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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阿落,新春如意。”

    此言一出, 原本還眼神空洞麻木的秦姝落眸光看向那侍衛之時頃刻變得凌厲了起來。分明穿著打扮都還是溫柔素凈的,可眸中再沒有了方才天真無害的稚氣,就好像那一瞬只是沈陵川幻想出來的夢境一般。

    她看向沈陵川, 眸中劃過一絲隱秘的懷疑,最后還是斂眸收回了目光。

    沈陵川的心一瞬間刺痛無比, 忙道:“微臣這就去追查太子的下落。”

    秦姝落抿著唇,并未吭聲。

    如今的大庸已然一分為二, 眼下蕭洵壓制不住荊山, 也回不去盛京, 便是逃了出去,亦不過是條喪家之犬, 而以他的身份,斷不可能此生隱姓埋名地做一個普通老百姓,那他還能去哪兒?有誰還能助他起勢?

    秦姝落的面容冷冽森寒, 沈陵川也似想到了什么似的, 旋即站起身, 嚴肅道:“我絕不會讓蕭洵和滇西重新勾結起勢, 阿落, 這一點,你放心。”

    秦姝落盯著他看了片刻,而后收回目光, 寒聲道:“去吧。”

    “是。”

    沈陵川離開之后, 碧書又重新給秦姝落喂藥。

    秦姝落偏頭,早沒了喝藥的心情, 西南一直不滿朝廷的管束, 如今朝廷大亂,他們必會借機起勢, 明陽公主從前在西南還有些許勢力,倘若蕭洵同西南合作,西南起勢師出有名,蕭洵兵力充足,便是雙贏。屆時三分天下,恐怕荊山最為勢單力薄,到時候西南和盛京會否聯合起來,分割荊山可難說了。

    她看著窗外,外邊的大雪已經漸漸停了下來,夜空都亮了幾分。

    這幾日,荊山上的雪總是下下停停,沒個定數,就像她自己的情緒一樣,常常失控。

    她垂眸輕聲道:“你也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碧書愣了愣,放下手中的湯藥,應聲道:“是。”便也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屋內都靜了下來。

    只有炭火還在躍動。

    秦姝落緩緩屈膝,抱緊雙臂,她把頭枕靠在膝蓋上,就像過去睡不著的無數個夜晚。

    印象之中,好似這些年來都甚少能有好眠,若當真要說有,最近一次怕還是在太子府的時候。

    那時她初入太子府邸,頭部重創,常常半夢半醒之間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尤其身邊躺著的人還是自己最厭惡至極的蕭洵。

    秦姝落眼波輕顫,那時她只想離開太子府邸,求生的意愿也不強烈,可偏偏蕭洵不讓她死也不放她活,她當真是恨毒了他。

    是以每晚噩夢驚醒之時,看見身側的蕭洵,她總是怒火中燒,忍不住拿他撒氣,也不知是不是心病還需心藥醫,撒氣撒累了,竟能心情暢快地一覺睡到天亮。

    久而久之,她竟是也能在蕭洵的身邊睡著了。

    只是蕭洵好些個夜晚都睡不好,上朝的時候昏昏欲睡還被明德帝責備過。

    秦姝落眼眸暗淡一瞬,即便是她刻意忽視,也不得不承認蕭洵在她身上確實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除卻母親,便是宋鈺也無法顧及到這些。

    那些時日,但凡她有一丁點的不爽利,他都會嚴陣以待,所以好眠到她都快忘了,她從前是徹夜枯坐到天明,一閉眼就是噩夢般的恐懼襲來,瘋瘋癲癲,癡癡傻傻,形同廢人。是他一夜又一夜地陪著她,忍受著她的怒火,控制住了她的魘癥。

    秦姝落苦笑一聲,是他先害了自己,最后卻又親嘗惡果,大抵這世上的因果循環便是如此的不講道理。

    帳篷內的燭火整夜未熄。

    秦姝落呆坐至天亮,紋絲未動,直到沈陵川前來匯報消息。

    他已經封鎖了所有下山的路,去滇西的要道更是連夜派人設立關卡,但依舊未能查詢到蕭洵的下落。

    秦姝落抿著唇,聽他續道:“盛京那邊兒也派人盯著了,一旦有異動,咱們也不至于太被動。”

    秦姝落點點頭,沈陵川匯報完消息便離開了,留她靜養身體。

    秦姝落安坐在屋內,這幾日也甚少出門。

    如今整個荊山分派三支小隊輪換,沒日沒夜地寸寸搜查,他們自問控制住了所有蕭洵有可能外聯的出路,卻依舊一無所獲。

    蕭洵就好似一夜之間人間蒸發了。

    誰也不知道他哪兒去了,卻又像一柄懸而未落的殘劍,讓人無法放松警惕。

    沒有蕭洵的下落,秦姝落的心情越發煩躁。

    營帳里的燈連夜不滅,她就這么一直枯坐著,眼眸沒有絲毫困意,好不容易睡著了也常常是被噩夢驚醒。

    袁春落和碧書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魘癥越來越嚴重,連蒙汗藥都用上了,可秦姝落還是只能昏睡一會兒,便又驚醒過來,下一次發作得更厲害。

    秦姝落大約也知道自己睡醒的時候情況不大好,這些時日,便更少合眼了。

    這天,窗外又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下得滿地都是,好似還映襯著紅光。

    外頭也是吵吵鬧鬧的,惹得人心煩。

    秦姝落支著下巴坐在屋內,倚靠在小桌邊假寐,聽見外頭的喧鬧聲,眉心都皺成了一團。

    正巧碧書端著熱乎的吃食掀簾而入,瞧見秦姝落眉心緊蹙的模樣,輕聲問道:“姑娘被吵醒了吧?”

    秦姝落緩緩睜開眼,淡聲道:“外頭怎么回事?”

    碧書邊走進來邊道:“今夜是除夕了,廚房額外做了許多吃食,還弄了不少煙花爆竹,這會兒大伙兒怕是都聚在一塊兒守歲,免不得鬧騰了些。”

    聽著她的話,秦姝落這才神清目明了一瞬,看著窗外的大雪,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竟已除夕了么。”

    碧書放下手中的托盤,“是啊,奴婢也給您端了一碗元宵,姑娘也嘗一口,圖個好意頭。”

    秦姝落看著碗中幾顆圓滾滾的元宵,都說吃元宵會團圓,可眼下……她扯了扯嘴角,倒也沒有駁碧書的面子,嘗了一口,味道還算好。

    她順手喂了一顆放在碧書嘴邊。碧書倒是毫不客氣,一口吃下,就像是這樣的事情早就發生過千百次了,她笑吟吟地看著秦姝落,嬌俏道:“好吃!”

    秦姝落看著她亦是眉眼含笑,兩人一塊兒坐在火籠前,你一顆我一顆地分食著一碗元宵。

    沈陵川進來之時,恰巧瞧見這一幕,便笑道:“太子妃不介意,我同您一道守歲吧。”

    秦姝落抬眸瞧見他,扯了扯嘴角,“沈大人自便。”

    永嘉二十七年的除夕夜,窗外大雪紛飛,屋內炭火盈盈,帳篷上三人身影在燭火的照耀下搖搖晃晃。

    子時外頭的爆竹聲響起的時候,碧書朗聲道:“姑娘,新的一年了,今年咱們一定會開開心心的。”

    秦姝落笑看著她,“好。”

    沈陵川也道:“阿落,新年吉祥,我依舊會陪在你身邊的。”他還從懷中掏出一支短小精悍的紫玉笛,遞到秦姝落手邊,“這笛子也不是什么精貴的東西,卻也是我親手所刻,見它如見我,還請太子妃收下。”

    秦姝落垂眸看著那支紫玉笛,半晌未曾出聲。

    自然也不知道,帳篷之外,一具熟悉的黑影正看著那帳篷上倒影著的身影,輕聲呢喃著:“阿落,新春如意。”

    *

    那支紫玉笛秦姝落到底還是不愿收下。

    只是如今的沈陵川卻也容不得別人拒絕。

    天光漸漸亮了起來。

    外頭是一夜喧鬧過后的寂靜。

    不遠處還能看見篝火熄滅的裊裊炊煙。

    所有人都沉醉在夢鄉之中,碧書也休息去了。

    只秦姝落依舊坐在窗邊的小桌前,看著桌上靜靜擺放著的紫玉笛,緊擰眉心,閉目不言。

    沈陵川如今是越發勢大,不守規矩了。

    她揉按著眉心,細細思考著,其實她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同沈陵川這樣的人合作,無非就是與虎謀皮。

    事成之后,若不兌現諾言,恐怕很難一直拖下去。

    秦姝落唇瓣緊抿成一條直線,她被人控制了這許多年,如今最討厭的便是別人不尊重她的心意,強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哪怕是她答應過的又如何。

    她不愿就是不愿,當初事急從權,無可選擇,可不代表她如今依舊要任人宰割。

    秦姝落拿起那紫玉笛在手中把玩,冷嗤一聲,而后隨手放在桌邊,端起一杯冷掉的夜茶,淺抿一口。

    玉笛圓潤地滾動了兩圈,險些掉落下去,好在是被邊角絆住了,未曾摔碎,偏這樣價值連城的東西,秦姝落卻再也不多看它一眼。

    恰巧外頭有下人端著熱水進來,秦姝落抬手準備洗漱,低頭一瞥卻見他腿腳有些不利索。

    秦姝落拿帕子擦了擦臉,抬眸看了他一眼,淡道:“新來的?瞧著倒是眼生。”

    那小太監低垂著頭忙道:“回太子妃的話,奴才從前在膳房伺候,今日若不是旁的姑姑們和公公們喝得盡興,奴才也未能有這個資格伺候太子妃,太子妃瞧奴才眼生很正常。”

    昨夜守歲,喝醉酒的人不少,倒也正常,秦姝落輕嗯了一聲,也未曾多想。

    左不過是想要新春賞錢,討個好彩頭,只是聽他嗓子有些嘶啞,秦姝落放下帕子,隨手將桌上剩下的銀錁子賞給了他,順便道:“右邊第二個匣子里有清喉膏,賞你了。”

    小太監握著銀錁子的動作一頓,而后忙跪地道:“謝太子妃賞賜,愿太子妃新春如意,吉吉利利,事事順心。”

    秦姝落擺擺手,側身倚在矮靠上,抄起一本書,低頭翻閱起來。

    小太監拿了清喉膏,抬眸便看見太子妃正倚靠在床邊看書,恰是清晨的第一抹光線從窗外照進來,打在她的側顏之上,耳邊垂下的幾根發絲隨意飄落著,整個人仿佛透著一股悲憫的神性。

    他愣在原地,幾乎都快忘記了身份有別,愣愣道:“太子妃不休息嗎?”

    秦姝落從書中抬眸,見他還愣在原地,一副呆愣的模樣,扯了扯唇角,小太監也一瞬間回過神來,忙跪地道:“奴才失言,還望太子妃恕罪。”

    秦姝落放下書,盯著他的頭頂看了片刻,良久才道:“起來吧。”

    小太監幾乎是手腳冰涼地爬起來,又聽她道:“服侍本宮安眠吧。”

    小太監不敢置信地抬眸,然后手忙腳亂地走到秦姝落身后,扶她起身,為她褪衣。

    他的動作有些笨重,總是忍不住挺直脊背,似乎從未做過這樣服侍人的事情,但又做得很熟練。

    秦姝落漫不經心地看著他給自己解衣,漫聲問道:“你身上的藥香倒是好聞。”

    小太監忙解釋道:“太子妃好尖的鼻子,是奴才近來不小心傷了腿,這才抹了些藥膏。”

    秦姝落望著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似是覺得秦姝落待他有幾分寬待,那小太監竟是越發大膽起來,又聽他道:“不過奴才聽聞太子妃近來總是不得安睡,奴才這兒有個香包,助眠安睡倒是極好的東西。”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香包,瞧著倒很是精致,小心忐忑地問:“不如奴才為您點上。”

    秦姝落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良久未曾出聲。

    小太監抓著香包的手越發收緊,手背上的青筋皺起。

    時間似乎如春秋逝去那般無情,就在小太監都以為秦姝落會拒絕的時候,卻聽她道:“點上吧。”

    小太監眼底劃過一抹藏不住的喜悅,立馬應聲道:“是。”

    香料已然點上,秦姝落躺在榻上,緩緩閉上眼睛,小太監靜靜地退出房門之時,又聽她道:“往后你就在本宮身邊伺候吧。”

    “是。”

    第122章“所以啊,蕭洵,你伏低做小,究竟想做什么呢?”

    秦姝落一夜好眠, 這是她這些時日來,睡的第一個好覺。

    清晨起來,看著窗外的晴天, 秦姝落的心情都暢快不少。

    而且一連好幾天,她都睡得很不錯, 連吃食上也多食了兩分,這都歸功于新來的那個小太監, 他名叫阿悔, 說話雖算不上利索, 想法卻多得很。

    就比如今個兒做的菜,秦姝落原是沒什么胃口的, 神色寡淡,偏聽他報了菜名之后,都沒忍住抬眸看向他, 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再說一遍, 這道菜叫什么?”

    阿悔臉憋得通紅, 看了看旁人, 然后認命道:“回太子妃, 這道菜叫小肚雞腸。”

    秦姝落看著眼前這道爆炒雞腸,竟一時間也沒忍住笑出了聲。

    隨即又問起了旁邊的一疊豆角,“那這個呢?”

    “咳咳, 太子妃先嘗一口, 奴才再告訴您。”他低著頭哄道。

    秦姝落好奇得很,如此這般, 倒也被他哄著吃了好幾口。

    叫碧書瞧了, 都歡喜不少。是以對著阿悔不免客氣了幾分。

    這不,碧書剛從外頭領來時興的水果, 路過他的時候還順手扔了兩顆青棗給他,“喏,給你了。”

    阿悔手忙腳亂地接住,就見碧書邊走邊坐到秦姝落身旁,把果盤放在一旁,嬌俏地獻寶道:“姑娘,我回來了,昨個兒才送來的青棗,新鮮著呢。”她捻著青棗喂到秦姝落嘴邊,還忍不住嘟著嘴巴吐槽道,“外頭剛剛開始化雪,冷得很呢。幸好小廚房還算是上心,將這瓜果都溫上了,吃起來也不凍人。姑娘,嘗嘗看?”

    秦姝落搖搖頭,她沒什么胃口,“你吃吧。”

    秦姝落不想吃,碧書也不強求,直接把青棗往自己嘴里一塞,然后坐在秦姝落身旁看她念書,順便念叨著近來的消息,比如立春快來了,外頭又在準備著祭祀了,沈大人因著至今未曾找到太子的下落,好幾日沒來太子妃這兒請安了呢。

    秦姝落聽著她的話,也未曾打斷。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她主仆二人素來隨性得很。

    碧書一邊嚼著青棗,探聽來的消息也說完了,正是百無聊奈之際,一抬眸便見阿悔還握著青棗不動,滿臉怔然的模樣,不由得問道:“你怎么不吃啊?”

    秦姝落從書頁中抬眸,恰與他的眼神對視一瞬,淡道:“吃吧。”

    “謝太子妃賞賜。”阿悔垂首恭敬道,而后才低著頭小口地咬起青棗來,他似乎是不太習慣手中青棗的味道,又或者是那棗太酸了,總而言之,吃得是備受折磨。

    秦姝落唇邊浮現一抹若隱若無的微笑。

    碧書瞧著他低頭啃青棗的模樣也覺得好笑,忍不住又好奇問道:“哎,你為什么叫阿悔呢。這名字聽起來可不大吉利,其他的大太監們就沒想著給你換個名字?”

    秦姝落翻書的手一頓,似乎只是停滯了幾秒輕微的不易被人發現的時光,可坐在她身側吃水果的碧書卻是再敏銳不過了。

    聞言,阿悔啃青棗的動作也是一停,眸光瞄了瞄看書的秦姝落,才緩緩低聲道:“奴才從前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如今誠心悔改,這才取名阿悔,幾位公公都憐惜奴才知錯就改,這才允了此名。”

    碧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剛要追問,“那你從前犯什么事兒了?”

    便聽秦姝落道:“昨日吃的小肚雞腸味道甚好,你命小廚房今個兒也備下吧。”

    “啊……”正吃著青棗的碧書一愣,今早不是還說吃膩了,不喜重油重鹽的菜食嗎?她撓了撓頭,不過太子妃愿意吃東西,總歸是好的,碧書站起身,應道:“是。奴婢這就去。”旋即轉身就出了帳篷。

    等碧書離開之后,阿悔才敢緩緩抬頭看向坐在小窗邊看書的人。

    他看著秦姝落,眼眸之中的情緒復雜得難以描述。

    倘若秦姝落此刻抬頭,恐怕都要被他眸中的情緒嚇一跳。

    偏她并不感興趣,只一心撲在自己的書上,那書倒也算不上什么正經書,方才碧書倒是瞧過一眼,名叫《還魂記》。

    時值新春,事情多得忙不過來。

    偏秦姝落倒是越發從容淡定,便連賞賜下去的節禮被五公主扔了出來也毫不生氣。

    這些時日,她一直穩坐在自己小小的帳篷里,仿佛兩耳不聞窗外事。

    沈陵川來回稟消息的時候,秦姝落正平靜地坐在窗邊品茗下棋,碧書在預備著午間的膳食,倒只剩下阿悔一個人在屋里伺候。

    他端上來一杯蒲海玉露,送到沈陵川身側,手腕不自覺地有些顫動,還撒了幾滴茶湯在沈陵川的衣服上,氣得本就心煩意亂的沈陵川更是怒火中燒,大罵道:“怎么做事的!”

    阿悔低垂著頭,抬手想給他擦干凈,卻被他一腳踢開。

    秦姝落蹙了蹙眉,沖阿悔道,“你下去吧,給沈大人重新換杯茶。”

    “是。”阿悔刻意壓著嗓音回道。

    秦姝落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么。

    等他出了帳篷,才看向沈陵川,點了兩句道:“怎么近來氣不順,跑我這兒撒野來了。”

    沈陵川這才收了脾氣,重新理了理衣裳,壓著氣道:“哪里是來你這兒撒野,實在是這小太監太沒規矩了。”他抻了抻袖子,不屑道,“新來的吧,你屋里什么時候多了這些個不懂規矩的,趕明兒我給你換幾個好的。”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并未應答。

    只是瞧他眉心緊鎖,一臉焦躁的模樣,轉而問道:“還是沒找到蕭洵的下落嗎?”

    沈陵川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連同晏初、馮春等人都分發了畫像。可依舊一無所獲。眼下快開春了,立春之祀,盛京必會來人,太子若不出面,恐怕那邊兒會生疑。”

    秦姝落看著杯中浮沉的茶葉靜默不言。

    “倘若讓六皇子知曉了,恐怕……”沈陵川擰著眉,上的茶也沒心情喝了。

    秦姝落捏著白玉杯的指尖微頓,忽道:“都撤了吧。”

    “什么?”沈陵川一下沒明白問道,轉而才理解過來秦姝落的意思,是讓他撤了找蕭洵的人馬,不解道:“為何?”

    “倘若讓他跑了……”

    可當他的眸光與秦姝落對視的那一刻,他卻忽然噤聲,頭腦之中頓時火光乍現,隨即應道:“是。”

    阿悔端著新泡的茶水進來之時,卻發現沈陵川已經不在了,不禁抬眸問道:“沈大人已經走了嗎?”

    秦姝落從棋盤之中抬眸看向他,瞧見他眸中一片純凈的模樣,不禁嗤笑道:“你不就想趕走他嗎?”

    阿悔低下頭,“奴才沒有。”

    秦姝落冷哼一聲,見他耳廓一片通紅,也不拆穿他。

    她抬了抬下巴,指著對面的棋盒道,“來一局?”

    阿悔不自覺地上前兩步,又似是才回過神一般停下腳步,低頭道:“奴才不會弈棋。”

    秦姝落的眸光打量他一瞬,也不強求。

    自己垂首專心弈棋。

    屋內就他們兩個人。

    眼前這片刻時光仿佛專門為他二人相處量身打造的一般。

    阿悔站在她身側,看著秦姝落秀麗的長發隨意地飄在腦后,露出精致的側顏,眼睫眨了眨。尤其是唇邊的那顆小痣,好似活了一般,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撫摸一瞬,不禁心臟都漏跳一拍。

    從前她倒是甚少有這樣安靜平和的時候。如今溫和這許多,卻像極了世人口中稱贊的溫柔端莊的太子妃。

    阿悔扯了扯唇角,見她一心撲在棋盤上,也看向了棋盤,不想漸漸地看入了神。

    時間在黑白棋子的廝殺之中一分一秒的流逝。

    冥冥之中,好似聽人忽然問道:“黑棋將死,只存留一口氣,如果是你,下一步會怎么走。”聲音溫婉空靈至極。

    阿悔也看得入迷,順口便答:“黑子落四之十三目便可置之死地而后生,盤活右邊的棋子。”他邊說還邊上手演繹,捻起棋子落定之時,時間好似都凝滯在了此刻。

    阿悔停住手,粗糙的手指再也無法從棋子之上拿起,就好像上面壓了千斤重擔一樣。

    他不敢轉頭也不敢抬眸,如果時光真的能夠停滯就好了,就停在這一刻之前,再也不要流動。

    可是時光偏偏殘忍至極。

    阿悔渾身僵硬極其緩慢得轉頭,秦姝落定定地看著他。

    時間在這一刻好像化為了實質,就如同一柄弓箭,直直地刺穿了兩個人的心臟。

    讓任何一個人都不敢輕易地呼吸和放縱。

    “你是什么時候發現我的。”很久之后,阿悔才用盡全身的力氣問出這句話。

    秦姝落冷冷清清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也不做回答,只是抬手又隨意地落下一子,再度將黑棋包圍,她看著棋盤上互相掙扎的黑白棋子,聲音淡漠得近乎沒有情緒,道:“我很久沒睡過這么好的覺了。”

    除了從前在太子府的時候。

    那一刻射中阿悔心臟的箭桿好似四分五裂了一般,將他的心臟也切割得四分五裂,鮮血淋漓。

    阿悔,不,應該說蕭洵看著秦姝落沉默良久,最后無奈地失笑一聲。

    “所以你一直在看著我扮演著阿悔這個角色。”

    秦姝落淡淡地抬眸看他,“我倒想裝不知道。”想到這兒,她很是不滿地晲了他一眼,斥道,“可你拙劣的演技瞞得過誰?比我當初假扮失憶的十分之一都不足。”

    蕭洵也是無奈地笑了,“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只是不曾想……暴露得這么快。”

    果然,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秦姝落斂眸,這盤棋下到這兒已經不可能再有后路了,她抬手,玉指一顆顆地收撿起棋子來。

    最初發現他的時候,她也有一瞬就想叫人將他抓起來的心思,可秦姝落按捺住了自己的沖動,她倒是想知道,蕭洵究竟想做什么。

    可他竟是什么也沒做,只是在她身邊拙劣地扮演著一個名為阿悔的小太監,每夜替她換香驅蟲,偶爾還會講一兩個拙劣的笑話討人開心,呵,好似這樣就真的能悔恨,能洗刷過去的一切冤屈和罪孽一般。

    她眼皮抬了抬,嗤笑道:“所以啊,蕭洵,你伏低做小,究竟想做什么呢?”

    第123章他說:“阿落,這一次我能解你心上的結了嗎?”

    “做什么?呵——”蕭洵輕笑一聲, 望著她,眼中情緒紛擾繁亂,一時間竟難以形容。

    他低聲道:“我現在做什么都無法讓你相信了, 是嗎?”眸中帶著無盡的苦笑和自嘲。

    聞言,秦姝落抬眸, 望向他的時候,一雙眼中如古海枯井, 毫無波瀾, 只有數不清的疏離。

    蕭洵在看清楚她眼底情緒的一瞬, 心臟刺痛得幾近窒息,四肢百骸都好似被冰凍住, 然后狠狠地砸碎在尖利的石塊之上,寸寸斷裂。

    他忍住全身的疼痛,緩緩抬步, 想再靠近眼前的愛人一些, 可才走兩步, 原本空寂的帳篷卻在眨眼之間被持刀的侍衛們占領。

    一回眸, 只見精兵甲胄站列齊整, 去而復返的沈陵川此刻又換上了一身挺拔的盔甲,中間的侍衛們雙雙側身,他就這樣氣宇軒昂地再次出場。

    同蕭洵的滿面滄桑, 一身破舊慘敗的太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許久不見, 見過太子殿下。”沈陵川略一頷首,淡笑道, “屬下已經恭候多時了。”

    蕭洵嗤笑一聲, 并未吭聲。

    就聽他續道:“想不到你竟然還有這等……”沈陵川看著蕭洵身上的太監服飾,稍稍偏頭, 嘲諷道,“癖好。”

    蕭洵眉眼神色絲毫未變,只是摘下了臉上厚重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他那張鋒利冷峻又熟悉的面容,看上去憔悴卻又沉穩了很多。

    他扯了扯嘴角,淡笑道:“沈大人,這些時日恐怕是對孤日思夜想吧。”

    沈陵川挑眉,“沒辦法,殿下實在出人意料。竟愿意為了一個女人喬裝成這等沒根之人,”他一邊說還一邊覷了一眼蕭洵的下邊兒,仿佛他真的已經去勢了一般,“混入營內,好一招燈下黑。”

    “屬下佩服。”

    蕭洵也笑笑,“招不在多,有用就行,能讓你夜不能寐便是孤的本事。”

    “可惜,殿下今天走不出這營帳了。”說話間,沈陵川的眼眸瞬時狠厲起來,盯著蕭洵仿佛要將他抽骨扒皮。

    “是么。”蕭洵也回望著他,一雙鷹眼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沒有絲毫懼怕。他轉手扣住扣住秦姝落的脖子,看著手背青筋暴起可實際用力卻不大。

    啞聲道:“退后。”

    秦姝落看著自己原本收撿好的棋子被衣服帶倒,噼里啪啦地四下滾落一地,眼睫微顫。

    可還不等她惋惜,脖子上的觸感便又緊了兩分,她蹙了蹙眉,蕭洵又不自覺地松開了些許。

    沈陵川握著劍,狠得壓根直癢癢,卻也只得無奈抬手,高聲喊道:“退!”

    就這樣,蕭洵一步步挾持著秦姝落走出了營帳。

    碧書備好膳食,趕回來看見這一幕,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暈過去了,“太……太子……”嚇得根本不敢亂動。

    秦姝落被蕭洵挾持著,神色絲毫未變。

    可眼看著人都要退出營地了,沈陵川的人堵在門口,將人圍困住,寒聲道:“放開太子妃,我饒你一命!”

    蕭洵淡笑著看他,輕蔑道:“沈陵川,你難道是今日才認識我?”

    只聽一聲巨響,營地的西北角便被炸得泥土翻飛,所有人都被嚇得心驚膽顫,抱頭蹲地。

    火苗也一瞬間在春風的吹拂下迎風高漲,糧食的氣味縈繞在空氣之中。

    緊接著東邊、南邊爆炸聲一應而起,嚇得人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塵埃翻涌的迷霧中,馬匹應聲穿越而來。

    蕭洵低頭在秦姝落輕語:“阿落,只能勉強你陪我再走這最后一程了。”

    不等秦姝落反應,他反手直接將其扣住,翻身上馬,二人在混亂之中逃出生天。

    沈陵川再顧不得危險,氣急敗壞地大喊道:“給我追!”

    二月的春風刮在臉上,如刀割一般生疼,既帶著春天的潮濕又帶著冬日的寒冷刺骨,吹得秦姝落眼睛都睜不開。

    她坐在蕭洵身前,就像是當初她出手相救蕭洵一般。

    時光好似在幫助他們回憶過往。

    可惜,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值得回憶的過往。

    蕭洵帶著秦姝落在山林間馳騁,晏初等人已經在不遠處的岔路口接應。

    晏初瞧見秦姝落,先是很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而后道:“殿下,先換了這身衣裳吧。”

    “嗯。”蕭洵利落地翻身下馬,將韁繩交與一旁的隨從才放心去換衣裳。

    秦姝落不自覺翻了個白眼,手中握著的棋子無聲地從袖中滑落。

    只見他稍走兩步,在晏初面前脫去了那身喬裝打扮的太監服飾,換了一身黑金色的常服,上面還繡著一朵隱約可見的芙蓉花。

    “馮春已經在山門口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交崗的人時間有限,咱們得抓緊時間下山。”晏初一邊伺候他換衣服一邊匯報道。

    “知道了。”蕭洵應道。

    晏初彎腰為他系上同色系的腰帶,蕭洵整理著衣袖,通身貴氣渾然天成。

    可還不等晏初系好腰帶,身后便傳來了低沉的馬蹄聲。

    他立馬直起身子,擰眉道:“分明已經安排了人斷后,怎么會來得這樣快?”

    蕭洵換衣服的手一頓,抬眸瞧了一眼秦姝落。

    秦姝落與他四目相對,神色絲毫未變。

    蕭洵斂眸,自己伸手動作麻利地系好腰帶,接過自己的佩劍,而后快走兩步,翻身上馬,將秦姝落擁在身前,吩咐道:“兵分兩路,你們按照原計劃趕緊下山。”

    晏初不解:“殿下,那你呢?”

    蕭洵扯了扯嘴角,“我自有安排。”

    晏初:“可……”

    “駕——”

    不等他話說完,蕭洵已然攜著秦姝落朝另一條路走遠。

    晏初抿唇,只得無奈先行。

    寒風四起,秦姝落被吹得渾身冰冷,半山腰分開的兩條道一條通往山下,另一條直通山頂,走到頭也不過是懸崖一座,再無路可逃。

    她抿著唇,被風吹亂了的思緒在胡思亂想著蕭洵到底想要干什么,難不成是如今想報殺父之仇,推她墜崖?

    呵。

    何必如此麻煩,一刀足矣。

    反正她此生已無牽無掛。

    好不容易到了崖頂,已近黃昏,天空中黃橙橙的晚霞美得像一幅畫,橙色的光線落在人的身上,好似給人鍍上了一層光。

    蕭洵垂眸看了一眼秦姝落,她的發絲被打上了光,好像整個人都在發亮,他抬起手,想撫摸一瞬,卻聽她道:“蕭洵,你若是想要我的命,大可不必這么麻煩。”

    蕭洵的手滯在空中,旋即低笑一聲,無奈地將手放在她頭上摸了摸,二人共乘一騎,在懸崖邊看著夕陽垂落。

    他輕聲道:“阿落,我只是想和你安靜地待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看著遠處的夕陽,眸中水光閃爍。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帶你回亳州,給娘和大哥看一眼的。”蕭洵喃喃低語道,“可惜來不及了。”

    秦姝落擰著眉,沉默不語。

    時光就在這一刻靜止,一點一滴,如沙漏般流逝。

    只可惜這片刻的安寧也未能持續多久,身后的馬蹄聲便越來越近。

    蕭洵扯了扯嘴角,比預想的來得要快,但也在意料之中。

    他回眸看著沈陵川,神色平靜至極。

    沈陵川領著人風塵仆仆追到之時,面色鐵青。

    他停下馬匹,身后的隨從將二人團團圍住,大喝道:“蕭洵,你已無路可逃,放過阿落,咱們還有商量的余地。”

    蕭洵望著他,彎了彎唇角,他朗聲道:“沈陵川,你跟在我身邊這許多年,難道就從未真正的了解過我嗎?”

    沈陵川咬牙,他自是知道蕭洵這樣的人,同他談條件毫無益處,他從不顧忌旁人的感受和看法,想要的都得得到,甚至不惜拼個你死我活,哪怕是為人魚肉、處于低位之時,也從不低頭任人宰割,自始至終他都居高自傲,必定要占據主導權。

    生與死不是他在乎的,贏不贏才是他看重的。

    他額角青筋暴起,眸中的慍怒暗藏不住,恨聲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蕭洵牽了牽唇角,“我要你放我們離開,從此往后荊山甚至是整個大庸都再無我二人蹤跡。”

    “你瘋了!太子失蹤的消息一旦傳出,整個荊山都將師出無名!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盛京那頭不可能放過這個名正言順吞噬荊山的機會的。沈陵川怒不可遏道。

    蕭洵淡笑道:“你起勢之時,難道就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出師無名嗎?否則你扣著沁兒做什么呢。”

    沈陵川:“你!”

    蕭洵微笑地看著他,眸中盡是不懷好意,淡聲道:“我知道的,以你的謀略,穩住荊山不成問題。”

    沈陵川望著他,此刻當真是恨不得吃他的血喝他的肉,當初留他一命,是為了壓盛京一頭,如今倒是叫他拿捏住了自己的命脈。

    他咬得后槽牙直發麻,冷聲道:“你可以走,阿落必須留下。否則沒有再談的必要了。”

    蕭洵是死是活,他皆有辦法穩住局面,可秦姝落不能不在。

    沈陵川看向蕭洵的目光里,仿佛淬著毒。

    蕭洵還欲再言,卻聽他不耐道:“哼,你真以為馮春收買的那個侍衛如此好說話嗎?”

    蕭洵擰著眉。

    “蕭洵,我同你一道長大,也并非完全不了解你。”沈陵川冷嗤一聲。

    “帶上來。”

    只見沈陵川身后的侍衛便押了好些個人上來跪著,幾乎每一個身上都帶著傷,尤以晏初為重,一雙腿根本無法再行走,只能被人拖行,身下鮮血直流,染紅了大地。

    蕭洵的唇瓣緊繃成了一條直線。

    “嗚嗚——”

    沈陵川松開了馮春口中的破布。他看上去還算是身軀完整,只是發絲凌亂至極,頭上不知何時竟也多了這許多的白發。

    “殿下!”破布松開之時,他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不要管老奴!”

    “唔——”

    沈陵川一腳就踹在他胸口,馮春疼得整個人都在痙攣,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就這樣踩在馮春的心口上,看著蕭洵,冷笑道:“如何,殿下?”

    “現在你還覺得我不了解你嗎?”

    這樣血腥又惡毒的模樣,看得秦姝落心口也是一顫。

    他歪了歪頭,像是從前那般溫潤如玉地看著蕭洵,柔聲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權勢是否散盡。但……”

    沈陵川的刀從馮春等人的臉上一一劃過,“他們這些人可是跟隨你多年,哪怕你失勢也雖死不悔的忠實信徒,看著他們死在你面前,你當真就沒有半點動容嗎?”

    “還是說他們在你心里都比不過一個女人?”

    “嗯?”他的刀在其中一個人的臉上停下,只稍稍一用力就割破了那人的肌膚,死亡是那么地靠近他們,便是從前再忠誠再無畏的死士這一刻也有了一瞬間的顫抖。

    蕭洵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抿著唇,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他們都在等他做決定。

    他冷眼看著自己的死士,眸中有一瞬間的狠厲。

    可還不等他開口,就見那個原本顫抖的死士,猛地直起身子,直接撞到了沈陵川的刀上,而后直直地倒下。

    他什么話都沒說,只是眼睛死死地盯著蕭洵,好像這一瞬間,他一生的使命就已經完成了。

    蕭洵的心“嘭”地被轟開了好大一個洞。

    他眼睫輕顫,想開口喉嚨卻像是被扼住了一樣。

    沈陵川也皺著眉頭,斥道:“晦氣!給我扔下去!”

    “是。”

    蕭洵和秦姝落就看著那個死士的尸體被扔進身后的懸崖里,下面好似是滔滔江水,可是那么高那么深,根本看不見底,扔下去也沒有回聲……

    秦姝落握著手中的棋子,棋子,棄子……他們是,她也是。

    沒有人在這場混亂之中獲益。

    有的只有傷害和死亡,恐懼和迷茫。

    權勢已經把所有人都變成了嗜殺的怪物,蕭洵如此,她如此,沈陵川……也不例外。

    蕭洵緊閉著的唇瓣輕輕張開,誰也不知道那一瞬,他究竟思考了多少。

    只是見他唇瓣輕啟,聲音比這崖邊的風還冷,幾不可聞,他道:“放過他們,我任你處置。”

    任你處置……

    這樣低三下四的詞,秦姝落從未聽他在外人面前說過。尤其是沈陵川面前。

    她還來不及看一眼蕭洵的臉色,就已經被蕭洵帶下馬。

    蕭洵握著她的手,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而后一步兩步,他牽著她的手,要將她送到沈陵川的手中。

    秦姝落冷嘲一聲,多么可笑的一場爭斗啊。

    男人們的斗爭,總是要扯上無辜者的性命,然后顯得他們多么的可憐亦或者是高大深情。

    他們總是這樣,把一切事情都毀壞之后才開始后悔,發現自己根本承受不了這樣慘痛的結局和代價。

    可他們從來都沒想過一開始就善待別人。

    沒有。

    從未。

    他們的欲望和自私是刻在骨子里的。

    秦姝落看著這黯淡的夜空,她終于明白自己恨的人和事都是多么的可笑了。

    太不值得了。

    竟是因為恨著這樣低廉的物種而差點毀壞自己這一生啊。

    太不值了。

    秦姝落從他手中拽回自己的手,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挺直了脊背,從今往后,她再不要因為他們任何一個人毀掉自己的人生。

    她秦姝落會堂堂正正的,好好的活著。

    蕭洵看著秦姝落抽走的手,苦笑一聲,大抵這會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處了。

    他看著秦姝落的背影,她還似那年剛認識的時候那樣孤直挺傲,背影纖瘦又堅韌,他好想站在她的身側,可是……這一切終于是到此為止了。

    他強求的這段姻緣,這片刻時光終于是都走到了盡頭。

    蕭洵放下手,與秦姝落交錯而過。

    他們到此為止了。

    可下一瞬一道隱秘的箭鳴聲傳來。

    蕭洵抬眸,只見兩支袖箭穿梭而來,直指秦姝落的命門。

    “阿落!”

    ……

    正是春寒料峭時,崖邊呼嘯的風聲讓人害怕。

    崖下是剛剛化冰的滔滔江水,凄神寒骨,凍徹心扉。

    眼前火把晃眼,人頭攢動。

    身邊無數的人在喧嘩吵鬧,亂作一團。

    “給我搜!”

    “大人,這山崖實在是太高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找到的人賞銀百兩!”

    “……”

    秦姝落有一瞬間恍惚。

    碧書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邊,陪著她。

    她呆坐在崖邊,幾乎快想不起來剛才發生了什么。

    只記得好像有一支箭還是兩支……

    她不知道。

    只知道,在被蕭洵撞開躲避箭矢險些要跌落山崖之時,好像是蕭洵推了她一把。

    在推開她的一瞬間,他好似還說了什么話。

    伴隨著風聲呼嘯。

    他說:“阿落,這一次我能解開你心上的結了嗎?”

    “別再恨了啊。”

    第124章他說的是別再恨了,而不是別恨我了。蕭洵竟是想用死來終結這一……

    他說的是別再恨了, 而不是別恨我了。

    蕭洵竟是想用死來終結這一切。

    “呵……”

    秦姝落望著崖底漆黑的夜,極短地笑了一聲,眸中情愫難辨, 只覺得他可笑至極。

    崖邊的風吹了一夜。

    直至天光初曉,沈陵川的人也還未找到蕭洵的尸體。

    只審出了那個放暗箭的侍衛竟是盛京安排來的細作。

    沈陵川詢問她的處置意見之時, 秦姝落已經被夜風吹得著了涼,腦袋都燒得昏昏沉沉的。

    她看著眼前被捆住的刺客, 她的眼睛視物已然不清楚了, 只能看見一張模模糊糊的人臉, 眼皮更是重得似頂了千斤巨石一般,面容潮紅得不正常, 唇瓣微張,啞聲道:“殺。”聲音里的肅殺之意比這崖下的風還冷。

    “是。”

    話音一落,秦姝落的身軀便再也頂不住, 眼前一黑, 四肢酸軟, 暈厥倒地。

    “姑娘!”

    “太子妃!”

    碧書趕忙叫人將她送回了營帳。

    冬春交際的風冷得刺骨, 濕寒得像是要將人的意志力都軟化, 秦姝落吹了一夜,高燒不退。

    袁春落為她開了方子,燒雖是勉強退了, 人卻一直不醒, 昏睡了好幾日。

    碧書和他一道守在秦姝落身側,沈陵川還在帶人追查蕭洵的下落, 期間五公主還來探望過一回。

    可碧書卻未允人進來。

    如今這蕭家人是一個也信不得。

    蕭沁見她不信自己, 也是無法,只是站在簾外關切道:“昨夜聽說太子妃這邊出了騷亂, 本宮也好是擔憂,如今聽說太子妃回來了,特來看望,不知太子妃眼下可還好。”

    碧書抿唇,因著沈陵川的干系,五公主在荊山并不允許隨意走動,可眼下她消息卻是這般靈通。

    她皮笑肉不笑道:“回公主的話,太子妃眼下一切都好,只是稍許有些累,已經睡下了,不便接見五公主,還請公主見諒。”

    瞧她那擋在門口半點不讓道的架勢,今日怕是進不去了。

    蕭沁舔了舔唇,微笑道:“是本宮考慮不周了,太子妃受了驚嚇,當是要好生歇息的。本宮也就不便打擾了。只是若太子妃醒了,煩請碧書姑娘通報一聲,也好叫本宮安心。”

    碧書瞧著她,福了福身,做出送客的姿勢,有禮道:“多謝五公主掛念,待太子妃醒了,奴婢定會打發人知會您的。”

    蕭沁扯了扯嘴角,微微頷首,她掃了眼簾內,轉身準備離開,卻又攥著帕子,好似不經意間地回頭問道,“好似太子妃身邊伺候的人不如往日多了,從前是不是還有一個眼熟的小太監,怎么也不見了。”

    碧書望著她,心立馬提了起來。

    昨夜抓捕太子一事,沈大人對外只說了是有刺客要暗殺太子妃,但并未得逞,今早太子妃身邊的人便也都換了一通,少的人也不止阿悔一個,可這五公主卻單單只提起他一人。

    碧書心下亂如麻,卻面色不改道:“太子妃不喜身邊人多,太過吵鬧,便都打發了,五公主若是喜歡,不如叫沈大人再為您尋回來?”

    蕭沁連忙擺手,“這些小事兒,便不必驚擾沈大哥了。沁兒出來也有些時間了,便不再叨擾。”

    她頷了頷首,轉身離開,再不做停留。

    碧書望著她的背影,眼皮輕合,這荊山也是虎狼窩。

    秦姝落一連高熱幾日,整個人都燒得糊糊涂涂的,常常是半夢半醒間分不清真實與夢境。

    有時,遇見好夢,自個兒也不愿醒來,便在睡夢之中沉迷許久。可最常見的還是做了噩夢被驚醒,卻發現身邊早已空無一人,孤寂的時間讓人感到窒息的時候。

    她想,她終于明白了平南王妃為何從不愛與人交際,也幾乎從來不笑了。

    那年她跪坐在祠堂里,祈求神佛,求的是什么呢,來生嗎?

    還是求自己早亡,早日解脫這一切。

    又或許什么都不求,只是在這漫長又孤苦無聊的時光里,再也沒有惦念的人了,如行尸走肉一般打發時間罷了。

    所以她貪戀,她癡迷夢中的那一丁點溫暖,也只有在夢里,她還有可能觸及到自己的過往。

    晨光熹微,秦姝落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然又是一個白日。

    窗外的光線灑落在窗邊,帶來了些許泥土的氣息,春天的草地已經開始生根發芽了。

    這該是生機勃勃的時節。

    她緩緩睜開眼,睡眼朦朧地看著窗外,也不動彈不發出任何聲響。

    就靜靜地看著,好似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碧書進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她這副模樣,她端來熱水,給秦姝落洗漱,順便還說了五公主前來探望的事情,又道平南王妃百日之祭,南城還送來了東西,只是路上耽擱,昨日才到。

    秦姝落坐在床邊,渾身酸軟無力,她看著眼前的錦盒,什么都沒說。

    碧書站在一旁,見秦姝落還是那樣毫無人氣、半點說話的欲望也沒有,心底雖是擔憂,卻也沒有辦法,只是舉著錦盒輕聲問道:“姑娘,可要打開來看一眼?”

    秦姝落眨了眨眼睛,其實她大抵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東西了。

    偏還不等她打開,外頭就傳來了喧鬧聲。

    秦姝落轉頭,便看見了沈陵川大踏著步子走了進來。

    他手上還握著一條染血的黑金色腰帶和幾片碎布,上面隱約還繡著一朵芙蓉花,只是有些拼湊不全了。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阿落,你醒了。”

    第二句話是,“蕭洵確實死了。”

    秦姝落平靜地看著沈陵川,她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那條被染血的腰帶,靜默無言。

    沈陵川自是松了口氣,可又愁上心頭,將碎布隨意往火爐里一扔,便算是對此事有了個了結。

    他右手握拳,擰著眉,商量道:“太子身亡,絕非小事,尤其是盛京那邊兒,一旦讓他們有了確鑿的消息,恐怕兵戈再起已是必然,屆時北邊未必……”

    秦姝落的耳朵好似隔了一層厚厚的膜,沈陵川籌謀后事的話語,她是一句也未曾入耳。一雙黯淡的眼眸只是麻木地看著炭火里燃燒的布匹逐漸升起黑煙,思緒也越發飄渺。

    蕭洵當真死了。

    今日之前,她或許還幻想,可能是假死。

    又或者是留有一線生機。

    畢竟他那樣的人必定留有后招,不會輕易死去。

    可是原來再厲害的人也會有失算的一天。

    那么高的懸崖,破碎的衣物,染血的腰帶,寒冷的西江水和要命的箭矢,還有沈陵川親自帶來的死亡宣告。

    她不敢信,卻又不得不信。

    她以為他這樣的禍害該是會貽害千年才是。

    可他竟是死得如此草率。

    斗了那么久,最后等來的居然是這樣一個結局。

    秦姝落想笑,可唇角卻怎么都揚不起來。

    她的心也好似一瞬間就空了。

    空蕩蕩的,像是荒蕪的大草原,空無一物。

    從前還有個怨恨的人選,如今當真是什么目標都沒有了。

    原來人不是到老才會死,而是隨時都會死啊。

    恍惚間還能記起,來的那天,蕭洵拿著石子在河邊打水漂,意氣風發地讓她看河面上泛起的漣漪的時候。

    只是人死如燈滅。

    這一切也終將隨著滾滾西江水逝去了。

    秦姝落送走沈陵川又是獨自一人臥在榻上,悄悄閉上眼,轉頭朝向內側,只想把今早的那個美夢續上。

    夢里是她年幼之時,同表姐翻墻爬樹出去偷玩被父親抓包的景象。

    那時,表姐笑得肆意暢快,她也歡欣雀躍。

    可不知為何,她的心還是刺痛了一瞬,眼角的淚也根本不受她的控制,涕泗橫流。

    *

    太子身亡一事,荊山瞞不住太久。

    尤其是立春之祀快到了,盛京的人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探查實情的機會。

    而且近來太子妃身體越發地差了,根本不管事,又許是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沒了心氣兒。

    沈陵川從秦姝落的帳篷里出來之后,望著百廢待興的荊山,眉心緊皺。

    他一方面加強荊山的防范,另一方面想辦法拖延蕭洵離世的消息,同時還要處理荊山各處修繕的事宜,以及籌備著春祭的事情,整個人忙得腳不沾地。

    好不容易到了夜間,才勉強有空在自己的營帳之中稍坐休息一會兒。

    他揉按著眉心,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思索著,下一步該怎么做。

    靜謐的夜間,忙碌了一天的大營終于迎來了休憩。

    沈陵川也在這寂靜之中,忍不住睡了片刻。

    蕭沁端著雞湯進來的時候,看著的就是這幅場景,沈陵川側坐著靠在椅子上,右手支著額頭,整個人卸下了防備,徒留一身疲憊,毫不設防地陷入沉睡中。

    她看著他這張清俊的面容,將托盤小心翼翼地放到一邊,然后緩緩在沈陵川身側蹲下,只見他眉下眼睫修長,借著昏黃的燭光,在青黑的眼瞼處打下了一片濃濃的陰影,高挺的鼻梁無疑昭示著他出人意料的能力。

    她望著他,靜默良久,瞧見他鼻尖處有一抹烏黑,才悄悄伸出手想要為他撫去臟污。

    卻不想還沒觸及到沈陵川的身體,手上就傳來了劇烈的疼痛。

    “你來做什么?”

    蕭沁抬眸,只見沈陵川那雙毫不設防的眼睛里已然充滿了防備,她抓著沈陵川的手,聲音嬌弱道:“沈大哥,你弄疼我了。”

    “我問,你來干什么?”沈陵川面容冷漠地又一次重復道。

    蕭沁只得回答:“是夜深了,我問了林七,他說你還沒用過膳,所以,我就想著給你送碗雞湯來暖暖胃。”她的眸光楚楚可憐地看向一側的瓷盅。

    沈陵川掃了一眼,沉默片刻,才松開手,而后冷聲道:“我這兒不需要你做這些。”

    “沈大哥……”蕭沁剛想說些什么,又聽他道:

    “回你的房間去,荊山之內,不準亂跑。”

    沈陵川站起身,越過她,想走到門口,偏不小心帶倒了那碗雞湯,濃郁的香味頓時溢散出來。

    他擰著眉,看著滿地的雞湯剛想開口斥責,卻見蕭沁忽然捂著嘴不可自控地嘔吐了起來。

    “嘔……”

    “沈大哥,我不是……嘔……”

    “我不是……”

    沈陵川的眉心越發緊皺,腦海中頓時浮現無數荒唐往事。

    “你怎么了?”他遲疑道。

    可蕭沁抬眸望著她,眼角泛紅,正欲開口,喉間又是一陣翻涌,“嘔……”

    沈陵川眉頭皺得如群山高聳,他大喊道:“林七,林七!”

    “大人有何吩咐?”林七趕忙掀開簾進來,恭敬得喊道。

    “趕緊去找大夫來!”沈陵川不快道。

    “是!”林七應道,“袁大夫方才正給太子妃送了藥,屬下這就去把他請過來。”

    他轉身就要離開。

    卻聽沈陵川忽然制止道:“等等。”

    “大人,還有何吩咐?”林七問道。

    只見沈陵川望著蕭沁,同她眸光相對,片刻之后回道:“你去山下,另外尋兩個大夫,不許聲張,更不許叫任何人知道。”

    “是。”

    林七領命之后,離開了營帳。

    沈陵川將蕭沁扶起來,讓她坐在榻上,而后自己將滿地的雞湯收拾了。

    兩人坐在營帳之中,相顧無言。

    蕭沁揉按著手心的帕子,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見沈陵川的眼眸就像是黑洞洞的山谷一樣看著她,頓時也不敢再開口。

    直至天光大亮,營中送走兩位大夫,“恭喜夫人,賀喜大人,夫人已有三個月身孕了。”

    另一位大夫也是肯定道:“恭喜二位,夫人確實是有喜了。”

    沈陵川看著蕭沁,唇瓣緊繃成一條直線。

    蕭沁低垂著眼眸,依舊坐在榻邊不敢直視沈陵川,只是營帳內始終半點聲響沒有,她摸不準沈陵川的想法,便偷偷抬眼覷了一眼沈陵川的臉色,隨即聲音柔軟卻堅硬道:“當日我救下秦姝落,是你答應要為我做一件事的,你不愿娶我,我也認了。只是這個孩子實在是意外之喜,即便沈大人不要他,我也一樣會將它撫養成人。”

    聞言,沈陵川的眉心幾乎緊得快能夾死一只蚊子了。

    “我何時說過不要這個孩子了。”沈陵川想也不想反駁道。

    “可眾人皆知沈大人心系太子妃,本宮也絕不愿意用孩子相要,更不愿孩子一生下來就頂著私生子的名義。”蕭沁低垂著眼眸,帶著哭腔又自強道。

    “難不成你還想懷著我的孩子嫁給別人不成。”沈陵川冷聲道。

    他聽著蕭沁的哭聲有些不耐煩,可腦海中忽然白光一閃,計上心頭。

    沈陵川緩緩站起身,走到蕭沁身前,他慢慢地伸出手,蕭沁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只見他將寬闊的大掌放在蕭沁的腹部上,動作輕柔得不像話,仿佛如此已經感受到了孩子強勁的生命力。

    他看著那個孩子,啞聲道:“我的孩子自會是名正言順的天命之人。”

    話音一落,蕭沁抬眸看向他,仿佛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確定。

    沈陵川看著她,眸光也變得柔和了起來,他彎了彎唇角,溫柔地笑了起來。

    蕭沁看著他,遲疑一瞬,也跟著笑了起來,只垂眸的一瞬,思緒晦暗不明。

    *

    沈陵川的心思,秦姝落并不清楚。

    只是她近來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袁春落來請脈的時候,瞧見她這般模樣也是心疼不已,道是心病,讓她想開些,切不可一味地消沉悲傷,否則氣結于心,于身體有損。

    秦姝落自也知道這些,只是依舊渾身無力,提不起興致來,想來當初他們就是這樣勸諫平南王妃的。

    秦姝落勉強扯了扯嘴角,卻連笑容都顯得這樣蒼白無力。

    可惜,現實容許她悲傷低迷的時間并不會太長,既是安排了刺殺的人,盛京就不會空手而歸。前來參拜立春之祀的官員也早就在山下候著了。

    當真是來勢洶洶。

    秦姝落聽見消息之時,身上的疲憊感又加重了幾分,莫名的煩躁了起來。

    若非是沈陵川以山上積雪未清、恐生意外為由,將人攔在了山下,恐怕她是半日清閑也躲不得。

    只是眼見這立春的日子已經快到了。

    祭祀儀式無論如何也躲不掉了。

    她拄著額頭,偏頭倚靠在梳妝臺前,長發披散,呆呆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碧書在她身后,想要為她梳妝打扮,抬手卻看見了她額間的白發,不由得心神一震,“姑娘竟是長白頭發了,奴婢幫姑娘剪了吧。”

    秦姝落從鏡中看著她,也只是道:“不必了,梳在外頭吧。”

    “姑娘。”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笑道:“我自有用處。”

    她手中摩挲著南城送來的錦盒,眸光平靜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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