手, 就有侍衛(wèi)直接將他的手反手一折, 而后又沖他的膝蓋窩兒踢了一腳,廖御史頓時就呲牙咧嘴的大喊, “疼疼疼。輕點兒輕點兒!”
林秋山抿著唇, 看著廖御史被抓,也沒有出聲, 李玉坤的人早就將營地全都包圍了起來,此時此刻,外頭怕是都已經(jīng)開始收尸了。
李玉坤越過廖御史,低聲冷嗤了一句,“跳梁小丑。”
而后掃了一眼林秋山,冷聲道:“待會兒再收拾你。”
林秋山蹙著眉,眼睜睜地看著李玉坤沖著永嘉帝就走了過去。僅有的幾個近衛(wèi)持著刀尖對準他,可他依舊半點不怕,眸光直直地看向永嘉帝,侵略性十足。
那氣勢,仿佛他才是王。
永嘉帝看著眼前這位一身盔甲,氣勢依舊不減當年的首輔大人,面色冷凝。早在他還在亳州當豫王的時候,這位首輔大人就已經(jīng)是先帝的重臣了。后來接他入京,更是風光了數(shù)十年。
依稀還能記得,當年他也不過三十出頭,一身朝服,容貌俊朗,恭敬中又帶些倨傲地迎自己回京時的模樣。
一眨眼,已經(jīng)二十余年了啊。
他看著李玉坤,目露寒霜,開口問道:“你到底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非要走到這一步。”
李玉坤抬手,直接把手中的佩劍豎插在身前的地里,他雙手扶著劍柄,嗤笑道:“是你逼我的。”
他掃視一圈周圍的大臣,竟是直呼永嘉帝姓名,眼眸微瞇:“蕭允,當初是我扶你上位,可你呢,這才不過多久,竟是打算卸磨殺驢!”
“放肆,竟敢直呼陛下姓名!”朱喜看著他,大怒道,幾乎是跳起腳來說的。
李玉坤直接一腳將他踹翻,朱喜疼得在地上半天都起不來,如破敗的秋葉一般倒在地上,唇邊還溢出一絲血跡。
李玉坤冷嗤一聲,“不自量力。”
終于把這討人厭的蚊子趕走,李玉坤回看著永嘉帝,續(xù)道:“走了一個秦敬方,又來一個林秋山,你就是一天好日子都不想讓我過。老夫當年真是錯看了你!”他的聲音里充斥著無比的憤怒,面目猙獰地問道,“這些年來我替你處理朝政大事處理得不好嗎?我二十年早朝從未有一日懈怠,兢兢業(yè)業(yè),處理國事,甚至連我最疼愛的女兒都許配給了你!就為了一個沒出世的孩子,你居然逼瘋我的女兒,奪我的權(quán)!”
“還有他!”李玉坤抽出劍,劍光冰冷,直指林秋山,他持著劍一步步逼近,“一個永嘉十一年才考上進士的毛頭小子,有什么資格跟我平起平坐!”
林秋山看著這鋒利的劍芒,眸光微凝,開口道:“首輔大人,還是放下劍刃,回頭是岸。”
“回頭?”李玉坤頓時戾氣橫生,抬劍就要刺,若不是林秋山還算是機敏,稍稍往右偏離一側(cè),那劍恐怕就直插喉管了。
可此刻肩上的傷口亦是血流如注。
“林大人!”一旁還有兩位大人忍不住驚呼。
見他還敢躲,李玉坤更是氣盛,一把抽出長劍,而后將人踹倒,狠狠地踩在他的傷口上碾壓,而后用染著他血的劍尖拍著他的臉,“黃口小兒,也敢在老夫頭上指手畫腳。”
林秋山眉頭緊皺,額頭上疼得冷汗直流。往日里慈眉善目,溫和謙讓的面龐,此刻緊皺成一團,狼狽又不堪。
李玉坤心中這口惡氣才算是出了些許,“還不是手下敗將。”
他回眸再環(huán)視一圈眾人,便是永嘉帝身側(cè)的侍衛(wèi)也有些害怕他,僅有的兩位大人雖是依舊視死如歸,可也不敢再惹怒這個瘋子。
永嘉帝冷眼看著這一切,自始至終,一直安坐在椅子上,雙手卻用力握緊了手中的扶手,眸光陰暗。
“該放下屠刀,回頭是岸的不是我,是你們。”李玉坤好心勸告一聲,看著這些還冥頑不靈的天子近臣,忽而笑道,“別想了,蕭洵回不來了,就跟當年的蕭沉一樣。”
“你對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朱公公躺在地上,依舊忍不住捂著肚子,尖細著嗓音問道。
永嘉帝亦是眸光森寒:“所以,你承認,當年是你害死沉兒的?”這話雖是問句,可他用的語氣卻極為篤定又認真。
“是又如何!”李玉坤滿不在乎道,“秀琬不是又給你生了一個兒子嗎!有羿兒在,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他指著永嘉帝,大怒道:“本來我只是想和你蕭家共天下的,只要你們擁立羿兒為太子,我絕無二話!可你們呢?連讓秀蓮做太子妃都舍不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你們卻得寸進尺。”
營帳內(nèi)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營長外發(fā)出微弱的刀劍聲,所有人都只以為是李玉坤的人正在打掃戰(zhàn)場。
李玉坤看著永嘉帝,眸中陰翳畢露,“這天下本就有我李家的一半,你們不聽話,那便只好讓我李家來坐了。”
他看一眼帳篷里的所有人,終是耐心散盡,直接將手中染血的長劍扔給一旁的副將,轉(zhuǎn)身回眸,冷聲一個“殺”字落下。
頓時身側(cè)所有的人都舉起了手中的刀劍。
眼看著一場屠殺就要開始,李玉坤心情頗好地就要走出帳篷,卻不想才一掀開門簾,就聽見一道極其刺耳的聲音。
“拿下!”
李玉坤踏出營帳的動作一頓,看著眼前的人雙目中充斥著不敢置信。
“蕭洵?秦姝落?你們兩個賤人居然沒死!”
只見秦姝落和蕭洵各自騎在馬上,威風獵獵,身后是沈陵川和蕭沁等人。
一大批人馬此刻已然團團將整個營地圍住,方才他的人馬還在清掃戰(zhàn)場,可此刻已然成為戰(zhàn)俘。
“不可能!”李玉坤忽然大叫道,他眼神中都充斥著瘋狂和不甘心,戾氣叢生,將他原本不算差點容貌染上了萬分的丑陋和癲狂。
他回過神,想把永嘉帝抓出來做俘虜,卻不想一回身,對準自己的已然是刀劍。
李玉坤看著這柄自己最熟悉的破風劍,驀然愣住,低垂著眼眸,而后竟是緩緩地笑出了聲,他看著眾人,大笑道:“你們以為殺了我就贏了嗎?”
“呵,癡心妄想!”他眼神一變,雙目逐漸爬滿紅血絲,“殺了我又如何,等你們回到盛京城,這天下已然是我李家的天下!”
秦姝落冷眼看著他,只覺得可憐又可悲,方才她救下蕭洵回來的路上,原本以為能保住兩人便已是大幸,卻不想她帶著蕭洵重回營帳之的路上就遇到了接應(yīng)的沈陵川。
沈陵川:“殿下,一切按計劃進行。”
只見地上亦是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地尸體,分明可見他已經(jīng)將所有圍攔堵截蕭洵和她的人都解決了。
“知道了。”
原本還有氣無力的蕭洵,此時此刻也勉強從她身后跳了下來,甚至還換了一件外衣,搖身一變,又如往日一般威嚴又肅殺,叫外人根本看不出他身上的傷口。
難怪他們遇見發(fā)狂的棕熊卻不見其他刺殺的人,她便覺得蹊蹺,李玉坤絕不是這般行事不謹慎的人,若是不留下雙重保障,看見他二人的尸體,勢必不會罷休。
蕭洵:“回營地。”
“是!”
她抿著唇,咬著牙,冷眼看著沈陵川同蕭洵說話,只覺得后背冰涼一片。
今時今日所有的一切,恐怕都在蕭洵的算計之中,甚至是不是也包括她是否回頭救他?
如果她沒有救的話……
秦姝落眼眸微瞇,劃過一絲自嘲,胸口郁結(jié)著一團濁氣。
她眨了眨眼,看向已經(jīng)是敗軍之將的李玉坤。
至少他今天你是必死無疑的。
秦姝落聲音沒有起伏道:“你以為你已經(jīng)勝券在握了嗎?”
第112章李玉坤眸光一怔,他一雙威嚴又略帶渾濁的眼眸此刻怒目圓瞪,他怒聲道:……
李玉坤眸光一怔, 他一雙威嚴又略帶渾濁的眼眸此刻怒目圓瞪,他怒聲道:“不可能!”
此次秋獵,出行者眾, 永嘉帝和太子都在此處,就連林秋山那個賤人也在這兒, 朝廷能夠主持大局的人所甚無幾。
有太后和秀琬在,加之成俊那孩子調(diào)動藍田大營的兵力, 扶持羿兒登基, 絕不在話下!
就算是他在荊山獵場發(fā)動兵變失敗, 也算是死得其所,這天下終究還是他們李家的天下!
可……
李玉坤忽然靈光一閃, 腦子里劃過一個人影。
他瞪大了眼睛,眼底忽然劃過一抹謀算落空的絕望和不甘,昂揚了幾十年的身軀居然在此刻搖搖欲墜。
他顫抖著唇瓣, 帶動著唇瓣上的胡須都微微發(fā)顫, 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蕭洵看著他一下子似乎蒼老了幾十歲的面容, 稍稍偏了偏頭, 淡聲道:“看來皇叔確實是老了, 連首輔大人都忘記了他當年的赫赫威名。”
秦姝落抿唇,如今這盛京城里提到平南王蕭慎,人人都只知曉他這些年宥于平南王府的一畝三分地, 平素里也只是聽見他又新得了什么樣的蓮花拿來討王妃開心, 可惜平南王妃性子冷清,見客不多, 尤其是這幾年又常常纏綿病榻, 是以平南王一直在身邊照顧,露面的機會也越發(fā)的少了。
于是乎, 這些人都忘記了,蕭慎十三歲年少成名,平定西南一帶,被封為平南王,十五歲在定海戰(zhàn)役之中立下汗馬功勞,得先帝賜婚,便是當年再娶平南王妃,重辦婚禮,永嘉帝也是到城門口親自迎接,給足了面子的。
這可不僅僅是因為他得陛下寵愛,更是他戰(zhàn)功威名赫赫,已經(jīng)賞無可賞了。
李玉坤整個人都像是破敗的舊風箱一樣就要癱倒在地,如果是平南王出手……我朝可并非沒有兄終弟及的先例。
就算是永嘉帝他們所有人都死在這兒,也無懼。
更別提京中只剩下蕭羿一個皇子,蕭慎若是因為局勢一不小心失手殺了他,恐怕也不會在史書上沾染半分罵名。
那么太后他們……
蕭洵眼眸半瞇,回憶起從前,眼睫眨了眨,皇叔的手段可比他更狠厲。
而盛京皇城之中。
廝殺已然到了月下。
皇后身邊的人護著六皇子一步步往后退,就快退進殿內(nèi),蕭羿胖胖的身軀在此刻顯得尤為笨重又狼狽。
他瑟縮地躲在李秀琬身后,眼眸瑟縮的看著眼前本就不算熟絡(luò)的皇叔。
整個人害怕得瑟瑟發(fā)抖,甚至在退至太極殿的宮殿門口之時,還不小心被門檻絆倒,摔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慌張惶恐的心靈,此刻更是直接崩潰,嚇得哇哇大哭。
“母后,救我,救我!”
蕭慎提著劍,眉頭緊蹙地看著眼前景象,守衛(wèi)逼近的步伐暫停,他站在月色之下,不滿地斥了一句,“不成器的東西。”
李秀琬面色一白,抱緊了自己的兒子。
一旁的李成俊此時此刻身上也掛落了不少傷,但此時此刻面色還算是平靜。他看著平南王府的精銳將整個太極殿包圍,一路踏過的都是尸山血海。
其實早在昨日拿起刀兵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日未必能贏。
只是不曾想,敗得竟是如此之快。
數(shù)十年過去了,可是李家培養(yǎng)的精兵強將在平南王府的府兵手中竟是如此不堪一擊。便是藍田大營的兵力也遠不及他平南王府的人馬。
他將手中的太后懿旨扔在一旁,太后早已被囚禁,眼下這東西根本沒用了,李成俊面色冷靜地看著平南王,聲音平靜至極,道:“能得平南王出手,確實是成俊此生之幸事。”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只一點,求平南王繞我李家女眷一條生路,如何?”他脊背挺立,在此時此刻還未有半點頹廢之感。
身后的蕭羿聽見這話,頓時哭聲更大了。
蕭慎冷眼一橫,李秀琬立刻捂住自己兒子的嘴巴,可是半大的小孩,力氣倒是極大,打得她生疼,卻也不敢放手,生怕下一秒就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蕭慎看著眼前這些人,這場宮變雖是勝了,可他卻只剩下滿心煩躁,若不是他們這些人耽擱事兒,他此時此刻便在府中陪著夏夏。
他頭顱微微一偏,只見臺階之下,款款走上來一個模樣明媚的女子。
李成俊就那樣看著趙如春一身白衣在月色銀輝下出現(xiàn),便是周圍尸山血海也半點未染塵埃。
趙如春在平南王身旁站定,溫聲道:“父王。”
平南王微微點頭,聲音冷厲道:“速戰(zhàn)速決,你母親身體不好,家中不能沒人。”
趙如春頷首,而后看向李成俊,眸光淺淡至極,在幾個月前,她還曾為眼前的男人痛哭流涕,尋死膩活,可是才不過短短數(shù)月,她和眼前的人便真的走到了刀兵相見,你死我活的地步。
當然,是她活。
趙如春看著李成俊,他們接觸的不算多,可也實在不算少,那夜那場星空,確實是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映象。
她看著李成俊,輕聲道:“你不覺得今夜和那天你送我這支玉簪時候的夜晚很像嗎?”
趙如春從袖中掏出一支紅玉簪子,瞧著不算精致卻小巧玲瓏,可愛至極。
趙如春眸光溫柔地撫摸著手中的簪子,她以為是遇見了良人,卻不想是遇見了浪人。
趙如春嗤笑一聲,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自嘲。
一旁的平南王冷眼看著,負手而立。
到底是他養(yǎng)大的孩子,今日便是由她來斷了自己的不堪情路。
李成俊看著她的眼睛,眸光暗了暗,從始至終,如果趙如春不是蕭家人的話,或許他們會是一對尋常夫婦,可惜,蕭家和李家遲早是要走到這一步的。
他開口道:“如春,我們……”
卻不想趙如春看著他忽然道:“如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如何?”
“什么?”李成俊也愣了一瞬。
卻不想說時遲那時快,趙如春卻直接轉(zhuǎn)身,拿著手中的玉簪朝蕭慎扎去,平南王幾乎是身體本能反應(yīng)一般隨手一抬一擋一推,趙如春就被狠狠推倒在地。
“如春!”李成俊此時此刻也是一驚,大叫道。周圍的士兵更是舉起刀尖齊齊地對準了他們所有人。
蕭慎垂眸,看著幾乎被扎穿的右胳膊,聲音近乎地獄閻羅,他看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孩子,竟是問出了那句最是愚蠢又沒有理由的話,“為什么?就為了一個男人你要這樣對你的父王?”
趙如春看著自己的父王,淚流滿面,卻又不敢說話。
平南王眼底怒氣正盛,卻見趙如春忍著劇痛從地上爬了起來,而后手中掏出的令牌卻叫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平南王幾乎是一瞬間眼底所有的怒意都消失了,從震驚變成不敢置信,最后苦笑一聲化為悲傷和無盡的痛苦,他的心臟就像是被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住卻不容許他有半點逃避一般。
他疼得無法呼吸。
一股鋪天蓋地的痛苦頃刻間就要將他吞沒。
即便是隔了那么多年,即便是在暗淡的月光下,只要這塊令牌一出現(xiàn)……
他看著上頭的蓮花蓮心圖案,也不會認不出這是什么東西。
蕭慎唇瓣顫抖半晌也不敢問這究竟是誰的主意,只是呢喃道:“她竟是恨我至此嗎?”
趙如春也是哭著看著自己的養(yǎng)父,高高舉起手中的令牌,朗聲道:“見此令牌者聽我行事,天亮之前,任何人不準走出太極殿。”
“尤其是平南王。”
這幾個字落在蕭慎耳中,便如一串驚雷。
只見平南王府的士兵猶豫了片刻,下一秒當真是將刀劍都轉(zhuǎn)頭對準了蕭慎。
此時此刻,李成俊再平靜的面色也震驚不已,而后立時冷靜下來,趁機直接反手扭斷控制住自己的侍衛(wèi)的手,一瞬便掙脫了束縛,原本還是垂頭喪氣的李氏親族見狀,眼前一亮,竟也拿起刀劍又重新戰(zhàn)斗了起來。
甚至包括蕭羿原本還在哭哭啼啼、畏畏縮縮的神態(tài),此刻竟也面露兇狠,大喊:“殺了平南王!”
“殺了他!”
“誰殺了他,我封他為王!”
本只是求一線生機的李氏余黨,此刻更是精神亢奮。
原本靜下來了的太極殿此刻又開始熱鬧非凡。
本該平復的宮變又一次死灰復燃。
平南王看著再一次混亂起來的戰(zhàn)場,苦笑一聲。
謀逆的李氏不足以讓他動怒,誅九族的宮變也不足以讓他有半點情緒波動,想要他性命的刀劍也不能讓他有半點懼怕,甚至,便是只剩下一個人,他也有無數(shù)的辦法鎮(zhèn)壓這場鬧劇。
可是……偏偏是她。
偏偏是許連夏。
蕭慎眼眶之中一片通紅,血絲密布。
他可以接受這世界上任何人都想要他的命,但不能是她。
可他又更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比她更想要他的命了。
他苦笑著,眼底似乎蘊藏著這世界最大的悲傷。
周邊不斷響起的刀劍聲也不足以讓他重振旗鼓。
平南王府的精銳一邊繼續(xù)和李家剩余的兵力作戰(zhàn),另一邊還要分出一半的兵力來盯著自家主子,一時間竟也很難徹底將李氏的余孽捉拿。
好在是平日里訓練有素,李家人一時間也無法突破重圍。
可平南王也半點重新振作的想法都沒有。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塊令牌,當初孩子不在之后,是他親手將這塊令牌交給她的。并且許諾,見此令牌如見他自己,甚至比他更重要,所有人遵令牌行事高于他。
他害怕再有一次,她遇見危險,他救不了她。
可許連夏瞧見令牌卻只是嗤笑一聲,“若傷害我的人是你呢?”
蕭慎沉默半晌,而后竟是對著府中所有人下令,“見此令牌者,如見本王,持此令牌之人下令,便是本王也不得違抗。”
他害怕她無法自保,可他更害怕她會一直害怕自己,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今時今日……
蕭慎唇角忍不住扯出一抹又澀又苦的諷笑,呢喃道:“夏夏……”
趙如春緊緊地握著令牌,身前都是平南王府的精銳在守護著。
蕭慎看著對準自己的刀劍,這些都是他親自培養(yǎng)出來的精兵悍將,半點懼怕也無,而后頂著所有的刀劍朝著趙如春走去,一步又一步,步伐沉穩(wěn)卻又極具壓迫感地逼近趙如春。
“她還跟你說了什么?”平南王低聲問道。此時此刻竟沒有半點平日里的溫柔和慈愛。
趙如春眼底也劃過一絲害怕,咬著唇瓣哭著不敢回答。
平南王看著她,眼底劃過一絲怨恨,他伸出手,冷聲道:“給我。”
趙如春顫抖著,她素來是懼怕平南王的,可若是這塊令牌當真給了出去,恐怕便再也攔不住他了。
這是母妃唯一的愿望,她知道的,母妃已然時日無多了,她不想讓她帶著遺憾離開。
趙如春哭著搖頭,將令牌藏在身后。
平南王耐心喪盡,抬手竟是一刀就砍斷了眼前親衛(wèi)的佩刀,而后又是一腳直接將人踹倒在地,眼見他就要強行從趙如春手中將令牌奪去。
李成俊竟不知是何時脫身,持劍而來,直擊蕭慎命門,倘若今日能殺了平南王,蕭羿登基就再無阻礙了,便是不能,這一劍能阻止蕭慎奪去令牌,亦能拖延片刻。
可他萬萬沒想到,下一瞬,蕭慎手中的長劍竟是一個翻轉(zhuǎn),便直接刺穿了李成俊的胸膛。
別說是趙如春了,便是李成俊自己也在這轉(zhuǎn)瞬之間未曾反應(yīng)過來。
直到鮮血從胸口流出順著長劍滴落在地面上,他才緩緩垂眸,反應(yīng)過來。
平南王的重劍竟是一招致命,半點不給人活命的機會。
趙如春就那樣看著李成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而平南王從始至終未曾回頭,只是一雙狠厲的鷹眼死死地盯著趙如春,聲音森寒地重復道:“令牌,給我。”
這一刻,大家才恍惚間記起,那年北固海戰(zhàn)役,十五歲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深入敵軍,殺敵上千……
平南王依舊是那個大庸不可戰(zhàn)勝的天神。
李家的士兵失了主心骨,頓時亂作一團,不過片刻便被平南王府的親兵打散,徹底收押。
而趙如春愣神之際,手中的令牌已經(jīng)被平南王長臂一伸直接奪過。
他看著手中的令牌,緊緊攥在手心里,恨不得直接捏碎。
平南王抬眸看著眼前所有的人,眼神狠厲,他嘶啞道:“你們都是我?guī)С鰜淼谋撌侵牢业钠狻Ul攔我誰死。爾等盡管來戰(zhàn)。”
平南王府的精銳各個面面相覷,半天不敢動彈。
平南王用眼神逼迫著眼前的所有人,一步步靠近著他們?nèi)狙牡秳Γ墒钦l也不敢真的傷到他。
直到他越過再次被收押的皇后和六皇子,冷笑一聲,“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手上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有多少條人命了。而你,還躲在娘后面要喝奶呢。”他的聲音和眼眸里盡是不屑和瞧不起。
隨手一抬,手中的重劍就狠狠地釘在了蕭羿的腳邊,地板都裂了幾條縫,嚇得原本還滿眼憤恨只想要他性命的人此刻瑟瑟發(fā)抖,腳邊一片濕濡。
蕭慎看著他,冷嗤一聲,“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有膽子來爭皇位?”
“沒種。”
蕭慎失去了最后一點耐性,一雙眼眸直視著眼前的親兵,步步靠前,如此多的刀劍對準著他,竟是半點害怕也無。
一時間,竟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一群人厲害還是一個人可怕。
趙如春實在是無奈,想要開口挽留平南王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逼著府兵后退。
可她想起許連夏面無血色的臉盤,想起來時,她說:“讓你困住他,是我為難你了。”
趙如春哭著搖頭。
許連夏面無血色地看著屋內(nèi)的一切,“可我真的太累了啊。”
她已經(jīng)煎熬得太久了。
“我求你了。”趙如春鼓起勇氣攔在平南王面前,苦苦哀求道,“父王,我求你了。”卻被他一腳踹倒在地上根本起不來。
那一整夜,太極殿吵了又靜,靜了又鬧,趙如春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蕭慎一人威壓數(shù)人,猶如地獄閻羅一般,誰也不敢阻攔,最后走出了太極殿。
在天微微亮之前,平南王終于趕回了王府,手臂上的傷口血流也已然干涸。
他帶著一身傷,踏進門的那一刻,看見的就是許連夏挺著一張?zhí)撊醯纳碥|坐在梳妝臺前,與她身上大紅色的嫁衣極為不適配。
蕭慎記得,那是她第一次嫁過來盛京時穿的衣服。
大紅色的鴛鴦喜服。
身側(cè)還放著喜帕。
那張他們成親兩次都未曾親手揭開過的喜帕。
她看見平南王之時,也并不震驚,只是很平靜又很無奈地道了一句,“你還是回來了啊。”
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嘆息。
第113章“你回來了。”這句話在很久以前,在那個小院里,是蕭慎最想最……
“你回來了。”
這句話在很久以前, 在那個小院里,是蕭慎最想最愿意聽到的一句話。
他眼睫微顫,來此之前的滿身戾氣, 在跨入門檻的一瞬間,全部消失。
眸中只剩下了脆弱和不甘。
許連夏看著他, 恍惚間,好像也是能夠看見那年在江城他意氣風發(fā)的模樣, 只是那時候, 她還不知道, 原來他就是平南王,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們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不過這樣的結(jié)局, 對她來說已經(jīng)算是很好的了。
許連夏垂下眼眸,近乎其微的輕笑一聲。
至少,她再也不用被困在這小小的四方之地煎熬了。
她的故事到這里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
她看著身后跟著走進來的趙如春, 到底還是小姑娘, 這便有些害怕和膽怯了, 等她活到了自己這個年紀, 身無牽掛的時候就會知道, 這個世界上原也沒有什么再比死是更解脫的事情了。
“母親。”趙如春跪在許連夏跟前,眼底含淚,盡是愧疚和痛苦。
許連夏勉強才抬起手, 摸了摸她的額頭, 早在昨夜聽見屋外的兵甲聲之時,她就知道事情已經(jīng)敗露, 可她不后悔。
許連夏抬眸看著蕭慎, 啞聲道:“你不要為難如春,是我逼她這么做的。”她的氣息已經(jīng)很輕很不穩(wěn)了, 一聽便知是將死之人。
“你等我回來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嗎?”蕭慎眼眸中劃過一抹痛苦。
許連夏扯了扯嘴角,“那你想聽我說什么?”清晨初升的太陽打在她身上,本該充斥著希望,可在她身上卻只籠罩著死寂。
她頓了頓又道,“解釋我為什么要這么做?還是我要死了,求你別送我,讓我一個人走。”聲音是含著笑的。眼里盡是清明和解脫。
蕭慎也是苦笑一聲,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許連夏為什么要這么做,她明知道,一旦是他出手,李家必敗無疑,可她還是讓如春插手其中。
她不是求勝也非求敗,她只是在求死而已。
若是贏,借李家之手讓他死,若是敗,她參與謀逆,來日清算之際,也是一死,而且是名正言順的死亡,而非自戕,不算違誓。
不論勝負,她都能稱心如意。
可是他呢?
蕭慎的心臟像是被人挖出了一個碩大的口子,一直在呼嘯著漏風又流血,可是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傷口,因為他是這大庸戰(zhàn)無不勝的神,因為他是平南王蕭慎,因為會在意的人已經(jīng)不在意了。
蕭慎不說話,許連夏看著他,心緒無比平靜,這是她這么多年心里最是寧靜的一刻了。
念了那么多經(jīng)書也都比不過此刻心靜。
到底是心病還須心藥醫(yī)。
她撫摸著趙如春的面龐,倒是不擔心她的未來,她知道的,如春是他心上人的血脈,即便是做了這些事兒,蕭慎也必然保她一生無憂。
至于叔父叔母,早已不在了,幾個弟弟妹妹都已娶親出嫁。
她一個外嫁女牽連不到他們。
只是遺憾,每一個她想回去看看的地方好像都變得物是人非了。
她垂下眼眸,想起了阿落……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如愿以償。
她看著那個孩子,總是忍不住想起當年的自己,可她總是不如那孩子有勇氣,也不如她豁得出去。
好不容易豁出去一次,結(jié)局好像也不盡如人意。
不過,能有如今,她已然很滿意了。
她的眸中只余下釋然,看著蕭慎笑得就像是初見時的模樣,那樣坦蕩又溫和。
阿落,這是我能送給你的最后的禮物了。
下一刻她口中就涌上一口濃烈的鮮血。
“母親!”趙如春驚道。
“夏夏!”蕭慎也嚇得大跨步走到她跟前,扶著她的胳膊,可是鮮血已然將婚服染得格外鮮紅又艷麗。
平南王將人攬住,讓她靠在自己懷中,聲音嘶啞至極:“為什么?”
為什么啊……
蕭慎眼眶一片猩紅,似是浸潤了水光。
“夏夏,你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不管你做什么,不論我再生氣,我都一定舍不得你出事的。
哪怕是謀反,哪怕是要我蕭家的江山,只要你要,我都給。
那些話不用他說出口,許連夏也能猜到。
可是……她的理由,蕭慎也再清楚不過了。
“我累了。”她望著窗外的晨光,呢喃道。
“蕭慎,我太累了啊。”
許連夏眼眸之中盡是空洞,她這樣的人,早在二十年前就該死了,茍活至今,無非是身不由己,可是她真的太累了啊。
她十三歲成為孤女,從此這一生都在顛沛流離之中度過,親緣淡薄,情緣坎坷,好似從未真正的快樂過,僅有的平靜時光也是在那藥廬之中,可惜,那樣的日子實在是太短了。短到她回憶的時候,好像都沒有什么片刻能夠抓住的。
她實在是太累了啊。
腦海之中,浮現(xiàn)出另外一張俊俏又溫柔的面容,她顫聲道:“你不知道,時間過去了那么久,我都快忘記他長什么樣了。”
不止是他,好多人都記不清他們的模樣了。
蕭慎眼睫一顫,眼眶中的淚珠在此刻落下。
他握著她的手,也順勢握住了她手中的喜帕,這條本該讓他掀起的帕子卻只有那個人掀開過,而機會還是他親手讓給別人的。
蕭慎聲音哽咽地喚道:“夏夏,我……”
他后悔了,這些年他無數(shù)次都在后悔。
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
許連夏眸光彌散,她這一口氣已然撐得太久了,瘦弱的手指終究是失去了最后一絲力氣,手中的喜帕跌落在地面上……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就好像是這個世界對她這悲苦的一生的一道悲憫的嘆息。
當年她是怎么來的盛京城,如今她就怎么離去了。
什么都不曾帶來,也什么都不曾帶走,就如同離去的這個秋季,秋風將落葉掃下,歸于塵土,再無蹤跡。
第114章不管是盛京的秋天還是荊山獵場的秋天,都蕭瑟肅殺得讓人膽寒心驚。
不管是盛京的秋天還是荊山獵場的秋天, 都蕭瑟肅殺得讓人膽寒心驚。
所有人都在這場寒冷的秋夜里迎來了結(jié)局。
盛京城里變了天,荊山獵場也絕不讓人失望。
沈陵川把刀架在蕭洵的脖子上的時候,眾人面色皆變。
尤其是蕭沁, 她驚呼道:“沈大哥……”
可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所有人都被沈陵川的部將圍困。
秦姝落只是高高地坐在馬匹之上, 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 眉眼低垂, 冷眼看著沈陵川和蕭洵對峙。
分明上一秒, 他們還是無堅不摧的戰(zhàn)友,一道清剿有謀逆之心的李家人, 可如今已然刀劍相向。
蕭沁嚇得心臟險些都要破胸而出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哀求阻止這一切, 可是冰冷的劍芒徹底將她的腳步困住。
她忍不住看向沈陵川和蕭洵, 卻見見兩人對峙之時, 彼此面色都沒有半點震驚, 只余下平靜和冷漠, 蕭沁這才回過神來,太子殿下和沈陵川對彼此走到今時今日都已經(jīng)早有預料。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 可是這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比她分量更重, 根本沒有她說話的資格。
四面都是銳利的刀鋒,原以為只是解決狼子野心的李家, 卻不想還有此時此刻的場景。
耳邊傳來疾馳的馬蹄聲響, 蕭沁猛一回頭,只見是四公主和六皇子帶領(lǐng)著的另一隊人馬已經(jīng)到場。
她心底舒了口氣, 有四皇姐在,太子哥哥還算有救,皇姐定不會看著父皇和太子哥哥出事坐以待斃的。
可誰知下一秒,蕭溶和蕭津竟是駕著馬匹走到了秦姝落的身旁。
他二人看著眼前的場景絲毫沒有半點猶豫,駕著馬匹就走到了秦姝落的身旁。
蕭溶率先開口道:“山下的人也已經(jīng)解決干凈了,本宮會帶著六弟先回盛京。阿落,你知道的,這里的人我都可以交由你處置,但你不能給我留下后患。否則……”
她垂眸看了一眼蕭洵,聲音里帶著秋風的冷冽。
而蕭津從始至終都是溫文爾雅,謙遜有禮的,他跟在蕭溶的身后,仿佛置身事外地看著秦姝落,微笑著頷首,就好像永嘉帝和蕭洵被困,七皇子必死無疑,都與他無關(guān),最后能夠撿漏登基的人也不是他一樣。
蕭沁整個人都傻眼了,愣在原地半點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所聽。
方才,皇姐那話是什么意思?
他們要回盛京城?
那父皇呢?
太子呢?
蕭沁看著眼前的一切,頭皮發(fā)麻,眼前發(fā)黑。
秦姝落可沒有閑心管她,也是微微一笑,旋即從腰間拽下一塊令牌,扔給蕭溶,淡聲道:“盛京城歸你做主了。憑此令牌陳叔聽你調(diào)遣。”
蕭溶對她的識時務(wù)很滿意,回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只見蕭津便將他的佩劍交給一旁的侍衛(wèi),那人將佩劍遞給秦姝落,秦姝落握著劍掂量了一下,便見蕭溶莞爾道:“山下留守的人馬由你做主,希望你玩得盡興。”
她輕輕揚唇一笑,像極了肆意開放的彼岸花。
美麗妖嬈又危險,與從前高傲驕矜的四公主好似一樣又不一樣了,但明顯她自己很滿意如今的模樣,眉眼盡是張揚得意。
秦姝落也扯了扯嘴角,胸有成竹道:“當然。”
蕭溶與她四目相對,紅唇輕啟,笑道:“再會,如果你愿意的話。”
秦姝落看著她那張笑得讓人忍不住癡迷又心生警惕的面容,揚唇,也不甘示弱道:“再會,倘若你想的話。”
蕭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調(diào)轉(zhuǎn)韁繩,大喝一聲“駕——”策馬離開。
蕭津依舊像極了局外人一般,沖秦姝落頷首,算是告別,隨即跟在皇姐的身后,離開了荊山獵場。
秦姝落看著他們的背影,眸光晦暗不明,靜默半晌,隨即扯了扯嘴角,這才有心情來處理眼前的事情。
她看著蕭洵,她素來是是知道的,蕭洵那樣聰明的人,怎么可能在秋獵之時傾巢而出,又當真是毫無防備的任由李家奪權(quán)謀逆。
無非是彼此都心知肚明而已。
就像李家也知道,自己再不反,終有一日,李家也會徹底坍塌倒臺,再也沒有機會風光下去。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只是很遺憾,這一次李家沒有搏贏,蕭洵也會不得好死。
秦姝落緩緩抬眸,看了一眼荊山獵場上的藍天。
分明已經(jīng)近黃昏,可天空還是那樣澄澈湛藍,低垂得就好像是草原上的天幕。
她忍不住想,江城的天空是不是也是這樣,滇西呢?
父親、母親,宋鈺,你們看見了嗎?
這樣湛藍的天空,當真是好漂亮啊。
她眼眶微微泛紅,握緊了手中的劍,她根本就不在乎盛京的戰(zhàn)局,她只要眼前的這些人死就已經(jīng)足夠了。
至于盛京,許姨會給她,也給自己一個交代的。
只是她唯一對不起的人,可能就是如春了。
這場盛大的鬧劇,困住了所有人的故事,終于要結(jié)局了。
秦姝落從未有過像此刻一樣輕松又舒緩的心情。
她翻身下馬,掃視一圈眾人,而后看著永嘉帝微微一笑,柔聲道:“父皇,你知道,你錯得最大的地方在哪兒嗎?”
一場又一場的殺戮下來,敢開口說話的人已然不多了。
是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著她,絲毫不敢亂動。
無人答話。
秦姝落也不在意。
她只是笑笑道:“就是你們不應(yīng)該太小看一個人的仇恨之心了。尤其是……女人。”
他們總是覺得她一個弱女子,再恨再生氣又能如何?又能有多大的能量?
他們高高在上地覺得,自己掌握了所有的權(quán)勢,是世間至尊無上之人,所以就能將弱小如螻蟻一般的人生殺予奪,然后還要別人感恩戴德。
當真是可笑啊,就是他們這些人,一邊把秦家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一邊又盼著她能在太子府里安分守己,當好這個莫名其妙的太子妃。
癡心妄想也不過如此了。
可秦姝落又覺得諷刺無比,若不是他們覺得自己弱小,覺得女人便是再怎么也掀不起浪花了,便不會放縱她們的來往,也不可能有她和平南王妃的惺惺相惜,更不會有她和四公主的交易。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秦姝落抬眸看著永嘉帝,重要的是……今日握刀的人終于是她自己了。
她笑看著永嘉帝,眉眼間瘋狂盡顯,低吟道:“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安睡,可你們太自傲了,竟是把仇人留在身旁,枕邊。”
“噗嗤”一聲,尖刀刺入肉/體的聲音在人耳邊爆開,那聲音不大,卻又那樣泥濘真實。
秦姝落被鮮血濺了滿手,溫熱黏膩的液體將她手中的匕首徹底染紅。
天空逐漸暗淡下來了,黃昏下,橙黃的光線打在她的臉上,將她眼底滔天的恨意和如愿以償?shù)臍g喜照亮得一清二楚。
她低著頭,終于滿意地笑了。
這一抹笑容在所有人眼中都留下了驚天動地的一瞬。
沒有人敢真的對永嘉帝動手,便是李玉坤也只是想將其囚禁。
那畢竟是天子,弒君的罪名一旦沾染上,此生都會是史書上永世不得翻身的罪人,便是這一幕已經(jīng)擺在了蕭洵眼前,他也不敢相信,秦姝落當真會是這么大膽。
他瞪大了眼睛,第一次,蕭洵如此真實地面對著秦姝落滔天的恨意,原來救他不意味著什么,原來她真的已經(jīng)恨他至此,不惜背負著弒君這等遺臭萬年的罵名。
秦姝落眨了眨眼,看著永嘉帝瞪大的一雙眼中充斥著不敢置信。
她的語調(diào)依舊溫柔,低聲道:“這一刀,是你教子無方。子不教,父之過,父皇,這是你該受的。”
永嘉帝想要掙扎著捂住腹部的傷口,可是架著他的士兵卻沒有一個松開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姝落拔出刀,然后又溫溫柔柔、文文靜靜地捅進第二刀。
蕭洵終于怒吼出聲,喊道:“阿落,不要!”
秦姝落聽著他的呼喊,依舊捅完了第二刀,然后淺淺地回頭,看著他猙獰的面容,笑了笑道:“怎么,蕭洵,你也會痛嗎?“
她眸中淺淡的笑意越發(fā)的濃烈起來,手中的匕首更是一刀又一刀地拔出又捅進。
蕭沁眼睜睜地看著父皇在秦姝落的手中從中氣十足變得奄奄一息,最后幾乎要站不住,全靠身側(cè)的士兵架著。
她想開口,想出聲,想大聲呼叫,可是嗓子卻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一樣,此時此刻根本不敢有半點的聲響發(fā)出,生怕下一秒遭罪的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一代帝王,在一個弱女子的手中隕落。
永嘉帝不說是個明君,至少不算是昏庸的帝王,此時此刻卻成了一個面目模糊的血人,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而秦姝落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來自地獄的殺神,她分明笑著,可一身戾氣,竟是比這世上最不甘的冤鬼還要深厚。
蕭洵看著秦姝落,雙目通紅得幾乎要泣血,她一身衣裙早已泥濘不堪,而手上沾滿了自己父親的鮮血。
那是……他的父親啊,哪怕他有怨懟,哪怕他們父子不和,可是……當他對上秦姝落那雙麻木又瘋狂的眼睛時,腦海中那根常年繃緊著的弦在此時此刻猛的就斷了。
恍惚間,他才明白,不止是父親,好像他們也已經(jīng)徹底走到盡頭了。
再也沒有半點回旋的余地。
不管他再怎么退讓,秦姝落都不可能回頭。
他看著秦姝落,又想起竹林里那一抹青色的倩影。
這一刻他心底所有的期盼和不甘忽然就放下了。
也是,走到這一步,也該有個了斷了。
第115章這是秦姝落第一次殺人,永嘉帝死不瞑目的眼神還在她腦海中不斷重映,像……
這是秦姝落第一次殺人, 永嘉帝死不瞑目的眼神還在她腦海中不斷重映,像是厲鬼要糾纏她一輩子。
指尖上濕熱的血跡尚有余溫,衣擺被染得鮮紅, 就連臉頰上也星星點點地留下了痕跡,濃稠的血腥味讓人惡心想吐, 可秦姝落卻感覺很好。
她低垂著眼眸,看著手上紅艷的血跡, 原來殺人的感覺是這樣啊, 她甚至舍不得擦拭這些從前讓她害怕又惡心的東西。
她想啊, 終于,不再是別人手上沾染著她秦家的血了, 而是她沾染別人的血跡。
哪怕變得丑陋,哪怕變得惡毒,變得面目可憎。
可她還是覺得這樣的感覺真好啊。
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她緩緩抬眸, 看向蕭洵, 兩人的眸光在空中交匯, 時間好似在這一刻中定格。
在很久以前, 所有人都勸她忍耐, 勸她認命,勸她放棄仇恨。
他們應(yīng)該也不曾想到過會有今天吧。
可這一天就是來了。
秦姝落眼睫微顫,恍惚間, 想起年少的時候第一次見無為子大師的時候, 母親還讓無為子大師為她算過一卦。
只是卦象一出,母親便熱淚直流。
那時候她尚且年幼, 只知道這所謂的卦象讓母親不開心了, 便沖上去朝大師大聲道:“我才不信你呢,大師又如何, 都是騙人的。”
“娘,大不了以后我都乖乖跟你去護國寺上香,再也不亂跑了,而且就算是護國寺的菩薩覺得我以前不敬也不保佑我,咱們家還有祠堂,外祖外祖母他們肯定會在天上保佑我的。”秦姝落替母親擦著淚,寬慰道。
魏粱雨抱緊自己的女兒,淚眼模糊道:“是了,魏家的列祖列宗定會護著我們阿落,保阿落周全的。”
秦姝落抬著稚氣的小臉,替母親把淚珠一點一點擦干凈。
年少時斗志昂揚的模樣歷歷在目。
可如今呢?
秦姝落低嘲一聲,她永遠都記得那八字批語。
“孤辰寡宿,刑克六親。”
好生可怖的命格啊。
她扯了扯嘴角,年幼時不信命,連父親母親也不信。后來呢,事情一件又一件地靈驗。
從被拒婚到如今秦家空無一人,就連祠堂……都沒了。
再也不會有人來保護她了。
只有她自己了。
“孤辰寡宿,刑克六親啊。”她看著蕭洵,眸中似有水光波動,輕聲呢喃道,“可我本不該是這樣的命格的。”
所以,這諸般罪孽都由他造,也該由他擔。
秦姝落的眼眸一瞬間變得兇狠至極,眸中殺意盡現(xiàn)。
蕭洵看著她,從成婚至今,他們相處的時間不足一年。
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在各種爭吵和怨恨之中度過,他所能回憶起來的,和秦姝落最快活的一段時光,竟然還是她撞墻之后忘記了一切將自己當做宋鈺的日子。
蕭洵苦笑一聲,他所求的那么一丁點的溫暖,竟然都是拾人牙慧而來。
當時真是可笑啊。
可其實只要秦姝落愿意對他笑一笑,就已經(jīng)是他最滿足的事情了。
只是眼下,那把沾滿了父皇鮮血的短匕實在是刺眼至極。
他對這把短匕亦是印象深刻,最初是在汴河邊的屋頂上,后來是在那輛爭吵的馬車里。好像這把刀的出現(xiàn),從來都沒有過好事發(fā)生。
他想笑一笑,不要讓自己輸?shù)媚敲措y看,唇角卻酸澀得幾乎要抬不起來。
事到如今,他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結(jié)局。
也好,如果此生無法相愛,那么死在阿落的手中,對他來說,或許也是一種不錯的歸宿。
反正,他父母兄長阿姐都不在人世了。
分明最初進京的時候,他就是不愿意的,母親也是不愿意的,可是滔天的榮華富貴和至高的權(quán)勢還是讓他們都迷花了眼。
以至于現(xiàn)在整個豫王府都喪命于此。
何其可悲啊。
人這一生實在是辛苦又勞累,汲汲營營辛勞一生最后卻什么都沒抓住。
蕭洵看著秦姝落握著短匕一步步走近。
秦姝落亦是面容平靜地靠近他,一步又一步,眼眸始終落在蕭洵的身上,片刻不曾離開。
其實走到這一步了,她分明可以叫旁人動手,可是不夠,她就是要自己親自手刃仇人,才能消她心頭之恨。
明明最初的時候,她只是想保所有人平安的,只要宋鈺他們活著,只要爹娘還在,哪怕是她受盡了委屈,哪怕是她再惡心蕭洵的觸碰,她也依舊會當好那個傀儡一般的太子妃。
可是他們就是連這樣最簡單的愿望都不滿足她。
甚至就在父親母親含冤去世之后,她還給過蕭洵機會的,只要他徹查真兇,給她一個交代,她便也認了。
可他沒有,他還是沒有。
沒有啊。
什么都沒有。
秦姝落眼角一片通紅,在離蕭洵不過咫尺之遙的泥地上站定。
她看著蕭洵,半晌才開口道;“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蕭洵望著她,靜默半晌才輕聲道:“既然這么想我死,怎么不讓我葬身獵場呢?”那樣你也就不用自己手上沾染人命,背上罵名了。
秦姝落唇瓣緊抿,看著他許久不曾出聲,而后就像是看一個笑話一般,低笑道:“因為不夠啊。”
“我怎么能讓你死得那么便宜呢。”秦姝落看著他眼中滿是惡劣,“你這樣的天潢貴胄,生來就擁有一切,想要什么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你又怎么會懂那些被人改變命運、毀了一生的人有多痛苦。”
“阿落……”
“蕭洵,你且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得那么痛快的。”
她揚起手中的匕首,寒月將她的身影映照在被血河浸濕的地面上,就連影子都充斥著一股森然可怖的氣息。
她殺人,她有罪。
可是這個世界上,誰都沒有資格在此刻審判她。
第116章染血的刀比記憶里任何時候都鋒利,蕭洵看見那一刀的時候,眼眸未眨,他……
染血的刀比記憶里任何時候都鋒利, 蕭洵看見那一刀的時候,眼眸未眨,他想啊, 也許這一切到這里就該結(jié)束了。
人人都以為他貴為太子,未來的天子, 不可能能有后悔的時刻,可沒人知道, 他也曾是真的后悔過, 午夜夢回的時候, 他也想過,如果當初選妃的時候用了更加溫和的方式, 是否就不會有后面那一切的故事,也就沒有宋鈺的橫插一腳了,阿落也不會真的和他離心。
可是, 人生沒有如果。
他看著秦姝落, 刀尖從眼前落下的時候, 他沒有半點的害怕, 只是輕聲道:“但愿我死之后, 你心底的仇恨能夠消逝。”
“阿落,我想你快樂。”他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又脆弱,就好像他是這世界上最衷心誠懇的祝愿者一樣。
但這樣的話語落在秦姝落耳中, 是何其的可笑。
想她快樂?
她的快樂究竟是被誰剝奪了?
始作俑者為何還能有臉面說出這樣的話啊。
握著短匕的手用力至指尖泛白, 秦姝落咬牙切齒道:“不可能。”
匕首盡數(shù)沒入蕭洵的胸口之時,他整個人都疼得在顫抖, 臉上血色幾無, 唇角卻偏偏還帶著一抹說不出的笑意,那抹笑讓人看了恨不得抓花他那張俊美的臉蛋。
秦姝落咬著后槽牙, 直視著他的眼睛,匕首在他的體內(nèi)狠狠地轉(zhuǎn)動碾壓著,她近乎崩潰地質(zhì)問道:“怎么你還裝起圣人來了呢。”
“啊?”
“分明是你們把我逼到這一步的啊。”
她一點一點地碾著蕭洵的血肉,聲音里充斥著無盡的不解。
他們這些劊子手到底是哪里來的臉面,竟是開始祈求受害者的快樂?分明當初只要他們稍稍高抬貴手一丁點兒,她就能徹底擺脫這樣的命運,可是他們做到了嗎?
怎么此時此刻他們都開始假惺惺地盼她快樂呢?
秦姝落實在是不解,她不解啊。
既然他們想她快樂,那么就成全她好了。
她將匕首從他胸口拔出,鮮血噗嗤地濺到了秦姝落的臉上,眼睫上,她透過細小的血珠看向蕭洵。
鮮血將他前胸的衣裳徹底染濕,暗紅的一大片,在夜晚里,在燭火下,就像是盛開的一朵向陽花。尤其是配上蕭洵那張此刻虛弱至極又棱角分明的臉蛋,恍若一幅世界名畫,惹人垂憐。
可這樣漂亮的一張臉蛋,背后卻只有著最惡毒的心思和最讓人厭惡的感情。
秦姝落幾乎是懷著最大的恨意,再次舉起短匕,想要徹底了結(jié)這樁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偏偏在她揚手即將落下去的那一瞬間,手腕卻被人抓住了。
秦姝落回眸,只見沈陵川眼眸瑟縮一瞬,微微低頭避開她的眼睛,勸道:“留他一命吧,否則四公主未必會履行諾言,放咱們一條生路。”
秦姝落冷嗤一聲,手腕用力地掙扎著,面目猙獰道:“我不在乎。”
沈陵川看著她的眼睛,道:“可阿落,我在乎。”
我還想和你有長久的未來。這句話沈陵川沒有說出口,他又補充道:“跟著你的這些部下們也在乎,陳叔還留在盛京,他們也在乎。”
秦姝落幾近瘋狂的情緒到此刻才稍稍有所松動,她用盡了力氣抓緊手中的短匕,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將蕭洵大卸八塊。
沈陵川心疼地改抓為握,等她情緒些微冷靜下來之后,才慢慢地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秦姝落并非擅長用刀之人,是以他能清晰地看見那把短匕在傷人的同時,也不小心在她修長又漂亮的右手上留下了稀碎的傷痕。
他唇瓣半張,腦海中忍不住回憶起秦姝落找他結(jié)盟之時的場景。
那天,她的手指就是這樣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亂他心神,以至于她說了許多話,他都未曾入耳。
他看著她的唇瓣不斷地上下張合。一身淡青色的長裙在夜色下并不明顯,卻依舊能讓他想起初見之時,她在竹林之中救下他時的模樣。
他們甚少能有這樣靠近的機會。他都能猜到,秦姝落漏夜前來,大抵也是想了很多辦法,甚至預備了很多籌碼的。
可她不知道,其實說服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東西。
明月下,小窗邊。
秦姝落見身后的久不作答,擰著眉,回眸問道:“你還記得你說過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嗎?”
沈陵川默不作聲。
秦姝落直視著他的眼睛:“你難道就不想將蕭洵取而代之?沈陵川,這些年,他待你真的好嗎?”
“他要是真的待你好,豈會讓你數(shù)次出入危險之地?”秦姝落白皙的指尖忽的輕輕地搭在沈陵川的肩頭,湊近在他耳邊低語,“更不會不知當日動心的根本不止他一個人……”
“嗯?他讓你日日夜夜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同別人在一起,還逼著你娶不喜歡的女人……沈陵川,你真的甘心嗎?”
秦姝落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之上,沈陵川呼吸一窒,后背的汗毛都幾乎要立起來了。
他一直低頭不語,久得秦姝落都快以為是不是自己給的籌碼不夠。
可偏偏在她就要起身的那一瞬,沈陵川忽道:
“你想怎么做?”
秦姝落眉心微跳一瞬,她不禁想,蕭洵,你看看你,多可憐,身邊的人竟都是這樣輕易就背叛了你。
秦姝落唇角輕揚,“我要你幫我,殺了他。”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面頰,聲音柔情似水,像是蜜罐子一般幾乎要將人淹沒,他的名字在她秀美的唇邊呢喃,就好像是在被她把玩一樣,她道:
“陵川~”
“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
“他給不了的,我也能給。川哥哥~”
沈陵川雙手緊緊地攥拳搭在膝蓋之上,吞咽了好幾口口水,靜默良久,才道:“我可以幫你,不是因為救命之恩,而是……”
后面的話,沈陵川沒有說出口。
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秦姝落也根本不在乎,她忽的起身,站直身子,拍了拍沈陵川的肩膀,沖他莞爾一笑,“就這么說定了,之后有事,本宮不便前來,陳叔會聯(lián)系你。”
不等他作答,秦姝落就戴上帷帽辭別,在夜色下獨行。
他看著秦姝落利落離開的背影,未盡的話語在此刻低聲呢喃:“我心悅你。”
你知道,可你也不在乎。
沈陵川坐在窗邊,苦笑一聲。
這一點上,他和蕭洵有什么區(qū)別?
他握緊手中的酒杯,也無礙,只要能名正言順地站在她身旁,對他而言,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他為了這一天努力了許久,而此刻終于是到來了。
沈陵川握住秦姝落的手,秦姝落擰眉,想要掙開,卻聽他道:“阿落,死不足為懼,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如何才能真正地折磨到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嗎?”
蕭洵赤紅著眼眸看向沈陵川,“沈 !陵!川!”
那緊緊相握的雙手比所有的燭火加起來還刺眼。
燭火輕輕搖曳,秋夜的晚風在此刻甚是眷顧贏家,沈陵川也不懼蕭洵的目光,甚至看向他的眸光還帶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依舊恭敬稱呼他為“殿下”。
柔聲道:“太子殿下,微臣定會好好照顧太子妃的。”
“我一定會比你照顧得更好。”
“你敢!”蕭洵忍不住激烈地掙扎起來,身后按捺他的士兵險些被他掙開,好在是又眼疾手快將人死死地按住了。
只是這一次,他撲騰得滿身污泥,最后還是掙脫不開,只能跪在地上看著秦姝落和沈陵川俯視著他。
他怒吼:“阿落,他沈陵川背棄舊主,弒父殺君,你當他又是什么好人!”
秦姝落看著他臉上滿是血泥的樣子,堂堂一國太子像狗一樣跪在地上,無能怒吼,倒也是這夜晚之中極其美妙的樂章,她輕笑道:“那又如何?”
她需要好人嗎?
她配好人嗎?
她身邊曾經(jīng)倒是有過不少好人,可是他們有好下場嗎?
“那又如何?”這四個字就像是千斤錘一般砸在他胸口,幾乎要讓他喪失最后的生機。
“阿落……”他被按在泥地里,脹紅著一張臉,呼吸都困難,嗆咳出聲。
秦姝落看著他這模樣,只覺得可笑,她掃視一圈周圍,大抵猜到今日是要不了蕭洵性命了,頓時一直緊繃著的精神也懈怠了下來,她神色疲倦,失去了再度糾纏的興致。
只一個眼神,沈陵川便察覺出她是在強顏歡笑,關(guān)切道:“太子妃,微臣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秦姝落輕嗯一聲。
沈陵川頷首,而后俯視著蕭洵,看著他想殺自己卻又做不到的模樣,臉上的笑意越發(fā)擴大,
謙卑道:“殿下,夜深了……太子妃該安寢了……”
話落,他便扶著秦姝落轉(zhuǎn)身離開,也不再看蕭洵的臉色。
秦姝落抬步的一瞬只覺裙擺微滯,垂眸便見一雙手緊緊地握住自己的衣擺,她眉頭微皺,還未出聲,沈陵川開口道:“不知禮節(jié)的手腳,就不該存于這世上。”
下一瞬刀光一閃,身后便傳來一陣沉重的悶疼聲。
蕭沁眼睜睜地看著哥哥手腳筋脈盡斷,鮮血流進血泥地里,與早先干涸的血跡融為一體。
她雙目圓睜,想叫喊出聲,可喉間卻像是被扼住一般,發(fā)不出任何聲響。
腳上的牽制沒有了,血珠微微濺落在秦姝落的衣擺之上,她甚至都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沈陵川低聲恭敬道:“太子妃,請。”
秦姝落緩步而行。
不想,蕭沁與二人錯身而過的時候,唇瓣輕顫,情不自禁地喚了沈陵川一聲,聲音可憐至極。
“沈大……”
可還不等她喚完,沈陵川側(cè)目淺淺地掃了她一眼,只這一眼,便讓蕭沁膽寒得不敢再出聲。
秦姝落斂眸,嗤笑一聲,隨即與沈陵川同步離開。
等到徹底走遠,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只剩下身后嘶啞不甘的悲鳴,叫她還算是歡喜。
“阿落……不要……”
“沈陵川!沈陵川!你不得好死!”
“沈陵川!!”
第117章“碧書,我好想回家啊。”秦姝落抱緊碧書,蜷縮在她的懷中,身形瘦小又脆弱。
秦姝落回到帳篷之中, 自然而然就將沈陵川的手甩開。
沈陵川看著自己落空的手,愣怔一瞬,緩緩握成拳頭背在身后。
只見秦姝落冷淡地在桌邊坐下, 將手放進婢女端來的溫水中,一點一點地將手上的血跡洗干凈。
原本還沾染著血腥氣的手指瞬間又如削根蔥一般潔白純凈。
她接過碧書遞來的帕子, 再一根根地將手指擦拭干凈,說不清楚究竟是擦拭水跡還是誰的觸碰。
沈陵川的眸中閃過一抹暗淡, 轉(zhuǎn)瞬即逝。
他沉聲道:“今夜, 太子妃可以好眠了。”
秦姝落擦凈手, 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冷漠無情, 緩了一會兒,她才扯了扯唇角,微笑道:“還得多謝沈大人用心為本宮籌謀。”
沈陵川笑道:“為了太子妃, 微臣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
秦姝落笑笑, “只是今夜恐怕另有美人要傷心了。”
沈陵川斂眸, “微臣對五公主從無男女之情。”
“可她對你有。”秦姝落支著額頭, 微微偏頭看著他, 淡笑道,“沈大人打算如何處置她呢?”
她眸中帶有戲謔又帶有一絲狠厲,似乎還有一絲醋勁兒, 沈陵川一時間倒是拿不準她的心意。
秦姝落在修長的手指敲擊著自己的額頭, 眼睫一垂,聲音瞬間冷淡下來, “本宮不喜歡身邊人有太多的麻煩。”
沈陵川張嘴, 剛想說話,卻見秦姝落將食指放在自己的唇邊。
“噓——”
沈陵川噤聲。
秦姝落收回手指, 悠悠起身,盯著沈陵川的眼眸而后輕輕拍去他肩上那看不見的灰塵,皮笑肉不笑道:“否則這人留在身邊也沒什么意思,不是么。”
沈陵川垂首,“微臣明白。”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但愿沈大人是真的明白。”她側(cè)身貼近著他的耳邊,呼吸輕柔,“你知道的,蕭家人,本宮是一個都不想見到。”
沈陵川耳邊如春風燎原,便是在夜晚也好似能感受到他耳朵灼熱的溫度。
秦姝落笑笑,直起身子,走了兩步,站在門邊,“本宮乏了,沈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沈陵川看著她精致的側(cè)顏,清晰的下頜線比初見的時候要銳利許多。
他低聲應(yīng)道:“是,太子妃早些休息。”
門簾輕響,又緊緊合上,只余了幾縷夜晚的寒風夾雜著冷意從秦姝落身上吹過。
她站在門邊,月色透過門縫帶來了一絲絲光亮,恰巧照在她的眉心,秦姝落在這一瞬間,忽然覺得惡寒無比。
她順著門戶緩緩滑落下來,抱著雙膝,縮在角落里,像是被人拋棄的野孩子,再也無家可歸。
碧書看著她清瘦的背影,一瞬間心都揪起來了。
她拿來斗篷,披在秦姝落的肩上,然后緊緊地抱住她,聲音哽咽道:“姑娘,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秦姝落也回抱住她,“碧書……”
只是一聲呼喚,秦姝落感受著身上的擁抱越來越緊,仿佛這一瞬自己才活過來一般,才是真正的作為一個有血有肉有良知的人存在于這個世界上,而不是一個無牽無掛的孤魂野鬼。
她把頭埋在碧書的胸前,渾身都在顫抖。
她以為她報仇了,她就會開心的,她以為她報仇了,她親手手刃仇人,就能告慰父母的在天之靈了,宋鈺他們就能安心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她只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
“碧書,我好想回家啊。”秦姝落抱緊碧書,蜷縮在她的懷中,身形瘦小又脆弱。
碧書攬著她的肩膀,也隱藏不住哭腔,顫聲道:“姑娘,我們回家,回家,我?guī)慊丶摇?br />
秦姝落眼角的熱淚滾燙得都快要燙傷自己的肌膚了,她哭著不說話。
回家,那是多么美好的夙愿啊。
可是她們都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們沒有家了。
早在那場大火的時候,她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了,茍活到今日也只是為了復仇,為枉死的親人討一個公道。
而現(xiàn)在她終于看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局了。
只是然后呢?
然后她應(yīng)該干什么。
她的心口空洞得像是破碎的房子,四處漏風。
她為這一場復仇,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一切。
她也不后悔犧牲所有的一切報仇。
只是好像她的心依舊找不到歸處了。
秦姝落哭得五臟六腑都在撕裂一般,眼睛幾乎都要睜不開了。
她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獨和迷茫,就像是隕石壓在心口,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而碧書也知道,姑娘也只能在這一刻痛苦和迷茫,因為明天天一亮,盛京和荊山都將面臨巨變。
只單論弒君這一點,就世人的唾沫就足以將秦姝落淹死,更遑論其他。
她抱著秦姝落,與她靠在一起,學著小時候夫人哄著她一樣,輕柔地拍著秦姝落的脊背,哼著童謠。
“月兒明
風兒輕
樹葉兒遮窗欞
娘的孩兒
閉眼睛
……”
夜晚,溫柔的搖籃曲順著門縫溜出,在這廣闊無垠的大地上,仿佛歸人的引路聲。
蒼冷的明月夜里,秦姝落在這哄孩子的歌聲里,終于睡下了這么多日來第一個平靜又安穩(wěn)的覺。
她趴在碧書的膝蓋上,肌膚白皙,眼睫上還掛著未曾掉落的淚珠,此刻就像一個熟睡的嬰兒終于回到了自己溫暖的搖籃,緊皺的眉頭終于得了片刻的放松,施展開來。
碧書替她輕輕拭去眼角的那滴淚,就好像很多年前,她剛到秦家時,小姐也是這樣為她拭淚的。
她靜靜地守在秦姝落身旁,從半夜到天明,看著天光一點一點地亮起來。
她永遠會如今夜一般,在小姐的身旁。
第118章半晌,她才問了最后一句,“平南王妃呢,可有消息。”
秦姝落精神緊張了許久, 終于得了一夜好眠。
這一夜,她夢見了好多人,父親、母親, 宋鈺,還有……那個孩子。
這一次他是笑著的, 笑得很溫和,和秦敬方、魏粱雨二人牽著手, 似是一家團聚的美好景象。
那孩子眸中沒有半點怨恨, 純凈如水一般, 脆生生道:“娘,你快回去吧, 我們該走了。”
“不要……”
“別走……”
母親面容慈和道:“阿落,以后要好好保重,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爹, 娘……”
“不!”
秦姝落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她呼喊著, 忍不住撲過去想抱住他們, 可下一瞬, 所有的身影都消失在了眼前,只余下一片空白,茫茫曠野無邊無際。
整個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空洞得讓人害怕。
孤寂從心臟傳到四肢百骸, 她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指尖似有人觸碰, 說不出的力量從寒涼的觸感中傳來, 秦姝落垂眸,只見一雙滿是疤痕的手正握著她的手, 認真地擦拭上面的血跡,她看著那人一身紅衣,腰帶上的芙蓉花一下就暴露了來人是誰。
她抬眸想好好地看看這個,端午一別再也沒有見過的愛人,卻發(fā)現(xiàn)他面上一片模糊,她再怎么用力都看不清眼前的人。
秦姝落急得落淚,她抱住眼前的人,哭腔道:“宋鈺,我不是故意忘記你的,可是……可是我真的記不住了……”
她的聲音哽咽得讓人心碎,可宋鈺卻只是溫柔地抱著她,溫聲道:“阿落,我知道的,你只是太累了。”
“宋鈺……”秦姝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宋鈺抱著她,就像記憶里那樣柔和又可靠。他輕輕地拍著秦姝落的后背,等到她哭聲漸小,才悄聲道:“阿落,我來只是想讓你看看這一身喜服。”
秦姝落睜開哭腫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著宋鈺身上的衣裳,這才意識到,他今日所著并非普通紅衣,衣裳雖樸素,可邊角繁復的針線,以及挺拔的廓形分明是用了心的。
尤其是胸口處還繡著一朵并蒂芙蓉的暗紋,在夜晚的燭光下,發(fā)出微弱的光亮。
秦姝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觸碰,她一點一點地描摹著上面的芙蓉花紋,旋即被宋鈺握住手,緊緊地貼在那朵花紋之上,按理,離得這樣近,手上的溫熱似乎透過衣服也能傳遞到他的心臟,可偏偏他心口毫無挑動的痕跡,也沒有一絲熱度。
宋鈺似乎絲毫不覺,他只是眉眼含笑,似少年時一般爽朗,又增添了幾分成年人的穩(wěn)重,心滿意足道:“阿落,你看過了,我就沒有遺憾了。”
他明明說得這么和善又溫潤,可秦姝落的鼻尖卻忽的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她搖著頭,嗓子已然啞得說不出話來。
“阿落,以后好好地過你自己的生活吧。”他抬手摸了摸秦姝落的頭,替她撥開眉間的碎發(fā),那珍視的眸光就好似在看著這世上絕無僅有的稀世珍寶。
“不要,不要……”秦姝落的手用力抓著他的衣裳,半點不敢松開,好像這樣就能留住眼前的人。
宋鈺不曾阻止她的徒勞,只是笑看她,那眸中透著的竟是說不出的悲憫和憐愛。
秦姝落眼眶通紅,聲音嘶啞道:“宋鈺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她狠狠地搖著頭,用力地抓住眼前的人。
但宋鈺的身影還是化作一縷青煙徹底消失在眼前了。
“不要!!”
她哭得撕心裂肺。
可周身再也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原本還有一絲絲溫情的世界,瞬間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孤寂鋪天蓋地的涌來,這一次秦姝落再也沒有力氣站穩(wěn)了。
她摔倒在地,眼眸看著遠處的世界,想找尋他們的蹤跡,可是什么都沒有。
空曠迷茫的世界里,一絲絲的痕跡都沒有。
她躺在地上,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來安慰她了。
她愛的人都不在了,所有的人都離開了。
秦姝落覺得好冷啊,白茫茫的世界就像是下了一場大雪,掩蓋了所有人的痕跡。
只剩下秦姝落那一雙空洞的眼。
這一覺她好像睡得很久。
久到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
秦姝落緩緩睜開眼的那一瞬,天空已然大亮,便是在帳篷之中也能感受到外頭的光線十足。
屋里沒什么人,靜得讓人心安,只有碧書一人守在床邊,支著下巴靠在床頭正打著瞌睡。
秦姝落睜著眼,在床上靜默無聲地躺了好一會兒,碧書才發(fā)現(xiàn)她醒了。
“姑娘!”碧書支著下巴的手一歪,抬眸就看見秦姝落醒了,忙驚喜道,“你醒了!”
秦姝落輕嗯了一聲,嗓子干得有些疼。
碧書趕忙將人扶起來,拿著靠枕放在她身后,讓她坐起來,隨即立馬端來溫熱的甜湯,喂給秦姝落喝。
她一邊喂一邊道:“姑娘接連昏睡了好幾日,袁大夫來看過了,說姑娘是連日操勞睡得少,又幾度大悲大喜,一時間傷了心神,這才昏睡至今,還叫人不要打擾您,奴婢這才沒有叫醒您的。”
秦姝落低著頭,一邊聽她說話,時不時輕嗯一聲,算是應(yīng)答。
喝了了兩口之后,秦姝落這才覺得嗓子舒服了許多,就連腹中也熱乎了起來。
便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不喝了,碧書也不勉強,將手中的甜湯又繼續(xù)放在暖爐上溫著。
屋里,暖爐燒得熱極了,銀炭根根通紅,火苗一直往上竄,很偶爾才會冒出一兩個火星來,在帳篷里無傷大雅地跳躍。
給寂靜的空間里帶來一丁點兒聲響,不至于讓人覺得是無人之境。
秦姝落斂了斂眸,扭頭看著些微打開一絲縫隙的窗戶,碧書循著她的眸光看去,忙走到窗戶旁,邊走邊問:“姑娘可是覺得冷?是袁大夫叫奴婢開窗的,道是屋中不可過于悶閉,否則對姑娘的病情不大好。”
她邊說著就要將窗戶關(guān)上,卻見秦姝落搖了搖頭,“不必了,再打開些吧。”
碧書關(guān)窗的手一頓,“是。”
她打開窗,外頭的光線瞬間布滿整個帳篷,凄神寒骨的冷風也像是立馬尋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一樣,夾雜著冰冷的雪花,呼呼地往里頭灌。
冰天雪地,一片潔白。
碧書站在窗邊,被風吹得有些冷,不禁縮起了手腳,她趕忙又從箱子里翻出一件色澤光亮的狐毛大氅給秦姝落披上。
“外頭風涼,姑娘才剛醒,可不能再著涼凍著了。”
秦姝落看著窗外,沒有吭聲。
眼前冰雪茫茫的世界就好像是那一場夢一樣。
送走了她所有的愛人,她有預感,他們再也不會回來看她了。
“今年的冬雪來得可真是急啊。”碧書也看著外頭的冰雪世界,慨嘆道,“姑娘昏睡的第一夜,外頭就開始下起了大雪,一直下到今日也不曾停,下山的路昨個兒都封了,幸而袁大夫來得快,不然也上不來山。”
秦姝落側(cè)眸看著窗外,修長的眼睫在她的下眼瞼上打下一片長長的陰影,整個人端莊又秀氣,甚至是這些時日久居人上,還養(yǎng)出了一身說不出的貴氣感。
碧書悄悄地瞥了一眼秦姝落的臉色,見她還算是平靜,咬著唇,其他的話也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秦姝落與她自幼相識,又豈會不知她的心思,便道:“有什么話便說吧。”
得了許可,碧書立即道:“那沈大人還叫袁大夫去給太……給那位治傷了呢。如今雖是關(guān)在牢獄之中,性命卻是無虞。”她說著,不禁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碧書素來是不喜歡蕭洵的,從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也會是。
“五公主原也是要送走的,可是……她說什么都不走。鬧到昨日封了路,沈大人也拿她沒辦法了。”碧書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偷瞄秦姝落的反應(yīng),卻見她臉色半點沒變,一時間也拿不準,姑娘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
她咬了咬唇,剛想說姑娘若真是喜歡沈大人,那這五公主便留不得。若不是……也留不得。
卻聽她忽道:“盛京呢,如何了?”
碧書微怔,眼睛顫抖一瞬,趕忙兒正聲道:“聽沈大人說,盛京城也已經(jīng)亂了。四公主同六皇子趕回去主持大局,如今正以監(jiān)國的名義處理朝政,頭一件事便是清算李家,聽說竟是逼著太后、不,太皇太后親自下旨,將李家所有人流放,想不到這四公主和六皇子竟也不是省油的燈。”說到這兒,碧書不禁搖頭慨嘆了一句。
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樣,趕緊環(huán)視一圈周圍,見當真無人,碧書才敢湊在秦姝落耳邊小聲說道,“奴婢還聽人說,那六皇子原是要登基的,上朝當日連龍袍都準備好了。”
聞言,秦姝落冷嗤一聲,唇邊扯出一眸無聲的嘲諷。
她看著窗外的風雪,寒聲道:“他登基不了。”
只要蕭洵還活著一日,蕭津永遠就只是六皇子一天。
盛京皇城,勤政殿內(nèi)。
蕭溶一把將桌上所有的奏折都橫掃在地,看著眼前還拿著朱筆正在批改著奏折,不爭氣的弟弟,狠聲道:“還批批批,有什么好批的!”
蕭溶手指用力握成拳,面容因為太過憤恨用力而顯得有些猙獰。
“這個秦姝落和沈陵川竟敢如此戲耍本宮!”
蕭津看著面前的一地狼藉,也沒有半點不虞,只是淡笑道:“報信的人不是說了嘛,父皇已死,蕭洵便是治好了也是廢人。即便她們今日以太子仍在的名義,阻攔本宮登基,可本宮不依舊坐在這勤政殿里。”
他放下手中的朱筆,“皇姐,急什么,這龍椅必定是咱們的,她再如何,也只能求一個自保而已。”
蕭溶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氣急敗壞道,“可我就是覺得不甘!她讓人在咱們進城的當夜殺了七皇子和李玉琬撤離,你知道外人都怎么傳嗎?都說七弟是你殺的!我不讓你沾手這一切就是為了讓你清清白白登上帝王寶座!可她倒好,將我的心血毀于一旦!”
蕭津見她越說越氣,站起身,將她扶至御座上坐下,而后抬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地吹著氣,蕭溶看見他低頭吹氣的模樣,心底不由地涌上一股暖流,方才的憤怒也逐漸平息了下來。
蕭津抬頭看著皇姐,眼眸含水,溫順得像是一條惹人憐愛的幼犬,他低聲道,“無礙的,皇姐,只要你在阿津身邊,外頭怎么傳我都不在意。”
“阿津……”
千里之外,秦姝落聽著風聲,靜看飄雪,唇角含笑,氣定神閑地接過碧書溫好的湯婆子。
半晌,她才問了最后一句,“平南王妃呢,可有消息。”
第119章“平南王妃……”碧書愣在原地,面色煞白,雙手緊握著,短短片
“平南王妃……”
碧書愣在原地, 面色煞白,雙手緊握著,短短片刻間腦海中冒出了無數(shù)種回答, 可最后還是不敢出聲。
銀炭的火苗在帳篷里隨風竄動。
秦姝落將看向窗外飄雪的眸光收回,扭頭看向碧書, 她神色依舊平靜,同外頭的初雪一樣淡漠寒冷。
碧書趕忙垂眸, 根本不敢同秦姝落的眼眸對視, 她著急忙慌地拿起一旁的水壺, “天冷,奴婢給姑娘倒杯……”
“啊!”碧書驚叫一聲。
“嘭”的一聲響, 只見那水壺直接掉落在地上,壺中滾燙的水撒得到處都是,“滋滋”作響, 還冒著霧蒙蒙的熱氣。
碧書趕忙后退兩步, 握著自己被燙傷的手又痛又愧疚地瞥了一眼秦姝落。
“姑娘……”碧書剛想開口, 就聽身后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
“你先下去吧。”
她一回頭, 就見沈陵川穿著一身銀白色的大氅, 氣質(zhì)挺拔地掀簾而入,肩頭還夾雜著幾片殘雪,更映襯了這冷氣逼人的寒冬。
“見過沈大人。”碧書斂眸行禮道。
沈陵川拂去肩頭的殘雪, 輕嗯一聲, 旋即越過她,徑直朝秦姝落走去。
見她還不走, 再一次道:“平南王妃的事兒, 我會告知太子妃,你先下去。”他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冷意。
可碧書不為所動, 眸光看向秦姝落。
秦姝落掃了一眼沈陵川,瞥了一眼碧書,這才道:“屋里不用你伺候了,去找袁春落拿些燙傷藥吧。”
“是。”碧書應(yīng)聲,握著自己的手,抿了抿唇,還是彎腰退出了帳篷。
她退至門口,將門簾合上的那一瞬,忍不住抬頭看了里面一眼,只見沈陵川和秦姝落一站一坐,一暗一明,就好似一條陰暗的毒蛇正盤旋在一朵搖搖欲墜的菟絲花之上。
身后寒風呼嘯而過,不禁后背一涼。
等碧書離開,秦姝落看著沈陵川非常自如地將自己的外氅脫下,坐在了床邊,眉眼深情道:“可覺得好些了。”
下一瞬他的手就伸了過來,想要握住秦姝落的玉指,偏秦姝落的手不經(jīng)意間抬起,直接將手中的湯婆子遞了過去。
她淡淡道:“外頭冷,你也暖暖吧。”
沈陵川微愣,而后輕笑道,“多謝太子妃關(guān)心,微臣不冷。”
“不冷就放桌上吧。”秦姝落不冷不熱道。
沈陵川一怔,握住湯婆子的手一緊又緩緩松開,眼中劃過一絲落寞,低聲道:“是。”
他起身將湯婆子放在桌上,才被湯婆子暖熱的手掌心頓時又涼了下來。
屋內(nèi)氣氛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凝滯,讓人情不自禁地想逃離。
偏沈陵川不愿。
屋內(nèi)的小窗開了有一會兒,寒風不停地往里頭灌,讓人感受到了幾分冬天的威力。
沈陵川見秦姝落一身單衣,只披著一件狐毛大氅,不由道:“太子妃才剛蘇醒,便是喜歡賞雪,也莫要貪涼,凍著身子。”
秦姝落睬也不睬,只是偏頭看著窗外的雪。
她靜默不語,沈陵川也不敢關(guān)窗,只是站在風口處,以期許能替她阻擋些許風雪。
外頭的雪勢好像越來越大了,飄飄蕩蕩的雪花,快要將半數(shù)天空都占滿,讓人只能在縫隙中窺見一抹灰暗的蒼穹,秦姝落眸光微動。
沈陵川循著她的眸光看去,溫聲道:“這雪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了。”
秦姝落依舊不言。
“算算日子,陳叔他們快回來了。”他看向秦姝落問道,“山下的人,太子妃預備如何?”
那日蕭溶走時,說是山下的人任由他們調(diào)遣。可究竟是助他們一臂之力還是監(jiān)視囚禁,以便殺之,這可就不得而知了。畢竟誰又會愿意留下把柄,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是聯(lián)合外人殺害父兄,謀朝篡位的呢。
若非這一場雪,她這幾日恐怕沒有這么好眠。
秦姝落看著屋外的雪,不禁冷哼一聲,當真是天都在幫她。
“殺。”
她唇瓣微啟,聲音也和這雪一樣輕柔。
沈陵川唇角不自覺上揚。
大雪封山,山下的人退無可退,便是能退,等陳叔回來,剛好和荊山獵場里面的人,里外夾擊。
刀光劍影,染著鮮血,在這雪夜里,紅得刺眼。
伴隨著雪落的聲音,就像是一場華美的舞曲。
而明早醒來,這一切罪孽都將被大雪掩藏。
沈陵川看了看秦姝落,隨后將眸光落在窗外一株從雪地里冒出來顫顫巍巍卻又昂揚生長的雜草之上。
窗外飄雪紛紛揚揚,沈陵川負手而立,站在秦姝落身側(cè),同她一道靜聽落雪的聲音。
“分區(qū)而治,自立為王。”
“阿落,我們的夢想就要實現(xiàn)了。”
他伴著雪,柔聲道。
秦姝落斂眸,沈陵川早以她的名義昭告天下,明德帝病逝,太子蕭洵憂心成疾,病重難行,特意派六皇子回朝監(jiān)國,她留在行宮照顧太子。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盛京和荊山已然各自為王。
是以不少聰明的官員早就將有關(guān)朝事的奏折一式兩份,各自送往朝廷和荊山行宮,誰也不得罪。
蕭溶未必不知道此事,可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二者各自為王,盛京管南邊兒,荊山統(tǒng)轄北部,以葳蕤山為界,誰也不能奈何誰。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呢喃道:“自立為王。”好生厲害的成就啊。
可她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些。
秦姝落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看見那株雜草旁側(cè)尚有一根枯黃的小樹,此刻被大雪攔腰折斷,卻依舊半殘地遮蓋在雜草的上方,替它遮擋著風雪。
她再一次重復道:“平南王妃如何了。”她分明是在問話,卻絲毫沒有疑問的語氣,只是很平靜地又補充了一句,“薨逝了嗎。”
屋內(nèi)一瞬間靜得幾乎都能聽見針落在地上的聲音。
空氣凝固,呼吸靜止。
沈陵川眼睫微顫,沉默良久,才輕嗯一聲。
這一次他試探著將手搭在秦姝落的肩膀上,輕拍了兩下,秦姝落不曾推開,她臉上的血色霎時間全部褪盡,麻木地看著窗外的雪,看著寒風吹沒那株雜草,肆意地刮動著枯樹。
沈陵川還要再說些什么,可秦姝落卻再也無法入耳了。
等門簾再次落下,秦姝落靠在墻壁上,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沒有流淚,也沒有心傷,只是沉默地再也說不出話來,心臟也不會跳動了。
沈陵川說,沒有人知道平南王妃去世之后,平南王府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平南王近乎一夜瘋癲。
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王妃的遺體,也不舉辦葬禮。
他想帶著王妃的遺體回南城,可王妃有遺言,不允許平南王送葬。
是以平南王未曾踏入南城一步,一切事宜只能由趙如春操辦。
秦姝落無力地看著窗外的大風刮過,卷動所有的雪花胡亂拍打,偶有一兩片雪花飄進了屋里,落在秦姝落的臉頰上,也很快就化成了水珠,就像是一滴淚一樣掛在她的唇邊。
她眼睫輕顫,原以為,以她們的謀算,一定能等到功成的那天,然后平平安安,風風光光地送許姨回到南城,頤養(yǎng)天年,了卻她多年夙愿,可是未曾想到最后她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去的。
秦姝落的心麻木得就像是腐爛的樹根,一捏就碎成了屑。
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只是從天明坐到天黑,只字未言。
碧書回來的時候,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主仆倆坐在窗邊,靜看大雪落落無聲,掩蓋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笑和淚。
第120章“啟稟太子妃,沈大人,太子不見了。”
平南王妃去世之后, 秦姝落又大病一場。
對外只宣稱是太子妃照顧太子太過盡心,這才病倒了。
可真真假假誰又知道呢。
只是連日高燒不退,使得秦姝落往日稍好些的魘癥也再次復發(fā), 整個人瘋瘋癲癲的,偶有平靜的時候也是麻木不語、死氣沉沉的, 瞧著甚是嚇人。
袁春落瞧著她閉口不言的模樣,心如刀割, 偏手上的藥方不知改了多少回, 也是無用。他自詡醫(yī)術(shù)高超, 但此刻卻只盼著能有比自己更厲害的大夫出現(xiàn)。
偏是沒有,一聲聲嘆息仿佛要將他所有的理智都掏空了。
*
而荊山獵場牢獄里。
時間已然不知過去了多久。
簡陋的帳篷四處漏風, 呼呼刮得人臉疼,破了口子的篷頂下方還積著一小片雪。
說不清是血還是水滴落的聲音,一直在蕭洵的耳邊“滴答滴答”地響著。
他被鐵鏈捆在冰冷的刑架上, 渾身凍得僵硬麻木, 大腿處還被人捅了個對穿, 遠處微弱的刑火根本無用, 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臟污不堪的衣裳硬邦邦地掛在身上,像是又冷又硬的石頭,讓人生不如死。
晏初打暈人, 偷偷潛藏進來看見這一幕的時候, 不禁眼眶一紅。
“殿下,醒醒。”他輕拍著蕭洵的臉龐, 低聲道, “沈陵川去了太子妃的住處,屬下這就救您出去。”
他一邊用備好的鑰匙開鎖鏈, 一邊寬慰蕭洵道,“您千萬要撐住,馮公公已經(jīng)備好了人馬,等咱們回到盛京,必能重新奪回這一切。”
蕭洵勉強撐起沉重的眼皮,瞧見他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勉強開口道:“你快走吧,沈陵川對此處四下設(shè)伏,你恐怕已經(jīng)暴露了。”
“殿下!”晏初心焦道,鎖鏈遲遲打不開,他索性提刀砍斷。
不想帳篷之外的腳步聲來得如此之快。
晏初手中動作一頓,蕭洵在他耳畔輕語兩聲,而后道:“帶著我你逃不出去的。走!”
晏初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一咬牙只能從屋頂翻身離開。
蕭洵看著一瞬間空寂的帳篷,扯了扯嘴角。
果不其然,晏初前腳剛走,看守的人馬后腳就出現(xiàn)在眼前。
冬日的雪夜里,門簾大開,伴隨著呼嘯的寒風,一雙黑色的厚底長靴走在前頭,踏著積雪,在蕭洵身前落定。
他垂著頭,不用睜開眼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有人來過,晏初么。”沈陵川掃視了一圈周圍,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回眸看向蕭洵,聲音靜如沉水道,“你身邊也只有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了。”
蕭洵依舊低垂著眼眸,不大搭理他。
這些時日,他夜夜至此,以折磨自己為樂。
他早就習慣了。
蕭洵不說話,沈陵川也有的是辦法,偏頭不過一個眼神,身邊的人便立馬心領(lǐng)神會,出去尋晏初的蹤跡了。
破舊的帳篷里,士兵少了許久,好不容易人群集聚帶來的一絲熱氣又散了。
身側(cè)的人將爐火移到沈陵川身側(cè),沈陵川解下黑色大氅,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看著蕭洵凍得發(fā)紫的肌膚,心中一股隱秘的暢快根本按捺不住。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蕭洵待他算是不薄,可是不夠啊,如果當初他們不是一塊兒認識的秦姝落,如果秦姝落遠嫁江城,他們誰都沒有機會,或許……他會繼續(xù)死心塌地地跟隨著蕭洵。
可偏偏他們同日同時遇見又愛上的人,最后卻成了他的新娘?
憑什么?
沈陵川不服,他自問不論文韜武略他都不輸蕭洵。
來日,蕭洵登基大典,他亦會是內(nèi)閣重臣。
但他也只能是重臣了。
蕭洵對他的愛人能唾手可得,而他卻永遠無法近身半步。
君臣不過一字之分,他就永遠需要認命,只能等蕭洵賞賜一些他不需要的東西,連婚事都是如此。
他自嘲一聲。
看著蕭洵身上的傷口,拿起一旁燒紅的烙鐵,眸光如毒蛇一般陰冷地盯著蕭洵。
“殿下如今都這幅模樣了,他們竟還死心塌地地為你賣命,當真是養(yǎng)了幾條好狗啊。”
蕭洵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嗤笑一聲,“你從前不也是我身邊的一條好狗嗎?”
“是么。”
沈陵川手中的烙鐵裝似不經(jīng)意間落在蕭洵的胸口,□□被灼燒的身影“滋滋”地在帳篷內(nèi)響起。
蕭洵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
沈陵川看著他這幅慘狀就覺得高興,他最討厭的就是蕭洵這幅高高在上的模樣,這些時日任由他怎么折磨,蕭洵始終自視甚高,看他一如從前那般輕蔑。
可他再驕傲又如何,如今不還是他的手下敗將。
沈陵川嗤道:“蕭洵,你便是再能忍又如何,連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你又算什么男人!”
蕭洵咽下口中的悶疼聲,緩了許久,才抬眸正眼看了一眼沈陵川,分明他才是那個被捆綁的囚徒,可偏偏身上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居高臨下的威嚴和氣勢。
他像是看丑角一樣看著沈陵川,半晌冷笑一聲,不屑道:“沈陵川,愛而不得的滋味不好受吧,否則你也不會夜夜至此,呵……”
話音一落,沈陵川猛地按緊手中的烙鐵。
鉆心的疼痛讓蕭洵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他面色陰沉個,咬著牙恨道:“成王敗寇,蕭洵,你才是那個沒用的廢物。而我有大把的時間陪著阿落,從今往后她身邊的人只會是我。”
“呵——她身邊的人是你,可她心里有誰,你心知肚明。”蕭洵看著他,近乎殘忍道。
他冷嘲一聲,唇角只是輕輕勾起一抹無聲的笑,便足以讓沈陵川惱怒得恨不得親手將他碎尸萬段,他扔了烙鐵,拿起一旁長滿了倒刺的鞭子將蕭洵抽得皮開肉綻,仍不覺得解氣。
蕭洵也似跟他作對一般,再疼也一聲不吭,只是笑看著他。
比起他,沈陵川更可憐。
以秦姝落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愛上一個曾經(jīng)袖手旁觀,看著秦家敗落的人的,這一點,沈陵川比他更清楚,可他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你住嘴!”
“總也好過你,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沈陵川拿著打得開花了的鞭子,額角冒汗,氣喘吁吁地站在蕭洵面前,心中依舊憋悶至極,他咬了咬后槽牙,抄起一旁的酒壺,酒水從鞭子上暢快地灑下,就像是沈陵川心底的怨氣一樣。
他抬手揮鞭,想要將這所有的情緒都發(fā)泄出去,不想?yún)s聽外頭的人來報:
“沈大人,太子妃又夢魘了。”
聞言,蕭洵耷拉著的眼皮輕輕顫動一瞬。
沈陵川揮鞭的動作一頓,忙問道:“不是好不容易睡著了嗎?”
“屬下也不知,只是瞧見碧書姑娘半夜又遣人請了袁大夫來,說是太子妃又驚醒了,這回喝了安神湯也無濟于事。”那侍衛(wèi)拱手回道。
這下,沈陵川立馬將手中的鞭子扔給一旁的侍衛(wèi),掀了簾就往外走,連大氅都顧不上披,更別說蕭洵了。
冷風呼呼地往里灌著,蕭洵不知是多久之后才從寒冷之中找回自己的意識。
他好不容易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守的侍衛(wèi)早就倒了一地,耳邊的鐵鏈摩擦的聲音叮鈴作響,去而復返的晏初重新印入眼簾。
“屬下無能,讓您受罪了。”晏初已然砍斷鐵鏈,將蕭洵軟塌塌的身子摟在懷中,紅著眼眶道。
蕭洵看著他,修長的眼睫毛在昏暗的火光之中抖動,皸裂的唇瓣勉強扯動道:“太子妃驚醒一事,與你有關(guān)?”
晏初扛著他的動作一怔,低聲道:“她將殿下害成這樣,屬下不過是略施小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聲音里還帶些憤懣不平。
蕭洵喉間一緊,想開口說些什么,可喉間卻如刀割一般疼痛,眼前一黑,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晏初扶著他,穿過層層守衛(wèi),寂靜地消失在了雪夜里。
*
太子妃的住處里。
沈陵川到的時候,秦姝落已經(jīng)鎮(zhèn)靜許多了。
此時此刻正坐在床榻上安安靜靜地喝著藥。她披散著長發(fā),一頭青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只露出精致的側(cè)顏,好似從畫里走出來的美人一般。整個人不施粉黛,比往常少了許多脂粉帶來的明厲和張揚,多了幾分惹人憐惜的病弱感。
沈陵川盯著她的側(cè)顏,心臟漏跳一拍,認識了這么久,他還是第一次見秦姝落露出這樣完全真實又毫無防備的一面,只一眼,就足以抵消他所有的不甘和怨氣。
秦姝落聽見腳步聲,細細抬眸,瞧見他進來了,也未曾發(fā)一言,只是麻木地喝著碧書喂來的湯藥。
沈陵川緩步走過來,生怕驚擾到她,而后坐在床邊,伸手想要接過碧書手中的湯藥,親自喂秦姝落喝。
碧書看了看秦姝落的臉色,只見她面色絲毫未變,這才將湯藥遞給了沈陵川。
沈陵川接過半溫的湯藥,舀了一勺,輕輕吹涼,喂到秦姝落嘴邊。
她頓了片刻,終是張開了嘴,喝下了那口湯藥。
那一瞬間,沈陵川的手指都在顫抖,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不曾拒絕他的靠近。
他歡喜地情難自抑,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勉強完成喂藥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動作。
一時間,屋內(nèi)靜得仿佛能聽見針落在地上的聲音。
窗外大雪紛飛,屋內(nèi)歲月靜好。
這樣的場景,往后的十數(shù)年里,沈陵川回憶起來之時,都忍不住唇角上揚。
可惜,歲月靜好的時光總是很容易被人打斷。
沈陵川給秦姝落喂了沒多久,便聽下邊的人來報:“啟稟太子妃,沈大人,太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