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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后手“愔愔喜歡孩子嗎?”

    永安宮

    上次的事情發生后,云梔被貶入浣衣坊,其他伺候過祺婕妤的宮人們經過了宮正司的審問和調查,一一被調離了永安宮。陛下令祺婕妤禁足,但也撥了一批新的宮人來永安宮侍奉她。

    云梔是祺婕妤從虞家帶進來的,自小就跟在她身邊伺候,她的背叛對祺婕妤來說不可謂不是沉重的打擊。

    往日沒覺得,現在祺婕妤躺在床上的時候,竟找不到一個能與她說話的人。

    大抵是覺得她身子弱,又失了圣心,新來的宮人們只管按照規矩侍奉她,其余時候都是緘默不言。

    祺婕妤日日服用湯藥,可身子卻始終不見好轉,整日里被關在屋子里悶著,她覺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消耗殆盡了。

    她摔碎盛藥的碗,沖著宮人們破口大罵……想盡了一切法子引起她們的注意,可她們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除了說“娘娘息怒”外,蹦不出任何字。有時候,看她實在怒氣大,宮人們就自作主張同守門的人說她病情加重,于是,太醫院的太醫便會來給她診脈。

    有時候是她熟悉的面孔,有時候是陌生的面孔,把過她的脈象后,都會給她開一些安神的藥方,讓她安神靜養,不可動氣動怒。

    話語千篇一律,讓她煩不勝煩。

    “滾!都給本宮滾——”

    祺婕妤覺得好不膩歪,她的身子明明已經好了,怎么可能病情加重?

    “庸醫,都是一群庸醫!來人,傳酈太醫,本宮要酈太醫來診脈。”

    先前她就是靠著酈太醫的方子恢復了康健,想來酈太醫一定會還有法子。

    宮人們無奈,迫于她的吵鬧,只好將她的話傳了出去,一層一層往上傳,最終傳到了扶喻耳中。

    聽完祺婕妤的訴求,他沉默良久。

    酈太醫之前就稟告過他,祺婕妤先前為了恢復身子,命他加重了藥量,那藥方看似讓人行動如常,可實際上,卻是在消耗自己的血氣,時日久了,還會折損壽數。

    因此祺婕妤被禁足后,扶喻就給她換了一批太醫。

    她也不想想,為何停了藥后再次病倒,說是服藥,其實與服毒無異。

    慶望見自家陛下久久不語,心里也在為祺婕妤嘆惋。

    陛下若非還想管著祺婕妤,便不會猶豫這么久了。可惜,祺婕妤自個兒不知輕重。

    “隨她吧。”扶喻面色如常,平淡的語氣里卻藏著一縷不易覺察的情緒。

    慶望心中咯噔了一下,很快作揖退下。

    得到圣諭的酈太醫詫異了好半晌,才拎著藥箱,跟隨宮人來到永安宮。

    屋子里沒有開窗,苦藥味彌漫,讓人忍不住皺眉。

    酈太醫仿若不覺,目不斜視地給虞湘衡請安:“微臣給婕妤娘娘請安。”

    祺婕妤見到他,差點喜極而泣,忙招呼酈太醫坐下,又將屋子里的所有人趕出去,而后迫不及待地對他道:“酈太醫,你快給本宮想想法子,或是用從前那個藥方,讓本宮的身子康復。”

    酈太醫面色從容,徐徐道:“婕妤娘娘,是藥三分毒,先前的藥已經不能再給您用了……”

    祺婕妤才不聽他的長篇大論,語氣一厲:“酈太醫,本宮相信你有法子,你無需顧忌陛下,只要你讓我懂身子調養好了,還擔心陛下不給你賞賜嗎?陛下不給,本宮也會厚賞你。”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酈太醫,他緩了兩息,便拱手道:“微臣謹遵娘娘之命。”

    給祺婕妤把了脈,寫了一道方子,他忽地沉聲:“婕妤娘娘,微臣給您開的方子只是尋常方子,可給您服用的藥材卻并非如此,若是叫旁人知曉了……”

    祺婕妤領會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即表示:“酈太醫放心,本宮不會告訴旁人的。”

    酈太醫點點頭,起身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繼而神色凝重地道:“微臣以為,娘娘可以在屋子里熏些香,去一去藥味。”

    祺婕妤深以為然:她早就受不了藥味了,可旁的太醫卻都叫她不要熏香。

    還是酈太醫懂她。

    待酈太醫離開,祺婕妤立即喊人進屋:“去庫房里把香爐拿出來,給本宮點上香。”

    一向沉默寡言的宮女竟反常地開口:“不知娘娘喜歡什么爐子?”

    祺婕妤哪里記得清庫房里有哪些東西,從前都是云梔給她收整的。

    她眼眸倏然一暗,隨意擺手:“去取一個就是,本宮都喜歡。”

    反正庫房里的東西在被放進去前都被檢查過,她并不擔心有人能動手腳。

    宮女聞言,低眉順眼地接過鑰匙,取來一只錯金螭獸香爐。

    祺婕妤看了兩眼,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又吩咐宮女點上香。

    “去那邊的第三個柜子里取香來。”

    陛下常用的龍涎香她也曾討要過一些,每每點上聞著,就仿佛陛下就在她的身邊。

    宮女依言點了,裊裊香氣很快蔓延到了屋子里各個角落。

    祺婕妤閉上眼,心也莫名地靜下來。

    一直垂首而立的宮女悄悄抬頭看她一眼,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屋子。

    申時左右,天上有飄起了細細的雨絲。

    慶望打著傘到了承光宮,告知陛下晚上要來姜令音這兒歇息的口諭。

    姜令音也沒覺得意外,這段時日,不是她去勤政殿,便是扶喻來承光宮。在慶望喝著熱茶的時候,姜令音忽然想起一件事:“慶望公公可曾找到我的那支玉簪了?”

    說到這件事,慶望頓時面露愧色,他輕輕放下茶盞,連忙請罪道:“令主子恕罪,奴才無能。”

    姜令音自然不會怪罪她,只是當著他的面自言自語地可惜著。

    畢竟,那是她最喜愛的一支簪子。

    慶望將她一系列的表現看在眼里,轉頭找了個機會說給扶喻聽。

    他命人找了那么久也沒找到,簪子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所以,他懷疑有人蓄意拿走了那支簪子。不知要做什么,但很顯然,拿簪子的人或許知曉或許不知曉簪子對于令貴嬪的重要之處,但她一定不知曉,陛下有一支相似的水仙發簪。

    簪子不是宮內制品,即便是仿制,也是不能的,因為簪子上頭還刻著“鏤云霞”三個小字。

    只看往后誰會拿出來了。

    這也是姜令音刻意為之,這是她給自己留的后手。

    避子一事事關重大,她不能不早做打算。

    東窗事發的那日或許并不會太遠了,但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卻能讓扶喻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是被人誣陷的。

    姜令音淡淡一笑,眸色沉靜。

    而那時候,“誣陷”她的人該如何自處呢?

    晚間扶喻來的有些遲了,倒不是因為處理政事,而是因為去了一趟臨華宮——今日晚膳前,三皇子不知怎么的突然開始吐奶,且隱隱有發熱的跡象,他才出生,身子孱弱得很,雖然扶喻先前并沒有守著他出生,但到底是他的子嗣,得了消息后他還是去看了一番。

    姜令音沒有去湊熱鬧,等扶喻來了后,便隨口問了一句:“陛下,三皇子沒事吧?”

    “愔愔放心。”扶喻不欲多說,如常寬慰她,“有太醫們看顧著,不會有事的。”

    見他這樣說,姜令音便也沒再問下去,本來她也懶得裝模作樣關心旁人的孩子。

    待姜令音沐完浴,坐在鏡子前時,坐在榻上看書的扶喻忽然抬眼望過來,語意不明地問:“愔愔喜歡孩子嗎?”

    纖苓正在給姜令音擦拭頭發,聞言一頓,姜令音察覺了她的動作,立即示意她退下。

    等纖苓合上門退下,姜令音這才緩聲:“陛下怎么忽然提起這件事了?”

    她與鏡中里的扶喻四目相對。

    “陛下莫不是擔心妾身身子有恙?”

    扶喻見她想歪了,不禁失笑:“朕可沒這么說。”

    他寵她的時日也不算久,沒有懷上實屬正常。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姜令音起身向他靠近,濕漉漉的發尾往下滴著水珠,“難道不是懷疑妾身懷不上陛下的子嗣嗎?”

    扶喻微抬著臉,雙眼注視著眼前的女子,倏地,手背上傳來幾滴冰涼的觸感。

    他皺起眉,攔腰讓人坐下,而后斥責:“不擦干,是想受寒?”

    姜令音一點也沒他嚇到,轉而笑吟吟地抓住扶喻的胳膊,“可陛下將妾身的宮女趕走了,妾身不會擦。”

    扶喻冷著臉,只覺得女子睜眼說瞎話的本領又見長了。

    桌子上的盆子里搭著幾條干棉帛,他取了一條,好似認命般給姜令音擦拭起來。

    女子慣來是懶骨頭,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這不,才坐下就一點也不老實了,哼哼唧唧地躺到了他的腿上。

    扶喻忽然覺得,與她相處時,都是他在伺候她。

    這么想著,他沒好氣地道:“若不是出生富貴,誰能養的起你?”

    姜令音半點沒覺得不對,“是啊,妾身也這么覺得。”

    扶喻低頭看著她透著黑亮的眼睛,試圖找出她的心虛,可女子眨了眨眼,繼續說:“從前妾身的母親給妾身留了不少田地和鋪子,供妾身揮霍,現在妾身又有了陛下——妾身可真是太幸福了。”

    扶喻嗤了一聲:“若是沒進宮,沒遇上朕呢?”

    他隨口這么一說,沒指望姜令音能給出什么答案。

    畢竟她已經入宮,世上也沒有倘若。

    哪知姜令音卻遲疑了半晌,低低地回答他:“陛下不是也知道嗎?妾身若是沒進宮,如今應當嫁人了,有誠妃娘娘和綏安侯府,妾身也能嫁個門當戶對的夫君。”

    雖不如現在榮華,卻也不會過得太差。

    扶喻動作一滯。

    第92章 蝴蝶“朕屬意你。”

    “陛下?”

    姜令音察覺到扶喻的走神,立即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陛下怎么不擦了?”

    扶喻回過神,眼神中帶了幾抹意味深長,當著他的面敢這么說,真是打心里覺得此事無關緊要嗎?

    也不擔心犯了他的忌諱。

    女子仿佛看穿了他眼中透出的意思,立即無辜道:“是陛下先問的,妾身如實說了,陛下可不能不高興,還要怪罪妾身。”

    話都叫她說完了,他能反駁什么呢?

    扶喻一邊重新繼續手上的動作,一邊又問:“你入宮時已經及笄,可與旁人定了親?”

    他的語氣不冷不熱,仿佛當真不在意一般。

    不過,他若真的一點不在意,便不會有此一問了。

    當初扶喻選女子入宮前,曾派人調查過女子,但并未深入,因而只知她先前在雍州長大,而后才被接回的綏安侯府。

    具體的細節卻不清楚。

    姜令音卻覺得扶喻的動作有些重了,她沒忍住喊了句“疼”。

    扶喻掃過她微蹙的眉頭,抿著唇沒說話。

    姜令音佯裝沒發覺他眼中的情緒,努了努嘴道:“祖母將妾身從雍州接到侯府時,便已經給妾身相看好了人家。”

    “此等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自幼沒了父母,祖母自然要操心妾身。”

    扶喻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當初他瞧著冷冰冰的字的時候并沒有什么感覺,今日聽女子說出來,卻叫人心底難受得很。

    失去了父母,綏安侯府不管不問,卻在她快要及笄時將人接回,這打得是什么算盤,他哪能不清楚呢?

    從前不聞不問,總不至于忽然轉了性子,憐惜起她來。

    “祖母給妾身選的幾個人家,有……”

    扶喻忽然就不想聽下去了,他打斷女子的話,淡聲:“罷了,既遇上了朕,你也不必擔心往后沒人伺候。”

    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哦。”姜令音乖巧地閉上嘴巴。

    現在不讓她說完,往后可別怪她沒同他說。

    擦干了頭發,扶喻又轉回之前的話題:“愔愔以為,三皇子該送去何處?”

    這才是他最初的目的。

    姜令音一聽,當即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著他,“陛下不打算給沁嬪撫養嗎?”

    扶喻沒否定,卻反問她:“愔愔以為應當讓沁嬪撫養皇子嗎?”

    這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姜令音心里也想過他的打算,從沁嬪早產之后,扶喻所表露出的態度來看,他怕是不想讓沁嬪親自撫養皇子。同時,他也沒打算將三皇子交給臨華宮的諸位瑾妃娘娘來照看。

    宮里有資格撫養皇嗣的無非就那么幾個人,也沒什么可供挑選的。

    “照規矩確實養不得。”姜令音略有猶豫。

    主要還是看扶喻的想法。

    她望著扶喻,直接問:“陛下是打算交給淑妃娘娘還是昭容娘娘?”

    扶喻有一剎的錯愕。

    “愔愔怎知不會是誠妃呢?”他低垂著眉眼,徐徐相問。

    聽他提及姜銜玉,姜令音倏忽收斂了表情。

    “誠妃娘娘膝下已經有皇長子,若再撫養三皇子,妾身以為怕是不妥當。”

    她說得直白,絲毫沒有顧忌,就仿佛姜銜玉不是與她同出姜家一樣。

    扶喻笑而不語,替她擦干了頭發,方夸一句:“愔愔心思通透。”

    姜令音順著他的話笑笑,而后好奇般的問:“那陛下屬意哪位娘娘?”

    扶喻攏了攏她的長發,淡淡道:“朕屬意你。”

    姜令音眼中沒有半點波動,她無趣地搖搖頭,“陛下可別戲弄妾身。”

    “妾身可沒本事撫養好皇嗣。”她臉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笑意,“這種事,陛下還是別屬意妾身了。”

    扶喻不可置否。

    他雖也有過這種想法,但也很快就收住了。

    即便撫養皇嗣并不需要她事事親力親為,可到底是一個燙手的擔子,況且,她若是喜歡孩子,往后自己生就是了。

    等二人相擁在一起躺在床上后,姜令音似是沒忍住好奇,再次詢問:“陛下,您到底屬意哪位娘娘撫養三皇子?”

    黑暗中,她看不清扶喻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微啞的嗓音:“蕙質也快三歲了,寧昭容將她養的很不錯,讓她來撫

    養再合適不過了。”

    他選了寧昭容。

    意料之中的人選。

    姜令音“唔”了一聲,笑道:“那妾身猜中了陛下的心思,陛下可有什么賞賜給妾身?”

    扶喻沉默了一會,忽然翻了個身,溫熱的呼吸盡數噴灑在姜令音的脖頸處,他帶著笑,低低地開口:“愔愔想要的話,下次不必拐彎抹角。”

    姜令音的脖頸之處是最敏感的,她瑟縮了一下,想要后悔已經來不及。

    長夜漫漫,彎月羞得藏進了云里,紅燭一直燃到了最后一刻。

    耗盡了它的生命。

    ……

    被纖苓喚醒時,姜令音還有些迷迷糊糊。

    “主子恕罪。”纖苓先行請罪,而后給她遞了一盞溫水,喂她飲下。

    姜令音潤了潤嗓子,意識也清醒了些,“怎么了?”

    日光和煦,仿佛已經快午時了。

    纖苓取了衣裳一邊為她更換,一邊小聲:“玟澤答應給奴婢主子要的方子了。”

    姜令音迅速反應過來她所說的方子是什么,隨即道:“什么時候?”

    “今兒早上奴婢去尚服局時,有個宮女同奴婢說的。”纖苓擰著眉,“只是奴婢沒看清那人的模樣。”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急于一時,下次定還有機會。”

    纖苓同玟澤所做的交易,說白了,也是相當于同酈太醫做的。酈太醫在太醫院,不能隨意出入后宮,那么,他怎么能讓一個宮女替他傳話?

    此事隱秘,他應當不敢隨意透露給旁人。

    莫非,他在后宮里有親近的人?

    她壓了壓眉心,轉頭找了個機會隱晦地向籍安提了一嘴。

    籍安能跟在慶望身邊站穩腳跟,自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倘若有心賣她一個好,自不會吝嗇給她想要的答案。

    籍安如尋常一般腳步輕松地離開承光宮。

    誰也沒注意到他唇角微微上揚的細微弧度。

    上回從令主子的話里,他就覺得不對勁,回頭叫人仔細盯著太醫院后,果然有了一些發現。

    旁人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或是習以為常的舉動,哪里逃得過他的眼睛。

    他發現,酈太醫和他身邊的那個小徒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一個人送一封被蠟封口的信箋。

    他沒有打草驚蛇,一直暗中等待收信人的出現,這事到現在雖然沒有進展,但與此同時,他發現令主子身邊的宮女私下里接觸了酈太醫身邊的小徒弟。

    雖不知具體在做什么,但顯然不是受命于令主子,否則,令主子也不會暗中找他了。

    旁人察覺不了他的情緒變動,慶望卻是例外,待籍安回到御前,慶望借口泡茶,拉著他到茶房里,悄聲:“怎么這么高興?”

    籍安撓了撓頭,“師傅,徒兒近來有個發現。”

    慶望沒有問到底的打算,只是瞥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同那位有關?”

    籍安嘿嘿一笑,沒有否認和隱瞞的意思。

    慶望拍了拍他的肩,“陛下耳聰目明,你的小心思若是藏不住,遲早有一天……師傅也自身難保。”

    籍安何嘗不知自己所處的境地,他咬咬牙堅持:“師傅,若真有那日,您不必再管徒兒,徒兒不論受到多大的處罰,也一定會保全師傅。”

    這種話他不知說了多少次,每一次慶望都沒有接話,這次也一樣。他沉默地沏了一盞茶,正欲端出去,忽聽籍安問:“師傅這些日子一直在給令主子找的簪子,奴才或許已經知道在哪兒了。”

    慶望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這句話,透露了太多信息。以他的立場,只能裝作不知。

    籍安來承光宮,也是奉的扶喻口諭。

    倒也沒有太大的事,只是給姜令音送了一支玉簪。

    籍安說,這支玉簪的樣式是扶喻所繪制。

    姜令音將玉簪把玩在手中。

    簪頭是一只金色的累絲蝴蝶,蝴蝶身上鑲嵌了紅藍寶石,四處又點綴了大小珍珠若干,華貴且精致。

    她欣賞簪子時,籍安還說了一句話:“陛下說,令主子便如同蝴蝶一般引人注目,且獨一無二。”

    仿佛是在印證他先前回答姜令音的話——她不必與旁人相比。

    獨一無二。

    姜令音重復念了一遍這四個字,不覺淺笑,“勞煩籍安公公替我給陛下帶一句話。”

    “這只蝴蝶,只會為陛下一人停留。”

    籍安將話原封不動地帶給扶喻。

    扶喻啞了一晌,他雖沒出聲,可唇畔處卻帶著淺淡的笑意,籍安將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扶喻的這個笑意一直持續到晚膳前慶望帶著一只紅匣子來到他眼前。

    慶望硬著頭皮道:“陛下,這是永安宮給您送來的。”

    “外頭來送的侍衛說,這是祺婕妤娘娘讓他轉交給陛下您。”

    扶喻沒說話,示意他打開匣子。

    慶望小心翼翼地打開扣上的鎖,將蓋子掀起。

    他余光迅速瞟了一眼匣子里的東西,而后屏氣凝神地退到帝王身后。

    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翡翠玉佩,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玉佩下方,卻壓著一摞字跡滿滿的紙張。

    扶喻皺著眉掃了一眼,心里有了計較。

    他抬眸,語氣不明:“祺婕妤可還說了什么話?”

    慶望不敢隱瞞,將侍衛傳來的話一字不差地告知他:“祺婕妤娘娘說,太后殿下的壽辰將近,今年她身子不適,不曾來得及給太后準備壽禮,只在病中抄錄了一份經書,祝愿太后殿下鳳體康健,長樂未央。”

    他頓了頓,緩聲:“祺婕妤娘娘請陛下代她交給太后殿下。”

    第93章 受傷有人在謀害令貴嬪。

    扶喻的目光在抄錄的經書上的簪字小楷上劃過,神色平靜,眼底深處卻浮現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冷意。

    好端端的向他提及太后壽辰,雖沒有明說自己的目的,但是想要提醒他,繼而得到什么不言而喻。

    見自家陛下不說話,慶望不禁在心底為祺婕妤暗暗惋惜。

    恩情總有消耗完的那一日,祺婕妤若是真心想給太后準備賀禮,又為何偏要加上那一句“今年她身子不適,不曾來得及為太后準備壽禮”?不就是因為如今她被禁了足嗎?且在這個節骨眼上,還給陛下送來一塊玉佩——

    還用的是太后先前給她的那塊。

    他正想著,就聽陛下冷不丁地開口:“將永安宮門前的侍衛撤了,告訴祺婕妤,讓她安心養病。”

    慶望領命而去。

    不多時,各宮嬪妃便得到祺婕妤解禁的消息。

    祺婕妤毫無征兆的解除禁足引起了眾人諸多猜測,但很快,她們都了解到原因原因——祺婕妤派人去御前送

    了一個匣子,仿佛是給太后的壽禮。

    玉照宮

    南箏將外頭的議論說給寧昭容聽,未了,她輕輕一笑:“娘娘英明。如此一來,陛下定會對祺婕妤生出不滿。”

    利用太后的名義,陛下一時隱忍不發,心里難道不會有隔閡嗎?一次兩次便罷了,可祺婕妤前前后后利用了多少回了?再者,上回蔣氏的死,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陛下為何對祺婕妤網開一面,還不是顧及太后。

    寧昭容舒展著眉頭,聲音徐徐:“陛下禁足她,反而保護了她,她既不想要這個保護,那本宮幫幫她又如何呢?”

    永安宮里的宮人沒一個是虞湘衡的心腹,她便如困籠之雀,眼盲耳聾。少了陛下的庇護,她以為自己能安穩度日嗎?

    “按照脈案上的記錄,祺婕妤身子已經大不如前。”南箏會意地道,“又有酈太醫的‘照料’,奴婢相信,過不了多久,主子就能得償所愿。”

    寧昭容垂眸輕輕摩挲著袖口上的刺繡花紋,語氣頗淡:“誰讓她喜歡折騰,自作聰明。比起立刻讓她死,本宮更希望她生不如死。”

    畢竟,死了就什么也感受不到,而活著,卻要日夜承受煎熬和痛苦,想必這個滋味更不好受吧。

    南箏笑著點頭,語氣里帶著一股意味深長:“娘娘放心,酈太醫與娘娘一條心,必不會叫祺婕妤安生的。”

    永安宮

    得到解禁消息的祺婕妤頓時喜極而泣。

    “還請公公替本宮多謝陛下。”

    慶望神色一如既往,沒有在她這兒逗留,很快躬身離開。

    祺婕妤陷入興奮之中,對于慶望的態度無所察覺。角落的一個小宮女看著格外平靜的慶望,眸色不由地閃了閃。

    承光宮

    姜令音與祺婕妤不對付,因而承光宮宮人也自覺向著自家主子,聽說了祺婕妤被解禁的消息后,心里都不免擔心。

    姜令音卻沒感到太多的意外。

    太后壽辰將近,祺婕妤不可能不好好利用一番。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扶喻必然會退讓一步。

    太后能讓扶喻退讓,因為太后是扶喻的生母。可換作旁人,帝王憑什么心甘情愿地退讓?帝王退讓后,總要讓此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個代價,一定是她所珍視的,珍貴之物。

    姜令音雖然不在意祺婕妤的解禁,卻還是叫喜盛緊緊盯著永安宮。

    出宮的日子將近,不知暗地里會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動。

    按照露微的說法,瓊貴嬪是打算通過云梔,給冷宮的劉氏傳消息,想法子阻攔她出宮。

    可有什么法子能讓她出不了宮呢?

    姜令音思忖了幾許,得了幾個答案:一,染疾;二,受傷。

    不論哪一種,都得從她的身上下手。

    前者實施起來有點困難,但是后者,只要有心,法子并不少。

    姜令音心里隱隱有了猜測,接下來兩日便時常帶著纖苓、棲箋、冬靈或是覺夏在皇宮各處轉悠。

    方才人日日來承光宮同她一道,姜令音也不趕她走,有時在迎樂苑或是御花園也會遇上姜銜玉帶著大皇子玩鬧以及楚采女和汪寶林。

    姜令音同姜銜玉說不上兩句話,態度相較于與方才人等人冷淡許多,見姐妹二人這般相處,眾人也有意無意地挑起各種話題,不至于冷場。

    扶喻這幾日也在加急處理朝政,因而并沒有踏足后宮,但有慶望和籍安在,后宮中的消息還是一點一滴地傳到了扶喻耳中。許是見姜令音這般清閑,扶喻心里不大平衡,在原定出宮的日子還有三日時,他派人給姜令音傳了個口諭,叫她來御前學丹青。

    得到消息的姜令音當著傳話太監的面臉色微僵,而后不情不愿地接了口諭。

    傳話人籍安將這一幕如實稟告扶喻,扶喻聽完,在腦子里想象了一下姜令音的表情,不覺露出了淺笑。

    他這么忙,女子怎能無所事事呢?

    姜令音如何看不出扶喻的意圖,面上她慢吞吞地叫人準備步輦,而后指了纖苓和冬靈陪她去御前,心里卻在盤算著背后之人下手的時機。

    這幾日風平浪靜,她給了不下三次的機會,也不見有人對她動手,難道是覺得她身邊的人太多了,還是說那邊暫且沒有準備好?

    因為“不情愿”,她表現得一日比一日懶散,頭一日還能趕在午膳前去御前,第二日直接晚了近一個時辰,到了第三日,姜令音索性等午憩后,邁著步子從御花園開始繞路。

    承光宮距離勤政殿距離不遠,壓根不需要經過御花園,姜令音這般做,無非是想拖延時間。身邊的宮人也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便裝作不知,在路過御花園時,還叫她停下去涼亭里歇一歇。

    太液池的后方有一處假山,涼亭就坐落在假山的側邊,姜令音緩步從假山下走過。

    微風習習,拂起了她雙臂上的披帛。

    “主子實在不喜歡丹青,不如同陛下求求情吧……”纖苓似是不忍她每日這樣受累,開口提議,“實在不行,叫畫師來承光宮教導主子,省的主子這般受苦。”

    雖說她也覺得自家主子是沒苦硬吃,但話不能這么說不是?

    姜令音分散了些心神對她道:“陛下難道一無所知嗎?不點破我,無非就是想折騰我罷了。”

    她不信籍安沒同扶喻說過此事,扶喻卻沒制止,分明是樂得看她自討苦吃。若非如此,怎么對她姍姍來遲一事視而不見?

    可她也有這樣做的理由,倒不是當真不想學丹青,而是——

    姜令音微微低了頭,忽而聽到頭頂一陣異樣的響聲,她心神一凜,下意識地循聲看去,只見假山上的幾塊碎石以極快的速度下墜,朝她所處的方向砸來。

    姜令音似是嚇壞了,站在原地沒有躲避,千鈞一發之際,纖苓以身護主,擋住了碎石的攻擊。

    姜令音被她護在懷中,只聽到了一聲悶哼。

    她正要詢問,卻見纖苓問她:“主子,您沒事吧?”

    “我沒事,纖苓,你還好嗎?”姜令音從她懷中掙出來,急切地問。

    纖苓搖頭笑道:“奴婢沒事,幸好護住了主子,否則奴婢死不足惜。”

    姜令音蹙眉不語,冷著臉查看她的后背,只見她素雅的宮裝上被劃破了幾道口子,露出了皮膚上若隱若現的紅痕。

    姜令音眼眸一沉,少頃,她轉眸吩咐一旁有些呆愣的冬靈:“快去請醫女來。”

    一邊說著,一邊扶起纖苓。

    冬靈緩了好幾個呼吸,方道:“主子,奴婢先去喊人來送您和纖苓回宮,現下去涼亭里等著可好?”

    讓主子與纖苓單獨在一起,她實在不放心。

    姜令音拗不過她央求的目光,點頭允了。

    扶著纖苓在涼亭坐下后,冬靈腳步飛快地跑回承光宮,三言兩語對喜盛和杪夏說明了情況,二人一聽,自覺分配了任務:喜盛去請太醫和醫女;杪夏叫人抬上步輦,帶著覺夏等人往姜令音身邊趕。留在承光宮的棲箋則指了個小宮女,讓她去昭和宮告知淑妃。

    喜盛去太醫院請太醫時,故意走了個顯眼的位置,叫站在勤政殿臺階上的侍衛看了個清楚。

    宮中忌疾行,除非遇上特殊的情況。

    喜盛腳步匆匆,神色慌張的模樣直接闖入了蘇穆清的眼簾。

    姜令音時常出入勤政殿,御前的人對她身邊的幾位宮人也算眼熟。蘇穆清想著陛下對令貴嬪的寵愛,猶豫著是不是該去稟告陛下。

    這時,他身側的同僚忽然疑惑地出聲:“那不是令貴嬪身邊的太監嗎,怎么往太醫院那兒去了?莫不是令貴嬪病了?明日陛下可就要帶著令貴嬪出宮了,不會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同僚的聲音很小,但蘇穆清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一怔:是啊,怎么會在這么敏感的節骨眼上?

    令貴嬪若是去不得,會不會影響靜姝?或是說,明日陛下會只帶靜姝一人去皇恩寺拜見太后嗎?

    蘇穆清眼眸一凝,迅速轉身走向殿內。

    ……

    扶喻眉心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驟然一冷,他一邊起身往外走去,一邊言簡意賅地下令:“去查!”

    御輦到承光宮時,姜令音還在涼亭之中。

    留在宮里的棲箋不等扶喻詢問,便將冬靈傳來的消息稟告于他。

    當時冬靈的神情不算過于慌張,口齒清晰,言語間雖沒有提及姜令音是否受傷,但棲箋私心里覺得應當是沒有受傷的,不過當著陛下的面,她卻沒有言明。

    陛下能這么快來到承光宮,說明是一得到消息就趕來了。陛下擔心主子,重視主子,她可不能拖主子的后腿。

    棲箋眼眶一紅,接著道:“主子今兒沒有坐步輦,身邊也就帶了兩個宮女……先前主子還常在假山邊上放風箏,奴婢想不明白,這好端端的,假山上的石頭突然就墜落了呢?還偏就趕在了今日。”

    她的話里透露出幾個消息:一,姜令音時常去假山那兒;二,假山從前并未發生墜落石塊的現象;三,過了今日,姜令音就要隨同陛下出宮。

    幾點合在一起,便不是蹊蹺了,而是有人不想讓姜令音出宮。

    聽完了全程的慶望不由地對棲箋刮目相看,字字不提陷害,卻句句都表達出有人在謀害令貴嬪的意思。不愧是從陛下手里栽培出來的人。

    同時,棲

    箋這樣偏向姜令音的行為,也讓慶望默默贊嘆。

    棲箋雖是陛下栽培出來的人,可在調入承光宮后,令貴嬪就是她今后唯一的主子,她萬不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畢竟陛下是讓她去侍奉令貴嬪,而不是去監視令貴嬪。

    第94章 攀咬“賜白綾一條。”

    御花園發生了這樣的響聲,自然也驚動了離得最近的臨華宮和瑤華宮。

    她們方才探聽到一點消息,便又聽說圣駕已經到了承光宮。

    瓊芳殿里,瓊貴嬪一言不發地盯著余微。

    余微低著頭,知道自家主子這會兒的情緒不好,令貴嬪沒有受重傷也就罷了,陛下還急吼吼地去了承光宮。

    良久,瓊貴嬪扯著唇角道:“走吧,去瞧瞧令貴嬪。”

    同她一樣心情的嬪妃不在少數,令貴嬪若是受傷也就罷了,明明沒有受半點傷,還是叫陛下心疼上了。旁人誰得到過陛下這樣的關注和憐惜?便是從前的祺婕妤,也很難相比吧。

    承光宮

    聽說姜令音沒受傷,扶喻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敲了敲她的額頭,沒好氣地問:“出去怎么也不坐步輦?”

    為了拖延時間,竟繞這么一大圈路程,也不嫌累。

    姜令音遭了這么一難,面色都是發白的,對于扶喻的話,她有點不服氣:“若非陛下故意為難妾身,妾身怎會……妾身差點破相了,陛下卻一點也不心疼妾身。”

    扶喻冷笑一聲,“愔愔當真是沒良心,若是不心疼你,朕如今還在勤政殿批折子。明知朕這幾日忙,竟給朕添亂。”

    “陛下忙,便看不得妾身閑。”姜令音小聲嘟囔一句。

    扶喻聽清了,瞇著眼叫她再說一遍。

    姜令音豈會上當,當即轉移話題:“陛下冤枉。想給陛下添亂的可不是妾身,妾身哪里會想到那假山上的石塊會松動,恰好砸向妾身?”

    提起正事,扶喻臉色頓時一沉,他哪會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聯?

    尋常時候的爭斗,他可以視若無睹,可這回,卻是要傷人性命的。

    正說著,門外響起喜盛的聲音:“陛下,主子,淑妃娘娘來了。”

    這是淑妃第一次踏足承光宮殿內,一進來,她便感受到了濃濃的奢華之感。比起昭和宮,這兒更像是位高之人的宮殿。她一抬眼,便見到了自己先前送給姜令音的四扇雙面點翠屏風,放在椅子后方最顯眼的位置。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不覺笑了一下。

    淑妃之后,姜銜玉和汪寶林、楚采女也匆匆而來,緊接著,得了圣駕在承光宮消息的嬪妃們也陸續而來。

    不多時,正殿里便擠滿了人。

    棲箋吩咐著宮女上前添茶,做足了應盡的禮數。承光宮正殿雖不小,卻沒有那么多座位,最后也不過緊著位分高低幾位先坐。

    陛下還沒出現,嬪妃們便小聲地議論起來,自然而然有人想到了這一出是為了阻止姜令音出宮。

    瓊貴嬪往上瞥了一眼淑妃冷淡的面色,再瞧一眼本該在她下方卻沒到場的顧貴嬪,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呼吸略有些急促。

    在得知令貴嬪沒有受傷的那一刻起,計劃就失效了。可只要動了手,就會留下痕跡。劉氏死不足惜,她擔心的是,萬一查到露微身上,繼而將她暴露該如何。

    她心不在焉地聽著殿內人的交談,待四周一靜,她方才回神,下意識地望向坐到上首的扶喻。

    “妾身給陛下請安。”她反應遲鈍了一下,跟隨眾人請安。

    “平聲。”扶喻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掃視了一圈,視線落在淑妃身上,“淑妃,查得如何?”

    眾人屏氣凝神,聽淑妃道:“回陛下,妾身叫人檢查了假山和碎裂的石頭,找到了一些挪動的痕跡。妾身記得,陛下登基那年,曾命人修了假山,今日之事定非偶然。妾身以為,今日之事當是有人蓄意謀害。至于是何人動手,妾身已經讓顧妹妹去審問內侍省的管事和負責清掃御花園的宮人。”

    扶喻“嗯”了聲,對淑妃的稟告還算滿意。不過在來之前,他已經命慶望去查,查出的結果與淑妃的別無二致。

    “近來除了令貴嬪,還有何人時常去御花園?”

    姜銜玉率先站起來,“回陛下,妾身和汪寶林、楚采女去過兩次。”

    瓊貴嬪跟著道:“妾身也去了御花園賞花。”

    御花園是嬪妃們常去之地,大多數嬪妃隔一日都會去一趟。

    扶喻指節敲著扶手,不相信這是一次沒有針對性的算計。但動手之人如何知道,姜令音今日會在那會兒經過假山呢?

    他不動聲色地脧巡著殿內眾人的神情,注意到了瓊貴嬪面上的稍許不自然。

    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正此時,顧靜姝帶著一干人款款而來,“陛下,淑妃娘娘。”

    扶喻越過她,看向了她身后被人押著雙臂的女子。

    女子穿著宮女的服侍,身上素凈,偏偏面容讓他有點印象。

    顧靜姝迅速將調查結果一一道來:“妾身審問了負責清掃御花園的宮人,找到了還沒來得及回到冷宮的劉庶人。妾身一查,竟是劉庶人與給她送膳的宮女換了衣裳,藏匿了身份,再根據眾多宮人的口供和指認,確定了劉庶人就是在假山上鬼鬼祟祟、惡意挪動石塊之人。”

    顧靜姝福了福身,將話稟明后,就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扶喻這才恍然記起劉庶人的身份。

    劉氏是晏平三年選入宮的,此前他對她一直沒有太大的印象,但經過上回的事,卻讓他對她多了點記憶——愚蠢而不自知。

    他看著劉氏的眼神實在淡漠,淑妃望了眼扶喻,聲音含著一絲冷意:“劉氏,你如何說?”

    劉氏在剛進來時神情略微有些慌亂,這會兒卻已經恢復了平靜。

    這一幕,叫人不禁想起了上一回害了沁嬪早產后還是選侍的劉氏,當下她與那會兒的表情如出一轍。

    “是妾身做的。”

    她坦言承認,而后自言自語:“可惜,我竟沒算到有人能護住令貴嬪,終究還是漏了一步。”

    淑妃眼神一凝,“劉氏,你是如何逃出的冷宮?又是受何人指使?”

    劉氏沉默了一瞬,倏然輕笑:“若說是妾身自己的主意,只怕陛下和淑妃娘娘都不會信吧?”

    淑妃皺眉,“劉氏,你到底想說什么?令貴嬪同你有什么恩怨,竟叫你連命都不顧,也要傷人性命?”

    若是那石塊剛好砸到了姜令音的腦袋,后果將不堪設想。

    淑妃說著,嘆息地搖搖頭:

    “你現在不說,待本宮查出來了,此事可就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劉氏,你可要想清楚!”

    “妾身的今日都是令貴嬪害的,淑妃娘娘叫妾身如何不恨她?”提到姜令音,劉氏的情緒驟然激動起來,“妾身從未想過與令貴嬪爭寵,卻不知怎就礙了陛下的眼,陛下——”

    扶喻冷冷地注視著她,聽她哭訴:“陛下寵愛令貴嬪,難道妾身不是陛下的嬪妃嗎?妾身不過是想讓陛下多看妾身兩眼,有何錯呢?”

    此話一出,殿內眾人都不禁流露出些許真情實感。

    扶喻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蹙,沒說話。

    淑妃也有點意外,見扶喻久久不表態,只好再問:“即便你嫉恨陛下寵愛令貴嬪,也不該試圖對令貴嬪痛下殺手。”

    劉氏打斷她的話,“是,淑妃娘娘您說的不錯,妾身至少敢作敢當,可在座的呢?”

    她的目光自淑妃掃過,在某人身上略停了一下,而后嗤了一聲:“誰不嫉恨陛下對令貴嬪的寵愛?妾身只是做了她們不敢做的事罷了。”

    扶喻眉眼間的情緒更淡了,他勾了下唇,嗓音冷硬肅然:“那你倒是同朕說說,還有誰也想對令貴嬪下手?”

    眾人呼吸陡然一輕。

    令貴嬪奪了陛下頗多寵愛,她們心中自然是嫉恨的,可這種話哪能說出口?身為后宮嬪妃,尤其是身為女子,怎能善妒呢——即便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藏著掖著,萬不能表現出來。

    劉氏抬眼,咬著唇看著扶喻,陛下容儀俊美,又身份尊貴,她也曾暗暗愛慕過,可他的目光卻從未在她身上駐足。

    劉氏癡癡一笑,過了半晌,她平靜地開了口:“陛下,您覺得蕙妃娘娘和大公主是如何死的?”

    她驟然看向瓊貴嬪。

    瓊貴嬪被她看得心一驚。

    眾人也順著劉氏的視線看向瓊貴嬪。

    劉氏一笑:“瓊貴嬪,你一定能給陛下答案,是不是?”

    “一派胡言!”瓊貴嬪立即打斷她的話,而后朝扶喻道,“陛下,您萬不能聽信劉庶人的胡言亂語。”

    “瓊貴嬪當真不知嗎?您可是與蕙妃娘娘住在一座宮殿,妾身記得,蕙妃娘娘臥病在床時,您日日侍奉在側呢……”劉氏不緊不慢地繼續說著。

    “夠了!”淑妃低低一喝,“無憑無據,不得胡亂攀咬瓊貴嬪。”

    她為難地看向扶喻,試圖結束這個話題:“陛下,劉氏犯了故意戕害嬪妃之罪,她既已認罪,不如按照規矩處置?”

    有扶喻在,她當然不能直接給劉氏定罪。況且,劉氏已經是庶人之身,再往下就只有……

    一片死寂中,扶喻輕描淡寫地做出了決斷:“庶人劉氏戕害嬪妃,罪無可恕,賜白綾一條,歸還母家。”

    “賜死?”姜令音驚愕地出聲,“陛下要賜死劉氏?”

    棲箋點頭,“是,不僅如此,陛下還說要將劉庶人的尸首歸還其母家。”

    這處置,著實不輕。

    姜令音暗暗吸了口氣。

    “當時殿內,連淑妃娘娘都變了臉色呢。”棲箋說著,又提起了瓊貴嬪,“劉氏攀咬瓊貴嬪,話里話外都在說蕙妃娘娘和大公主的死與瓊貴嬪有關,待陛下處置了劉氏后,瓊貴嬪的臉色更是一片煞白。”

    “后來,瓊貴嬪再次當著眾多人的面請陛下不要相信劉氏的話,可陛下,卻未置一詞。”

    這番態度,卻已經表明了他對瓊貴嬪的不信任。

    姜令音猛然抬頭,她剛剛意識到,倘若蕙妃和大公主的死是人為,那劉氏先前一直住在臨華宮,是如何知曉這些事的?

    臨華宮和瑤華宮相隔的御花園兩邊,瓊貴嬪與劉氏也沒什么接觸……除非,劉氏也曾參與其中。那么,與她同宮的瑾妃和沁嬪呢?難道會一無所知嗎?

    沁嬪的早產,又是否與這件事有關呢?

    今晚對宮里的嬪妃來說注定是一個難眠之夜。

    今日劉氏的話,終究是在她們心中蕩起了層層疊疊的波紋。

    沁嬪人未至承光宮,卻也得到了只言片語。

    “只是可惜,劉庶人只敢說瓊貴嬪。”霧枝惋惜地道。

    沁嬪擦拭著自己的手指,悠悠地道:“水滿則溢,如此這般,已經足夠了。”

    只要陛下如今還記著蕙妃,一定會重新調查蕙妃和大公主的死。

    當初沒有查到的,如今再查,一定能有所發現,畢竟,當初誰也沒有懷疑過瓊貴嬪。

    第95章 太后“想立后了?”

    翌日是個極其晴朗的天氣。

    今日是出發去皇恩寺的日子,承光宮宮人一大早就開始忙碌起來,喜盛帶著小太監們將早就收拾好的箱籠依次抬到馬車上,宮女這邊則在給姜令音梳妝。

    按照原先的計劃,本是杪夏和纖苓跟隨姜令音身邊,可纖苓昨日受了傷,便不好再遠行,冬靈也自請留下照顧纖苓,如此,姜令音便帶上了覺夏。棲箋在姜令音離開承光宮棲箋,負責管理承光宮所有的事務。

    太監之中,喜盛自是跟隨的。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后,姜令音便帶著幾人到了勤政殿。

    雖說扶喻此次出宮不愿大陣仗,但后宮嬪妃們還是在淑妃的帶領下前來恭送。

    淑妃同扶喻在交談時,姜銜玉來到了姜令音面前,“令妹妹。”

    她張了張口,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后卻只有一句:“到了太后面前,切記注意禮數和規矩。”

    她說著,又伸手想替姜令音理一理衣襟,姜令音往旁邊輕輕一避,讓她的手落了空。

    “不勞誠妃娘娘操心,妾身自有分寸。”

    姜銜玉抿著唇,眉眼間似乎有些悵惘。

    好在淑妃此時轉過了臉,對著姜令音和顧靜姝笑道:“令妹妹和顧妹妹,這幾日陛下就勞你們侍奉了。”

    姜令音怎么聽這句話都覺得怪異,一時沒接話。顧靜姝見她沉默著沒有答話,福身應了:“淑妃娘娘放心,妾身明白。”

    “時辰不早了,走吧。”扶喻一聲令下,儀仗隊立即開始出發。

    御駕在前,姜令音和顧靜姝各坐了一輛馬車在后。

    未進宮前,姜令音時常到街市上采購或是閑逛,進了宮,卻沒這個條件。待馬車穿過鬧市,聽著商販的吆喝聲,姜令音還是沒忍住掀開了簾子往外瞧。

    只是鬧市很快就過去了,窗外開始變得人煙稀少,耳邊也只有一片鳥雀聲。

    難得的安靜。

    姜令音正欣賞著景色,忽然見慶望朝她這邊走來,“令主子,陛下喚您。”

    她詫了一瞬,搭著杪夏的手下了馬車來到前面扶喻的圣駕上。

    圣駕停下,自然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眾人正納罕著陛下有什么吩咐時,卻見那令貴嬪上了陛下的馬車。

    此次跟隨的侍衛都算是扶喻的心腹,他們日日在勤政殿前守衛,大都是出身長安世家中的公子,本就年輕,現在又出了宮,少了幾分拘束,私下里便開始偷偷眉來眼去,打發著乏味的行程。

    他們倒也不敢議論帝妃,只是難免會感慨兩句:“陛下從前出宮都沒帶過宮里的娘娘。”

    對于姜令音,他們只知道她出自綏安侯府,但對于顧靜姝,他們卻了解頗多,主要是因為她身后的蘇家和燕家,再就是蘇穆清。

    當即有人拍了拍蘇穆清的肩膀,安慰他:“蘇兄,沒事的。”

    雖然陛下表面上更寵愛令貴嬪一些,但對于顧貴嬪,也是十分看重的。

    蘇穆清覺得他的話實在莫名其妙,立即用手肘重重給了他一記,“別在這胡思亂想,好好保護陛下。”

    同僚疼得齜牙咧嘴,小聲嘟囔著什么,倒也沒反駁。

    與此同時的馬車上,姜令音則規規矩矩地坐在扶喻的側邊,雙手交疊在雙膝上,目不斜視。

    扶喻奇怪地打量她兩眼,不明所以:“這是怎么了?”

    “馬車坐著不舒坦?”

    姜令音頷首低眉,“回陛下,妾身無礙。”

    扶喻抬手按了按眉心,見女子保持著動作,一絲不茍,不禁覺得有點頭疼,“怎么這般模樣?”

    見慣了女子與他相處時的隨意,乍一見規規矩矩的姜令音,他真有些不適應。

    姜令音一板一眼地回答:“回陛下,是淑妃娘娘和誠妃娘娘教的,妾身得好好學。”

    “故意的?”

    扶喻才不相信她說得話,以她的性子,會聽淑妃和誠妃這種毫無意義的教導?

    姜令音見他不相信,當即也不裝模作樣了,她撇了撇唇,眸子飛快閃過一絲落寞,“淑妃娘娘讓妾身行事收斂些,不能隨性而為;誠妃娘娘也擔心妾身與顧貴嬪站在一塊兒會被比下去,怕妾身惹了太后不喜……”

    太后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她不知道,但從這些人的口中,不難看出是不喜她這般的。

    “顧貴嬪溫婉嫻靜,儀態優美,太后見了自然是歡喜的。”

    扶喻如何看不出她眼中的落寞,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愔愔何必妄自菲薄,你不比任何人差,母后見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他伸手,碰了碰女子發髻上的蝴蝶玉簪。如這蝴蝶一樣,她是獨一無二的,無需迎合旁人的喜好。

    姜令音向他靠近一些,悶聲道:“陛下喜歡妾身,自是覺得妾身哪兒都好。”

    扶喻不禁失笑了一聲,肯定她的話:“是,朕是覺得愔愔哪兒都好。”

    一抹嫣紅頓時從姜令音的臉頰燒上耳垂,在扶喻的注視下她支吾著應了一聲:“妾身喜歡陛下,也覺得陛下哪兒都好。”

    扶喻摟著她半晌,忽然輕聲:“母后與朕母子連心,她會喜歡你的。”

    扶喻倒也沒有哄騙姜令音,待入了皇恩寺見到太后時,太后果然一臉慈愛地看著她,叫她近前來:“好孩子,給老身仔細看看。”

    姜令音提著一口氣,含著笑走上前,俯身蹲下。

    太后慈眉善目,細細瞧了番姜令音,便笑著問:“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了?”

    “回太后,妾身喚姜令音,已經十八了。”姜令音乖巧地回答,略有些靦腆。

    一旁的扶喻似是看不過眼她這般模樣,立即打岔道:“母后可不知,今日令貴嬪差點見不到母后了,受了驚,昨日沒歇息好,今兒在馬車上也沒合眼,就擔心您會不喜歡她。”

    太后樂呵呵一笑,抓住了重點:“昨兒受了驚?老身這兒有住持特制的安神香,香味清淡,待會兒叫人給你送過去,晚上點上,試一試可管用。”

    姜令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是,妾身多謝太后。”

    對于顧靜姝,太后也沒有厚此薄彼,細細問了一下她在宮里過得如何,又提起了她的外祖母燕氏。

    太后談及燕氏時言語間親昵,仿若故人。

    被冷落在一旁的姜令音和扶喻暗暗對視了一眼,眸中都泛起了笑意。

    二人眉來眼去,太后裝作沒瞧見一樣,和顧靜姝說了一會兒話,便叫她們下去休息一下。

    姜令音和顧靜姝離開廂房后,屋子里忽然安靜了下來。

    太后瞥了眼扶喻,“今年怎么帶了宮妃來見老身?往年不是一直覺得麻煩嗎?”

    扶喻給她倒了一盞茶,方慢悠悠地道:“如今想來,其實倒也不麻煩。”

    “母后,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太后接了茶盞,手指貼在杯璧上,沒急著喝。她望著扶喻,語氣里帶了點探究:“想立后了?”

    扶喻垂著眉眼,伸手從盤子里挑了一塊糕點,繼而漫不經心地反問:“母后覺得呢?”

    知子莫如母。

    太后才懶得和他猜來猜去,直接哼聲:“自從你登基,老身就盼著你立后,你不樂意就罷了,連選妃的事也不放在心上。”

    說到這里,太后就來氣:“老身盼著你身邊有個人伺候,你倒好,選了妃進宮,直接冷落她們一個多月。她們都是世家精心教養的貴女,不論容貌、氣質還是才情,哪里不好?挑來撿去,好歹算是郭家女入了你的眼。”

    扶喻幾乎是太后指著鼻子罵了,他默默聽著沒有出聲,畢竟太后說得是事實,他也能理解太后的想法和心思。可同時,他心里也覺得委屈。

    世家教養的貴女自然無可挑剔,可他瞧著卻沒有喜歡的感覺,這讓他怎么辦?

    說實話,若非是不想拂了母后的面子,他是不愿委屈自己的。

    扶喻不說話,可太后哪能看不出他的不服氣。

    “罷了罷了,這事兒都過去了。”她擺了擺手,“姜家和顧家的兩位姑娘瞧著都是極不錯的,都是你親自選入宮的,想來是趁你心意的。”

    扶喻沒有反駁。

    太后平復了一下情緒,語氣平緩:“可想好了?”

    扶喻看著碟子里的糕點,遲疑著道:“應當吧。”

    太后聞言,卻沒有細問,她輕輕抿了口茶水,語氣如常:“終歸是你的事,老身不會叫你為難,你自己想好了,決定就好。”

    “提前與老身說一聲,老身也好準備一下回宮的事宜。”

    扶喻驀然抬頭,“母后還打算在這兒住下去?”

    “這兒清靜,怎么不好?”太后說著,眼眸一瞇,“難道皇帝還打算再等兩年不成?”

    扶喻覺得此事還有點突然,的確打算再往后拖個一兩年。但當著自家母后的面,他自然不能這么說。

    “母后放心,兒子不會讓母后等急了的。”

    安撫完母后,扶喻也被趕出了廂房。

    等人走了,林嬤嬤上前收拾了一下茶盞,而后笑著道:“陛下有了這樣的心思,殿下如今可要放下心了。”

    太后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輕松的笑意:“老身還以為他能一輩子不想立后呢。”

    林嬤嬤明白她的意思,又道:“奴婢瞧著,兩位主子都是極好的,想來陛下的眼光是隨了殿下的。”

    太后心里舒坦,臉上也全然都是笑意,“如此老身也就安心了。”

    宮里的消息自然瞞不過她,顧氏和姜氏是何等性情,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在扶喻要來皇恩寺前,她就叫人調查了二人的過往經歷。

    二人有些相似之處,也有很多不同之處。家世上,顧氏明顯更甚于姜氏;可性情上,姜氏卻惹人偏愛許多。

    太后想著,又不禁搖頭,她想這么多有什么用?

    但二人的到來,給她和皇恩寺都添了許多笑聲。

    雖是太后的生辰,但在寺中,佛門之地,自然不能大肆慶祝的,幾個人圍在一張八仙桌前用了午膳,依次以茶代酒給太后說了幾句祝福的話,而后送了禮,便算過完了這個壽。

    太后的興致很高,吃了午膳后,又讓三人陪同著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午后的陽光溫暖明媚,氣氛襯托得更加和樂融融。

    姜令音心里琢磨著太后這樣高興的原因,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就見扶喻將手伸到了她眼前,“發什么呆呢?母后問你話。”

    姜令音茫然地抬起頭,見太后和顧靜姝這會兒都在盯著她看。

    她忙羞愧地道:“太后恕罪,妾身方才走神了。”

    太后瞪了扶喻一眼,對姜令音慈愛地道:“無妨,難得出來一趟,可想去后山上走一走?”

    姜令音覷了眼扶喻,見他挑著眉,一臉隨意的模樣,便點了點頭,“好,聽太后的。”

    第96章 煩悶只一味地摟著他。

    太后所說的后山,就在皇恩寺的后方,地勢很高,一眼望去,郁郁蔥蔥。從前只有走小路爬上去,如今修了石階,走起來倒也十分方便。

    半山腰有幾處亭子供人休憩,太后走了一會兒,便道“老了”,叫他們自己去爬。

    山頂上頭有一棵古老的大樹,約莫有數百年了,經歷過無數風雪,仍枝繁葉茂,因而樹上掛滿了祈福的紅簽。

    姜令音此前登過山頂,為早已離世的父母掛過簽,如今她想起此事,便同太后道:“妾身去樹上給太后掛一個長壽的簽,愿太后長壽無極。”

    太后笑意更深,“好。”

    姜令音說要登到山頂上,扶喻自然不會讓她一個人去,但他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顧靜姝,沒有出聲。

    顧靜姝不知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還是什么原因,主動道:“這山妾身爬過幾次,不如這回讓妾身留下陪著太后說說話吧。”

    一來,陛下不會將太后獨自一人落下,二來,姜令音怕是也不想和她同行。

    姜令音挑了挑眉,聽太后笑道:“如此也好,皇帝,既然老身這兒有顧丫頭,你就同令丫頭一道去吧。”

    太后做了決定,扶喻自然不會反駁,當然,面上是遵從太后之命,但心里是如何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今日姜令音穿著較尋常清淡素雅許多,為了方便還特意穿了窄袖的衣裳,發髻上也只戴了幾支簪子。發簪上的蝴蝶隨著她的行動一顫一顫得扇動著翅膀。

    扶喻見女子一心往上爬,看都不看他一眼,開口打破了這一路上的安靜:“累不累?”

    姜令音緩了一會兒呼吸,方道:“自是累的,妾身是女子,體力不如陛下。”

    扶喻“嗯”了聲,道:“既然覺得累,便歇一歇

    吧。”

    姜令音側眸看他一眼,見他說得隨意,頗是不服氣道:“陛下是不是在心里笑話妾身呢?妾身還有力氣,不用歇息。”

    爬山這一條路是她自己選的,不管怎么樣,她都要爬上去。

    扶喻以為她別扭勁兒上來了,聞言笑道:“好,那便不歇息。”

    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出來,“朕牽著你,穩一些。”

    姜令音斂著眸,視線看著扶喻那雙骨節分明的手。

    的確如他所說,有他牽著,這一條路走起來也沒那么艱難了。

    因為他是男子,更因為他是帝王。

    這幾日和太后的相處,她隱約察覺到了一些太后高興的緣故。

    未入宮前,她便聽說扶喻頂著諸多壓力,不愿立后,還說太后之所以出宮,也是因為此事:晏平元年選入宮的幾位宮妃,都是過了太后的眼的,太后大抵是有屬意的皇后人選,可拗不過扶喻不同意。為此,太后索性眼不見為凈,出了宮來到皇恩寺。

    按理來說,扶喻已經登基七年,是該立后了。他這次帶她和顧靜姝來,會不會是有此事的緣故呢?

    姜令音有點不確定,心里也有些煩躁。

    比起太后的喜好,立后一事還得看扶喻的意愿,可她現在并不能猜透扶喻的心思。

    扶喻寵著她也縱著她,可他卻讓顧靜姝協理后宮,處理后宮事務。未來的皇后,自是要統攝后宮的。若連宮務都沒接觸過,她怎么能讓宮人信服,怎么能立威?

    想到這里,她的心不由地沉了沉。

    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冊立皇后的準備?

    正思忖著,耳畔處傳來扶喻的嗓音:“愔愔在想什么呢?山頂到了。”

    姜令音眨了眨眼,望著挺拔高聳的古樹,微喘著氣,臉色和聲音卻格外平靜:“山頂這么快就到了。”

    扶喻察覺到她異樣的情緒,不禁疑惑:“可是累著了?給母后掛個簽,就坐下歇一歇吧。”

    來這兒掛簽子的人絡繹不絕,自是有廂房供人休憩。扶喻雖沒來過,但身邊都是機靈人,不一會兒就將廂房和膳食準備妥當了。

    姜令音給太后掛了個長壽簽,扶喻也單獨掛了個簽,他沒叫姜令音看著,但想來也離不開江山大事一類。

    山頂上的風景極好,能俯瞰到遠處的長安之景。

    姜令音歇息了一會兒,就撇開要給她作畫的扶喻,來到了欄桿處眺望。

    這兒來往的人很多,男子女子都有。雖有侍衛隨行,但并不會叫人發現身份。許是姜令音穿著素雅,又在登上山頂后拆了發髻,竟被人當成了尋常人家的姑娘,紅著臉上前來詢問身份。

    姜令音愣了一詫,反應過來時杪夏早已站在她面前同人表示歉意。

    覺夏沒見過這場面,微微吃了一驚:“怎么如今的男子膽子這么大?”

    杪夏見怪不怪,她之所以快速擋在姜令音前面,便都是習慣使然了。

    顧及著自己如今的身份,姜令音沒在此處逗留,帶著二人尋了個僻靜的走廊坐下。

    待扶喻作完了畫來尋她時,便見女子在同一個婦人說話,他走近了幾步,正好聽到女子道:“是,我是雍州人。”

    那婦人問:“看姑娘年歲,倒是與犬子相仿。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來日我好攜禮去府上道謝。”

    又自報家門:“我夫君是雍州長史。”

    雍州長史這個名號姜令音也是聽過的,姓周,同長安周家是一個宗族。周家之子的名聲,在雍州也是如雷貫耳的。

    姜令音抿唇,想到了另一個人——瑾妃娘娘。周家正是她的母家。

    那婦人以為自家家門能叫人另眼相看,卻不想姜令音略略點頭,沒有反應。婦人一急,正要再說什么,卻聽眼前女子笑問:“如此說來,夫人應當認識宮中的瑾妃娘娘了。”

    “是……”她點點頭,正遲疑為何這般問,又聽女子道:“既如此,也算緣分,待我回了宮,會替夫人同瑾妃娘娘問個好的。”

    婦人一怔,回宮?

    姜令音見她大抵猜出自己的身份時,轉身之際,忽然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扶喻見女子望向自己,微微一笑,并上前了兩步,在婦人錯愕的目光下牽起了姜令音的手。

    他端的一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姿態,語氣溫柔:“走吧,母后還在等我們呢。”

    姜令音任由他牽著走遠。

    婦人徹底愣在原地。

    結合女子所說宮中出來的,還有“母后”二字的稱呼,那么那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當今圣上。

    ……

    “方才在說什么?”扶喻明知故問。

    姜令音思緒還有些亂,不大想搭理他,因而只搖頭不語。

    扶喻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地皺起了眉,他又不會怪她,怎么不與他說實話呢?

    姜令音不與他說話,扶喻心里也覺得郁悶,一直到下了山回到廂房里,二人也沒說上一句話。

    杪夏見自家主子一聲不吭,有點著急了:“主子,您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兒不舒服嗎?”

    “沒事,杪夏……”廂房里當下只有她和杪夏,姜令音遲疑著開口,“我方才好像看到他了。”

    杪夏心神一凜,輕聲道:“沈公子這會兒應該在雍州呢,怎么會來長安的皇恩寺?主子應當看錯了。”

    “或許吧。”姜令音笑笑,仿佛只是隨口一提,但眉眼間的情緒卻莫名寡淡許多。

    只是一個側影罷了,世上那么多人,難免有相似之處。

    她這樣告訴自己,可還是忍不住去想,萬一呢?萬一就是他呢?他來這兒做什么呢?

    杪夏見她沉思,心里不由地嘆了口氣,自家小姐其實還是在意沈公子的,畢竟,兒時多年的情意做不得假。倘若那會兒,沈公子應了小姐,如今會不會是另一番光景呢?

    杪夏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小姐雖然離開了雍州,卻一直惦記著雍州的人和事。

    扶喻回了另一個廂房,他沉著臉,看得慶望大氣不敢喘。

    慶望實在想不明白,這二位主子怎么忽然開始一句話不說,明明什么事也沒發生……

    扶喻緊繃著下顎,回想著女子情緒的變化,是在何時開始的呢?

    聽侍衛說有男子找她搭話,他都沒氣惱,怎么反而她先悶悶不樂了?

    扶喻屈著指頭敲了敲桌案,好一會兒,他不確定地問:“她是不是想回雍州看看?”

    屋子里只有慶望,自是他來答話:“奴才想,應當是這個緣故吧。”

    慶望順著他的話猜測道:“令主子在雍州待了十多年,這會兒見了雍州的人,許是想起了從前在雍州的日子。奴才記得,陛下先前打算今年南巡——”

    扶喻若有所思地坐了一會兒,起身向外走去。

    待再次見到姜令音,女子已經恢復了尋常的臉色,“方才那位夫人是雍州人,一時讓妾身想起了從前在雍州的生活,冷落了陛下,是妾身的不是。”

    扶喻心里松了口氣,面上一笑,“雍州距離長安也不算遠,到時候朕帶愔愔回

    雍州瞧一瞧。”

    姜令音微怔,很快記起他曾說的“南巡”一事。

    “好。”她彎了彎眼眸,主動在扶喻唇角落下一吻。

    女子的情緒總是很外露,高興起來眉梢眼角便都是笑意,讓人也忍不住想同她一樣高興。

    她仿佛有牽動著旁人情緒的能力。

    二人之間的小插曲并沒有讓太后知曉,一道用了晚膳,說了會家常話,太后便要安寢了。

    顧靜姝要給自家祖父母供奉經書,便直接回了廂房。扶喻同姜令音并肩走在小院里,欣賞著山間的夜景。

    夜里很清靜,偶爾有風拂過,卻溫柔至極。

    走到槐樹下時,姜令音驀地摟住了扶喻。

    她閉著眼,沒說話,只一味用力地摟著他。

    扶喻垂著眉眼,雖不知女子為何這般,卻也無聲地圈住她。

    寺里不如皇宮燈火通明,但月光卻顯得格外皎潔,如銀一般傾瀉到地上,映照出二人相擁的身影。

    第97章 粽子“愔愔喜歡,朕也高興。”……

    在皇恩寺小住了幾日,扶喻便起駕回宮了。

    回宮的路上,姜令音仍舊坐到了扶喻的馬車里,不知是什么緣故,姜令音覺得扶喻對她更加縱容了,譬如眼下,她胡亂勾勒出了一幅畫,將扶喻畫得看不出人樣來,也不見扶喻露出一絲不悅。

    她心里狐疑著,漸漸停了手上的動作。

    “妾身沒這個天賦,陛下別讓妾身畫了。”

    扶喻不可置否,語氣淡淡:“行,不畫就不畫吧。”

    之前扶喻在山頂上給她作了一幅畫,他便也讓她畫一幅作為回禮,姜令音見他認真欣賞著自己不堪入目的畫作,逐漸有點心虛:扶喻將她的一顰一笑都勾勒出來,宛如仙子,她卻……

    本以為扶喻會強制她重新畫一幅,可一直到馬車停下,他也沒重提此事。

    姜令音微微仰頭,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扶喻不會將這個“仇”記在心里,往后讓她加倍奉還吧?

    “回宮了,來——”

    扶喻若無其事地掃過女子不安的面容,走下馬車,朝她伸出一只手。

    姜令音深吸一口氣,摒棄腦子里的諸多疑問,搭著扶喻的手下了馬車。

    一時間,四面八方的視線聚攏到她的身上。

    原是知曉扶喻回宮,淑妃帶領著一眾嬪妃候在了宮門處,也就是說,眾目睽睽之下,眾人見她被扶喻扶下了圣駕。

    今日姜令音著了一身煙綠色的襦裙,長發被高高束起,露出纖細的脖頸,較往日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變,明艷中添了幾分英氣,更叫人挪不開眼了。

    嬪妃中,瓊貴嬪的目光鎖在姜令音身上,既有驚艷,又有憤怒和不甘。她眼睜睜看著陛下同她站在一起接受眾人的恭迎,又眼睜睜看著她坐上步輦從視線中離開。

    明明,這種風光是屬于她的,只是從何時起,換成了姜令音呢?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瓊芳殿,腦海里浮現出方才的那一幕,不禁怒火中燒。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五月份的天逐漸有了夏日的影子,溫度越來越高,比起皇恩寺,皇宮里便顯得格外悶。

    姜令音回到承光宮后,便叫人取來了一盆冰。

    “我離開的這幾日,宮里可有什么事發生?”

    冬靈一邊拿著團扇為她打著風,一邊回答:“回主子,倒是有一件事,關于永安宮的。”

    她覷著姜令音的臉色,緩緩道:“宮里開始用冰后,淑妃娘娘因著祺婕妤玉體未愈,叫人停了永安宮的份例,祺婕妤因此大鬧了一場,說淑妃娘娘故意苛待她。后來淑妃娘娘無法,叫人補齊了永安宮的冰塊。”

    身子弱不能用冰,明面上淑妃也是為了祺婕妤好,可一想到淑妃的小產可能與祺婕妤有關這件事后,姜令音就覺得此事恐怕沒那么簡單。

    祺婕妤臥病在床,如何知曉各宮開始用冰了?淑妃為何不提前告知祺婕妤一聲,就將祺婕妤的份例扣下?

    莫非淑妃是希望給祺婕妤一個理由,讓她鬧一鬧?

    并非沒有這個可能。

    再者,永安宮的宮人無一人是祺婕妤的心腹。利用宮人的嘴傳話,挑撥離間,再方便不過了。

    “后來呢?”姜令音覺得此事還沒有結束。

    果然,聽冬靈繼續說:“昨兒夜里,祺婕妤便發起了高熱,奴婢聽說,是因為祺婕妤不聽太醫的勸誡,在永安宮擺了幾大盆冰塊,因此受了寒氣。”

    姜令音眼眸一瞇,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唇。

    祺婕妤如此折騰自己,在旁人看來,說不定是使了一出苦肉計呢——

    今日陛下回宮,她剛好昨日就病倒了。

    時機把握得如此巧妙,符合祺婕妤一貫的行事作風。

    “主子……”冬靈忽然猶豫地開口。

    姜令音轉眸看她,“還有什么事?”

    冬靈抿著唇,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只見她噗通一聲跪下,仰頭望著姜令音,“奴婢有一件事……想告訴主子。”

    姜令音唇畔處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疑惑,“什么事,你說就是了。”

    冬靈閉了閉眼,小心翼翼地開口:“主子還記得那日假山下發生的事嗎?”

    她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一字一句:“其實主子本是能避開的。奴婢看得分明,纖苓她,暗中攔住了奴婢,卻用身體擋在了主子前面。”

    姜令音聽得微怔。

    她沒說話,靜靜地注視著冬靈。

    “奴婢知道,主子信任纖苓,纖苓又于主子有救命之恩,定會懷疑奴婢說得這些話是胡編亂造。”

    冬靈搖搖頭,“可奴婢說得句句屬實。”

    桌案上的香爐中裊裊燃著薄荷香,靜謐的似乎能聽到香料燃燒的聲音。

    冬靈保持著跪著的姿勢,低頭不語。

    姜令音撥動著手腕上的紅玉鐲子,良久,微微低了下頭,故意嘆了口氣:“冬靈,你與纖苓一向要好,又是一同來我身邊伺候的,怎么如今竟……”

    她仿佛是真的很困惑,開始喃喃自語:“先前纖苓還同我說你瞞著我與宜慶宮的人私下里頻繁來往。”

    冬靈聽見了,她愕然抬頭,“主子,奴婢從未做過對主子不利之事。奴婢同宜慶宮的一位宮女是同鄉,她名喚株青,之所以私下有來往,不過是先前奴婢給株青借了些銀子,后來株青得了賞,又還給了奴婢——僅限于此。奴婢萬不會背叛主子!還望主子明察!”

    她說完,砰砰砰地開始磕頭。

    姜令音讓她起身,“冬靈,你先起來吧。”

    冬靈恍若未聞,唇色逐漸發白,“主子不肯信奴婢?”

    姜令音嘆息一聲,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額頭,溫聲道:“并非是不信你,冬靈,只是你說得這些都是猜測,凡事總要講究證據,我不能無緣無故懷疑纖苓的衷心,還有冬靈你,你這般說,我自會去詢問株青一番。你說是不是?”

    冬靈靜默地點頭。半晌,她眉目含恨,咬牙道:“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

    姜令音拍了拍她,“你明白就好,快下去用去痕膏敷一敷吧,別在臉上留了疤痕。”

    “是,多謝主子,奴婢告退。”

    冬靈緩緩退出屋子后,姜令音這才不疾不徐地捧著茶抿了一口。紅茶味澀,但細細品著卻妙極,搭配著薄荷的香氣,不禁讓人心曠神怡。

    陛下回宮,讓安靜了幾日的宮里又恢復了熱鬧。

    先是五月十七的三皇子滿月宴,宴會是由顧靜姝全權操辦。皇子身份尊貴,當日受邀的宗親和朝臣命婦們都前來慶賀,沁嬪作為三皇子生母,自然而然受到了頗多的關注。滿月宴雖是按照規矩來辦的,沒越過上頭兩位皇子,可沁嬪還是心滿意足了。

    她臉上一直掛著淺淡的笑容,還開始同外命婦們舉杯交談。

    只是她沒高興太久,很快,扶喻讓慶望當眾宣讀了圣旨。

    一,三皇子賜名扶晚;二,沁嬪晉婕妤,遷居柔福宮;三,三皇子交由寧昭容撫養。

    聽到晉位婕妤的消息時,沁嬪心都提起

    來了,晉位婕妤,就意味著她能親自撫養三皇子,可后一句話卻叫她的一顆心跌落谷底。

    三皇子交由寧昭容撫養?

    不管是沁婕妤也好,還是寧昭容也好,她們都是如出一轍的驚訝——此前,陛下并沒有私下告知她們。

    后宮嬪妃一時也驚疑不定,按理來說,陛下晉沁嬪為婕妤,就是讓她撫養皇子的意思,怎么反而……

    然而不論眾人心里如何想,圣諭已下,沁婕妤必須遵從。

    新鮮出爐的沁婕妤愣愣地望著扶喻,眼底一片茫然之色。

    陛下為何這樣對她?

    姜令音眼睫一顫,只一瞬又恢復了平靜。

    有點意外,但的確是扶喻的作風。

    扶喻讓沁嬪坐上了一宮主位,卻將三皇子抱給旁人養,這是他對沁嬪的警告,也是對眾人的警告。

    或許他掌握了沁嬪故意早產的證據又或許沒有,可他不希望皇嗣被眾人當成利用的籌碼。

    瓊嬪當初懷孕,小產后得了貴嬪之位,沁嬪平安生下一子,位分定然不能低于瓊貴嬪,所以,這也顯露出扶喻仁慈的一面。

    但沁嬪究竟是想要婕妤之位還是三皇子的撫養權,就不得而知了。

    滿月宴結束后,寧昭容的玉照宮變得格外矚目和熱鬧,誰也沒料到,寧昭容不爭不搶,默默無聞,膝下反而有了一兒一女。

    柔福宮位于皇宮的東面,毗鄰昭和宮和承光宮,與臨華宮相比,位置偏僻了一些,但里頭只有沁婕妤一人住著,她成了一宮主位,手中有了微末的權力,但有一點——玉照宮與柔福宮一西一東,沁婕妤想見一面三皇子,便很難了。

    三皇子、寧昭容和沁婕妤被宮里人關注和議論了一陣后,就迎來了端午節。

    這是姜令音在宮里過的第一個端午節,因而覺得十分新奇。按照一貫的習俗,這一日宮里人不得吃除了粽子外的任何東西。姜令音喜歡吃咸口,可長安這邊卻都是甜口,譬如紅棗粽子。

    早膳草草吃了幾口后,姜令音對端午節就失了一大半的興致。

    杪夏見她悶悶不樂,大抵猜出了她的心思,卻沒像往常一樣勸說她或是寬慰她多少吃一些,而是笑著沒有說話。

    姜令音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到了午膳,她索性不吃了。

    這時候,尚食局的女史卻以扶喻的名義送來了許多粽子。

    “這是陛下特意吩咐尚食局做的咸口粽子,說是分給各宮主子嘗嘗。”

    聽了女史的話,姜令音難得的啞聲了一剎。

    她沒有同扶喻提起過這件事,沒想到扶喻卻對雍州那邊的口味了解得如此透徹。

    她轉頭看了看喜笑顏開的杪夏,哼了聲:“你同陛下說的?”

    杪夏大道“冤枉”:“是陛下讓籍安公公問的奴婢,奴婢先前也沒想到這一遭。”

    更沒想到,陛下還吩咐尚食局做了許多,分給了各宮。

    后宮的嬪妃大多的口味都與京城無異,雖也有與姜令音一般來自南方州郡的,但住在宮里,便要習慣這兒的口味,誰也沒想到扶喻會給她們分到咸口的粽子。

    她們原以為陛下是突發奇想,可再聽說令貴嬪喜好咸口后,不由地恍然大悟,繼而苦笑起來。

    陛下擔心甜粽子不合令貴嬪的口味,便叫滿宮的人陪她一道吃咸口粽子。

    何其荒唐!

    又是何其的令人羨慕!

    事后,姜令音同扶喻提起來,仍能回想起那日的光景:“陛下這樣,可讓妾身承受了好大的壓力。”

    扶喻挑眉笑問:“喜歡嗎?”

    “喜歡!”姜令音答得很快。

    她彎著眼也笑起來,“這是陛下給妾身的寵愛,妾身自然喜歡,便叫旁人羨慕去吧。”

    “愔愔喜歡,朕也高興,這就夠了。”扶喻撩了撩她額前的碎發,如此說。

    第98章 昭儀“晉您為昭儀娘娘了!”

    端午節后,天氣愈發炎熱。這也意味著,扶喻的萬壽節要來了。

    滿宮上下,也早早地開始為萬壽節的宴會做準備。

    嬪妃們都想大顯身手一番,讓陛下多看兩眼,這其中,無所動靜的嫣小儀便突顯出來。

    六月的第二次請安,眾人閑談著,氣氛本十分融洽,直到沁婕妤四處張望了一會,忽地提起了被禁足了許久的嫣小儀:“不知嫣妹妹準備了什么才藝?妾身還記得,去年嫣妹妹的舞姿頗為驚人。”

    淑妃握著珠串的手有一瞬的停頓,她瞥了眼沁婕妤,平聲道:“好叫沁妹妹知道,陛下說,嫣妹妹傷了筋骨,需謹遵醫囑,休養一百日,這一次,就不便參加了。”

    說這話的時候,淑妃有意無意地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無動于衷的姜令音。

    嫣小儀為何會折了腿,又為何被禁足,這一切都是與令貴嬪有關。

    察覺到淑妃這番細微舉動的嬪妃目光略帶詫異地望向姜令音。

    姜令音低眉飲茶,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陰影,對于眾人的視線恍若不曾察覺。她細細品著茶,好一會兒,才隨口應了一聲:“那真是有些可惜。”

    瓊貴嬪聞言,不咸不淡地道:“可惜什么?我記得令貴嬪可是見過嫣小儀的舞姿。”

    姜令音微微蹙起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是嗎?”

    她輕輕放下茶盞,靜靜道:“仿佛有這一回事,有些記不清了。”

    瓊貴嬪見不慣她這般惺惺作態,淡淡嗤了一聲:“令貴嬪忘了,嫣小儀和羅才人應當沒忘記。”

    姜令音訝異地看向羅才人,發間流蘇步搖微晃,“羅才人,可有這一回事?”

    眾人看著夾在瓊貴嬪和令貴嬪之間的羅才人,都不禁為她嘆息一聲。她若是說沒有這一回事,便算得罪了瓊貴嬪,可若說有這回事,就打了令貴嬪的臉,兩個人都不是她能得罪起的,羅才人該如何回答呢?

    羅才人沒她們想象中的驚慌,她掩著唇驚愕了一瞬,而后低眉道:“妾身記得嫣小儀當初正是因為跳舞才不慎從問月臺上跌落下來的,那會兒妾身正在同令貴嬪您說話,一時都沒有注意。此事也是妾身的不是,竟忘了提醒令貴嬪——嫣小儀的舞姿頗為驚人。”

    聞言,姜令音作恍然大悟狀:“原是如此緣故,那真真是錯過了。”

    聽著兩人的一唱一和,瓊貴嬪的面容頓時浮了幾分憤怒,“從前竟不知羅才人有這般顛倒黑白的本事!”

    羅才人頷了頷首,面露窘迫,“妾身惶恐。瓊貴嬪繆贊,妾身萬沒有您說得這般本事。”

    “你!”瓊貴嬪心底怒火翻涌,卻怎么也說不出一個字。

    殿內一時安靜,眾人的視線不由地在三人之間脧巡著。

    羅才人嘴上說著惶恐,可這一番話,卻是偏向了令貴嬪。

    她們怎么也沒想到,羅才人竟直接落了瓊貴嬪的臉面,況且她們還記得羅才人因著蔣氏的死對令貴嬪多有看不慣,這怎么忽然之間就轉變了態度?

    姜令音對此倒是沒什么太大的驚訝,畢竟,羅才人雖然選擇明哲保身,卻還是個聰敏之人,權衡利弊還是懂得的。

    請安結束后,淑妃一臉平靜地坐在雕花椅上,沒有任何動作。綾屏送走各宮嬪妃回到殿內,便見自家娘娘發著愣,她不由地擔心起來:“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淑妃沉默了好半晌,方抬了抬下巴,語氣不明地道:“如今瓊貴嬪算是徹底失寵了。”

    綾屏說不出反駁的話,低低“嗯”了聲。

    近來,瓊貴嬪想盡了各種方法接近陛下,可陛下卻沒給她一點機會,即便瓊貴嬪去御前請見,陛下也視而不見。可轉頭,令貴嬪卻能大搖大擺地進去。

    宮里的風向一向是隨著陛下的寵愛而轉移的,眼看令貴嬪日漸得寵,隱隱有了專寵的跡象,嬪妃和宮人們都想方設法得上趕著巴結起承光宮來。若非如此,今日羅才人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偏向令貴嬪了。

    淑妃嘆息一聲。

    綾屏不愿見到自家娘娘這般模樣,不由地道:“娘娘不必太過擔心,令貴嬪終究才是貴嬪,陛下再寵愛她,這位分一時半會總不會再往上晉升了。況且,還有顧貴嬪呢——”

    與虛無縹緲的圣寵相比,宮權才是最實際的。

    淑妃搖了搖頭,卻有另一番想法:“陛下對顧貴嬪和對令貴嬪,終歸是不一樣的。”

    對陛下來說,宮權不能一直緊緊攥在她一個人的手中,否則,皇后一旦冊立,她便是第一個被皇后所不容的。宮權多分給一個人,她往后的處境也就越安穩。

    “那依娘娘看,陛下為何不將宮權分一些給令貴嬪呢?”綾屏不禁疑惑,“顧貴嬪既然能越過瑾妃和誠妃娘娘她們,令貴嬪如何不能呢?”

    淑妃看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令貴嬪自

    然也是可以的,可你別忘了,她上頭還有誠妃。”

    令貴嬪與誠妃都是姜家人,誠妃雖無寵,卻位列妃位,更是撫養了皇長子,令貴嬪有圣寵便罷了,再手握宮權,姜家在后宮就一家獨大了。

    陛下應當不想看到這般形勢。

    綾屏一怔,領悟了淑妃的未盡之語。

    是她想岔了,竟忘了誠妃娘娘與令貴嬪的關系這一層。

    她明顯松了口氣,而后笑笑:“娘娘說得是。”

    同淑妃有著想法一樣的人并不在少數,包括姜令音自己。

    想到姜銜玉,她的眼眸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倘若姜銜玉只是誠妃也就罷了,偏偏膝下撫養了皇長子,在沒有皇后和嫡出的皇子之前,皇長子的尊貴程度簡直不言而喻。說句大不敬的話,一旦扶喻遽然駕崩,最可能被朝臣們扶持登上皇位的,唯有皇長子而已。

    臨近萬壽節,扶喻忽然發現姜令音對她冷淡了許多。

    他心里有些不解,在慶望返回殿內時,不由地問了句:“最近宮里可有誰惹了你令主子?”

    慶望仔細回想了一番,如實道:“奴才并不曾聽說。”

    扶喻皺著眉,露出沉思的表情:既然沒有人惹她,那她這是怎么了?

    籍安看了看自家師傅,又偷瞄了眼扶喻,方遲疑不決地道:“奴才聽說,誠妃娘娘近來總是帶著大皇子在迎樂苑那兒玩。”

    令貴嬪對誠妃娘娘的不喜就擺在臺面上,偏偏誠妃娘娘的宜慶宮離承光宮很近,中間隔著的迎樂苑又是供人玩樂之地。

    誠妃娘娘帶著大皇子在迎樂苑玩,令貴嬪有什么里有阻攔?

    扶喻知道女子氣性小得很,雖然籍安說得理由令人啼笑皆非,但放在女子身上,倒也并無這個可能。

    他想了一想,對籍安吩咐:“近來天氣炎熱,告訴誠妃,莫要帶著大皇子出來走動了,他身子弱,需要仔細照料著。”

    籍安忍住笑意應了下來,很快就將扶喻的話轉達給誠妃。

    陛下的這道口諭來得莫名其妙,姜銜玉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同籍安道:“陛下的意思本宮明白了,還請公公回稟陛下。”

    蘭汀也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娘娘,陛下怎么忽然關心起大皇子了?”

    姜銜玉也想不通,她搖搖頭,自我說服:“昶兒畏熱,陛下許是擔心吧。”

    蘭汀只好接受了這個理由。

    可往年也不見陛下這樣關心大皇子,還特意派人來告知娘娘一聲。

    她將這個疑惑藏到心里。

    除了扶喻和姜銜玉外,并沒有關注到這件小事。姜令音對姜銜玉忽然閉門不出的行為除了覺得奇怪了些外,也沒深想——

    她自然不會想到扶喻竟是為了她給姜銜玉下令,叫她少帶著大皇子出門。

    若是知道了,她怕也會覺得荒唐吧。

    *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去,很快就到了萬壽節這日。

    午宴是扶喻同朝臣們一道用的,晚宴則是與宗親和嬪妃們在一道慶賀的家宴。

    扶喻不愿鋪張,因而舉辦宴會的地方就設在了安福殿。

    不巧的是,姜令音在萬壽節前一日的半夜忽然發起了高熱。

    不知是平日里用的冰塊多了,還是天氣多變的緣故,高熱來得迅猛,讓人始料不及。

    姜令音躺在床上,整個人昏昏沉沉提不起任何精神,自然是出席不了安福殿的家宴。

    扶喻看著她因高熱而變得燙紅的臉,原先想要責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想惱女子沒愛惜自己的身子,也怒她身邊的人不會伺候人。

    扶喻恨鐵不成鋼地捏了捏女子的臉頰,“偏是這個時候病倒了。”

    他原還想著給她一個驚喜呢。

    這下好了——

    他松了手,口道:“真是不爭氣。”

    看著女子喝完了藥,額頭也沒那么燙了后,扶喻才不放心地從承光宮離開。

    聽聞令貴嬪不得出席晚上的宴會,嬪妃們都不禁面露喜色。

    少了令貴嬪分走陛下的心神,她們也多了一分機會不是?

    與她們相比,承光宮的宮人可謂是有苦難言了。

    沒辦法,主子病得時辰太巧了。

    杪夏倒沒有太多的惋惜,她一心照顧著姜令音,盼著她早日退熱。

    夜幕悄然降臨,與安福殿燈火通明、歌舞升平、觥籌交錯的熱鬧氣氛相比,承光宮便安靜了許多。

    當然,這一切,處在昏睡中的姜令音并不知曉。

    等她醒來時,已經是萬壽節的第二日了。

    杪夏一直守在她身邊,聽到一點兒動靜就被驚醒了,“娘娘醒了!”

    她歡喜地扶起姜令音,喂了她一口溫水后,一邊貼了貼她的額頭,一邊關心地問:“娘娘頭可還疼?”

    姜令音按了按眉心,正欲回答她的話時,忽然意識到杪夏的稱呼換了。

    “娘娘?”她覺得自己聽錯了。

    不想,杪夏卻拍了下腦袋,笑意盈盈地恭賀道:“是啊娘娘,昨兒陛下下旨,晉小姐您為昭儀娘娘了!”

    第99章 多心“恭賀令昭儀娘娘。”

    昭儀?

    姜令音愣了愣,下意識地問:“那顧貴嬪呢,陛下晉了她什么位分,妃位還是——”

    杪夏“啊”了一聲,隨即笑道:“娘娘,那哪能呢。顧貴嬪只晉了婕妤,位列從三品,比不上娘娘您。”

    姜令音又愣住了。

    “那寧昭容呢?不、除了我與顧貴嬪,還有哪些人晉位?”

    杪夏搖頭,將軟枕擺整齊,扶著她躺好,而后道:“沒有旁人了,陛下只給娘娘和顧貴嬪晉了位分。”

    這怎么會?

    昭儀是正三品,貴嬪是正四品,扶喻怎么給她越過了婕妤晉封?

    杪夏見她還有點茫然,又忙寬慰她道:“小姐方才醒來,先別想這些事了,小姐頭可還疼,奴婢讓太醫來給您把把脈吧?”

    姜令音拉住她的胳膊,皺眉再問:“寧昭容呢?”

    杪夏反應了一會兒,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您忘了?昭儀是正三品之首,往后,寧昭容就在您之下了。”

    “小姐如今是昭儀娘娘,這往上啊就只有——”杪夏笑嘻嘻地數著,“淑妃娘娘、瑾妃娘娘和誠妃娘娘了。”

    真正意義上的離妃位僅有一步之遙。

    其實不只有姜令音這般愕然,圣旨傳達下來時,所有的宮妃都以為自己聽岔了。

    但圣旨已下,令貴嬪為昭儀自然是無可更改,眾人不敢有疑議,面上端著笑容,手上的帕子卻差點攪碎了。

    淑妃有意無意瞥了眼姜銜玉等人,面色平和,“那妾身便替令昭儀妹妹多謝陛下了。”

    座位上的瓊貴嬪怔怔不語,她仰視著上首的扶喻,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

    她這般恍惚的神情落在沁婕妤眼中,她掩了掩唇,眸中閃過一道思量。

    有姜令音晉昭儀在前,顧靜姝成為婕妤倒顯得沒那么矚目了。

    聽聞姜令音退了熱,淑妃和各宮的賞賜便陸續送到了承光宮,方才人和楚采女則親自前來為姜令音賀喜,被請入寢殿后,兩人都一臉喜色,“妾身恭賀令昭儀娘娘,昭儀娘娘金安。”

    承光宮的人在姜令音病了后都挨了扶喻的罰,尤其是能進殿侍奉姜令音的幾人,因而如今姜令音雖身子無礙,杪夏仍給她披了外衣,叫她靠在榻上,屋子里的冰塊也全部收了起來。

    那些冷的一概不讓姜令音觸碰。

    熱茶和糕點呈上后,屋子里便只留了纖苓侍立在側。

    方才人看著姜令音素面朝天的臉龐,小聲道:“令姐姐這病來得巧,倒是錯過了昨夜的家宴。”

    聞言,姜令音尚未開口,楚采女便道:“來日方長呢,往后還有機會,昭儀娘娘人雖未至,可風頭卻是誰也比不過的。”她聲音泠泠,“昭儀娘娘沒去便是這樣的光景,若是去了,妾身們豈不是都黯淡無光了?”

    姜令音瞧了二人一眼,笑而不語。她剛恢復了精神,臉上沒有上妝,一貫不點而赤的唇微微發著白,叫她明艷的面容添

    了幾許溫柔之色。

    也許是這份錯覺,方才人喝完半盞茶后,忽然輕聲:“令姐姐才病愈,這幾日恐怕不得侍奉陛下吧。”

    楚采女唬了一跳,隨即看向姜令音,卻見女子面上無甚表情,目光清淡地看著方才人,“是該如此,方才人想說什么,不妨直說。”

    方才人見她語氣溫和,心中一定,“陛下已經許久沒召見妾身了。”

    她緩緩開口:“妾身與令姐姐一條心,往后自是向著令姐姐的,既然令姐姐不得侍奉陛下,不若——”

    她本是不安的,可看著姜令音始終不曾打斷她的話,嘴角還抿起一絲笑意,聲音便越說越穩,愈發覺得這個法子可行。

    “妾身得了寵,與令姐姐在宮里相互扶持,總要好過旁人是不是?”

    方才人的底氣越來越足。

    青杏說得對,假意向令昭儀示好,果然是有用的。令昭儀不得侍寢,只要她向陛下開口,陛下難道會拂了她的面子嗎?即便拂了她的面子,那于自己又有什么損失呢?若是陛下應了,她得了寵,即便不如令昭儀,也能壓過別人。

    她看著姜令音,等著姜令音點頭。

    而她身旁的楚采女卻不知何時低下了頭。

    姜令音卻沒當即說什么好與不好的話,只垂眸撥動了一下茶蓋,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殿內清晰可聞。

    “方才人——”

    “放肆!”

    兩道聲音幾乎重合到了一起,剛要說話的姜令音止住了嘴邊的話語,抬眸望向眉眼凜冽,徑直走進來的扶喻。

    他的聲音如浸寒霜,直直沖入方才人的耳畔:“才人方氏不敬上位,目無尊卑,言語狂妄,即日起降采女,罰閉門思過,無詔不得出。”

    他不留有一絲說話的機會,話音甫才落地,身后的宮女便迅速走出來,一言不發地將蹲在地上的方才人往外拖去。

    “陛下,陛下——”被嚇壞了的方才人直到被拖出了院子,方才回神大喊,“是妾身失言,還望陛下——”

    聲音越來越遠,姜令音動了動手指,沒分神去聽。她看著面前一臉怒容的扶喻,一時無聲。

    扶喻來得突然,她尚且沒從榻上下來問安。

    “陛下來了,怎么也不讓人提前告知一下妾身?”姜令音一邊說著,一邊打算起身。

    扶喻按住她的胳膊,“你身子還沒好全,不必多禮了。”

    他這樣說,姜令音也沒拒絕他的好意。見扶喻在另一邊坐下,想著方才的那一幕,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

    雖說,這是在她的算計之中,但她沒想到扶喻這么利落地處置了方氏。

    她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蹲在地上還沒起身的楚采女,比起方氏,她討喜得多。

    扶喻自然也注意到了楚采女,但他仿佛不識:“哪個宮的?”

    楚采女不曾侍寢,僅遠遠見過扶喻幾次,扶喻不記得她是何人,她并不覺得奇怪。

    “回陛下的話,妾身宜慶宮采女楚氏。”她的聲音里含著一絲明顯的顫抖,不知是做戲還是什么緣故。

    扶喻“嗯”了聲,語氣不冷不熱:“來看令昭儀?”

    “是,妾身來給昭儀娘娘賀喜。”楚采女低著眉,眼神分毫沒有往人身上瞟,恭恭敬敬的模樣一下子給人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果然,扶喻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既親自來給令昭儀賀喜,倒是有心了。平身吧。”

    楚采女暗暗松了口氣,局促地起身,她視線低垂,露出柔和的側臉。

    她穿著青色的宮裝,發髻上僅別了一支發簪,雖沒有露出正臉,端看身姿,便也知曉是個有姿色的佳人。

    姜令音不動聲色地看了她兩眼,忽地聽扶喻道:“還有事?”

    意識到他言外之意的楚采女忙俯身,“妾身就不叨擾昭儀娘娘休息了,妾身告退。”

    從頭至尾,她的眼神都沒同扶喻對上。

    安安分分,恪盡規矩。

    楚采女一走,纖苓也福身退出了屋子,給姜令音和扶喻留下獨處的空間。

    “頭可疼了?”

    “沒那么疼了。”

    扶喻問一句,姜令音答一句,面上表現得十分乖順。

    “令昭儀沒什么話同朕說?”扶喻眸色微深,好整以暇地看著女子的反應。

    他來得時候正好聽到了方才人那一番高談論闊,女子遲遲沒有拒絕方氏,難道真的是存了找人替她固寵的心思?他從前從沒這么覺得,但近日女子對他實在不上心,連他的生辰宴都因病錯過了。

    他一直都知道女子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也從不介意這些。總歸,她那樣做都是為了他。

    可從皇恩寺回來以后,他卻感覺女子對他的態度變了許多,明面上她仍舊如從前一樣每每見了他都是笑吟吟的,但私下里與她親近時,女子卻開始心不在焉,從前有多熱情,如今就有多敷衍。

    想到這里,扶喻不禁皺了眉。

    他有點不習慣女子的轉變,但這種話又不好直接向女子說出口。

    女子的眼眸明亮,此時卻帶著幾分倦意和困惑,“陛下怎么給了妾身昭儀之位?”

    扶喻的聲音中辨不清情緒:“不喜歡?”

    若是從前,女子一定會笑意盈盈地說“喜歡!陛下給妾身的,妾身自然喜歡!”

    可這會兒,女子卻抿唇道:“妾身入宮時日尚淺,這昭儀之位,妾身怕是不得勝任吧。寧昭容為陛下生育了二公主,又撫養了三皇子,妾身何德何能,能位居她之上?”

    是他多心了嗎?

    扶喻心猛地一沉,“怎么擔心起來這種事了?朕覺得你擔得起,你便擔得起。”

    這番話根本不符合女子的性子,不像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扶喻強忍著心中的情緒,顧及著她病剛好,他并沒再多說。

    又陪著女子好一會,扶喻才被慶望提醒著離開。

    臨走前,他摸了摸姜令音的臉,溫聲叮囑:“愔愔,別想太多了,早些歇息。朕還要處理政務,明日再來看你。”

    “好。”姜令音點頭,柔聲應了。

    她沒有起身恭送扶喻,只靜靜垂著眸,等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耳邊,才緩緩抬起臉。

    姜令音勾著唇,不緊不慢地翻了翻衣袖。

    她如何察覺不出扶喻焦躁的情緒,但偏偏裝作不知和若無其事。

    她承認,自己是故意的,可那又如何呢?

    從來沒有規定,世上男女之間的事,只有女子才會患得患失。

    不過她心里先前的確也有些不爽快。

    但現在,她卻舒坦了許多。

    至于扶喻是什么心思,她現在不想關心。

    慶望戰戰兢兢地伺候在扶喻身邊,不明白陛下怎么就沉著臉從承光宮出來。

    當時他不在陛下身邊,也是才知曉方才人被貶斥的事,難道是她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惹惱了陛下?

    不管怎么想,他都沒往令昭儀身上想。

    “慶望。”

    “奴才在。”慶望躬身,作聆聽狀。

    可他等了又等,也沒等到陛下的吩咐。

    他悄悄用余光看向陛下,卻見陛下緊鎖眉頭,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事,竟讓陛下覺得

    如此棘手?

    慶望不禁開始琢磨,最近朝堂上也沒什么事兒吧?只是周大人說了些話,被陛下斥責了一番……

    “你說——”扶喻剛一開口,看到慶望時,又忽然嫌棄地擺擺手,“罷了,問了你也不懂。”

    慶望喏喏不敢反駁。

    他心里腹誹,陛下什么都不問,怎知他就不懂了呢?除了男女之事外,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是他不知皮毛的?

    “陛下,淑妃娘娘先前派人來問,今年陛下可要去行宮避暑?”

    萬壽節已過,天氣是一天比一天熱。淑妃這樣急著問,也是擔心扶喻突然下旨讓她準備出發避暑行宮的事宜。畢竟,宮里和行宮那邊的諸事都需要提前作安排。

    避暑一事是扶喻早就答應過姜令音的,他頷了頷首,道:“告訴淑妃,叫她開始準備吧。”

    第100章 避暑妃位的規制。

    方才人被陛下貶斥一事并未引起多少人的關注,只是不少人瞧見了她是從承光宮離開的。因而,她們便懷疑起此事與令昭儀有關。

    方才人對外一直拿令昭儀裝腔作勢,讓人知道她與令昭儀關系非比尋常,可這一遭一出,便不禁讓人覺得好笑。

    位分與她相當的,沒少被她炫耀過,如今方氏成了采女,跌入谷底,她們少不了一番冷嘲熱諷。

    這些事也免不得被人傳到姜令音耳中,見姜令音沒甚反應,眾人覺得無趣,也漸漸消停了下來。倒不是因為此事,而是她們發現,陛下已經連著幾日不曾召見令昭儀了。

    雖說令昭儀病了,可幾日過去,聽聞早已痊愈,陛下才將令貴嬪晉了昭儀——萬壽節后的兩日陛下都踏足過承光宮探望令昭儀,但這之后,沒踏足承光宮也就罷了,竟也沒召令昭儀去御前。

    這是怎么了?令昭儀莫不是要失寵了?

    眾人疑惑著的同時不禁歡喜起來:若是如此,她們的機會可不就來了嗎?

    承光宮的宮人自然也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心里能暗自著急,自家娘娘像個沒事人一樣,不見什么落寞之色,情緒也與從前無異,莫非只是陛下政務太忙了?

    畢竟,陛下沒來承光宮,也沒去旁的宮里,沒召見旁的嬪妃。

    寢殿里,杪夏等人正在為姜令音梳妝試衣。

    杪夏笑道:“在過幾日就是娘娘的冊封禮了。”

    婕妤之上的嬪妃都有自己的冊封禮,身份會正式上玉牒。尚服局將姜令音冊封禮當日要穿的吉服送來后,眾人便給姜令音換上瞧一瞧。

    冬靈和棲箋感嘆:“娘娘穿著這衣裳真是極合身呢!”

    姜令音對著銅鏡比劃了一下,除了覺得有些重外,其它的也都是滿意的。

    她的膚色白,吉服又是銀朱色,搭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纖苓站在一旁,忽地笑道:“說起來,奴婢記得宮中已經有好長時日沒有冊封禮了。”

    上一次還是晏平五年的大封六宮,也是那一年,有了淑妃、瑾妃、誠妃、寧昭容和祺充儀。她們當時是一道行的冊封禮,場面很是隆重。近兩年來,卻沒有人位列三品。

    姜令音“唔”了聲,方想起今年才過半,宮里便添了三位娘娘。

    她才換下吉服,門外便傳來喜盛的聲音:“娘娘,昭和宮來人傳話,淑妃娘娘有請各宮主子。”

    姜令音微蹙了下眉,這個時候,淑妃傳喚眾人做甚?

    非請安之日,淑妃很少召各宮嬪妃至于昭和宮。

    有這種情況發生,要么是有要事吩咐,要么是有大事發生。

    思來想去,怕是與避暑有關。

    姜令音倒沒猜錯。待眾人齊聚昭和宮后,淑妃便開門見山道:“陛下打算過幾日去行宮避暑。”

    此話一出,便有人問:“隨行的嬪妃可都定了?”

    姜令音瞥了眼說話的瓊貴嬪,她倒是心急。

    淑妃沒有賣關子,笑著道:“按照從前的規矩,皇子和公主的生母自是要隨行的。只是——”

    她望向寧昭容,“三皇子尚且年幼,怕是不宜遠行,寧妹妹,陛下的意思是讓你留下來照顧三皇子。”

    寧昭容的眉頭陡然一跳,她目光直直落在淑妃臉上,語氣急切:“那蕙質呢?妾身不在,蕙質交給誰來照顧?”

    蕙質公主也就是二公主。

    淑妃立即安撫她:“寧妹妹別擔心,此事陛下早有安排。顧婕妤——”

    顧靜姝愣了片刻,應聲站起,而后聽淑妃問她:“你可能照看好蕙質公主?”

    不待顧靜姝回答,瓊貴嬪便反應極大地道:“顧婕妤才多大年歲,怎么照料好蕙質公主?淑妃娘娘,這不妥當吧。”

    淑妃微笑著:“顧婕妤平日里做事穩重妥帖,況且蕙質公主身邊都是嬤嬤和宮女,如何照料不好?”

    雖是在詢問,語氣卻不容置疑。

    顧靜姝看了眼寧昭容,頷首應了:“是,妾身遵旨。”

    淑妃傳達的是陛下圣諭,寧昭容心里再不舒坦也只能接受,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面色便顯得有些低沉。

    瑾妃側過頭,唇角輕抿:“陛下倚重顧妹妹,寧妹妹與顧妹妹也曾同住玉照宮,如此安排,倒是考慮周全。”

    宮里誰不知道顧靜姝僅僅與玉照宮的人走得近一些,瑾妃這話看似沒什么問題,姜令音卻覺得這話語里隱約透著挑撥之意。

    寧昭容扯了扯手中的帕子,沒有接瑾妃的話茬。

    她如何不知若是她不去行宮,顧婕妤來照看蕙質是最好的選擇,可她這心里總是覺得不該如此。蕙質從出生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身邊,這去一趟行宮,至少也要待上一個半月,這讓她如何舍得?

    若非沒有三皇子,她何苦忍受母子分離之苦?

    陛下將三皇子給她撫養,說實話,她心里并非是愿意的。可是陛下說,這宮里除了她,沒有人能夠撫養好三皇子。

    她當時也想著,養了三皇子后,能給蕙質添一份依靠——前提是,三皇子的生母位分低微,或已經離世,偏這二者他都不沾。

    旁人羨慕她兒女雙全,卻不知她近來夜不能寐。

    好在二皇子的玉牒不曾更改,她還有機會。

    “除此之外,陛下還定了令昭儀和沁婕妤隨行。”淑妃說著,神色中帶了幾分真切笑意,“本宮想著,新入宮的幾位妹妹都不曾去過行宮,便同陛下提議一道去長長見識,陛下寬厚,允了本宮的意見。”

    如此,能去行宮避暑的人選便出來了:瑾妃、誠妃、令昭儀、沁婕妤、顧婕妤、楚采女、陳采女以及段采女。

    三位采女喜形于色,立即俯身謝恩。

    沒被點到名的瓊貴嬪臉色煞白,她抬起頭,看著上首的淑妃,有點不相信:“淑妃娘娘定的這名單陛下可知曉?”

    淑妃的神色有了些許變化,語氣不免重了些:“瓊妹妹以為這人選是本宮擅自做主的嗎?”

    瓊貴嬪咬著唇,沒說話。

    她只是不相信,陛下為何獨獨漏了她。

    眾人對她這失魂落魄的模樣都有些唏噓,曾經瓊貴嬪多得意啊,失了寵后,也不過如此。這樣想著,又不禁看向了坐在瑾妃之下的令昭儀:何時輪到她呢?

    說完了避暑之事,淑妃神色溫和地看向姜令音,“令妹妹的冊封禮就要到了,可一切準備妥當?”

    按照規矩,行過冊封禮,這昭儀之位才算名正言順。

    但冊封禮的事都是六局那邊準備,姜令音只需了解當日的流程即可,待她點頭,淑妃又道:“沁妹妹和顧妹妹的冊封禮在令妹妹之后,陛下的意思是,待三位妹妹行過冊封禮再去行宮避暑,這幾日,諸位便先收拾箱籠,做好出宮的準備。”

    眾人立即福身回應:“謹遵淑妃娘娘之意。”

    ……

    姜令音雖未行冊封禮,但儀仗卻早已備好,送到了承光宮。昭儀與妃位只差了半階,因而在儀仗上并無多少區別。

    從昭和宮出來后,姜令音便打算回宮,姜銜玉卻忽然來到她身側,“令妹妹。”

    姜令音迎上她的目光,“誠妃娘娘有事?”

    姜銜玉環顧了一下四周,徐徐道:“你冊封禮的日子是我的生辰,令妹妹,可要來宜慶宮一敘?”

    她不提,姜令音都險些忘了。

    “除了妾身,誠妃娘娘還邀了哪些人?”

    姜銜玉搖頭道:“只你我姐妹二人,加上汪寶林和楚采女罷了。”

    汪氏和楚氏都是宜慶宮的人,她作為宜慶宮主位娘娘,素來對二人有所照拂,這種日子,她自然不愿落了二人。

    姜令音卻沒她這個善心,直接拒絕:“誠妃娘娘好意,妾身怕是要辜負了。”

    姜銜玉有片刻的怔愣。

    “也是,那日是令妹妹的冊封禮,恐怕抽不出時間。”她自顧自說著,為姜令音的拒絕找了個恰當的理由。

    姜令音挑了挑眉,懶得反駁她。

    時間總能抽出來的,她只是不想浪費這個時間在無關緊要的事上。

    儀仗不緊不慢地從眼前走過,姜銜玉收回視線,眼瞼微垂。

    蘭汀心疼她:“令昭儀不想來便罷了,娘娘何必為她傷心?”

    令昭儀打從心里就不親近娘娘,可娘娘卻偏要惦記著令昭儀。從前令昭儀位分低尚且如此,如今成了昭儀娘娘,更會疏遠娘娘了。

    “這宮里,唯有她才是我的至親之人。”姜銜玉喃喃念著,心里苦澀得很。

    她也不明白,為何二妹妹如此排斥她的親近。

    她們是姜家女兒,至親的姐妹啊!

    她不由地想起了母親給她遞的信,二妹妹晉位昭儀的消息傳了出去后,祖母和父親都喜不自禁,特意寫了信,讓她與二妹妹相互扶持,光耀侯府。最好是,能生下一個有侯府血脈的皇嗣。

    她自是沒盼頭了,可二妹妹不同,她年輕,且得圣寵。

    信的事她原打算在自己生辰那日給二妹妹看的,可如今……

    姜銜玉輕輕嘆息:“蘭汀,待會回宮了,你去將侯府的那封信送去承光宮給令昭儀。”

    希望二妹妹看了信后,能明白自己肩負的責任吧。

    這宮里,只有她才是能與二妹妹互相信任和依靠的人。

    姜銜玉如此期盼著。

    待蘭汀將信送去承光宮再返回來告訴她二妹妹收了信后,她大松一口氣。

    只是她不知道,姜令音看完了信,就一臉平靜地將信紙放到蠟燭上,一點點燒成了灰燼。

    姜家的門楣,侯府的榮光,又有她何干?

    她活著,只是為了她自己。

    勤政殿

    扶喻正伏案處理政務,忽聞一陣響聲從門外傳來。

    他不由地停下筆觸,望了眼滴漏:往常這個時辰,會來御前的人只有——

    余光中,籍安邁著步子走進來,扶喻頓時垂下眼眸,仿佛只是隨意一問:“令昭儀來了?”

    應當是為了冊封禮一事。

    他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唇。

    這幾日他沒去承光宮,有忙著處理政務的緣故,也有女子態度冷淡的緣故,同時,他也想知道,女子能不能發現他情緒的變化。

    她心細聰敏,經過這幾日的思忖,怎么也該察覺了。

    再過兩日就是女子的冊封禮,昭儀同妃位的冊封禮本也沒太大的區別,因而他便吩咐了尚儀局一切都按照妃位的規制來。對于女子那日穿的吉服,他也給了些意見。

    今日他讓慶望吩咐尚服局將吉服送去承光宮,算算時辰,女子定上身試過了。

    也不知合不合她的喜好?

    下方的籍安躬著身子,躊躇地開口:“陛下,瓊貴嬪求見。”

    水滴聲一聲一聲落在銅壺里,籍安的聲音在偌大的大殿內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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