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懷疑“狗仗人勢的東西!”……
經過上回喜盛的提醒,姜令音今日特意關注了一下籍安。
從步輦上下來后,她看著籍安,徐徐道:“勞煩公公送我回來,我請公公喝口茶吧。”
她有心試探籍安的態度,倘若籍安拒絕,那便是她多心了,若是籍安不拒絕,那這事兒可就有意思了。
聽了她的話,籍安果然有一瞬的怔愣,他抬頭瞧了眼姜令音,面色如常,卻拱手作揖道:“那奴才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姜令音眸中神色一閃,轉頭吩咐:“冬靈,給籍安公公上一盞我常喝的紅茶。”
她旁的茶水都不愛喝,獨愛喝紅茶,這并不是秘密,籍安在御前伺候,先前還奉圣諭來承光宮給姜令音送過紅茶,闔宮之中,姜令音是獨一份喜好紅茶之人。
籍安臉上的笑意更深,“奴才多謝令貴嬪主子。”
待籍安喝了茶離開,纖苓忽然不解地問:“主子,方才冬靈帶著綾屏和霧枝來承光宮,是要找誰嗎?”
當時那種情況,她并沒有來得及詢問冬靈。
姜令音眉宇間略帶倦意,只說:“有人借冬靈之名給沁嬪傳了話,說我邀她去長空樓,方才沁嬪在長空樓出了事,早產了……”
纖苓一驚:“竟有此事,怎么卻是冒充冬靈呢?”
冬靈也覺得奇怪:“是啊,明明纖苓姐姐在主子面前更得臉。”
不過很快她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好在劉選侍已經認罪,主子不必擔心了。”
可姜令音始終有些疑慮,她不相信劉選侍的能耐有這么大,她想借刀殺人,明明沒有成功,最后也沒有證據指向她,她卻攬下了所有的罪名,為什么?
再者,她不過一個選侍,如何買通的人給霧枝和冬靈傳的話?不說別的,她哪來那么多銀子?
說是想栽贓給她,可處處是漏洞。
但凡她和沁嬪有一個人沒有去長空樓,這個法子就沒有效。
繞了這么一大圈,背后之人究竟是為了什么?
一柱香時辰后,喜盛帶回來兩道消息:“主子,給霧枝傳話的小宮女也找到了,是尚食局的一個小宮女,經過審問,的確是因為收了劉選侍的銀子,才冒用冬靈之名給霧枝傳的話;還有,劉選侍被貶為庶人,打入冷宮了。”
姜令音皺著眉,“可查出沁嬪為何早產?”
喜盛道:“劉選侍替換了沁嬪每日都在用的針線和布料,換的布料和針線上沾有孕婦不宜接觸的麝香,沁嬪日日用針線給腹中皇嗣做衣裳,長久的接觸,以及今兒早上,劉選侍去看望她時身上佩戴的香囊里也裝了許多讓女子滑胎的香料,再加上,沁嬪又去了一趟長空樓,便……”
姜令音又問:“那些香料,從何而來呢?”
太醫竟沒有察覺嗎?
喜盛搖頭:“太醫院的簿子上沒有記錄,奴才也不清楚。”
“不過,主子,還有一事:蔣御女失聲被貶入錦瑟館后,劉選侍還派人給她送了衣物呢。”
蔣氏有啞藥,劉氏有麝香,東西的來歷都不明不白,又接連出事,只是巧合?
姜令音左思右想,抓住了一個共同點,她對喜盛吩咐:“你去查一查,當時蔣氏在問月臺失聲時,都有哪些人在。”
這事兒不難,喜盛沒花太長時間,就將那些人的身份查到了:“除了蔣御女和劉庶人,還有羅才人、汪寶林、陳采女、段采女和楚采女。”
蔣氏、劉氏、羅才人和汪寶林是同一批選入宮的嬪妃,都不大得寵;陳氏、段氏和楚氏則是同一批,是都沒有承過寵的采女。
“方才人在問月臺遇到陛下,得了寵,這幾位主子便也想效仿方才人,一來二去,就熟了起來。當時蔣御女位分最高,便由她做東,約著其他幾位主子到問月臺相聚。”
都是合情合理的,沒有什么奇怪之處。
既然人都不奇怪,那只能是問月臺奇怪了。
那地方在方才人得寵之前,一直是荒廢的,結合她之前的猜測,姜令音心里漸漸有了更加可能的猜測。
她再問:“清音閣恢復了戲臺后,哪些人去的最多?”
這問題難不倒喜盛,他思忖了一會兒,道:“奴才記得,嫣小儀最愛去那兒看戲,羅才人、方才人也常常和她一道去,除了她們,汪寶林和段采女也去過好幾次。”
他撓了撓頭,補充:“清音閣是由顧貴嬪管理,陳采女和顧貴嬪走得近,她們也時不時去清音閣看看。”
先前沒有將幾人聯系到一起,可現在細細想來,同蔣氏一起在問月臺喝茶的六個人,近來仿佛在相繼出事——
也不知是不是姜令音的錯覺。
她回憶了一番:先是替換她的月事帶,而后牽扯出蔣氏,蔣氏的死又牽扯出祺婕妤,之后在云梔和太醫的證詞下,祺婕妤被降位、禁足;段采女送給承光宮的桂花釀中添加了夾竹桃汁液,導致方才人中毒,段采女禁足以及她貼身的宮女被送入宮正司;而萱兒的死,讓有望成為尚儀的司籍余香受了罰,讓司贊有聲受益;除了嫣小儀試圖陷害她的事之外,加上今日沁嬪早產一事,其實每一件事情,也是在針對她。
她先前懷疑上面的幾位娘娘,如今僅能除去祺婕妤一個人的嫌疑。
嬪妃之中,淑妃、瑾妃和寧昭容最有可能成為幕后之人。
“主子相信誠妃娘娘嗎?”聽了姜令音的猜測,杪夏不禁問。
姜銜玉么?
姜令音扯出一抹冷笑:“唯獨她,最是不可能。”
她不喜歡姜銜玉是一回事,但對姜銜玉性子和行事作風還是了解的。
先前她讓喜盛去查了淑妃小產的細節,但可惜沒有什么收獲。
姜令音在腦海里整理了一下三人的關系,順著思路,將目光放到了瑾妃和寧昭容身上。
誠然淑妃管理后宮,最容易得手,但正也是如此,姜令音選擇將她放到了最后。
“杪夏,這幾日棲箋表現如何?”
“回主子,有棲箋在,奴婢輕松了不少呢。她先前在尚宮手下做活,適應能力很強,也難怪被慶望公公選中送給主子了。”
杪夏說著,又遲疑地問:“主子可是擔心她是陛下的人?”
“不擔心。”姜令音笑了笑,“往后你讓她接手一下你的事,以她的能力,擔得起承光宮掌事宮女之任。”
杪夏欣欣然道:“那可太好了,奴婢當真不樂意管事,還是跟在主子身邊好。”
“那……”她試探性地指了指某處,“主子便任由她繼續待在承光宮嗎?”
“主子想引蛇出洞,奴婢理解,可奴婢擔心時日久了,會生變故。”
提起此事,姜令音心里就多了些煩,她本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可背后之人明顯有很大的耐心,想要揪出來,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罷了。”她嘆了口氣,“那就不等了。”
杪夏頓時喜上眉梢:“主子打算如何做?”
姜令音對她勾勾手,貼近她的耳朵吩咐了幾句。
杪夏越聽眼睛越亮,最后,她重重地點點頭:“嗯嗯,奴婢記住了。”
臨華宮這邊,沁嬪生產得艱難,一個時辰過去了,也沒什么動靜。
眼看天色越來越昏暗,淑妃便勸著扶喻去處理政務。扶喻沒說什么,離開前,將籍安留在了臨華宮替他傳消息。
見扶喻離開,嬪妃們都不由地松了緊繃了身子,她們沒地兒坐,只能站著。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哪能持續站這么久呢?
瓊貴嬪使喚著宮女替她揉捏肩膀和雙腿,其他嬪妃覷了覷淑妃,見她視若無睹,也紛紛開始學著瓊貴嬪。
坐著的瑾妃見狀,對身后的宮女低聲說了兩句話。
不多時,殿外走進來幾個端著茶水
的宮女。
瑾妃溫聲道:“女子生產不易,一天一夜也是有可能的,淑妃姐姐,你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淑妃接了茶盞,頷首道:“瑾妃妹妹說的是,沁嬪妹妹生產,諸位妹妹也幫不上忙,若是有心,不妨去靜心堂那兒替沁嬪妹妹拜拜佛,祈祈福?”
靜心堂處在臨華宮和長樂宮的中間,里頭供著佛祖,可以抄經、念佛。尋常時候,壓根沒有人去,但這會兒卻大有人樂意進去,畢竟比起在這里干站著受罪,不如去靜心堂的廂房里坐著歇一歇。
瓊貴嬪立即響應:“既如此,那妾身便去靜心堂了。”
她一走,其他嬪妃也蠢蠢欲動。
顧靜姝對上淑妃的眼神,也福身告退。
于是,嬪妃們接二連三地離開了承光宮。
不一會兒,殿內就剩下了淑妃、瑾妃、姜銜玉和寧昭容四位娘娘。
寧昭容忍俊不禁:“淑妃姐姐也真是的,竟慣著她們了。誠妃姐姐,你說是不是?”
姜銜玉神色平靜地搭了她的話:“寧昭容妹妹說笑了,淑妃娘娘對后宮的姐妹都是一視同仁的。”
淑妃笑笑:“同是后宮姐妹,何必互相為難呢?”
寧昭容挑了挑眉,對她的話不可置否。
瑾妃低眉抿了口茶水,沉默地聽著她們的閑談。
一干嬪妃陸續進入靜心堂兩側的廂房里,讓本就不寬敞的廂房顯得格外擁擠。
在場的人位分都低于瓊貴嬪,因此,她說話更沒了顧忌:“顧貴嬪,你覺得今日的事都是劉氏一手策劃的嗎?”
顧靜姝淡淡瞥她一眼,“陛下已將劉氏打入冷宮,瓊貴嬪是在置疑陛下的決斷嗎?”
瓊貴嬪眸色一冷,若說除了令貴嬪外,她最看不慣的就是此人,明明什么也不爭,就得到了旁人夢寐以求的宮權。
“劉氏不過一個小小選侍,竟有膽子對令貴嬪和沁嬪下手,難道不奇怪嗎?”
“沁嬪早產,焉知令貴嬪就是清白無辜的?”
她與令貴嬪不和睦,這番話聽在眾人耳朵里也不覺得奇怪。
顧靜姝不想搭理她,瓊貴嬪卻緊追不舍:“顧貴嬪,你去長空樓時當真沒有查出什么嗎?劉氏的麝香難道就憑空而來?我記得,尚服局也是歸你掌管,那些料子,也是尚服局送給沁嬪的,怕不是出了什么問題,被劉氏察覺了,才能順利替換……”
她越說越離譜。
陳采女忍不住出聲:“瓊貴嬪怎能空口無憑地誣蔑顧姐姐呢?顧姐姐受陛下信任,協理淑妃娘娘管理后宮,豈會——”
話被她打斷,瓊貴嬪驟然不悅地斜眼厲聲:“這兒有你插嘴的份?什么時候輪到一個小小采女指責我了?”
她眼眸微瞇,意有所指地嗤了一聲:“狗仗人勢的東西!”
陳采女的臉驀地一紅。
殿內其他人都沒有開口的意思,生怕殃及池魚。
除此之外,因著陳采女平日里和顧貴嬪走得近,眾人也想看看顧貴嬪這時候會不會護著她。
第82章 避孕“可有法子避孕?”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聚集到了顧靜姝身上,陳采女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些許的期待。
顧靜姝從容地掠過了她們一眼,語氣里帶著幾分冷淡:“瓊貴嬪,如今沁嬪正在生產,我們是來靜心堂為她和皇嗣祈福,而非是在這聽你胡攪蠻纏,胡亂攀咬令貴嬪和尚服局。劉氏的罪孽自有定論,你若是不服,便去找出證據來,同理,我蒙受陛下信任,得了協理后宮之權,雖與你都是貴嬪,卻也是管得了你的。如此,不知瓊貴嬪可有什么異議?”
瓊貴嬪嫉恨她有宮權,那她便用這權力來挾制她。
顧靜姝淡淡地看著她,眸底分明平靜異常,可偏叫人覺得嘲諷的意味十足。
“諸位以為呢?”
被她掃視過的人皆默默低下臉,一時無人答話。
瓊貴嬪微怔,或許是這個時候,她才終于感受到了宮權的用處和好處。
她一向喜歡與旁人論尊卑,從前,即便對上幾位娘娘,她有圣寵在身的底氣,從來都沒有低人一等的感覺。她一直以為,陛下是不注重嬪妃的出身,若非她入宮時日短了,資歷不足,也是當得起娘娘的。可后來,令貴嬪和顧貴嬪的存在卻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如今,顧貴嬪手握宮權,身份上竟壓制了她一層。
顧靜姝并沒有輕易結束這個話題,她眉梢微挑,淡聲道:“瓊貴嬪既然無話可說,便為自己方才的失言向陳采女道歉吧。”
瓊貴嬪萬萬沒想到顧靜姝竟還讓她向陳采女道歉,一個小小采女,也配讓她低聲下氣?
她陡然冷笑:“顧貴嬪倒是會以權謀私,如此行事若叫陛下知曉了,也不知你這宮權還能握多久。”
顧靜姝對上她滿是怨氣和憤恨的目光,一點兒也沒有覺得奇怪和意外。
對付瓊貴嬪這樣的人,她越是退縮,越是會被得寸進尺。
瓊貴嬪已經習慣了仰著頭,又豈會愿意輕易地低下來呢。
至于她的話,顧靜姝更沒放在心上了:倘若瓊貴嬪當真如此硬氣,也不會提及陛下來試圖捂住她的嘴。
雖然最后瓊貴嬪也沒向陳采女道歉,但誰都能瞧出來,瓊貴嬪這一次已經敗給了顧貴嬪。
連素來輕狂的瓊貴嬪敗下陣來,見證了這一幕的嬪妃們心里對顧靜姝的忌憚更深重了。
而被看作受了顧靜姝庇護的陳采女,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嬪妃的羨慕。
暮色降臨,臨華宮那邊仍是沒有什么動靜。
承光宮
見姜令音沒有用膳的意思,纖苓不由地勸道:“主子用完膳就歇息吧,不必干等下去,若是沁嬪生下了皇嗣,喜盛一定會跑回來告訴主子的。”
姜令音將書折了個頁合上,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忽然自言自語:“聽說女子生產,最快也要個把時辰。”
纖苓聽見了這話,笑著道:“主子是在擔心沁嬪嗎?有穩婆和太醫、醫女們候著,人參藥材都備齊了,淑妃娘娘也坐鎮在臨華宮……主子放心,沁嬪和腹中皇嗣不會出事的。”
“不。”姜令音有些悵然地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生產對女子來說,委實危險。”
纖苓訝然:“主子怎能這樣想?”
“能誕下皇嗣,可是莫大的福分呢。”她道,“即便沁嬪生了一位公主,往后余生也有了依靠,若是沁嬪往后不慎犯了過錯,陛下在處罰她時,多少會顧及幾分公主的顏面。”
“主子,您瞧寧昭容,若非誕下了二公主,當初大封后宮時豈能壓了祺婕妤一頭?”
她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什么,驚愕地看向姜令音,“主子,您難道不想生皇嗣嗎?”
姜令音懨懨地垂下眼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然而纖苓同她相處了幾個月,如何不知她這表明出的態度。
“主子……”
她眼里透著不敢相信,語氣也變得遲疑起來:“您打算做什么?”
世上當真有女子不愿意生孩子嗎?尋常人家的女子暫且不提,姜令音如今可是后宮嬪妃,一旦懷了身孕,孩子一出生就是天潢貴胄。
母憑子貴,她能得享用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空氣仿佛凝滯了,連呼吸都變得稀薄。
纖苓屏住呼吸,忽然聽到一道低不可聞的聲音:“可有法子避孕?”
她一瞬間瞪大了雙眼,避孕?
“主子,萬萬不可。”
她慢慢蹲
下身子,仰頭望著姜令音,低聲道:“此事可是欺君的重罪。”
“若是叫旁人知曉了——”一旦告發,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后一句話,被纖苓咽回喉嚨里。
姜令音垂著眼,慢條斯理地撫上纖苓的臉頰,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地傳到纖苓的耳中:“此事我只告訴你一人,纖苓,你給我想個法子,可好?”
纖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仿佛是受了驚嚇,過了良久,她都沒有回過神。
等她僵著身子抬起眼時,卻對上一副笑吟吟地面容,她按捺住心底的波動,一字一句地問:“主子當真想好了嗎?”
“瓊貴嬪是如何失寵的,我再清楚不過。”姜令音彎著唇角,聲音卻很平淡,“若是她不曾懷孕,便不會失寵,所以,我不能重蹈覆轍。”
纖苓神情有些復雜,但她沒有猶豫太久就做出了決定:“奴婢明白了,還請主子切莫沖動,等奴婢想個掩人耳目的法子。”
“好。”
姜令音想了想,起身從妝奩之中取出一支發簪,遞到纖苓手中,“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
纖苓下意識地看了眼簪子的樣式:這是姜令音最喜歡,也是最常佩戴的水仙花發簪,不是宮內之物,而是她從宮外帶進來的。
這是讓自己放心的信物。
倘若此事被人揭發,她也能憑著這個簪子將所有的罪名推到姜令音的身上,即便那時候她也逃不了責罰,但至少能說明她是聽命行事,或許還能保下她的性命。
纖苓抿著唇,眸色倏然一深。
還有一點,她甚至可以拿著這支發簪向陛下或是淑妃娘娘告發姜令音。
“主子,使不得。”想到這里,她連忙推辭。
姜令音卻堅持:“收下吧,但愿……你永遠用不上。”
呢喃的話語,叫人聽不出她心中的情緒。
纖苓的注意力被發簪吸引走,她輕輕將發簪握在手中,靜靜感受到了它的冰涼和貴重。
夜色逐漸濃稠,如墨般潑開,整個皇宮浸染了它的顏色,顯得格外沉悶。
夜里起了大風,樹葉沙沙作響。
燭光明明滅滅,驚擾了闔眸假寐的姜令音。
她靠在榻上等臨華宮的消息,并沒有上床入睡,因而身上的衣服也沒換。
杪夏坐在榻上,同她一起守著,此時眼睛也有些茫然,她使勁揉了揉,側身道:“主子,外面起風了。”
她艱難地站起身,檢查了一下窗牗,見沒有什么異樣,便勸姜令音:“主子不如先歇息吧,即便沁嬪現在生了,您也得等到天亮才能去瞧不是。”
姜令音“嗯”了聲,才換上褻衣,外頭就響起了一陣短促的敲門聲。
杪夏給姜令音蓋上錦被,方去開門。
這會兒,會來打擾姜令音的,除了一直候在臨華宮的喜盛不會有旁人。
果然,沒一會兒,杪夏返回了姜令音的身邊,她小聲道:“主子,沁嬪方才順利誕下了一位皇子,母子均安。”
姜令音點了下頭,驀地問:“淑妃一直守在臨華宮嗎?”
“喜盛說他回來時,淑妃娘娘還沒走呢。”
姜令音不由地咋舌:淑妃真是好耐心。
得了確切的消息,她終于能放心入睡了。
后宮里像姜令音這樣強忍著困意沒睡的人并不在少數,譬如先前在靜心堂的嬪妃們。她們在那兒待了一個時辰,便得了淑妃的令,各自回到了寢宮。
她們若是想睡,自然不會有人攔著,但……大多數人都選擇了等消息。
瓊貴嬪沒像其他人一樣待在自己的寢殿,她用過晚膳,又回到了靜心堂,對著佛祖開始不斷祈禱。
她跪了很久,才被露微扶起來。
夜深以后,她就坐在廂房里,靜靜看著蠟燭一點點被火光吞噬。
待余微氣喘吁吁地傳回沁嬪生下皇子的消息時,蠟燭正好燃盡了最后一滴。
瓊貴嬪眼前有一瞬的昏暗,她好似沒聽清,死死盯著余微,聲音干澀:“什么?”
余微跪在地上,只覺得冷汗涔涔。
“主子,沁嬪生下了一位皇子。”
她說完,立即伏身在地。
“皇子……她生下了一位皇子……”瓊貴嬪喃喃念叨了兩句,驟然拍桌而起,怒極反笑。
“好,好得很!”
安然無恙生下了皇嗣不說,還是一位皇子。
好,真是太好了!
她雖在笑,臉上的表情卻冷漠到可怖。
露微顫抖著嘴唇,這時候也不知該說什么安撫她的情緒。
她心里也有點煩躁。
她是瓊貴嬪的宮女,與瓊貴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自家主子不僅失了皇嗣,還失了圣寵,可沁嬪,如今得了一位皇子,有這個皇子在,過不了多久,位分難免會越過自家主子。
明明自家主子更得圣寵,也比沁嬪更早懷上皇嗣,怎么到頭來,自家主子反倒什么也沒了呢?
她想不明白。
余微在一旁小聲嘀咕道:“若是主子當初謹慎些就好了……”
是啊,若是主子像沁嬪那樣一直待在寢殿里養胎,何至于會小產?
即便沒有生下皇子,公主也好啊。陛下膝下,如今也只有一位公主呢。
露微此時不由地開始埋怨起來。
窗外風聲吹得窗子哐當響,不知怎的,露微的眼前忽然浮現出自家主子在得知自己小產時的模樣。
當時,主子的臉上是悲痛多,還是釋然多呢?
她原以為自己是記不得的——
露微輕輕垂下眼瞼,后知后覺恍然大悟。
其實在很早之前,她就有過莫名的擔憂,但她不相信,世上有人會做出那種蠢事。
可原來,真的有。
第83章 信物“她輸得一敗涂地。”
晏平七年四月十七日,沁嬪生下一位皇子,序齒為三,是為三皇子。
昨日是顧靜姝生辰,因著沁嬪的事兒,顧靜姝的生辰宴也被攪和了,翌日一早,御前的人就分成了兩批,往景春宮和臨華宮分別送去了賞賜。
瓊貴嬪一夜無眠,聽聞陛下的賞賜下來,急切地叫余微去打聽。不過最后的消息卻讓她松了口氣:陛下并未給沁嬪晉位分。
“主子不必擔心,宮中并沒有哪一道規矩是要給誕下皇嗣的嬪妃晉位。沁嬪雖生了皇子,但以她的位分,根本不能親自撫養。”余微微微笑著,緩聲安撫她,“瑾妃娘娘膝下又有二皇子,這三皇子指不定會被陛下給旁的娘娘撫養呢,到時候母子分離,沁嬪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瓊貴嬪低笑一聲,所以沁嬪生了皇子又能如何呢,還不是一直要位居她之下,況且,三皇子生命脆弱,一個小小的風寒,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見瓊貴嬪臉上有了笑意,余微壯起膽子,壓著嗓子問:“主子,只是奴婢還有一事不明。”
“問。”
“明明是主子叫人給令貴嬪和沁嬪傳的信,怎么劉選侍當時卻說是她傳的呢?”
瓊貴嬪看了她一眼,語氣舒緩:“你以為她是替我頂罪嗎?”
余微對上她的視線,遲疑地搖搖頭,自家主子和劉選侍素來沒有交際,劉選侍怎么會為自家主子頂罪呢?
“你忘了劉選侍住在何處了?”瓊貴嬪提醒著她,“你不會覺得上回發生的事情是意外吧?”
即使一開始真的是意外,那后來的結果也一定是有心人準備的計劃。
“以瑾妃的性子,她會放任劉選侍和沁嬪走得那樣親近嗎?”
要知道,劉選侍一進宮就緊緊巴結著瑾妃,因為不得圣寵,對瑾妃小心又討好,同宮的沁嬪得了寵愛又晉了位分后,她可不止一次看到了劉選侍眼中的嫉恨和酸澀。
瓊貴嬪勾著唇角,繼續說:“沁嬪能得寵,先是因為瑾妃讓她在陛下面前漏了臉。”
劉選侍大抵也想通過瑾妃的抬舉得寵,所以在蕙妃又有了身孕后,獻上計策:對大公主動手腳,讓蕙妃分神,不得安生地養胎。
余微輕輕吸了口涼氣,驚疑不定地望著瓊貴嬪,“主子的意思是,劉選侍當初也參與了……”
“可直到大公主和蕙妃相繼病逝,劉選侍也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瓊貴嬪淡淡地進行補充。
雖然除掉了瑾妃的心頭大患,但劉選侍還是當著身份低等的嬪妃,甚至眼睜睜看著沁嬪一步步從采女登上越來越高的位置且有了身孕。
余微理了理思緒,沉默片刻,而后低聲:“可奴婢還是想不明白,劉選侍都這樣了,難道不應該針對瑾妃娘娘嗎?又為何要幫著瑾妃娘娘呢?”
她為瑾妃做事,即便這輩子都不得寵,可只要瑾妃一日不
倒,都沒有人能欺負得了她。
瓊貴嬪自嘲似的笑了下,意有所指地回答她:“焉知劉選侍沒想過破釜沉舟呢?”
明面上看著的真相和實際上的發生的事情難道會一模一樣嗎?
劉選侍空有一條性命罷了,謀害沁嬪和皇嗣能讓她得到什么好處呢?況且,即便不仔細想,她也知道,沁嬪不可能對劉選侍沒有一點防備。那么,這所有發生過的一切,或許只是瑾妃和沁嬪二人的暗自較量。
瓊貴嬪也不知怎的今日自己的頭腦會如此之清醒。
“沁嬪輸了,她輸得一敗涂地。”她道。
若是如她猜測的這樣,沁嬪許是發現了什么蛛絲馬跡,想從劉選侍身上打聽到一些消息,之后便借著二皇子沖撞一事名正言順地和劉選侍走得親近起來。
只是哪怕沁嬪再小心謹慎,恐怕還是忘了她自己身處的是臨華宮,在她住進來這里之前,瑾妃已經住了三年。
瑾妃沒有協理后宮之權,但以她在宮里的地位和二皇子生母這兩層身份在,私下里多的是宮人為她效勞。
說到底,沁嬪還是低估了瑾妃的手段。
而經此一事,沁嬪的小心思徹底暴露,她該如何保全自己和三皇子呢?
一旁的露微不露聲色看著侃侃而談的瓊貴嬪,心里的情緒愈發復雜,明明自家主子看得這樣明白,為何到了自己身上卻犯起了糊涂呢?
沁嬪沒有斗贏瑾妃又如何?沒有晉位又如何?她生下了三皇子,以后有三皇子這個倚仗,誰敢小覷了她?
在這天底下,女子的靠山除了娘家和夫君的寵愛,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底氣呀。
三皇子日后長大了,即便不得圣心,最低也會封個王爺,作為他的生母,沁嬪還能搬出宮,同他一起住。
說句大不敬的話,待陛下駕崩,只有圣寵而沒有子嗣的女子,往后只能任人磋磨、孤苦終老罷了。
想到這里,露微的心愈發低沉。
主子流產傷了身子,如今圣寵已大不如前,下次懷孕也不知要等到何時了,與其這樣空無盼頭的干等下去,倒不如……
她暗暗捏緊了拳頭,打定了主意。
瓊貴嬪自覺看透了瑾妃和沁嬪,心底不由覺得空落落的。
自從流產后,陛下就對她格外冷落,這樣的落差實在讓她感到一陣陣的心慌。
當初決議流掉孩子陷害沁嬪時,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失去陛下的寵愛。偏偏這件事是她自作主張,無人可以訴說。
臨華宮麗景殿
送走御前宮人后,霧枝回到沁嬪床邊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家主子的神色,見她臉上沒有什么悲傷后,略松了口氣,準備好的安慰脫口而出:“奴婢想著,主子懷孕時陛下就給主子晉了嬪位,許是這樣,陛下這回才沒給主子晉位,待三殿下滿月,陛下可能就給主子晉貴嬪了呢。”
沁嬪瞟了她一眼,語氣分外平靜:“你不必說這些話來安慰我,我沒那么脆弱。”
早在決定以身犯險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今日的結果。
霧枝頓了下:“可如今劉選侍攬下了這所有的罪名,還被打入了冷宮,依奴婢看,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劉選侍就會丟了性命。”
沁嬪面色不變地聽著,沒有說話。
霧枝咬著唇:“主子等了這么久,又舍身入局,最后竟只有劉氏……奴婢實在是覺得不公。”
聽到最后兩個字,沁嬪才有所反應,她淺笑了笑,“霧枝,世上多的是不公之事,我本也不過是以卵擊石。”
自有孕后,她從來沒有一刻松懈過,即便清楚地知道瑾妃不會明目張膽朝她下毒手,可她依然萬分謹慎。她的確想找到一些瑾妃的把柄,所以從劉選侍身上入手,但也僅限于此了。
她接近劉氏的同時,何嘗不是在給劉氏一個機會呢?
如今她輸了嗎?
好像也不見得吧。
沒有人相信劉氏有那么多能耐算計這么多人。
陛下不給她晉位,心里怕是對她有了或多或少的疑慮,但這不是最要緊的,她要的是瑾妃暴露于人前。
陛下若對她產生了懷疑,那瑾妃呢?她能逃得掉嗎?再者說,劉氏進入冷宮后反而會是安全的,這個時候,沒有人敢動她。
還有,她和劉氏相處那么久,瑾妃當真完全放心嗎?
劉氏也不是傻子,豈能不做兩手準備?
這會兒進退兩難的是瑾妃才是。
她藏著的野心一旦破土而出,第一個容不下她的,是陛下。
勤政殿
從后宮送禮回來的籍安照例給扶喻回稟完,正欲退下,忽然被叫住:“去送賞時,可見到了瑾妃?”
籍安微怔,隨即斟酌著字句回話:“回陛下的話,奴才聽說瑾妃娘娘守著沁嬪主子生產,一夜未眠,故而待奴才去臨華宮時,瑾妃娘娘還在歇息呢。”
扶喻掃他一眼,“連瑾妃在歇息的事你也知道?”
籍安不明所以地垂下頭,愈發恭敬:“奴才回來復命時遇到了瑾妃娘娘身邊的宮女,她同奴才提了一嘴。”
若非圣旨,尋常的賞賜和口諭,與瑾妃無關的,她都不需要特意出面相領。瑾妃是臨華宮主位娘娘,臨華宮發生的任何事自會有人告知于她。
想到這里,籍安又愣了愣,那,陛下今日為何特意問他一句瑾妃的事呢?
沒等他想明白,扶喻就揮手讓他退下了。
一側的慶望心里琢磨了一番,不由地心神一凜,陛下莫不是……
他正沉思著,頭頂冷不丁響起陛下的聲音:“你說,三皇子要交給誰來撫養呢?”
慶望詫異地抬起眼簾,沒有第一時間回話,他迅速反應了一會兒,才哂笑著緩緩開口:“三殿下是陛下的皇子,想來宮里頭的娘娘們都爭著想要撫養呢。”
扶喻眉頭輕輕挑起,不咸不淡地說了句:“朕怎么覺得,皇嗣對她們而言,都是可有可無之物呢?”
這話也就扶喻敢隨意說出口了,慶望忙“哎呦”一聲,躬身急道:“陛下,皇嗣的身份何其金貴。要奴才說啊,三殿下剛出生,您不妨先看看哪位娘娘適合養三殿下,待過了滿月宴,再定下也不遲。”
扶喻不為所動,淡聲:“除了淑妃和祺婕妤,其他人身邊都養著皇嗣。”
瑾妃有二皇子,誠妃有大皇子,寧昭容有二公主。
慶望低聲揣測道:“淑妃娘娘管理后宮,若是再撫養三皇子殿下,恐怕會精力不濟……”
可交給祺婕妤?
人還在禁足呢,那更不能了。
但話不能這么說,他小心地道:“聽酈太醫說,祺婕妤娘娘近來病情反復無常,加之郁結于心,恐怕要花上一段時日調理了。”
雖說自從祺婕妤被降位和禁足,陛下在他面前一次也沒提起過祺婕妤,但今日忽然提起,莫不是起了什么念頭?
心里怎么想,慶望面上都沒有起太大的波瀾。
他余光瞄著扶喻的神情,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沁嬪還不是娘娘,照規矩沒有撫養皇嗣的權力,但若是陛下給她這份尊榮,沁嬪亦不是不能親自撫養三皇子。
端看陛下心里怎么想了。
然而扶喻卻沒有給他準話,這個話題很快被無聲無息地揭了過去。
慶望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幾位貴嬪。
貴嬪僅次于婕妤,陛下有沒有想過讓她們撫養呢?
瓊貴嬪?
但是
說起瓊貴嬪,陛下對她的寵愛仿佛已經煙消云散了。
作為浸淫在宮里多年的奴才,他如何猜不出其中的緣由呢?只能說,造成這一切的,都是瓊貴嬪她自己。
陛下素日瞧著對皇嗣不上心,但她也不想想,她能同陛下一樣嗎?
有時候,陛下嘴上雖然不說,可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當下不同你計較,不代表日后不會清算你。
每個人的容忍度都是有底線的。
宮里暗處那些人的各種小動作層出不窮,陛下若是想查,什么事解決不了?譬如毒啞了蔣氏的藥,還有蔣氏的死,以及祺婕妤……當初陛下派人去查,花了幾個時辰便有了結果。
只是很多時候,陛下根本沒有將那些人和事放在心上罷了。
*
沁嬪生產結束后,后宮忽地安靜了好些日子。
長空樓里的物件擺設雖全被換了一通,但嬪妃們都不敢再上去賞花了。
桃花開得正旺盛,姜令音每隔幾日都讓冬靈去采摘幾支插到花瓶里。
纖苓見姜令音對冬靈的態度恢復如初,好似也跟著松了口氣:“奴婢瞧著冬靈這副模樣,也跟著高興呢。主子可不知道,先前冬靈頹廢的沒一點生機。”
棲箋來承光宮也有一段時日了,對姜令音身邊的這些人也算有所了解,因而笑著接話:“主子不拘束著冬靈,叫她這般模樣,確實讓奴婢們羨慕。不過若是做掌事,還得像纖苓你這般穩重,行事妥帖才好。主子您說,是不是?”
姜令音深以為然地點頭。
纖苓被夸得羞澀一笑,連連擺手道:“主子和棲箋這般夸,奴婢實在愧不敢當。”
又說:“主子從前也說過奴婢有時候太過謹慎緊張,有時候應當向冬靈學一學,奴婢都記著呢,但愿奴婢能改一改性子,不負主子所期望。”
棲箋笑著,沒有再接過話茬。待她被杪夏叫走,屋子里便只留下了纖苓一人伺候姜令音。
她躊躇片刻,輕聲道:“主子,奴婢有法子了。”
姜令音聞言,目光從游記上移開,落到她臉上,面色如常問:“什么法子?”
纖苓默了默,又靠近了幾步,垂首低語:“奴婢以為,此事經由會醫術之人的手會更加穩妥,主子可還記得太醫院的玟澤——便是一直跟在酈太醫身邊、從前也伺候過祺婕妤的小太醫?”
姜令音點頭。
“奴婢托人詢問了下玟澤的事兒,聽說他當初開錯了方子,差點被祺婕妤杖殺,若非酈太醫求情……”
纖苓迅速說完這件事,回憶道:“主子可還記得,當時便是玟澤作證,他受了祺婕妤的指使給蔣貴人開了藥?”
當時玟澤說是受了云梔的吩咐,而云梔,代表了祺婕妤。
倘若此事是云梔自作主張,那玟澤一定沒有任何嫌疑嗎?同理,酈太醫也是。姜令音不知道纖苓提起玟澤的理由,也不確定玟澤與纖苓身后人有沒有聯系,但很顯然,前面等待她的一定是一個陷阱。
她看著纖苓,聽她說完整個計劃。
“主子不用出面,便由奴婢托人與玟澤來往,若是他問起,便說是祺婕妤的仇家,想將這些藥用到祺婕妤身上,往后自行承擔責任,等到了合適的時機,再將這些事都推到祺婕妤一人身上。”
“這宮里祺婕妤得罪的人可不少,他又是太醫,不得隨意出入后宮,對這種話也查不清楚。”
她思量著:“最好,再給一個信物,叫他安心。”
纖苓說著說著,就有一股熟悉感。
仿佛,她先前便經歷過這種事一樣。
姜令音適時地開口:“那你說說,這宮里誰的信物能讓玟澤放心?”
纖苓低著頭,似乎是將宮里諸妃想過一遍,才緩聲道:“寧昭容娘娘。”
寧昭容?
的確,寧昭容與祺婕妤的不對付滿宮皆知,這是其一;其二,寧昭容位高,且膝下有女,她有承擔的能力。
姜令音沉默了良久,在纖苓忐忑的注視下點了下頭,“好,依你說得辦。”
纖苓眉頭一松,“是,奴婢定當謹慎行事。”
第84章 發簪“已經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姜令音沒讓其他人知曉纖苓在做的事,也沒派人去盯著纖苓。只是在籍安來傳喚她去御前伴駕時,隨意提了一句:“近來天氣轉涼,叫宮人們注意些身子,莫要受了寒。”
當下是棲箋在她身邊,聞言立即應了聲:“主子放心,奴婢省的。”
姜令音瞥了眼籍安,又輕輕一笑,“籍安公公也要多注意,若是受了寒,務必及時找太醫抓藥。”
籍安受寵若驚地謝了句,待姜令音坐上步輦,他也從這番尋常的話里琢磨出了什么意味來。
恭恭敬敬送姜令音進入殿內后,籍安低眉順眼地退下去,招來一個小太監低語了幾句,自己則轉身去了廂房。
殿內
姜令音慢吞吞地給扶喻請了個安:“陛下萬安。”
她眉眼微低,周身似乎纏繞著一股說不清的怨氣。
不等扶喻安排,她便徑直走到了御案前,自顧自挽起袖子,“妾身給陛下研墨。”
扶喻擱下筆,上下打量她一番,仿佛注意到了什么,正欲開口,卻聽女子問:“陛下,妾身先前送您的那支發簪,您沒丟棄吧?”
他有些詫異,“怎么了?”
女子有些遲疑,一時沒答上來。
相處這幾個月,扶喻對她也還算了解,若是無事發生,女子不會無緣無故問起簪子的去處,畢竟,自她將簪子送給他之后,一次也沒提起過此事。
他心中一動,撫上女子發髻上的木芙蓉樣式的發簪,“愔愔今日怎么換簪子了?”
姜令音望著他,有些郁悶地嘟囔:“這支簪子不也是陛下給妾身的嗎?妾身喜歡,難道還戴不得嗎?”
扶喻當然知道這是他吩咐司珍司給女子定制的頭面中的簪子,女子雖然也喜歡,但并不算愛不釋手,她獨獨鐘愛的,是那一支水仙花發簪。他十次見她,她九次都戴著那支簪子。
讓他想不記住都難——
那支水仙花發簪與她送給他的幾乎一模一樣。
女子對他的心思,幾乎顯而易見。
只是那水仙花發簪是女子之物,他也用不上,女子給了他,他便叫慶望收了起來。
所以,她今日是想借用簪子提醒他這件事?
扶喻略一思索:“朕讓司珍司定制一對玉佩如何?”
姜令音微微有些吃驚,不明白這話題怎么突然轉得這么快,“玉佩?”
她看著扶喻的面容,試圖分辨他這句話的意圖,只見扶喻唇角輕微上揚,對她點頭道:“那發簪朕用不上,玉佩男子與女子卻都可以佩戴,正好朕瞧著愔愔缺一個適配的玉佩,讓司珍司給愔愔定制一塊如何?”
聽到這里,姜令音終于領會了他的意思。所以,扶喻是以為她想與他佩戴一對物件,像旁人展示、炫耀嗎?雖然這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扶喻這樣的提議,也很難讓她拒絕。
她彎了彎眉眼,欣然道:“好,那妾身要陛下親自繪制圖案。”
他都有如此心思了,那她再得寸進尺一點也無妨吧?
扶喻對上她滿是笑意的眼神,忍不住哼了聲:“朕日理萬機,哪有閑暇?”
他轉了個眼神,“倒是愔愔你有這個時間。”
說起來,他至今還沒見過女子的畫作呢。
姜令音無辜地眨
了眨眼,掰著手指頭一一細數:“妾身還要同楚采女一同打絡子、去清音閣聽曲兒、去御花園賞花……”
扶喻直接聽笑了,他打斷女子的話:“愔愔有時間賞花聽曲,也不樂意繪制玉佩的圖案?”
姜令音撇了下嘴,“陛下就是想看妾身的笑話。”
她的聲音太輕,扶喻離她這么近,也沒聽全,他皺起眉,再問:“什么?”
姜令音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昂首揚聲:“妾身不擅丹青。”
扶喻一頓。
聽女子繼續說:“妾身自幼不喜丹青,教導的師傅也說過,妾身的眉宇間毫無丹青之意……陛下何必強人所難呢?”
扶喻失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拉住女子的手,放柔了聲音:“怪不得當初愔愔沒查出朕的身份,原是那畫中之人,與朕毫無關聯。”
姜令音微怔,有些訝異扶喻竟然將她當初對他的胡言亂語記得這么清。
見女子不說話,扶喻不太熟練地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不妨事,朕擅丹青,往后朕可以教你。”
姜令音抿唇點頭,“好。”
繪制玉佩圖案的話題自然而然地被跳了過去,扶喻又轉回先前的話題:“方才怎么不高興?”
他仍沒有忘記來時女子極力掩飾著的落寞神態。
“妾身說了,陛下可不準不高興。”
扶喻意外地反問:“朕怎么會不高興?”
姜令音順勢握住他的手指,把玩了一會,這才磨磨唧唧地道:“妾身那支水仙花發簪、不知怎的找不著了……妾身找遍了這幾日去過的地方,也沒找到……”
扶喻挑了下眉,笑道:“好,朕讓慶望給你找找。”
這是皇宮,不論簪子丟在了哪兒,他都能讓人找到。
“就這么一點小事,惹了你不快?”
姜令音瞪眼,“怎么能算小事呢?這簪子可是妾身最喜歡的!”
“為什么最喜歡?”扶喻不動聲色。
姜令音不答反問,語氣輕快:“陛下以為是為什么?”
扶喻想笑,“朕不知道。”
姜令音沉默了一瞬,笑了笑,而后似乎意有所指地道:“陛下如今不知道便罷了,等日后自然就全知道了。”
扶喻抬手用力地捏了捏女子的臉頰,也跟著她笑了下,卻沒有再追問下去。
有些事情,他心里已有答案,并不用她特意宣之于口。
這時候的他是這樣以為的。
*
扶喻叫姜令音來伴駕,卻也不只是為了讓她研墨,姜令音也不是個能坐住的性子,沒一會兒,就被扶喻以“打擾他處理政事”為由打發去了東配殿休息。
姜令音也沒強留,福了福身,就跟著引路的宮女進了東配殿。
她在勤政殿住了一段時日,對這兒的路自然十分熟悉,從主殿里出來,拐了個彎,便是東配殿。
宮女為她掀開簾子,而后恭敬道:“令貴嬪主子,你若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行了。”
姜令音也不客氣:“好,芮姑姑,你上一盞紅茶,再呈上幾碟糕點來吧。”
然而她這樣理所當然的態度,卻讓芮姑姑更加恭敬,“令主子放心,奴婢盡快為您呈來。”
見姜令音沒有其他吩咐,她這才緩慢地退出屋子。
棲箋從姜令音出了主殿后就一直跟在她身邊,見了這一幕,臉上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如常地為姜令音按捏起肩頸。
這是棲箋進入承光宮以來,第一次獨自一人跟著姜令音。
她知道,姜令音今日為何帶她出來,又為何帶她來勤政殿。
她是慶望調入承光宮的,對姜令音來說,她不止是一個宮女,還可能是陛下的人。
姜令音不避諱她的身份,讓她跟著杪夏熟悉承光宮,本就有培養和重用她的意思,而她呢,踏入承光宮的那一刻起,便只會忠于她一個主子。
都是聰明人,很多事情無需多言,點到為止即可。
很快,芮姑姑為姜令音呈上了紅茶和糕點,還有一碟洗凈切塊的桃子,她道:“這桃子都是剛摘下來的,奴婢便想著給令主子嘗個鮮。”
姜令音抬了下眼皮,“陛下嘗了嗎?”
芮姑姑笑著:“回令主子的話,奴婢方才正要送一份過去,只是不趕巧碰上了瓊貴嬪主子,便先給您送來了。”
瓊貴嬪?
姜令音意外的不是瓊貴嬪的到來,而是芮姑姑此人的態度,她笑了笑,順著她的話道:“陛下召見瓊貴嬪了嗎?”
芮姑姑搖頭,“這、奴婢就不清楚了。”
姜令音啟蓋撇了下茶葉,淡聲:“那便勞煩芮姑姑去瞧一瞧瓊貴嬪現下在何處,若是在外頭——”
她沒將話說個明白,芮姑姑卻了然地應了下來。
無論姜令音想做什么,這都不是她該管的事。但眾所周知,寵妃,也是要分個高下的。
恰好,對于宮里的人來說,瓊貴嬪和令貴嬪都算得上寵妃。
只是一個是從前的,一個是現在的。
主殿的廊下
天氣微涼,風吹得枝椏搖晃。
瓊貴嬪身上披著一件桃色的長衫,靜靜地站著。
不多時,通傳的宮人去而又返,低著頭回復:“陛下今日政務繁忙,怕是見不了瓊貴嬪主子了。”
這句話不過是推脫之詞,瓊貴嬪如何聽不出言外之意呢?再者說,后宮里的嬪妃誰不知曉今日御前的人去了承光宮,將令貴嬪接到了御前?
令貴嬪能來,她便來不得嗎?
瓊貴嬪壓抑著內心的翻涌情緒,語氣盡量保持穩定:“令貴嬪是不是在里面?”
她偏要揣著明白裝糊涂,宮人不敢不答,卻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說。
若說在,令貴嬪倒也的確在勤政殿只是她這會兒不在主殿的陛下身邊伺候,而是在東配殿那兒休息;若說不在,更不能了。
他有點欲哭無淚。平素里這都是籍安公公的活兒,這會兒籍安公公卻有事離開了御前,憑他,哪能應付得了瓊貴嬪啊?
偏生陛下的意思很明顯,可瓊貴嬪哪里是吃素的呢?
她沉著聲:“還請公公再為我通傳一聲,我竟不知,從何時起,陛下的勤政殿除了令貴嬪已經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然而話音甫落,另一道女聲傳了過來:“瓊貴嬪是在說我嗎?”
瓊貴嬪迅速循聲望向東邊,見她口中的令貴嬪款款朝她走近。
宮里人人皆知,令貴嬪最愛紅色。這會兒,她也穿了一身鮮艷的紅色系襦裙,嬌艷明媚一如既往,瓊貴嬪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姜令音發髻間的發簪上。
她還沒看一會兒,姜令音就笑意盈盈地停在了她身前,許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所停留之處,在她回神之際,姜令音拔下了發髻上的發簪,伸手遞到她眼前。
“瓊貴嬪也喜歡這支發簪?”
瓊貴嬪轉眸看著姜令音姣好的面容,冷冷嗤了一聲:“陛下的眼光一向極好,這發簪甚美。御賜之物,令貴嬪不必與我炫耀。”
她從前也得過許多陛下賞的首飾。
不止是她,這宮里被陛下寵愛過的嬪妃誰還沒得過呢?
區區發簪罷了,也值得她這般張揚。
姜令音挑眉,收手撫了撫發簪,淡淡接話:“瓊貴嬪說得也是。這發簪是陛下特意贈給我的,獨屬于我,我總不能因著旁人喜歡,便要白白拱手相讓。”
她將發簪重新插入發髻,隨即莞爾:“瓊貴嬪既然來了,怎么也不進去見見陛下?”
第85章 桃子“難得令貴嬪還惦記著你。”……
姜令音的明知故問,也的確激怒了瓊貴嬪。
在瓊貴嬪眼中,姜令音這話便是在提醒她恩寵不復從前。
“令貴嬪。”瓊貴嬪咬牙,眸子里醞釀著陰郁和惱恨,“我倒是要看看你能這般得意到幾時!”
姜令音從容地注視著她,眼角溢出一些了然,果然,像瓊貴嬪這樣的人,對待真正得寵之人,并不敢輕舉妄動。那么,上回在昭和宮忽然要對她動手之舉也不過是掩人耳目嗎?
動動嘴皮子的威脅又算得了什么呢?姜令音掩去眼中的情緒,語氣輕描淡寫:“瓊貴嬪既然想看,那我可不能辜負了你的期望。”
她掀起眼簾,望向急匆匆從殿內走出來的慶望,不禁再笑:“瓊貴嬪也曾得意了三年之久,我總不能落后不是?”
瓊貴嬪背對著正門,并未察覺慶望的到來,她眸色轉冷,一嗤:“令貴嬪有這個自信是好事,就怕空有大話卻沒這個能耐,傳出去白白讓人貽笑大方。”
到底是出身侯府之人,自恃清高,才得了一段時日的圣寵就眼比天高,連自己的野心都遮掩不住。
思及此,瓊貴嬪唇畔微不可見地勾了下。
這兒是勤政殿,姜令音的這番話十有八九會傳進陛下的耳中,待陛下聽了,會是什么感受呢?她與陛下相處的這幾年,自詡對陛下還算了解,陛下性情清冷,格外厭惡輕狂之人,譬如從前的祺充儀,偶爾耍耍小性子便罷了,真正犯了事,陛下是不會顧及她母親的臉面的。
陛下寵愛何人,寵愛多久,都是陛下自個兒的意愿,豈是旁人能左右的?令貴嬪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與她攀比,陛下難道不會覺得她太得意忘形嗎?
兩人眼神交匯,在周圍人看來就是劍拔弩張的氣氛。慶望適時地站定出聲:“給兩
位貴嬪主子請安。”
瓊貴嬪心神驟然一松,含笑著望向慶望,“慶望公公,可是陛下要見我?”
慶望面上絲毫不顯異樣,“回瓊主子的話,陛下說今日風大,您先前身子受了折損,應當在宮里好生歇著調養才是。陛下已經為主子您請了李太醫,還請您先回宮吧。”
瓊貴嬪臉色驟然大變。
身子折損,是指她小產一事嗎?陛下竟因此事如此責怪她?
慶望仿佛沒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折身對姜令音道:“令主子,陛下請您進去。”
姜令音漫不經心瞧了眼瓊貴嬪,將她的神態映入眼底,而后不緊不慢地回到了扶喻身側。
她總覺得扶喻的話里有話,契合了瓊貴嬪不太對勁的表現。
瓊貴嬪小產,莫非另有隱情?
姜令音將疑惑藏進心里,緩緩步入殿內。
“陛下。”
桌案前的扶喻并不在批閱奏折,而是手執一盞茶,見姜令音靠近,他指腹劃過杯璧,抬起眼道:“休息好了?”
“妾身方才可沒叫累,是陛下趕走的妾身。”姜令音頓了頓,“芮姑姑給妾身送來了新鮮的桃子,妾身想著給陛下嘗嘗,誰料卻碰上了瓊貴嬪呢。陛下可不能冤枉了妾身。”
扶喻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手上,不動聲色地放下茶盞,“哦”了一聲,“桃子呢?”
姜令音眼眸半彎,除了笑意,尋不到半點異樣。
“在東配殿呢,陛下可要嘗一嘗?妾身想讓陛下嘗到第一口,還沒試味道呢。”
扶喻只當看不出她的小心思,順著她的話站起了身,“走吧。”
姜令音見他這般態度,頓時喜笑顏開。
她的情緒仿佛總是能叫人一眼看清,扶喻眼眸微轉,心底涌出些不同尋常的感覺。
他唇角也泄出了笑意,只是語氣有些平淡:“方才同瓊貴嬪說了什么?”
姜令音挽著他胳膊的手微頓,隨即曼聲:“妾身只是問了她一句為何不進來見陛下罷了,旁的可什么也沒說。”
扶喻側頭看她一眼,沒說信還是不信,畢竟女子這句話,在瓊貴嬪聽起來本就是不懷好意。
后宮女子之間爭寵時,總喜歡說一些戳人心窩子的話,扶喻見得也不少,對此見怪不怪,況且如今女子更得他的寵愛,加上伶牙俐齒,旁人怕是也說不過她。
再者說,女子如今身為貴嬪,宮中位高于她的嬪妃并不多了,任誰也不能欺辱到她身上去。
這邊扶喻和姜令音在屋子里吃著桃子,后宮里頭卻有不少人目睹了瓊貴嬪去而又返的一幕。
“令貴嬪留在了御前,瓊貴嬪卻沒留下,當真是要失寵了……”跟在寧昭容身邊的南箏忍不住笑出聲,“讓她懷孕時那樣輕狂,這下好了,沒了皇嗣,連恩寵也丟了。”
寧昭容悠悠地把玩著手中的花瓣,輕描淡寫地呵斥了一聲:“好了,笑話她做甚。”
但同時,眉眼也垂了下來。
令貴嬪,手段了得啊。
才入宮幾個月,就牢牢占據了陛下的寵愛。
虞湘衡、瓊貴嬪都成了她的手下敗將。
南箏見四處無人,忽然輕聲:“娘娘,永安宮那邊……”
祺婕妤被禁足,永安宮只能進也不能出,除了太醫,沒有人能接觸到她。
寧昭容眉眼一冷,“永安宮近來不是日日有太醫進去嗎?”
“是,看看祺婕妤似乎是病得不輕,可太醫院的脈案,除了太醫和淑妃娘娘,旁人也看不到。”
“南箏,你莫要忘了,顧貴嬪如今協理后宮,那脈案,她也是能瞧的。”
寧昭容眸色意味深長,“想知道祺婕妤的癥狀,倒也不難。”
南箏眼皮一跳,遲疑著問:“可顧貴嬪怎會無緣無故告訴娘娘祺婕妤的脈象?”
雖說自家娘娘和顧貴嬪時常來往,關系還算親近,但總歸都是帶著目的的,顧貴嬪位分低于自家娘娘,但手握宮權,頗是有底氣。
威逼利誘,恐怕有些難度。
寧昭容看出她的擔憂,唇角翹了下,“怎么?你莫要忘了,祺婕妤同顧貴嬪曾也有過齟齬。”
她不相信,顧貴嬪并非睚眥必報之人。
昭和宮
羅才人和方才人坐在交杌上,安靜地聽宮女講述著宮里發生的事件。
淑妃眼簾未抬,不予置評。
方才人攪動著手中的帕子,小聲嘟囔了一句話,羅才人聽得不大清,于是問:“方才人是在說令貴嬪什么?”
方才人瞪圓了眼睛,顫聲道:“妾身只是覺得令貴嬪姐姐去御前的次數太多了,仿佛有些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
羅才人覺得好笑。
這四個字,對陛下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令貴嬪去御前,是陛下允許的,哪來的那么多不合適呢?
“方才人是覺得陛下壞了規矩不成?”
一句話,就讓方才人啞口無言。
淑妃輕輕抿了抿唇,思緒紛飛。
令貴嬪能讓陛下在她與瓊貴嬪之間偏向她,除了寵愛,必有其他的過人之處。
在她看來,瓊貴嬪的失寵來得太迅速了些。
僅僅是因為瓊貴嬪失了皇嗣嗎?
不會的,瓊貴嬪保護皇嗣不周全,卻有罪責,但陛下并非冷情冷血之人。就像當初她小產后,陛下沒有責怪她,反而讓她好生靜養,而后沒多久,又讓她接觸了宮權。
淑妃輕眨了下眼,恍然意識到了什么。
但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屋內氣氛正安靜著,忽然有宮女笑嘻嘻地進來稟告:“娘娘,御前的籍安公公來了。”
幾人連忙一震,收斂了神情。
籍安弓著腰,恭敬地說明來意:“給淑妃娘娘、兩位才人主子請安。奴才奉陛下口諭來給娘娘送桃子。”
他帶來了幾筐新鮮的桃子,桃子在宮里并非有多新奇,但往年這個時節,陛下從未給后宮諸妃送過。因而淑妃有些疑惑:“勞煩公公替本宮多謝陛下賞賜。只是不知陛下怎么想起來給本宮送桃子了?莫非是這桃子有什么特異之處?”
籍安笑道:“回淑妃娘娘,這是從皇宮里的桃樹上摘下來的,與旁的桃子并無差別,只是陛下和令貴嬪主子嘗了,都覺得滋味極美妙,香脆可口,便想著給淑妃娘娘也嘗一嘗。”
淑妃心里微微有些一驚,臉上的笑意卻不減,“哦?原來如此,多謝公公。”
“哦,奴才差點忘了。”籍安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又對著方才人道,“方才人,這一筐桃子是令貴嬪主子特意讓陛下賞給您的。”
方才人詫異地站起來,沒想到還有她的份。但一聽是沾了令貴嬪的光,那點兒高興也很快煙消云散了。
待籍安離開,淑妃望著方才人一笑,“難得令貴嬪還惦記著你。”
方才人抿著唇,情緒淡淡,“妾身上回在令貴嬪那兒中了毒,令貴嬪怕是覺得對妾身有些虧欠吧。”
她仿若覺得理所當然。
淑妃細細打量她一番,沒有言語。
羅才人暗暗翻了個白眼,實在不明白方才人怎么覺得自己有這么大的臉面,竟以為令貴嬪虧欠她?
陛下讓籍安到后宮送了幾筐桃子,除了昭和宮的淑妃和方才人,就只有顧貴嬪得了一筐。
桃子并不貴重,嬪妃們羨慕的是陛下的心意。
聽說籍安只去了昭和宮和景春宮,眾妃便以為只有淑妃和顧貴嬪得了賞,可沒多久,她們卻聽說方才人也得了賞。
淑妃和顧貴嬪管理后宮,陛下嘉獎她們辛勞便罷了,方才人憑什么得賞?
一打聽,竟是令貴嬪在陛下面前為方才人求的。
眾妃們覺得匪夷所思。
棲箋隱隱約約察覺了姜令音的意圖,見她望過來,忙穩住心神,道:“主子今日是特意在陛下面前提起的方才人。”
姜令音不可置否。
她坐在步輦上,平靜地望著前方。
宮道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盡頭。
棲箋輕輕再問:“是因為方才人在承光宮中
了毒嗎?”
但這與主子有何干?桂花釀里的夾竹桃汁液又不是主子下的。
“你可知道,我去見方才人時,方才人同我說了什么?”姜令音問。
棲箋搖頭。
姜令音緩緩抬手,遮住太陽的光線,而后不緊不慢地吐出幾個字:“她是代我中的毒。”
棲箋沒忍住,下意識地張嘴“啊”了一聲:這叫什么話?
她猶豫著看向姜令音,瞧見了自家主子唇角那若有似無的冷笑。所以,她可以肯定,主子今日是故意的,故意讓所有人知道她對方才人的態度,甚至還能讓方才人誤以為自己拿捏住了自家主子。
主子并沒有得失,但方才人卻會因小失大。
棲箋笑起來,“不知方才人何時才能有所反應。”
而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恐怕為時已晚了。
第86章 簪花陛下偏愛的那個人。
春日的天剛暗下來,屋子里就燃起了一盞盞明燈。
將是用晚膳的時辰,承光宮的宮人們都在各自忙碌,寢殿里,只有纖苓一人侍奉在姜令音身邊。
她一邊拆解發髻,一邊道:“如今宮里都在傳主子和方才人的事的,依奴婢看,主子何必給方才人這樣大的臉面?倒叫旁人以為主子好欺負似的。”
“她中了毒是不爭的事實,權當是我欠她的。”姜令音斂下眼睫,語氣輕描淡寫。
纖苓眸色一閃,微微俯身,低了低聲音:“主子,奴婢今兒瞧見玉照宮的南箏去了景春宮。”
寧昭容和顧貴嬪的來往說不上頻繁,但與旁的嬪妃相比,便顯得有些親近了。更不必說同宮的陳采女日日出入景春宮一事。
姜令音眉頭微動,聽纖苓繼續說:“主子,奴婢想,不妨利用顧貴嬪取得寧昭容的信物。”
纖苓說得信物,指的是象征寧昭容身份的腰牌,而這腰牌,只有寧昭容身邊伺候的人才有。
沒等姜令音開口,她接著說:“主子,寧昭容娘娘從前從未這般親近過一個嬪妃,奴婢以為,當是顧貴嬪對她有利可圖。”
顧貴嬪入宮時日短淺,寧昭容能圖她身上的什么呢?
宮權。
她得不到宮權,卻可以從中窺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姜令音抬眼看她,“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纖苓有些遲疑地看著姜令音,隨即低語了兩句。
說罷,她神色不自然地補充:“尋常時候也不好近身,唯有這種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覺,便是往后南箏察覺了,也只當是自個兒不慎弄丟了。”
姜令音一掃她不安的神色,輕笑了一聲:“只要能達成目的,何必拘泥于用什么法子呢?纖苓,就按照你說的去做吧。不必擔心。”
纖苓頓時松了眉頭,應道:“是,奴婢謹遵主子教誨。”
等姜令音用完晚膳,天色已經徹底黑暗了。御前仍沒傳來一丁點消息,想來今夜扶喻不會來后宮了,姜令音洗漱妥當,便叫人熄燈準備就寢。
今晚是冬靈守夜,她放下床帳,看向姜令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姜令音注意到她的神情,“怎么了?”
冬靈咬著唇,慢慢蹲下身來,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姜令音十分清楚,正因如此,在冬靈從宮正司回來后,她還能和纖苓住在一間屋子里。
“主子,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她蹙著眉,看起來十分困惑和難以啟齒。
姜令音無聲笑笑,“想說就直說,怎么也變得吞吞吐吐,這般謹慎,莫不是也是纖苓教你的?”
聽到“纖苓”二字后,冬靈眼眸倏然一暗,反應也有點奇怪,姜令音沒錯過她眼神的變化,頓時了然——恐怕是察覺了纖苓的異常之處。
“奴婢自知不如纖苓,不如她心細,更不如她得主子信任。”冬靈攪著手指,緩緩開口,“若非如此,主子也不會將纖苓留下,而讓奴婢和覺夏被送入宮正司審問。”
此事,她先前并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她當時就是能接觸到桂花釀的人,她不怪主子,也不怨主子。可回到承光宮后的這段時日,她卻聽說,其實那時候纖苓也有機會接觸桂花釀,但主子因為相信纖苓,同陛下開口將纖苓留了下來。
跳躍的燭光映在冬靈的臉龐上,明明暗暗,像是她起伏不定的心緒。
姜令音嘆了口氣,撥弄起床帳上懸掛的香囊,語氣平緩:“你與纖苓一道來的我身邊伺候,我對你們的了解不如你們互相了解的多。”
“你們性情不同,纖苓也的確比你穩重些。”
她陳述事實的語氣,卻叫冬靈驀然紅了眼眶。
姜令音注視著她,話鋒一轉:“只是,我并非不信任你。”
冬靈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姜令音。
姜令音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聲:“若是不信任你,我怎么會將取膳的差事交給你呢?只是冬靈,我記得,當時萱兒時常出入你的屋子。還有,我聽纖苓說,你與宜慶宮的人私下有來往,是不是?”
冬靈有一剎那的失神。
“主子……”她下意識地張嘴想要解釋。
姜令音卻止住她的動作,語氣格外平靜:“這些事都過去了,不必再說了。”
她收回手臂,言簡意賅:“安寢吧。”
冬靈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將燭火熄滅。
屋子里只留了一盞燭火,光線微弱又昏暗。
冬靈靜靜地看著蠟燭一點點燃燒,約莫到了子時,窗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方驚得她回了神。
她趕緊起身,查看了一下睡得安穩的姜令音,而后裹著被子,蜷縮起來。
許是下雨的緣故,直到寅時,窗外也沒有多少亮光。
姜令音醒來后,一眼就瞧見了桌上花瓶里錯落地插著幾支墜著水珠的芍藥花。
杪夏一邊替她更衣,一邊笑著道:“這是冬靈一大早去御花園那兒采摘的,主子瞧著可喜歡?”
姜令音詫異了一聲:“冬靈沒回屋歇息?”
在承光宮,守夜的宮女第二日都不當值。
杪夏搖頭,“冬靈精神著呢,聽聞主子起身,已經跑去御膳房為主子取早膳了。”
姜令音沒說話,從瓶子里掐了一朵芍藥花,遞給杪夏,“替我簪上吧。”
今日是去昭和宮請安的日子,姜令音一貫穿著鮮亮的宮裝,今日也是如此,胭脂色的襦裙搭配紅玉頭面,一進入昭和宮,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沒等姜令音坐下,便有人迫不及待地開了口:“真是巧了,令貴嬪和方才人今日都簪了花。”
姜令音掠過此人,目光微轉,落到了站在后面的方才人身上。
她看了兩眼,就收回了視線。
她從前沒有簪過花,今日不過是巧合。
許是見她沒反應,又有人微笑附和:“也不知令貴嬪和方才人何時這樣親密了。說來也是,聽聞令貴嬪昨日還特意在陛下面前為方才人美言呢。”
姜令音輕飄飄地望向開口之人,汪寶林。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眸漆黑卻異常明亮,眸中的情緒分
明平靜無波,偏讓被她盯著的人心下一片駭然。
今日闔宮除了被禁足的嬪妃,不論身份高低都要來昭和宮,汪寶林的座位是姜令音對面顧靜姝右手處的第二張椅子,她此時正站著,直直迎上了姜令音的目光。
姜令音盯著她瞧了片刻,慢悠悠地坐下來。
汪寶林和在座的幾位嬪妃左等右等,也沒等到姜令音出聲反駁,不由地都有些驚愕——令貴嬪何時變了性子?
姜令音一落座,汪寶林的臉色立即變得難堪起來。
有時候,無視才是最大的羞辱。
嬪妃們見狀,不由地開始互相遞起了眼神,她們都沒再注意汪寶林,而是隱晦地在姜令音和方才人之間掃來掃去。姜令音習慣了眾多的目光,不以為意,方才人卻被瞧得有些坐立不安。
瑾妃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姜令音和方才人,含笑道:“令妹妹和方妹妹年輕貌美,正是適合簪花的年紀,如今百花盛開,各宮妹妹倒也能學一學,將園子里的春色帶到頭上。”
話一出,殿內立即響起一陣笑聲。
這時候,寧昭容忽然好奇地問:“聽聞瓊貴嬪昨兒去了御前,怎么卻沒得到陛下的賞賜?”
她的一番話,讓殿內重新安靜下來。
瓊貴嬪原是默默地坐著,沒有參與任何話題,她難得在請安時有這樣安靜的時候,聽到這話,她偏過頭,朝寧昭容看去。
寧昭容以為她沒聽清,又重復問了一遍:“莫不是得了賞,本宮記錯了?”
她問得遲疑,神情真誠,仿佛當真只是隨口一問。
寧昭容說話一向直白,往日同瓊貴嬪也沒什么恩怨,也是如此,一時讓人分不清她的用意。
瓊貴嬪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淺笑,“昭容娘娘沒有記錯。”
寧昭容拍著胸脯,慶幸地道:“好在本宮沒有記錯,那就好,那就好。”
她似乎忘了先前的疑問,又將話題繞回了簪花上:“說到簪花,蕙質近來也格外喜歡呢,小小年紀,竟也吵著嚷著讓本宮往她頭上簪花。”
這話正好被簇擁出來的淑妃聽了個正著,“什么簪花?”
眾妃連忙起身行禮問安:“妾身給淑妃娘娘請安。”
“免禮賜座。”淑妃擺了擺手,端莊地坐在上首,眼簾微垂,“方才聽寧妹妹說起了簪花,怎么一回事?”
寧昭容將殿內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既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偏袒任何人。
淑妃聽笑了:“瞧著令妹妹和方妹妹這模樣,倒是讓本宮想起來了:簪花從前便在京城盛行,聽聞除了得到女子喜愛,不少男子也會簪花。諸位若是喜歡,本宮便讓司苑司給你們挑幾盆鮮花送去。”
“寧妹妹,不論蕙質喜歡什么花,你只管讓人去司苑司取,虧待了誰,也不能虧待了咱們的公主。”
寧昭容喜笑顏開,接受了淑妃的好意:“淑妃娘娘放心,妾身省的。”
半個月一次的闔宮請安,本該是熱熱鬧鬧的場面,但年后這幾個月宮中事端生了太多,再加上姜令音的一枝獨秀,眾嬪妃待了不足半個時辰,便陸續地離開了昭和宮。
姜令音被淑妃留了下來。
她掃了眼大殿內的情形,大抵能猜到一些原因,但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淑妃娘娘可是有話對妾身叮囑?”
淑妃的視線落在姜令音的面容上,她心里清楚,陛下寵愛姜令音,并不單單是因為姜令音的姿色,但她還是沒忍住心底的情緒。
有些話,她很早之前就想對姜令音說了。
“令貴嬪,本宮知曉你侯府出身,性情直率,只是在這皇宮里,還是收斂些為好。”
她的語氣里有說不盡的感慨,“陛下如今寵愛你,你自是處處都是好的,可你總歸要多想想往后的日子。你身上肩負著家族的榮光,萬事還須謹慎行事才是。”
姜令音不知道淑妃為何會同她深入談論這種事,或許是淑妃從前經歷過什么,又或許是淑妃心善,擔心她這般高調行事會招人記恨……總之,都是想勸她收斂性情。
但,憑什么呢?
姜令音略帶茫然地看著她,搖搖頭道:“淑妃娘娘的話,妾身不明白。”
淑妃笑了下,指著她發上的芍藥花,問:“你覺得芍藥美嗎?”
“確實很美。”淑妃自問自答,“可它原該長在枝椏上。令貴嬪,一支花再美,終究抵不過滿園的春色。”
姜令音也笑了,她眉眼彎彎,“娘娘怎知抵不過滿園春色呢?滿園那么多花,讓人眼花繚亂,若是娘娘,難道會全都喜歡嗎?妾身以為,人總該有自己所偏愛的花。”
她撫了撫鬢上的芍藥,眼眸里浸著笑意,“世人總喜歡將女子與花相比,可若妾身是花,卻不會甘心埋沒在枝椏上。讓人戴在頭上,或是插在瓶子里,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淑妃啞然,動作頓了一頓,“令貴嬪是這樣想嗎?”
姜令音不答反問:“御花園的的花,難道娘娘都喜歡嗎?”
見淑妃答不上話,她福了下身,又道:“但妾身卻最喜紅山茶花。”
“若娘娘無事,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淑妃沒有再次挽留。
直到姜令音的身影徹底從眼前消失,她才恍惚地搭上住了椅子上的扶手。
綾屏擔憂地喚她:“娘娘,是令貴嬪不明白您的好意,您……”
“不。”淑妃搖搖頭,苦笑一聲,“令貴嬪的話是有幾分道理。”
人總會有偏愛的花。
姜令音是想告訴她,陛下也是人,他也會有自己偏愛的女子,且她很自信,認為自己會成為陛下所偏愛的那個人。
紅山茶花么?
天生麗質,光彩奪目,確實與她相襯。
第87章 壽辰“妾身真的能出宮嗎?”……
姜令音從昭和宮離開后,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
杪夏奇怪地問:“主子,淑妃娘娘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覺得主子不該得了陛下的寵愛?”
姜令音扯了扯唇角,聲音微涼:“是有這個意思。”
可淑妃也不想想,她自個兒還不是皇后,有什么資格勸她讓扶喻雨露均沾?即便她的身份是皇后,怎么不自己去勸扶喻,反倒是在她身上下功夫呢?
還不是她壓根不敢在扶喻面前提這件事。
往常她一直覺得淑妃和姜銜玉有些相似,看來她感覺的也沒錯。
杪夏嗤了一聲,忿忿不平:“陛下寵愛主子,怎么卻成了主子的錯了?奴婢看,不過是嫉恨主子罷了。”
姜令音不可置否。
她也不明白,為什么淑妃會覺得只要她收斂性子,低調行事就能不招人記恨。
嬪妃的身份,就注定了不能安穩過日子。
焉知一時的安穩,就是一輩子安穩呢?
再者說,進入后宮的女子,誰不想得到圣寵,坐上那個位置?
就是淑妃她自己,敢摸著良心說,沒有覬覦過后位嗎?
她敢說,姜令音都不會信。
昭和宮偏殿
方才人一把扯下發髻上的芍
藥花,而后冷聲道:“往后不要再讓我瞧見這花。”
伺候的宮女戰戰兢兢地應了,連忙清掃了一下地面。
方才人氣仍在頭頂上,她有些怨恨姜令音,今日本該是她出風頭的,為何偏要簪花,搶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因為姜令音位分更高,更得陛下寵愛嗎?可明明她才是新入宮的嬪妃中第一個得到陛下寵愛的人。
一旁的宮女小聲地抱怨:“當初若不是主子帶令貴嬪去了問月臺,令貴嬪哪來的今日?”
是啊,若不是她,姜令音根本就見不到陛下。
姜令音如今的風光,都是奪了她的!
聞言,方才人眼眸微微一深,她看向宮女,“你也這樣覺得?”
宮女低著頭,眼底流光微閃,小心翼翼地回答:“主子恕罪,奴婢不敢妄言。”
“無妨。”方才人揮揮手,“我準你說。”
“奴婢以為……令貴嬪能有今日,全靠主子當初提攜。”宮女還是垂著頭,語氣惶恐道,“更別提,主子還替令貴嬪中了毒。主子,您可是令貴嬪的恩人啊。”
方才人被她捧得有些飄飄然,“你當真這樣以為嗎?”
“是啊。”宮女誠懇地點點頭,繼續說,“除了奴婢,宮里應當有許多主子都這樣以為吧。主子,令貴嬪若非侯府出身,又有您相助,豈會坐上這貴嬪之位?”
方才人順著她的話想了想,忍不住贊同地點點頭。
這番話,可謂是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眼前的宮女面容不算陌生,卻也不算熟悉,她叫不上名字:“你是何時來我這兒的?”
宮女一怔,忙報出身份:“奴婢賤名青杏,是主子晉才人后從尚儀局調來的。”
方才人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又問:“從前可伺候過什么主子?”
青杏連忙擺首,“奴婢一直在尚儀局做活,不曾伺候過宮里的主子。”
“好。”方才人滿意地道,“以后,你就在我身邊伺候吧。”
青杏喜形于色,慌忙跪下磕了個頭,“奴婢多謝主子恩典。”
方才人讓她起身,有些挫敗地嘆氣道:“可她如今是令貴嬪了。”
青杏平復著激動的情緒,似是隨意地道:“奴婢瞧著,令貴嬪想拉攏主子呢。”
方才人一愣,拉攏?令貴嬪?
青杏道:“若是不想拉攏主子,令貴嬪怎會在陛下面前提起主子呢?奴婢以為,令貴嬪是在向主子賣好呢,說不定,令貴嬪心里也過意不去。主子,這可是您的機會啊。”
方才人示意她往下說。
青杏深吸一口氣,隱晦地道:“令貴嬪如今最得圣寵,可她總不能日日侍奉陛下。若是您假意同令貴嬪交好,比起旁人,令貴嬪總該是相信主子的,到時候……”
方才人聽懂了她話里蘊含的深意。
她皺了皺眉,仍有些不甘心:“難道讓我要她的施舍嗎?”
青杏安慰道:“主子,這怎能是施舍呢?您想,這個機會,旁人可是搶都搶不到的。”
她說盡了開解方才人的好話,良久,方才人才勉強同意:“好,我知道了。”
青杏笑著松了口氣。
臨華宮
瑾妃從偏殿里走出來,回到自己的寢殿。
倚琴忍不住哼聲:“娘娘待沁嬪這樣好,沁嬪卻是如何回報娘娘的?沁嬪怕是忘了,當初若非娘娘引薦,她壓根見不到陛下,更別提得到陛下寵愛了。真是忘恩負義之人!”
“人之常情罷了。”瑾妃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她如今可是三皇子的生母,身份不同往日了。”
倚琴嗤笑一聲:“她雖是三皇子生母,可以她的身份,卻不得親自撫養,焉知三皇子日后會認她。”
瑾妃笑而不語。
半晌,她慢悠悠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陛下最后會讓誰來撫養三皇子。”
劉氏雖被廢,命卻還在,她不得不分出神來處理這個爛攤子。
倚琴擰眉氣道:“娘娘往日待劉氏可不薄,未免日長夢多,不如——”
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瑾妃卻謹慎地道:“如今還不是時候,先將問月臺的事解決了吧。”
說到這里,她眉目間便顯露出些許的惱意。
“方氏愚蠢,竟親手將姜氏推到了陛下眼前。”
倚琴躊躇了片刻,才道:“娘娘,這方才人私下里投靠了瓊貴嬪,如今瓊貴嬪失寵,您看要不要……”
瑾妃抿了口溫水,緩聲道:“登高跌重的滋味可不好受,先讓她好好嘗一嘗再說吧。也好讓她仔細想清楚,這些年她是如何從小小的采女成的瓊貴嬪。”
“可是……”倚琴有些擔心,“若是瓊貴嬪魚死網破,將當初的事抖落出去可怎么是好?”
“倚琴,你以為她敢嗎?”瑾妃微微一笑,聲音清冷,“以她的性子,只會將此事死死地藏在心里。再者說,你覺得陛下為何會突然冷落她呢?”
她眸色平靜,“虧心事做多了,膽子自然就變小了。”
倚琴呼吸一輕,驟然醍醐灌頂,同時,背后也不禁生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誰又沒有做過虧心事呢?
她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承光宮
姜令音回到寢殿沒多久,籍安便來請她去御前。
姜令音穿著去昭和宮請安的衣裳,連發髻上的芍藥花也不曾取下。扶喻愣了下,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方道:“今日怎么簪花了?”
姜令音湊到他面前,眉眼帶笑,“是啊,那陛下喜歡嗎?”
扶喻挑眉,目光在她的臉上和芍藥花上流轉,而后不緊不慢地將人拉到他懷里。
姜令音熟練地坐到他的膝蓋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再問:“陛下喜歡嗎?”
扶喻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桌案前批閱奏折,而是坐在御書房的榻上,四下又無人,若非如此,姜令音也不敢撩撥他。
扶喻低下頭,攫住女子的雙唇。
良久,他一邊伸手撫過她的眉眼,一邊開口回答:“什么花都襯愔愔。”
“愔愔若是喜歡芍藥,朕讓司苑司將芍藥都送去承光宮,如何?”
姜令音仰著頭,輕聲:“比起芍藥,妾身更喜歡木芙蓉。”
扶喻笑了,“行,往后宮里的木芙蓉都是你的。”
姜令音不大滿意:“那芍藥也都是妾身的嗎?”
扶喻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怎么這么貪心?”
姜令音立即不服氣地道:“明明是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變成妾身貪心了?”
扶喻懶得和她爭辯,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儀容后,又不咸不淡地笑了聲:“朕看你的承光宮往后就要變成花房了。”
姜令音撇撇嘴,小聲嘀咕了一句什么話,扶喻沒太聽清,“說什么?”
姜令音眨眨眼,討好地笑笑,“妾身想問陛下今日叫妾身來,是要做什么?”
同時,她又疑惑:“陛下這幾日都不忙嗎?”
扶喻沒好氣地掐了掐她的臉頰,“現在才想起來這個問題,是不是太晚了?”
他若是不清閑,哪來的時間同她鬧騰?
扶喻道:“再過幾日就是母后的壽辰了,朕打算出宮看看母后。”
姜令音一怔,連忙追問細節:“太后殿下的壽辰?那陛下打算何時出宮?陛下一個人去嗎?”
扶喻“嗯”了聲:“朕不打算大張旗鼓。”
太后如今身處皇恩寺,皇恩寺位于長安的南邊,離長安并不算遙遠,若是坐馬車,約莫需要兩三個時辰。
姜令音反應了一會,忽然吶吶:“那陛下告訴妾身這事做什么?”
說她伶俐吧,有時候又格外遲鈍。
扶喻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反問她:“愔愔以為朕為何要告訴你?”
姜令音眼睫微顫,似是回過味來,但神情仍是不敢置信,“陛下要帶妾身一起嗎?”
她壓低了聲音,卻泄露出幾許激動和興奮。
“妾身真的能出宮嗎?”
話是這么問,女子眼神卻發著亮,里頭寫滿了明晃晃的三個字:“帶她去”。
扶喻忍俊不禁,沒再逗她:“帶你去。”
“真的?”
“真的。”
姜令音拉著扶喻的胳膊晃了晃,雙眼一彎,“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誆騙妾身,讓妾身白歡喜一場。”
扶喻沒有猶豫地點了下頭,為了叫她放心,又朝外喚了慶望進來,吩咐道:“你令主子過幾日和朕一道出宮,給她備幾套衣裳。”
慶望笑瞇瞇地應下。
姜令音見狀,也有模有樣地朝扶喻高聲謝恩:“妾身多謝陛下恩典,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慶望退下,姜令音后知后覺地道:“陛下,妾身還沒見過太后殿下呢。”
扶喻挑了下眉,等待她的下文。
“去拜見太后殿下,又是太后殿下的壽辰,妾身總要準備一份賀禮吧——”
姜令音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妾身還什么也沒準備呢。”
扶喻平靜地望著她,仿佛沒聽明白她的暗示。
他慢慢地勾起唇,淡淡出聲:“那愔愔以為,太后是那么好見的?”
姜令音噎住了。
這倒也是,除了晏平元年入宮的六位嬪妃外,之后選入宮的嬪妃都還沒有人見過太后呢。
雖然太后不在后宮里,但姜令音相信,這后宮的消息絲毫瞞不過太后的耳目。
太后是扶喻的生母,也是先帝的嫡妻,先帝在世時,太后身為皇后,名正言順地掌管著后宮,先帝駕崩后,新帝未立皇后,便一
直是太后握著鳳印,即便后來宮權過渡給了淑妃,但太后在后宮里的勢力豈會消失得干干凈凈?
姜令音雖不了解太后的性情,但能穩坐皇后之位,并扶持自己的親生兒子登上皇位的女子,豈會沒有點手腕?
只是,扶喻怎么會想帶她出宮呢?
第88章 籌謀承光宮獨占了八分春色。
姜令音心里這么想,嘴上也問出了出來。
扶喻有些訝異,他還以為女子會在他面前裝聾作啞,將此事輕輕揭過去。
姜令音見他看著自己不說話,黛眉輕輕蹙起,“妾身失言了,陛下應當不止帶妾身一人去拜見太后。”
扶喻沒有立后,他去給太后賀壽,身邊豈會只帶著她一人前去,否則,這算什么?
扶喻神色一凝,也意識到女子會錯了意,但同時,也反應過來她的顧慮。
的確,若他只帶女子一人去皇恩寺,怕是不大妥當。
他頓了頓,正要開口,卻聽女子問:“不知陛下會帶幾位娘娘前去,妾身也好有個準備。”
她要準備什么,扶喻沒有問,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女子微有異樣的面容,遲疑地開口:“顧貴嬪與你同去。”
姜令音心里有所準備,聽到顧靜姝的名號時仍有一怔,只有她嗎?
扶喻補充:“愔愔與顧貴嬪入宮后還不曾見過母后,讓母后見見也好。”
想來扶喻早有打算,姜令音沒再多言。
殿內便突兀地安靜了下來,剛剛和樂的氣氛一下子淡了許多。
扶喻今日召她來,偏又沒有研墨之事,這個話題戛然而止,姜令音的沉默在扶喻看來便顯得很無措。
他摩挲了一下指腹,出聲打破沉寂:“不是喜歡看游記嗎?”
姜令音迅速反應過來,他是在向自己解釋她之前的疑問。
“今年夏日,朕帶你去承平行宮避暑。”
他開了口,姜令音也順勢接過話,她嘟囔了一聲:“妾身先前去過幾次皇恩寺。”
皇恩寺香火旺盛,名義上又是皇家的寺院,里頭還住著當今太后,各州郡不知多少人都慕名前去過。雖說見不著太后,但總能遇到幾位身份尊貴之人。
多的是人盼著去求一步登天。
說來也巧,姜令音同扶喻的初遇便是在皇恩寺。
想來那時候,扶喻便是去那兒見太后的吧。
“不過從前妾身都是一個人去的,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同陛下一道。”
她說得輕快,讓扶喻啞然失笑,須臾,他也道:“朕從前也沒帶過人去皇恩寺見母后。”
故而他去一次,母后就要問上一句:“何時帶著皇后來她這兒。”
他始終不愿立后,母后不想勸他,便也隨著他了,只是見他一次,嘴上總要念叨一回。
這回帶她去,也不知母后會怎么想。
姜令音悶聲:“那陛下這回又帶著妾身,又帶著顧貴嬪,可算是把先前的補上了。”
扶喻眉心跳了跳,有一會兒沒開口,眸中似有深意。
姜令音暫且不想和他談論顧靜姝。
先前她試探過一回,扶喻給她的回答卻是讓她不與顧靜姝相比。
他說,她與顧靜姝不一樣。
可人與人本就不一樣。她們到底哪兒不一樣呢?
姜令音斂了斂眸子,裝作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話題:“那妾身先回去準備壽禮了。”
她福了福身,打算離開。
“愔愔。”還不等她轉身,扶喻驀地叫了她一聲。
他的嗓音一貫是清冷的,語氣也偏淡,但每次喚她“愔愔”時,卻顯得格外得柔和。
姜令音動作一頓,聽他低聲說:“不要胡思亂想。”
她抬起眼眸,有點不確定扶喻真正的意思是否是她所理解的那樣。
但扶喻的眸色漆黑深沉,宛如一汪深潭,叫她看不清里面藏著的真正的情緒。
姜令音彎了彎唇,“好,陛下放心,妾身明白的。”
她原也沒有以為扶喻只帶她一人去拜見太后,便是扶喻打算帶她一個人去,她也不能坦然接受。
這樣的風口浪尖,她暫且站不穩,也承受不住。
有顧靜姝同她一道兒,彼此分擔一些,也是極好的。
……
慶望將姜令音送出勤政殿后,重新回到扶喻的身邊。
“陛下。”
扶喻可有可無地應了聲,忽然問:“你令主子的簪子還沒找到?”
“陛下恕罪。”慶望毫不含糊地躬下身子請罪,“奴才命人尋遍了令主子去過的御花園、清音閣……都沒找到簪子。”
扶喻擰眉,冷聲道:“再接著找,既是丟了好幾日,恐怕已經被人撿了去。”
“是,奴才遵旨。”慶望請示性地抬了抬頭,“陛下,奴才可要去景春宮告知顧貴嬪,過幾日隨陛下去拜見太后一事?”
陛下先前只吩咐他給令貴嬪準備出宮的衣裳,卻沒叫他備馬車,若是顧貴嬪也前去,總不能都擠在陛下的馬車上。
扶喻也想起了此事,他抿了抿唇,“你去一趟景春宮,讓顧貴嬪準備準備。再吩咐下去,多準備兩輛馬車。”
慶望迅速應下:“是,奴才遵旨。”
*
臨華宮麗景殿
瑾妃一走,殿內的氣氛驟然變得沉悶,像是七月的天氣,烏云密布,卻只聽得見雷聲,不見一滴雨水。
霧枝小心翼翼地覷了眼沁嬪,“主子,瑾妃娘娘的話您別放在心上。您是三皇子殿下的生母,陛下不會讓您與三皇子分開的。”
沁嬪垂著眸子,叫人看不清里頭的波動。
“可我如今住在臨華宮,她是一宮主位,三皇子交給她來撫養,也是名正言順。”
婕妤之下的嬪妃所誕下的皇嗣,要么由宮中主位娘娘撫養,要么送去皇嗣所。二選一,誰也不會選第二個。
送去皇嗣所,那便是交給宮中的嬤嬤們撫養,誰能放心?交給主位娘娘撫養,至少還能時不時見上一面。
霧枝也知道規矩是如此定下的,可心里卻很是擔憂:“若真叫瑾妃娘娘撫養了三皇子,那主子您豈不是……”
永遠受人轄制了。
后面的幾個字她沒敢說出口。
主子先前做的一切,都是想擺脫瑾妃娘娘的控制,可擺脫不成,又添了一道三皇子這個掣肘,前面做的事豈不是都白費力氣了?
霧枝小聲提議:“主子不如與瓊貴嬪聯手?”
“瓊貴嬪手里定然有瑾妃娘娘的把柄。”
“瓊貴嬪不會的。”沁嬪搖頭沉聲。
揭發了瑾妃,瓊貴嬪自己也逃不過,她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才會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霧枝喃喃:“這可怎么是好……”
沁嬪見她這般焦急,神色緩和了一些,安
慰她道:“霧枝,不會到這一步的。”
陛下雖沒給她晉位,但有劉氏在前,陛下必不會讓瑾妃來撫養她的孩子。她擔心的并非此事,而是在猜測陛下的心思。
后宮之中,有資格撫養皇嗣的,只有五位娘娘。
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淑妃。
一來,她位分最高;二來,她膝下無子;三來,宮中事務有了顧貴嬪替她分擔,她也有精力照看皇嗣。
淑妃么?
她記得,淑妃有過一次孕事,只是不慎小產了。
蕙妃病逝后,大皇子落入誠妃手中;瑾妃和寧昭容都有自個兒的孩子;祺婕妤又病怏怏的。可以說,晏平元年入宮的六人中,只有淑妃……
她已是正二品淑妃,滿宮位分最高的人,可她的上面還有貴妃、皇貴妃,甚至是皇后。
陛下還未曾立后。
對于這個位置,淑妃真的沒有一點心思嗎?
倘若她是淑妃,恐怕做夢都在想。
陛下總不能一輩子不立皇后,淑妃一直高高在上,憑什么會想屈膝于人?
她缺一個機會。
恰好,自己也一樣。
沁嬪這般想著,暗暗下定了某種決心。
景春宮
重錦和素衣一左一右站在顧靜姝身邊,神色皆有些不平靜。
桌上摞了一疊整整齊齊的簿子,唯有一個簿子被翻開,密密麻麻的字跡映人眼簾。
顧靜姝將視線從簿子上移開,望向了窗外。
昨夜里下了一會雨,今晨便停了,但院子里的梨花有了春雨的滋潤,顏色卻格外素雅亮麗了。
承光宮有兩棵四季桂,景春宮也有兩棵——棠梨樹。
梨花是顧靜姝所喜的花,住進景春宮后,這算是意外之喜了。
“主子。”
素衣的聲音喚回顧靜姝的思緒,她收了神,回應一聲:“怎么了?”
素衣和重錦對視一眼,慢吞吞地道:“寧昭容好端端地派人來景春宮,說二公主想同主子放風箏,這話奴婢聽著怎么也不對。”
顧靜姝在玉照宮住了一段時日,與二公主的接觸幾近于無,再者二公主才多大,怎會想著與她放風箏呢?
不過是一個借口,顧靜姝心知肚明。
她的目光劃過太醫院的脈簿,牽著唇笑了下:“怎么不對?如今正是放風箏的好時節。素衣,你去一趟玉照宮,便說這兩日我都得空,二公主想在哪放風箏,我都陪著。”
素衣目瞪口呆地“啊”了聲。
主子接手了宮務后,整日忙得不可開交,哪來的空閑去放風箏?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重錦碰了碰她,眼神示意了一番,素衣這才不情不愿地應下。
“是,奴婢遵命。”
她雖不能理解,但主子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她聽從吩咐行事就好了。
待素衣離開,重錦皺眉憂聲:“寧昭容是想從主子這兒打探消息呢。”
關于誰的,無非是祺婕妤。
祺婕妤雖被降了位分又被晉了足,但不代表旁人先前與她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
顧靜姝笑著:“這有何妨?”
滿宮中與祺婕妤結怨的又不只有寧昭容一人。
重錦若有所思:“主子入宮晚,不如寧昭容在宮中待了多年,若是寧昭容有法子對付了祺婕妤,也少了主子的一樁事。只是永安宮外有侍衛看守,除了太醫和送膳之人,壓根沒有人能接觸祺婕妤。寧昭容便是有法子,怕也沒處使。若是因此牽連了主子——”
“你也說了,不是所有人都接觸不到祺婕妤,還有太醫和送膳的宮人。”顧靜姝唇邊仍是溫柔的笑意,“總能有法子的。”
人為的所有籌謀都不可能完全天衣無縫,總會出現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紕漏。
況且,祺婕妤的永安宮,又并非固若金湯。
見主子有了主意,重錦便也沒再多說,她轉了轉眼眸,輕輕道:“近來令貴嬪風頭無兩,奴婢瞧著像極了主子剛入宮那會兒的瓊貴嬪。”
“淑妃娘娘晨省后直接將令貴嬪留在昭和宮,恐怕也是為了此事。”
明明該是百花齊放、春意滿園的春日,承光宮卻獨占了八分春色。如此,怎能不招人嫉恨呢?
顧靜姝淡笑了一下,“她本就是那個性子,陛下又寵她,縱著她,淑妃再如何勸,怕也難達成所愿。”
姜令音這樣,有時候她其實也挺羨慕的。只是她與姜令音不同,沒法子像姜令音那般行事隨心,仿佛無所顧忌似的。
還有淑妃,她希望后宮和睦,卻也不想想,嬪妃們在身份上有高低之分,本就素不相識,被困囿在這后廷里,又要爭寵奪利,哪能一派和氣呢?
能勉強維持表面的和諧已是難得。
再者說,她只是淑妃,暫代鳳印,攝理后宮之事。
顧靜姝不禁搖了搖頭。
第89章 露微“令貴嬪可否給奴婢一個機會?”……
宮中幾位娘娘自然也知曉太后的壽辰將至一事。
太后不在宮中,往年陛下都會親自出宮為太后賀壽,她們早就習以為常。因而雖不能當面為太后送賀禮,她們卻都提前備好了各式各樣的賀禮,用匣子裝好后,命人交到了御前之人手上。
御前有什么動靜,若是要瞞著后宮嬪妃,自然瞞得住,可慶望和籍安的動靜不小,壓根沒有隱瞞的意思。六尚的女官得了圣諭,便火急火燎地忙活起來。
手握宮權的淑妃也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
“你是說陛下尚儀局準備了兩輛馬車和儀仗,還吩咐尚服局準備了幾套宮裝和常服?”
淑妃說得有些遲疑,陛下這般行徑,仿佛是打算帶兩位后宮嬪妃一道去皇恩寺。
綾屏點頭,納悶道:“這事兒怎么這么突然,陛下沒提前與娘娘說一說,娘娘竟也被瞞在鼓里。”
淑妃眉頭微蹙,很快又松開,“罷了,事關太后和后宮姐妹,你隨本宮去一趟勤政殿吧。”
陛下行事本就不循規蹈矩,忘了告知她也是常有的事,先前她不知道便罷了,如今知道了便不能當作無事發生。
綾屏扶著淑妃走下臺階后,忽地道:“娘娘,您說陛下會帶哪位主子出宮呢?”
淑妃心里隱隱有個猜測,卻沒有宣之于口,她搖了搖頭,聲音平淡:“想來陛下早有人選。”
綾屏努了努嘴,語氣略帶沉悶:“今日請安過后沒多久,御前的人就去了承光宮。”
令貴嬪從御前離開,就有了這等消息,怎么也不會讓人覺得與她無關。
淑妃笑了笑,沒有說話,她看向前方蜿蜒的宮道,目光悠長。
與此同時,景春宮也得到了御前之人來送達的消息。
素衣藏不住心中的雀躍,歡喜道:“主子,陛下要帶您出宮哎!”
顧靜姝先是一愣,繼而莞爾一笑。但她理智尚存,很快沖康樂道:“去打聽一下,陛下還要帶哪些人?”
康樂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沒過一會兒,就咧著嘴回來稟告:“主子,宮里已經傳開了,陛下只帶您和令貴嬪出宮。”
顧靜姝吃了一驚:“只有我和令貴嬪?”
康樂重重點頭,“是啊,方才奴才出去打聽時,還聽說淑妃娘娘去了御前的消息。”
“御前的人來咱們景春宮時,令貴嬪剛從御前離開呢。”
顧靜姝一時有些驚疑不定。
得到消息的各宮嬪妃吃驚程度比顧靜姝本人更甚。
宜慶宮
姜銜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陛下今年怎么會帶嬪妃去拜見太后?”
下方交杌上坐著的汪寶林和陳采女都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回答不了她的疑問。
姜銜玉也不需要旁人來回答她的話,她心中有些起擔憂太后會不喜姜令音,尤其是在顧靜姝的襯托下。
思忖了須臾,她叫來蘭汀,低聲叮囑了幾句。
蘭汀面露難色,有點不情愿地道:“令貴嬪怕是不會領情的。”
她當真不想再去令貴嬪那兒了。
可姜銜玉態度堅持,”
蘭汀,令妹妹領不領情是她的事,可本宮不能沒有這一番心意。”
“是,奴婢明白了。”
下方兩人緩過了神,汪寶林攥著帕子,語氣不明地道:“還是令貴嬪最得圣心。”
楚采女看她一眼,而后笑笑:“瞧汪姐姐這話,難道令貴嬪和顧貴嬪不也是替妾身們去給太后祝壽的嗎?”
汪寶林扯了扯帕子,沒有反駁。
可誰不想親自給太后祝壽呢?哪里需要旁人代替她們?
楚采女說著,隨即起身道:“誠妃娘娘,妾身先前不知太后壽辰將至,尚未準備賀禮,便先告退了。”
姜銜玉微微頷首,目露贊賞之意,“好,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盡管來找本宮。”
“是,妾身多謝娘娘關懷。”楚采女恭恭敬敬地福身退出殿內。
姜銜玉目光掃過汪寶林,在她的面容上頓了頓,笑問:“汪寶林的賀禮可準備好了?”
汪寶林面容一僵,忙起身告退。
姜銜玉目送她離開后,不禁搖頭虛虛一嘆。
瑤華宮瓊芳殿
瓊貴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令貴嬪,又是令貴嬪!
聽到姜令音的名號,瓊貴嬪的眸子里立即透出一股恨意和殺氣,她指尖微微收緊,轉眸看向身側的露微和余微,“你們可有什么法子?”
被她看著的二人皆垂首不語。
圣諭已下,她們難道能本事叫令貴嬪去不成嗎?
余微默了默,率先開口:“主子,令貴嬪如今正得圣寵,陛下帶她出宮也是應該的……”
然而她的話音還沒落地,瓊貴嬪便一記耳光打到她臉上,“應該的?你且告訴我,什么叫作應該的?我得寵時,陛下可曾帶我出宮拜見太后?余微,你莫不是覺得我不如她令貴嬪?”
余微受了一巴掌,立即跪拜在地,她沒有求饒,也沒敢反駁瓊貴嬪的話。
可她的沉默更加激怒了瓊貴嬪。
“連你也以為我如今失寵了是不是?”瓊貴嬪掐起余微的下顎,迫使她抬起臉,眼眸里帶著無盡的冷意。
余微忍不住顫抖起來,“奴婢不敢,是奴婢失言了,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自家主子哪能聽得了這種戳心窩子的話,跟著主子安逸了這么久,她竟忘了主子原先的性子了。
眼看瓊貴嬪還要對余微動手,露微忙跪下,出聲引起她的注意:“主子,奴婢有一個法子,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有法子?”瓊貴嬪默念著,手上動作一松,瞇眼看向露微,“說來聽聽。”
露微咽了咽口水,將自己的想法和盤而出:“主子,這個宮里,多的是不喜令貴嬪之人,主子可還記得,冷宮的劉庶人,若非令貴嬪,她豈會被廢位、打入冷宮?”
瓊貴嬪稍稍冷靜了下來,哼了聲,“她已經是個廢人了,還能做什么不成?”
“主子,劉庶人如今只剩一條性命罷了,將死之人,若是能拉一個替她墊背的——”露微沒有將話說完整,但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顯。
瓊貴嬪蹙著眉,再問:“劉氏在冷宮,又能對令貴嬪做什么?”
露微抿唇笑起來,“蔣氏當初不也是死在了冷宮嗎?劉氏先前同蔣氏有些交情,奴婢想,她手上恐怕藏著一些好東西。”
瓊貴嬪眸色深了深,“只是冷宮外有侍衛看守,如何能接觸到劉氏?”
“主子,何須咱們接觸劉氏呢?您忘了,祺婕妤身邊的那位云梔還在浣衣坊呢。劉氏的衣物,是由浣衣坊的宮女浣洗。”露微說著,稍停頓了一瞬,“奴婢想,云梔應當樂意給令貴嬪使絆子的。”
她說完,便等著瓊貴嬪作出決定。
其實這法子漏洞百出,但以自家主子如今的急躁,怕是難以察覺。
露微低眉掩去眼中的異色。
果然如她所料,沒一會兒,自家主子便飽含深意地對她說:“此事就交給你了,露微,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露微深深俯身,“主子放心,奴婢定讓主子如愿。”
“只是主子,奴婢還有一事相求。”
瓊貴嬪擺擺手,“但說無妨。”
露微猶豫了一會兒,忽然堅定地道:“奴婢以為,為保萬無一失,主子應當將奴婢發落去浣衣坊。”
瓊貴嬪愣了愣,沒明白她的意思。
露微一字一句地耐心解釋:“云梔在浣衣坊,奴婢無法與她接觸,淑妃娘娘和顧貴嬪應當都派了人緊緊盯著那兒,唯有讓奴婢進入浣衣坊,才能名正言順與云梔交流。”
“主子,離太后壽辰只剩十日不到了,這事可等不起啊。”
瓊貴嬪下意識地問她:“那我用什么法子將你趕出瓊芳殿?”
露微眼底氤氳著不明的情緒,良久,她緩緩吐出三個字:“令貴嬪。”
承光宮
陛下月底時要帶令貴嬪和顧貴嬪出宮拜見太后的事在宮里傳得沸沸揚揚,身為正主之一的姜令音沒空管那些閑言碎語,她靠在榻上,正在為壽禮發愁。
留個她的時日不多了,什么壽禮才能體現出她的用心呢?
以她的能力,親手做的東西,怕是不堪入目。
說實話,她長這么大,還沒有給長輩送壽禮的經驗。
倒不是沒送過人,只是那些人都不值得她費心思,所送出的禮,都是從鋪子里隨意挑的。可初見太后,她總不能讓太后看出她的敷衍吧?
杪夏見她愁眉苦臉,不禁道:“主子何不問問陛下,太后殿下的喜好呢?”
姜令音也想過直接去問扶喻,可這般,是不是太沒誠意了?
“太后殿下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呢,不論主子送什么,都是您的一番心意呀,太后殿下便是不喜歡,也不會當著您的面說不是?”
姜令音琢磨著這番話確實有幾分道理,便將手中的書卷一拋。她坐直了身子,對杪夏道:“這樣,你明日拿著牌子出宮一趟,去鋪子里挑幾件給我看看。”
杪夏見她神色舒展,也跟著松了口氣,“是,奴婢省的。”
姜令音解決了一樁心事,用過晚膳后,便興致勃勃地領著杪夏沿著承光宮周圍開始散步。
天色一暗下來,宮燈便都亮了起來。
春風微涼,吹得枝葉沙沙作響。
姜令音攏了攏衣袖,正打算回宮,忽地暗處傳來一道細微的響聲。
她警覺地腳步一頓,循聲看去,杪夏會意地高聲一喝:“誰在那躲躲藏藏、裝神弄鬼,還不趕緊出來?”
杪夏護在姜令音身前,目光警惕得看著從暗處走出來的身影。
待那人完全暴露在眼前,她不由地滯了滯:怎會是她?
“奴婢瓊芳殿露微,給令貴嬪請安。”
露微低眉順眼地走到姜令音身前幾步外跪下。
杪夏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陣,沒好氣地質問:“你好端端地不在瑤華宮待著,怎么跑到承光宮這兒來,鬼鬼祟祟地是想來做什么?”
“奴婢……奴婢并非想做什么……”露微始終低著頭,一句話說得含含糊糊,叫人聽不清。
“你若再不說實話,可別怪我叫人了。”杪夏不敢放松警惕,作勢就要喊人。
這兒就在承光宮外,她只要喊一嗓子,承光宮的宮人立即能沖出來將露微圍住。
之所以沒有直接喊,是因為自家主子暗中對她使了個眼色。
姜令音目光平靜地看著露微,沒有說話。
——來者不善。
露微忙哆哆嗦嗦地開口:“令貴嬪,奴婢今日來是有一件事想同您說——事關奴婢的主子瓊貴嬪。”
她目露期冀,“令貴嬪可否給奴婢一個機會?”
姜令音撥了撥手腕的鐲子,眉心微皺,“你若是有難事,當去淑妃娘娘面前,卻來我面前做甚?”
露微搖搖頭,低聲乞求:“此事奴婢只想告訴令貴嬪您一人。”
姜令音環顧了一下四周,意味不明地“哦”了聲,而后邁開步子往承光宮走去。
露微見她沒有一丁點好奇地意思,心中一緊,正欲開口叫喚,前方忽地傳來一道輕飄飄地聲音:“跟上來吧。”
第90章 做戲陛下相信令貴嬪是無辜的。
承光宮
杪夏退出屋子,將門合上,轉身便見纖苓和冬靈皺著眉,目光死死地盯著她。
她心里一陣失笑,面上卻不顯露。
“你們這是做什么?”
冬靈將她拉到一邊,憂心忡忡又不解:“露微可是瓊貴嬪身邊的宮女,主子怎么將她帶到承光宮來了?”
纖苓也附和了一聲,問起露微怎么遇上了姜令音。
杪夏掃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道:“方才在承光宮外遇上的,
露微說是有關于瓊貴嬪的事要告訴主子,主子便將她帶回來了。”
冬靈立即嗤道:“露微可是瓊貴嬪的心腹宮女,她還能背叛瓊貴嬪不成?依我看,恐怕是不安好心,想法子誆騙主子呢。”
杪夏仍是笑,“主子難道不知曉嗎?只是想聽聽露微會同她說什么罷了。你們也不必擔心,這兒可是承光宮,露微膽子再大,也不能直接沖著主子動手。”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一個不該來這里的人卻出現在了這里,不得不讓人防備。
二人正要點頭,屋內倏然傳出一道清脆的聲響。
三人俱是一驚,纖苓率先作出反應,大聲喊:“主子!”
沒有姜令音的允許,三人都沒有立即沖進去,只能神色焦急地站在門口。
“主子,您沒事吧?”
約莫兩個呼吸間,里頭傳來姜令音平靜的安撫聲:“我無事,不打緊的。”
三人松了口氣的同時,臉上的神色卻變得愈發擔憂。
又等了一會兒,露微才從屋內走出來,迎上三人警惕的眼神后,她卻緩緩露出了個笑容。
冬靈嫌惡地躲開她,纖苓看著她,沒個好臉色,唯有杪夏態度和善些,聽了姜令音的吩咐,將人送到了門外。
待杪夏折回到屋內時,姜令音身側已經被纖苓和冬靈牢牢占據了。
她神色不改,關心了句:“主子,您方才沒事吧?”
“無事,不慎打翻了個茶盞罷了,叫人清掃一下吧。”
見姜令音神情如常,冬靈一邊猶豫著,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露微同主子說了什么?”
她聲音有點低,似乎有些疑惑,但隨即又擺擺手:“奴婢沒有打聽的意思,主子若是不能說,奴婢就不問了。”
姜令音略笑了下,“告訴你們也無妨。”
三人立即豎起耳朵。
“露微說,瓊貴嬪想與我聯手。”
一語激起千層浪。
“啊?”冬靈滿臉困惑,直白地問,“瓊貴嬪要與主子結盟?為什么?主子可答應了?”
纖苓比她鎮靜些,短短幾個呼吸間,已經有了思索:“瓊貴嬪失了寵,主子卻正得圣寵,她憑什么認為主子會與她聯手?莫不是——”
給主子提供了什么消息?
與姜令音相比,瓊貴嬪更弱勢,她得拿出點誠意來,否則,如何確保姜令音與她聯手?
可瓊貴嬪一無家世倚仗,二無子嗣,三無權位,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呢?
姜令音笑而不語,靜靜聽她分析。
纖苓垂了垂眸,“主子恕罪,奴婢只能想到祺婕妤身上。”
冬靈茫然地聽完她的話,不由地撓了撓頭,怎么就繞到了祺婕妤身上?
姜令音對纖苓的話不可置否,她勾了勾唇:“說得不錯。”
旁的她卻只字未提,引人無限遐想。
……
晚間是杪夏伺候姜令音更衣,屋內只有蠟燭燃燒的細微聲,她的聲音也很輕:“主子可信露微的話?”
姜令音換了一身褻衣,她坐在床榻上,神色寡淡,“一半真一半假,且看明日瓊貴嬪如何處置她吧。”
焉知露微不是聽命瓊貴嬪故意投誠于她,最后來個反間計呢?
不過,露微的話卻讓她加深了之前對瓊貴嬪蓄意小產一事的懷疑。
此事瓊貴嬪連身邊的宮女都沒告訴的話,那真是天衣無縫了。
還有沁嬪早產的事,其中果然有瓊貴嬪的手筆。
“只是還是不夠心誠。”
露微向她投誠,便是背叛主子之舉,只給她透露這點消息,哪里能顯示出她的誠意?
姜令音點評了一句,轉而問:“冬靈這幾日與纖苓相處得如何?”
說起此事,杪夏臉頰上有了笑意:“如主子所料,冬靈已經疑心纖苓了。今日纖苓得了這個消息,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傳給她背后的主子了,此事可要奴婢——”
“讓冬靈親眼目睹吧。”姜令音淡淡道。
冬靈與纖苓一直住在一塊兒,總能發現些蛛絲馬跡,借此機會也好再次試探一下她的反應。
纖苓傳遞消息的次數并不多,每一次都堪稱謹慎,只是在聽聞她要避孕一事后,才急躁了些,露出了馬腳。
“奴婢明白。”杪夏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只是這般轉移到祺婕妤身上,若是沒有動作,恐怕難以讓人相信。”
姜令音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沒有,可旁人會有。”
杪夏會意:“主子是說寧昭容?”
寧昭容叫人去景春宮暫且不提,可第二日兩人剛好在御花園相遇,還一起放了風箏。
恐怕是以此為遮掩,來達成一樁交易。
那么就不難想,寧昭容會為了什么事找上顧靜姝。
只是這都是姜令音的猜測,并無證據。
“若并非是為了祺婕妤的事呢?”
姜令音便問她:“權當她們遇上是巧合罷。永安宮近來頻繁請太醫總不是幌子。”
死灰都能復燃,更何況祺婕妤只是被降位禁足。
而寧昭容與祺婕妤的恩怨,不僅是她們二人之間的,更是施家與虞家的。
最壞的情況是沒有人對祺婕妤動手,那這后頭的人便會懷疑纖苓的話了,或是認為瓊貴嬪是假意與她聯手。
于她,沒有任何損失。
畢竟纖苓是深得她信任的。
先前多次的試探結果擺在那里,難道還會擔心她這一次是利用纖苓的嗎?
翌日
姜令音剛上完妝,去取膳回來的冬靈臉上滿是怨氣,“主子,瓊芳殿那邊出事了。”
纖苓好奇地問了句:“發生了什么?”
冬靈一臉晦氣地道:“瓊貴嬪也不知從哪知曉了露微來承光宮的事,懷疑露微投靠了主子,竟要將露微趕出瓊芳殿。”
纖苓的臉色一時也變有些古怪,“這叫什么事?”
冬靈繼續說:“奴婢方才回來時,瞧見瓊貴嬪往宜慶宮去,怕是要回稟淑妃娘娘。主子,瓊貴嬪怎能這樣搬弄是非呢?分明是她利用露微博取主子的信任,轉頭卻怪罪到主子頭上來了,真是不可理喻!”
“好了,你也莫生氣了。”姜令音起身拍拍她的肩頭,往后殿走去。
見姜令音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冬靈找覺夏和棲箋抱怨了幾句,方才作罷。誰也沒料到此事還未結束,姜令音將將用過早膳,前院外忽地傳來一陣躁動。
待姜令音來到前院,卻見瓊貴嬪帶著一群宮人氣勢洶洶地站在承光宮前。
“令貴嬪有什么話不如當面與我說,何必私下里找上我宮里的人?”瓊貴嬪昂著頭,說起話來陰陽怪氣,“令貴嬪有這閑工夫,怎么不好好管教承光宮的人,這么喜歡插手我宮里的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如今的后宮是由你來管理。”
“手伸得這么長,當心哪日折了指頭。”
瓊貴嬪絲毫不給姜令音說話的機會,將話撂下就帶著人大搖大擺地離開。隔得遠遠的,還能聽到幾句她的嗤笑聲。
她這么一鬧下來,不出半日,便滿宮皆知了。
承光宮的宮人們面面相覷,擔心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惹火上身,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手上做活的動作,只是休憩時,難免要談論一番。姜令音沒有出面制止,冬靈看不過眼,抓了兩個碎嘴子罵了幾句,宮人們這才消停一些。
只是承光宮外的各處,談論聲卻止不住。
籍安聽說了之后,立即傳到了扶喻耳中。
扶喻輕輕蹙眉,“淑妃如何處置的此事?”
籍安道:“瓊貴嬪要將露微趕出瓊芳殿,送去承光宮,淑妃娘娘還沒應,瓊貴嬪一回宮,便叫人押著露微跪到了承光宮門前。”
他不動聲色地補充一句:“不過令貴嬪主子那兒卻沒有什么動靜。”
扶喻語氣不算重,只是聲音透著一股寒氣:“還不將人從承光宮前帶走,跪在那像什么話?”
籍安應聲,又謹慎地問:“可是要將人送回瓊芳殿?”
扶喻瞥他一眼,沒
說話。
“糊涂東西!”慶望趕緊給籍安一記栗子,“將人送去浣衣坊。”
籍安連連告罪,而后輕手輕腳地退出殿內。
看著籍安離開,慶望收起神情,恢復了平常的語氣:“陛下,可要奴才去查查?”
扶喻掀起眼簾,漆黑的雙眸中透著涼薄,同他的聲音一般:“不必了。去同你令主子說,朕今晚去承光宮用膳。”
慶望面不改色,“是,奴才遵旨。”
陛下看似并不關心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卻已經在瓊貴嬪與令貴嬪之中做出了選擇。
陛下相信令貴嬪是無辜的——即便她真的如瓊貴嬪所說,與露微私下里有見不得人的交易,陛下也不會讓瓊貴嬪當眾羞辱令貴嬪,讓令貴嬪成為眾人口中的談資。
有了扶喻的插手,事情的結果便讓人意料不到了。
露微被送去了浣衣坊——
這個結果雖是瓊貴嬪想要的,過程卻讓她備受打擊。
陛下連問都不問,就相信了令貴嬪。
那她呢?
倘若露微真的是投靠了令貴嬪,她今日那番舉動不過是想為自己討回個公道而已。
陛下可曾想過她所受的委屈?
余微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看著她陷入悲傷。
或許直到此時此刻,主子才不得不接受陛下的寵愛已經轉到了令貴嬪身上這件事吧。
太醫院
玟澤悄悄湊到正在整理藥材的酈太醫身邊,用袖子遮掩著塞了一塊牌子似的物件給他。
“師傅,信物。”玟澤張口,卻沒發出聲。
讀懂了意思的酈太醫低頭瞧了兩眼,將東西收起來。
他環顧四周,見太醫們都在各自忙碌,便領著玟澤到了院子里。
酈太醫一邊收拾院子里正在晾曬的藥材,一邊小聲:“可知那人身份?”
玟澤搖頭,同樣小聲:“那人沒露面,奴才只知道是個女子,不過信物是玉照宮的牌子,或許就是寧昭容娘娘呢?”
雖然他覺得應當沒有人會蠢到做交易時會暴露自己真實的身份。
但萬一呢?
畢竟寧昭容確確實實與祺婕妤勢不兩立。
酈太醫也不覺得失望,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幫這人對付祺婕妤,他樂意至極。
“師傅當真要給那人調配避子的藥方嗎?”
玟澤頗是擔心:“祺婕妤根本不會有孕,用避子藥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酈太醫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那又如何?”
或許背后之人就是想要一副避子藥,用在誰的身上關他什么事?
就算日后暴露了,他也完全有法子將自己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