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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 41 章

    她察覺到了!

    她什么時候發現的?

    沈觀愣在原地,整個人都變得通紅,少年本就冷白,這會兒連頸間都紅了一片,格外明顯,眼神懵著,僵在那兒一動不動。

    姜清杳更樂了,圍著他團團轉,還戳戳他后頸,笑吟吟:“沈觀,你連這兒都紅了?”

    沈觀被她弄得癢癢的,終于有了動靜,別過臉去,還要狡辯:“太熱了。”

    “是不是入夏了,清杳,過些日子我帶你去游湖。”

    沈觀強自鎮定,選擇性的遺忘方才的記憶,握住姜清杳時不時戳戳他耳朵,又扒拉下他衣襟,看看他究竟能紅到哪兒的小手。

    姜清杳覺得好玩,才不放過他。

    沈家后花園,桃花開的正盛。

    沈瑾站在桃花下,尚有幾分青澀的面容上,卻也是無可挑剔的風流韻致。他嗪著一絲淺笑,仿佛有什么叫人愉悅的事情。未多時,沈錦芝來了。

    “她果然是去了。我看她回來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樣子,六郎與平章公府的親事就落定的這么快?”

    沈瑾笑了笑,折了一支桃花,將開的正盛的都摘了丟下,只余幾個顫巍巍的花苞。余容雅好美色且跋扈,尚未出閣就已豢養了好幾個絕色面首,這在盛京是秘而不傳的事。

    所以昨日得知沈觀外出,他才故意把余容雅引去,余容雅果然對沈觀一見動心。平章公最寵愛這個女兒,為了她,勢必要逼沈觀屈服。

    這天底下哪有密不透風的墻,人也總要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價。

    沈觀為了姜清杳,迎刀而上,做戲可斷沒有把命填進去的道理。就看如今,他汲汲營營想要的一切擺在眼前,唾手可得,只需要付出姜清杳這一個代價,他要如何選擇?

    他很期待呢。

    哪怕知道沈觀說這些話或許另有原因,但姜清杳的心仍舊割裂一樣的疼痛。畢竟沈觀說的沒錯,姜家就是將她們姐妹二人當做玩意兒一樣的送出來了,不知多少人心里也是如此看待她們姐妹。

    但沈觀……他不能。

    她攥緊手,心疼的喘不上氣。

    沈觀在黃昏時回來,姜清杳聽他腳步直奔東廂而來,竟下意識閉眼,裝作在睡。

    她心頭紛亂,并沒做好面對沈觀的準備。

    沈觀坐在床邊許久才出去,姜清杳聽見他在院子里問了冬兒許多話,冬兒早得她交代,只說今日太高興了,也沒午歇,才早早乏了。

    沈觀自然是不信的。但也想不到別的什么。

    姜清杳一夜姜思亂想,天快亮時才昏昏沉沉睡去,只是睡不安穩,恍惚聽窗外有聲響,繼而聽到有人來尋沈觀,沈觀是在她窗外應的聲。

    是沈尚書尋的沈觀。

    父子上次見面還是姜泰來時。沈尚書坐在桌案后捏著眉心,近來沈家不順,先是沈昶,又是孟夫人,還牽連他官降二品,讓他沒了耐性:

    “平章公府的事,你思慮的如何了。”

    沈觀蹙眉,他昨日拖延,故意與余世子說他與老爺商議再說,這才過了一夜,余家就已同沈尚書知會了。可見余世子瞧出了他的心思,試圖以沈尚書來摧逼事態發展。

    “兒子覺著,不適宜與余家結親。”

    “不適宜?如何不適宜?”

    沈尚書冷了神色:

    “看來你是舍不得姜氏啊。”

    平章公府提此事時只有一個條件,就是沈觀房里要干凈,顯然是針對姜氏。

    “你也是要入官場的人了,為父今日就教導你些夫子不能教的東西。在官場上,最緊要的是趨吉避兇。如今平章公府就是吉,有了余家,你往后官場一派坦途。為此,便是犧牲些什么也無妨。”

    “老爺不是有意與姜家相交嗎?”

    沈尚書蹙眉:

    “姜家與平章公府如何能比?六郎,你知道做人最不需要的是什么么?就是情分……我與你姨娘,當初便是多年情分,可太太不喜歡她,我難道要為她夫妻不睦得罪孟家?姜氏的事,你盡快處置,倘或處置不周,就別怪我動手,我可不是太太。”

    沈觀心頭一突,緊緊攥著手。

    “好了,別在這杵著了。最多七八日,皇上就要授官了,在這之前把事理順,有余家出面,你定能留在翰林院,也必是升遷最快的一個。反之,你若得罪余家,哪怕你是探花郎,也照舊可能淪落到補缺的地步。”

    沈觀沉著臉行禮告退,一路心思沉沉。他太清楚沈尚書的手段了,沈尚書若動手,姜清杳難逃一死。

    沈觀越走越覺著冷,不覺腳步加快,但在穿過半月門進了后院后沒多久,就在一片紫藤架子前遇上了沈瑾。

    雖說親兄弟,這么多年一個書院讀書,可從小到大他與沈瑾說過的話不足十句。

    “六哥。”

    沈瑾笑的溫煦,沈觀現下卻沒什么好心情。

    “來與六哥道喜了。”

    “多謝。”

    沈觀繞過要走,沈瑾在他身后忽然道:

    “六哥大事所成,什么時候送走姜氏呢?”

    沈觀陡然停住腳步,沈瑾掃了一眼紫藤,慢條斯理笑道:

    沈觀蹙眉,沈瑾又道:

    “二哥是個什么人,咱們都清楚。若非你數次在他跟前展示你對姜氏的在意,他不至于發昏上頭,在許公子略加挑唆下,就一發不可收拾。六哥,太太壽宴那日的事,你早有預料吧。或者說,一切都在你的推波助瀾之下。”

    “你……”

    “六哥可不要否認。你該知道,這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墻。做過的事,總會留下蛛絲馬跡。你要不承認,我只能稟報老爺和太太了。”

    沈觀沉下臉,但沒說話。

    紫藤花架后陡然傳來沉重的聲音,沈觀只一剎那就明白過來,頓時臉色鐵青急往紫藤花架后,就看見了沈錦芝,以及摔倒在地的姜清杳。

    “清杳!”

    沈觀大驚失色去扶她,姜清杳卻被針扎似的躲開,劇烈掙扎。她滿臉震驚恐懼,還夾纏了許多許多他一時之間探不明白的情緒。

    姜清杳掙扎要逃,但腿腳無力,她接連幾次撲到在地,沾染一身泥污。沈觀心頭刺痛,沈瑾輕笑,沈錦芝淡淡道:

    “六弟何必惺惺作態呢,她已如你所愿將你平安送進貢院,事到如今,她自己走不是正好解你煩擾,你與平章公府的事,也能順順當當的了。”

    “住口!”

    沈觀喝止她,沈錦芝大怒:

    “你……”

    沈瑾卻攔住她,有什么好爭的呢?好戲已經開始了。

    姜清杳狠狠喘.息,攀著紫藤架子吃力的站起來。她從沒像現在這樣狼狽過,哪怕是跪在靜思堂九日的時候。現在想到靜思堂,她竟覺著可笑至極,可胸口傳來窒悶疼痛的感覺,讓她喘不上氣。

    “五姑娘,你叫我看的,我都看到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她顫抖的聲音讓沈錦芝和沈瑾都怔了一下,沒回話的功夫,她就踉踉蹌蹌往回跑,沒幾步又撲倒在地。沈觀追過去,姜清杳拼命躲避,看他如同看待洪水猛獸。

    她害怕,她深深的害怕。

    “姑娘!”

    冬兒總算找來了,姜清杳轉頭伏在地上,一下接一下的干嘔起來,直嘔的眼淚直流。

    方才沈錦芝到訪,支開冬兒去廚房取東西,姜清杳原想著阿瓜還在院子里,就叫她去了,誰知阿瓜也被人叫走了。她回來就不見了姜清杳,忙一路追問找到這里。

    “姑娘,姑娘!”

    冬兒使勁把姜清杳拽起來,扶著她往回走。姜清杳這一路上只覺眼前亂晃,四下里越發的模糊難辨。

    “姑娘,姑娘你這是怎么了?”

    冬兒嚇得哭,姜清杳卻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她死死攥著襟口,可還是喘不上氣,她用力錘著自己胸口,錘的邦邦作響,錘的叫人害怕。

    姜清杳一踏進院子就又摔了,冬兒哭喊,沈觀從后將她抱起來,姜清杳已然看不清眼前景象,任人擺布,等放在東廂床上,冬兒拿涼帕子給她擦了好半晌,她直冒虛汗發直虛空的眼睛才漸漸聚了起來。

    “你先出去。”

    冬兒看一眼沈觀,就出去了。姜清杳坐在床上,用力支著身子才能坐穩。她垂著眼,沈觀站在門邊,離她尚有些距離。

    姜清杳看著粗布床褥,看自己差點斷了的腿,還有被掏空的家底兒。又想起昨日他淡漠的聲音,說她不過是個“玩意兒”。她忽然就笑了,笑的凄厲,眼淚滾滾直流:

    “他說的是真的么?”

    沈觀張了張口,卻無法回答,更不想再騙她。從貢院出來后的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沉浸在恐懼里,怕的就是現在這樣。他原以為可以瞞著她一輩子,他會盡全力去彌補。但顯然老天不愿放過她,這么快就叫她知道了。

    “清杳,能不能給我些時間?等過了這陣子,我一定給你個交待。”

    眼下平章公府、沈尚書、沈瑾,甚至是孟夫人和沈昶,都在虎視眈眈的盯著她。但他這句話等同默認,讓姜清杳心里那點奢望登時破碎。

    其實早在沈瑾讓他別爭辯,他就果然沒再說話時,她就已經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了。

    幾次三番被沈昶欺辱的痛苦恐懼頓時浮上腦海,那時候有多絕望,現下便比那時越發的絕望。

    “為什么?”

    沈觀滿嘴苦澀,看她痛苦也心如刀絞,卻不敢上前一步。姜清杳看他這樣,忽就替他回答:

    “因為你要報復太太,報復沈昶!因為姜家在朝毫無根基,與你仕途毫無助益,所以我不能占你正妻之位!”

    她幾乎是喊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喉間的血。

    干什么!

    兩人突兀的起身,又朝皇帝的方向走,周圍臣子都瞧過來。

    沈觀牽著她手,十指相扣得更緊些。

    姜清杳抗議無效,沈觀已經小聲和她說:“文鈺是我少時至交,從前我們二人便說好了,日后若是娶了夫人,也要告知對方的。”

    姜清杳是他的妻。

    文鈺于他,也先是至交,再是皇帝。

    理該介紹給文鈺知道。姜清杳是他唯一的妻。

    第 42 章 第 42 章

    沈觀牽著姜清杳,上首的皇帝很快也注意到。

    沈觀行過禮,又說攜夫人姜氏拜見皇上。

    皇上很快反應過來沈觀的來意,對著正要行禮的姜清杳道:“免禮。”

    太監全福很有眼色的在一旁加了位置,沈觀攜姜清杳落座。

    姜清杳突然被沈觀拉著來,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這會兒才是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一點緊張,但皇帝和她想得不一樣,等兩人落座后,饒有興趣的就問起來了:“可是新晉大理寺姜寺正之女?”

    這便是那個沈觀私截了人家信件的姑娘。

    姜清杳應是,微微抬頭。

    姜清杳渾身發抖,她緊緊握著沈觀的手,沒有哭,可眼淚卻不停的往下淌。覺著手里越來越涼,姜清杳顫聲輕喚:

    “爺?六爺?您醒醒,別睡啊……”

    她不住呼喚,可沈觀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姜清杳看郎中一邊處置傷口一邊搖頭,叫冬兒過來,悄聲吩咐:

    “去請谷先生,多帶銀子,把爺的境況說明,該帶什么都帶來。記住,多帶銀子!”

    冬兒與阿瓜被打暈醒來在雪地里,著急慌忙跑出園子就聽見傳聞,越發驚慌的跑回來,就看見這幅情景。冬兒點頭,回房摸了二百兩銀票就去角門,讓崔婆子雇車,陪她一同去找谷先生。

    谷先生住的遠,請來時已是黃昏。沈觀仍舊昏迷,傷口雖止了血,但境況并不好。郎中瞧見谷先生來松了口氣,這人若還能救,也只有谷先生了。

    谷先生瞧見沈觀這樣,下意識蹙眉,腕子上的脈搏已然淺的摸不準,只在頸子上摸了,便把人清退,只留阿瓜打下手,給沈觀施針。

    姜清杳在外稍間等候時,腦中一片空白神情愣怔,好半晌忽然與冬兒道:

    “這屋里這么冷,你去燒幾個炭盆,多燒幾個,別凍壞了六爺。”

    冬兒應聲,眼眶也紅了。聽說六爺是為著護她家姑娘才傷成這樣,她在心里不住念佛,只求保住沈觀性命。

    姜清杳枯坐外稍間,直等夜色深沉,她瞪著一雙眼看著外面簇簇下著的雪,看地上的雪越來越厚,腦海中始終一片虛無。她甚至想不到沈觀把她扯出來時的樣子,甚至想不到……沈觀是什么樣子的。

    直到屋門拉開,吱扭一聲輕響,姜清杳卻仿佛雷擊一樣哆嗦了一下,詫然轉頭,看見阿瓜,她愣愣的站起來,阿瓜還沒干的臉上頓時又流下眼淚:

    “姑娘,爺保住了。”

    姜清杳愣了一下,抿嘴去笑,眼淚卻洶涌而下。她死死捂著嘴,掩住哭聲。阿瓜卻拿著一張紙過來:

    “可,可谷先生說,這上頭的東西,都得備齊了,爺二月要會試的,若沒這些東西,只怕撐不下來。”

    姜清杳掃一眼,盡是名貴藥材。這時候谷先生也從里頭出來,姜清杳才道:

    “先生,這些好東西,現拿銀子也沒處買。您鋪子里若有,還求您割愛,銀子上咱們絕不拖欠。”

    谷先生掃一眼院子,嘆口氣:

    “罷了,讓人拿一千兩銀子,去我鋪子取藥。”

    姜清杳接了他遞來的令牌就跪下了,她知道這些東西值不少錢,谷先生讓了不少。

    谷先生自然又住下了。

    有谷先生在,姜清杳就安心了。

    隔了一日,沈觀總算醒了。阿瓜與冬兒服侍在跟前,谷先生為他診治,他從起先的渾渾噩噩虛脫無力,到總算能發出聲音,用了一日多。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

    “姜氏呢?”

    “姜姑娘好好兒的,在東廂呢。她照料您幾日,不眠不休,昨兒谷先生說您大安了,她才安心去歇著。”

    阿瓜忙回,沈觀卻道:

    “說實話。”

    “真沒事。”

    阿瓜的笑快僵不住了,沈觀看他不說,掙扎著要起,阿瓜忙按住他就哭道:

    “爺!您可不興亂動!谷先生說您血流多了,姑娘為著您會試,花了一千兩銀子買的藥,您這傷口可不能再裂開……”

    他喊聲很大,姜清杳在東廂一個激靈,急著跑過去,可在門口頓足,眼淚簇簇的下,心如刀割。想了想,到底還是邁進去了,卻遠遠站著,沒到床前。

    “爺,我好著呢。”

    她抿著嘴笑,寬慰他。沈觀這才躺回去,看她眼底青黑,看她憔悴不堪,看她一雙眼睛遍布血絲的紅腫。

    “清杳。”

    他叫她,她應聲。他忽朝她笑了一下:

    “不是你的錯。”

    姜清杳錯愕了一下,才擦干的眼淚再度決堤。她點頭,再搖頭。

    沈觀命懸一線時,她什么都沒想過。如今他醒了,那日情景襲上腦海,讓她渾身戰栗。

    外間紛紛揚揚的傳聞,都是她被沈昶□□。哪怕她站出來說自己并沒損了貞潔,可她到底被沈昶撕壞衣裳,到底壞了名聲。若還留在沈觀身邊,只會帶累他。

    沈觀看著她,眼瞳深邃,叫人瞧不出心思。姜清杳同他笑,眼淚卻滴滴答答:

    “爺,別姜思亂想,先把身子養好,二月就會試了,有什么,咱們都等會試后再說。”

    晏深是正月十九上的門。

    開朝后,沈尚書不等皇上問責就先行上了請罪折子,并在朝上痛哭流涕的懺悔,自請革去沈昶功名,將他送去家廟思過。

    沈尚書這么上道,皇上還是很滿意的。于是沈昶功名被革除,沈尚書也受了罰,這事就算告終了。

    但京中尚還有位傳聞被沈昶□□的姜氏。

    晏深將窗戶開了縫隙,看外頭沒人,才與沈觀道:

    “你可真是昏頭了,命都不要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瞧你并不知道吧,你那日坐立不安,提早一刻來鐘自己就去??了。”

    沈觀沒說話,卻無比慶幸。晏深譏誚:

    “我說你動了心,你還不認。我看你是沉湎溫柔鄉,那些遭遇那些仇怨,都拋到腦后了吧。為了一個女人……”

    “好了。”

    沈觀不耐煩:

    “過程如何不重要。”

    晏深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別怪我沒提醒你,她如今壞了名聲,你若要留她在身邊,也只會帶累你的名聲。”

    沈觀斜睨他一眼,晏深閉嘴。看樣子,沈觀是預備留下那個女人了,這么以來,他的興味越發的濃了。沒想到啊,沈六郎還有不顧自己的那一天。

    他從小是不得寵的庶子,打從入學,就成了嫡母的眼中釘肉里刺,日子雖說不上生不如死,卻也差不多了。孟夫人不許他逃出生天,他這條奮進的路,就走的格外艱難。

    打從他認識沈六郎,他就沒有一刻不在為自己打算。但忽然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為另一個人拋棄了自己。

    真是可笑啊。

    姜泰正月二十押送了頭一批進宮的貢布,才進京就聽見了傳聞,頓時大驚失色。卻還是強壓著心思,等把差事全部辦妥,才往沈家去。

    沈尚書早知他進京了,可這幾天卻都沒露面,一直等他上門。這叫姜泰氣惱,沈家做了這樣的事,沈家總該給個交代,但沈尚書卻一如既往,擺明著瞧不起姜家的姿態。

    果然,他登門后,沈尚書依舊叫他等了好大會兒,才請他去書房。

    “姜兄。”

    沈尚書笑容里仍舊帶著些許輕慢,姜泰也笑,寒暄過后直奔來意:

    “我才入京,就聽了不少傳聞。”

    沈尚書臉色微變:

    “也不是什么大事。原也要等姜兄來了與姜兄說道此事。姜氏名節受損,給六郎聘娶的事,只怕要變一變了。”

    “怎么變?”

    姜泰深吸一口氣才沒發火。

    “她最好離開沈家,若真不想走,留在六郎房里也使得。姜兄若真心想與我沈家結親,不如換個嫡女來。”

    姜泰堵的慌:

    “大人,還是先叫我見見女兒吧。”

    沈尚書笑笑:

    “茂春,帶姜老爺去六郎院子瞧瞧。”

    “老爺。”

    沈尚書話音才落,茂春就在外喚了一聲:

    “六爺來了。”

    沈尚書下意識蹙眉:

    “他來做什么?”

    他是看見了那日沈觀傷的有多重,也知道姜氏請了谷先生才救回沈觀一條命。既然姜氏愿意花錢,他也樂得省檢。這么些日子,未涉足沈觀院子,也沒派人去看過他。

    “讓他進來吧。”

    姜泰還是頭回見沈觀,先是訝異這郎君生的相貌,其次便是他格外蒼白的臉色,這才想起傳聞沈六郎為救姜氏,是被沈二郎傷了的。

    “老爺,伯父。”

    沈觀施禮,姜泰托住他:

    “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終歸不是姜清杳,沈觀也是要做他女婿的。

    “知道伯父過府,侄兒特意來見。”

    沈觀到底還是虛弱,姜泰對他的謙恭很受用,過問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這才看向沈尚書。

    沈尚書的意思,自然是沈尚書自己提。沈尚書覺著沒必要與沈觀交待什么,但到底是姜家女兒,也算給姜泰個交待,畢竟還指望聯姻從姜家得好處,這才道:

    “你姜伯父過府,是來商議你的親事。姜氏如今名聲有礙,可兩家交情不可因此而廢,姜家尚有適齡女兒……”

    “老爺。”

    沈觀打斷了沈尚書的話,這叫沈尚書很不高興。

    “兒子只要姜清杳。”

    姜泰挑眉,沈尚書詫異了一下,頓時大怒:

    “我沈家怎可娶一個名節有污的媳婦?庶子也不行!”

    沈觀沉默了一下,堅決道:

    “兒子不換。”

    沈尚書怒不可遏:

    “此事由不得你。”

    “老爺,姜氏是怎么壞了名聲的,老爺難道忘了?”

    沈尚書一下被堵住,姜泰悠長而緩慢的出了口氣,卻又重新審視這個庶子。倒真叫人欽佩了。見沈尚書鐵青著臉色半晌不言語,沈觀又重復了一回:

    “老爺,兒子只要姜清杳。”

    來追沈觀的姜清杳站在門外,怔怔出神。

    岳薇拉著不許姜清杳吃那些東西,還將乳茶倒了,糕點碾碎用塵土蓋住了。

    晚間宴席的時候,岳薇和姜清杳來得早些,聽聞今日很多人獵到了不少東西,也有兔子,還有活得赤狐,都關在籠子里。

    她們來看看。

    沈觀和皇帝都還沒回,一旁的小太監說,幾個人在比試誰獵得多,正緊張著呢。

    看樣子應當沒遇上什么事。

    姜清杳便放下心來。

    她正要仔細去看看那只小狐貍,遠遠抬頭看見大表哥秦軒回來了,身旁有人拖著網袋,都是他獵來的。

    這會兒沈觀難得不在。

    姜清杳想了想,朝著表哥秦軒走過去。

    第 43 章 第 43 章

    秦軒習武,身形高大。背上弓箭極重,騎著狩獵的馬也很高,遠遠地就瞧見姜清杳朝他走來。

    青年翻身下馬,將弓箭遞給一旁的小太監拿著。

    姜清杳走近來了,喊他:“大表哥。”

    姜清杳下意識的盯著他的獵物網袋瞧。

    秦軒本就擅長騎射,這次收獲頗豐,大小獵物不少,見狀就說:“表妹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皮毛拿來給你做衣裳。”

    姜清杳搖搖頭,躊躇一番,讓一旁候著的小太監先離開了。

    小太監看一眼秦軒,見對方點點頭后,便將手里的獵物網袋放下離開了。

    等人走遠了,姜清杳才問秦軒:“表哥,你來京也有幾日了。”

    此次出行知道的只有他們四人,姜清杳猜猜:

    “許是瞧見咱們出門,就一路跟著的。”

    沈觀想了想,點點頭。

    “爺,餓了么?”

    他疼的沒什么胃口,整個后背火辣作痛,也不知是傷痛還是抹了什么藥膏。但看姜清杳擔憂,他還是點了點頭。姜清杳忙把早熬著備好的粥盛過來,他要去接,她卻不肯,一口一口喂給他吃。

    如果說今天的事,沈昶帶給她的是強烈的畏懼,那么沈觀帶給她的,就是強烈的震撼。在震撼和驚恐過后,本就對沈觀有些情意的她,一發不可收拾的動了情。

    來勢洶洶。

    這個男人拼了命的救她,世上還能有幾個拼了命對她的人?

    “幸好是左手,好不好都不影響寫字。”

    沈觀自嘲,交代阿瓜:

    “你明日去書院,與夫子告假。再請晏公子下了學務必來一趟。”

    阿瓜應了,又回道:

    “今兒小酒館老板往車上塞了東西,我才清理了,是二百兩銀子,還有腌好的桂花,干蓮子,熏魚,還有二斤新鮮桂花。”

    不能追究沈昶,自然也不能追究小酒館兒的過失。

    “清杳,房里事都是你打點,銀子東西你都收起來。”

    阿瓜看姜清杳,然后笑了笑。

    沈觀吃過粥與姜清杳說了會兒話,等藥送來,吃了藥就又睡了。姜清杳小心翼翼給他蓋好被子,帳子卻沒放下,叫阿瓜與冬兒把外稍間的矮榻搬到寢屋來,就打發他們去睡。

    “姑娘,我來守夜吧。”

    阿瓜小聲勸,姜清杳紅腫著眼看沈觀:

    “還是我來吧,要不我心里不踏實。”

    “哎。”

    阿瓜就下去了,姜清杳是躺在小榻上,看著沈觀出神,也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這半夜睡不安穩,不知醒了幾回,去看沈觀,都睡的沉沉的,呼吸平穩,她才安心。

    第二天阿瓜去書院告假,巳時前后芮媽媽就過來了,故作擔憂的問話,姜清杳道:

    “太太憂心爺的身子,叫爺張弛有度,爺貫來聽太太的話,就想著出城疏散疏散,誰知就遇上賊人。”

    芮媽媽聽“貫來聽太太的話”這句有點惡心,但忍著追問:

    “什么賊人?劫道的還是尋仇的?”

    “沒瞧出來,咱們也沒什么好東西給搶。”

    芮媽媽眼珠子一轉,這就是尋仇了。可從來只會苦讀的沈觀能有什么仇人?姜清杳這時候也蹙眉道:

    “昨兒是爺傷的厲害,什么都顧不上,一會兒就叫阿瓜報官去。”

    芮媽媽點頭,心想沈觀這處總歸鬧的越厲害才越好。她打聽清楚回去,細細稟報了孟夫人。沈家現下莫不是都在議論沈觀挨打的事,孟夫人聽說姜家給請了名醫,還住在小院兒里,就不大高興了。

    黃昏請安時,說起沈觀的事,孟夫人說沈觀叫人去報官了,就聽屋里一聲脆響,嚇得孟夫人一個激靈,就見是沈昶打碎了茶盞,臉色難看。

    “失手,失手了。”

    他勉強笑著解釋,孟夫人皺眉,毛毛躁躁,也不知什么時候能進益。

    因知道沈觀邀了人,姜清杳特備了點心茶水,新鮮桂花配著蓮子熬了桂花蓮子粥。入夜后,晏深才姍姍而來。

    珠玉在前,晏深再雋秀,也差了點意思。他一身竹青色長衫,盛秋且下過幾場雨,已然有些冷的天兒,還拿著一柄折扇。進寢屋瞧見姜清杳,詫異了一下,就朝她笑了笑。

    姜清杳回了一禮就避到外稍間了。晏深一直看她走出去,才笑著坐到床邊的椅子:

    “你這小娘子有些趣味啊。”

    沈觀冷冷睨他一眼:

    “你太輕浮了,嚇到她了。”

    晏深笑,把手里的冊子丟過去:

    “知道你要什么,這是今日夫子課堂上講的。往后我三日來一次,你備好酒菜招待我。”

    他只字未問沈觀緣何受傷,也沒問傷勢如何。二人就筆記上的內容探討許久,天色黑沉下去,郎中來給沈觀換藥,晏深瞧見這位郎中,眼瞳一亮,同沈觀悄聲道:

    “這位可是盛京大名鼎鼎的傷科圣手谷先生,你家太太頭昏了?”

    “是姜氏請來的。”

    “哦。”

    晏深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拿扇子戳了戳沈觀肩頭:

    “我瞧著你,動了心思啊。”

    沈觀蹙眉:

    “姜說什么?”

    晏深收回扇子掩了嘴,眼底的笑意卻促狹至極。

    谷先生在小院兒住了三日,沈觀傷勢穩定,他留下藥就走了,只說過幾日再來復診。晏深第二回 來的時候,姜清杳就知道他是誰了。

    這位晏公子是盛安伯爵府的嫡次子,不巧的是宮里最得寵的晏貴妃就是晏深長姐,已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又遇喜了。

    皇后與貴妃較量,馮家與晏家不和,七拐八繞的,沈家與晏家也是不太和睦的關系。但偏偏的,晏深就喜歡與沉默寡言,看起來孤僻清高的沈觀往來。

    “不著調。”

    這是阿瓜對晏深偷偷的評價。姜清杳很認同。

    只沖著這天兒還拿著折扇,就是不著調。

    尤其他走的時候,還朝她飛來一眼,自覺俊美的一笑,讓姜清杳一陣惡寒。

    送走晏深,姜清杳就與阿瓜交代起來:

    “秋末就冷了,爺要讀書寫字,屋里太冷伸不出手,墨也要凝的。等正經冷下來,碳是要漲價的。”

    阿瓜撇嘴:

    “是啊,年年拿碳價貴搪塞,一整個冬天只給五十斤黑炭。”

    姜清杳蹙眉:

    “屋里哪能用黑炭,明日你去買五十斤銀骨炭。再去買些好料理又滋補的食材,但不要多買。再有,把你的衣裳拿一件最合身的,給冬兒。”

    沈家給沈觀院兒里做的衣裳都是瞧著還行但質地不好,姜清杳也在沈觀衣柜里瞧見從前的冬裝,棉是結塊兒的,還單薄。她轉頭交代冬兒:

    “你明日拿了咱們四個的衣裳去找大爺,求他給做幾身棉衣裳,還有夾棉的。趁勢透露六爺現在境況,告訴他咱們買了五十斤碳和一點補品,預備過冬。”

    冬兒抿嘴就笑。

    這些東西在姜青羽手里,不過是眨眨眼的事,姜清杳想就不必耗費自己千辛萬苦的那點體己了。

    阿瓜是不明白的,只知道五十斤碳絕支撐不了一個冬天。甚至再儉省的用,連一月都支撐不過。

    冬兒第二天去找姜青羽,聲淚俱下夸大其詞,姜青羽暗道自己疏忽,吩咐下去,過沒幾日,姜家就浩浩蕩蕩送了好些東西去沈家。

    角門上的婆子們眼睛都快瞎了。

    五百斤銀骨炭,兩箱衣裳,二十斤銀雪棉,還有花膠燕窩海參魚翅,甚至還有兩根人參。冬兒在角門還接了二百兩銀子。

    角門婆子過年似的拿了姜青羽的賞錢,興沖沖把東西抬到沈觀的院子,還把屋后一直空置的小庫房打掃出來。孟夫人得知消息時,氣的摔了茶盞:

    “這姜家真是昏頭了!”

    孝敬不說孝敬她,也不知給那庶子獻什么殷勤!

    芮媽媽心里有數,但不敢做聲。姜家把沈觀當姑爺看,姑爺落魄,自然要接濟,畢竟還指望著沈家幫忙,也盼著沈觀高中,姜家也算有個做官的女婿。

    “太太何必與六爺計較,他也就享些這樣的福。將來就算高中了,老爺是必要為二爺奔波的,那六爺就難逃外任的結果。這一外任,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呢,七品上一坐到死的不知道多少人。”

    孟夫人臉色這才和緩些,想前幾日姜家也送來不少東西,才笑道:

    “等姜家做了皇商,就把六郎與姜氏的親事定了。好事成雙么。”

    哪怕做官又如何?這么個只有銀子但在朝中毫無根基的妻族,也就那樣了。

    外頭如何,沈觀卻是不知道的。

    谷先生走后,沈觀就開始不聽話了,一日里大半日坐在書案看書,剩下小半日被姜清杳攆回床上,也要捧著書看。哪怕吃飯也離不開,仿佛要彌補躺那幾日的缺失。

    皮肉上的傷好的快,沈觀身上的淤青十日左右褪的差不多了,只剩左手無名指和腳踝。至于內傷,就要慢慢將養了。

    沈觀現在還咳嗽,姜清杳只盼著他能快些好,不然二月會試,那漏著風的考場,身子若不好那是要病的。

    日子這么風聲不顯的過,十一月初,盛京落了頭一場大雪。下了半日雪粒子,就成了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下了一夜,就有半尺來厚了。

    冬兒一大早就去了客棧,姜家父子今日也沒出門,俱在不安的等結果。

    事實上昨兒就該有結果了,但沒內務府的徐總管送信兒,就只能等今日宮里派下的旨意了。

    姜泰也是經過不少場面的人,可現下坐在那兒,渾身白肉顫抖,端個茶也灑個不停。對比而言,姜青羽就要從容多的。只要忽略他不斷顫動的袍子下擺。

    巳時五刻,宮里的旨意還沒來,一個沈家仆從快馬停在客棧外,飛奔到姜家租住的院子,進門先磕頭行禮,滿臉堆笑:

    “恭喜姜老爺賀喜姜老爺!我們老爺叫奴才先來給您送個信兒,旨意一會兒就來!”

    兩人都聊到不痛快的事,皇帝將壺中酒飲盡,回營帳休息去。岳薇也回去了。姜清杳又坐回沈觀身邊。

    見他喝著乳茶。

    姜清杳臉色酡紅,帶著一身酒氣,興致勃勃的教他:“沈觀,我剛學了一個新吃法。”

    沈觀側眸打量她。

    少女肌膚白皙,面頰白皙,眼睛晶晶亮著,倒了大半的乳茶,又兌了一點酒下去,搖啊搖,晃均勻了,遞給他。

    “你嘗嘗!好喝呢,還不醉人。”

    沈觀笑,說:“這可是你主動遞給我的。”

    姜清杳點頭。

    沈觀便一飲而盡。

    心想,傻清杳,酒不醉人,但人可自醉。

    第 44 章 第 44 章

    沈觀喝過,姜清杳問他:“怎么樣?”

    少年點頭。又學著她的樣子自己斟著喝了幾杯。

    回營帳的時候,姜清杳雖瞧著沒什么,但沈觀見她分明還因著書信的事有些不虞。懨懨提不起興致。

    沈觀沉吟一會兒,問姜清杳:“可是還在想書信的事?”

    姜清杳正在整理她的衣裳,沒幾日便要離開獵場回京了。

    少女聲音有些低落:“是,沒成想遇上了騙子。若是讓我知道他是誰……”

    姜清杳說到一半,咬著唇,沒再說下去。

    沈觀等了一會兒,忍不住追問:“若是知道,清杳會如何?”

    姜清杳將衣裳收好,側身瞧沈觀:“不是說了嗎,定要將騙子扭送到官府去的。”

    沈觀便喔一聲。

    “爺!中了!中了!三月十五殿試!三月十五!”

    姜清杳狠狠松了口氣,鼻尖酸澀眼淚上涌,忽的站起來又踉蹌坐回去了。沈觀忙著扶她,埋怨道:

    “急什么,別急!”

    姜清杳轉頭朝他笑:

    “中了!中了!”

    沈觀卻淡然的很,見她笑的高興,也笑了笑。姜清杳一疊聲叫冬兒把昨兒準備的紅喜袋拿來,可惜卻并沒報喜的上門,也沒人登門賀喜。

    原來報喜的在門上就被沈家人一把銅錢打發了。

    姜清杳瞧沈觀的樣子,仿佛意料之中,便也不再提了。天大的好事兒,在這小院兒就只仿佛水點打在池子里一般,泛了些許漣漪就不見了。

    立著殿試照舊還有半個月,沈觀如常,還是每日來東廂看書,一邊看書一邊給姜清杳揉腿。等到三月十五這日,姜清杳已能坐在床邊看他離開。

    天不亮沈觀就走了,腳步沒停,卻與她笑了笑。

    三月中旬的天已經暖和起來,沈觀院子里只一棵枇杷樹,姜清杳不禁想起她在姜家的院子,她種了兩棵合歡,還種了一片鳶尾草,這個季節正是開滿紫色蝴蝶一樣的花兒。

    姜清杳在窗邊枯坐,信馬由韁的回想。與沈家對比,在姜家時的姐妹相爭都仿佛不算什么了。她甚至想到沈觀若淪落到補缺,沈尚書大抵就會與她爹商議,把她四妹姜瓔杳嫁過來了。

    姜清杳攥了攥手,直到掌心刺痛才醒過神來,怔怔看破損手心沁出的血。

    除非沈觀離開沈家,否則他拗不過沈尚書,即便不是姜家女,他也總會再娶個門當戶對的正妻,與沈家得益。所以沈觀那么努力讀書,是奔著外任去的。

    思及此,姜清杳心里又泛著甜。

    姜思亂想一整日,但心慌沒停過。沈觀回來已是夜色沉沉,帶著疲憊來到東廂,與姜清杳說了會兒話才回去歇著。

    姜清杳心疼不已,他能做的都已做完,往后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殿試放榜是隔日,第二天沈觀照舊起的很早,但在姜清杳這兒看了會兒書,阿瓜過來:

    “爺,門上有您書院的同窗送來的信兒,要請您出去聚一聚。”

    沈觀頭也沒抬:

    “不去了。”

    一個來月,姜清杳的腿雖好了許多,可到底那么冷的天跪了九日,有些傷及根本了。他今日沒看書,揉腿揉的很認真。阿瓜就回話去了。

    姜清杳實則是心慌的,從殿試前幾日,就開始心慌。但她不敢問,她覺著沈觀現下必然也是心慌的。沈家這地方,委實不易過活,離開才是正路。但只要孟夫人不肯,沈觀想要分家都不可能,唯一的出路只有外任。

    這一天,所有人都默契的很少說話。姜清杳這一夜都睡的不安穩,第二天天不亮,沈觀就在東廂窗外徘徊,然后與阿瓜走了。

    他們要去皇宮門外的青龍大街等著放榜。

    等結果無疑是最煎熬人心的,姜清杳心慌不已,度時如年。巳時五刻,姜清杳忽然聽到些許敲敲打打的聲音,帶著喜慶的嗩吶,仿佛印證,冬兒慌張跑進來,滿臉喜色:

    “姑娘!姑娘!報喜的來了!”

    報喜?

    殿試報喜,只有一甲!

    姜清杳頓時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她呆坐著,瞪大眼,只怔怔的發出一聲:

    “啊……”

    冬兒眼淚就下來了。

    崔婆子抖抖索索跑進來,滿臉堆笑,那些聲響就在院子外頭。

    “哎呦恭喜姑娘賀喜姑娘了!六爺中了探花郎!報喜的已經到院兒門外了!”

    她又悄悄湊近:

    “已經到老爺那里報過喜了,老爺叫來六爺的院子留些喜氣!”

    姜清杳姜亂點頭,抓了幾個紅喜袋塞過去,崔婆子高興的哎呦了幾聲,自己留了一個,捧著一把出去了。

    聽著嗩吶聲,還有外頭一疊聲的恭喜,以及沈家下人圍在院兒門口的喧囂,姜清杳這時候才仿若如夢初醒,捂著嘴掉淚。

    三甲,探花郎!

    這時候的沈觀大抵已在游街了。

    姜清杳多盼著現下能下地,能去看他游街的風采。她恨恨的錘了錘自己的腿,一疊聲叫冬兒:

    “拿銀子去大廚房料理些六郎愛吃的,晚上好好慶賀慶賀!”

    冬兒一疊聲應著去了,崔婆子打發走送喜報的,見姜清杳獨自在屋里,便留下陪她。看她手足無措,少不得說了許多恭維寬慰的話,好容易叫她平復下來。

    午時三刻,冬兒提著午飯回來,才進屋,沈錦芝就來了。

    隔著門,沈錦芝與姜清杳道喜。

    這個沈家庶女在孟夫人跟前時始終謹小慎微,但現在卻驕矜倨傲,她看了姜清杳幾眼,流露了幾分艷羨與嫉妒,還有絲絲縷縷的厭恨。

    “謝五姑娘。”

    姜清杳也淡淡回禮,沈錦芝道完喜卻沒動,等姜清杳再看過來時,她笑了笑:

    “說起來,今日游街生了一段佳話,沒片刻就傳遍盛京了,姜姑娘還不知道吧。”

    不等姜清杳回話,她自顧自道:

    “今日探花郎的風采可是遠勝狀元公。這一路上,不知多少姑娘拋花拋玉,恰巧有那么一朵,就落在六郎發簪上,成了探花郎簪花的美談。”

    她慢條斯理恍然大悟般又道:

    “扔這朵花的,是平章公余家的嫡女。這位余家姑娘的母親是聞圣大長公主,姑祖母是文賢太皇太后,今上是她的親表兄。”

    姜清杳的心陡然一沉。

    沈錦芝看她終于變了的臉色,頓時心下痛快。

    她怎么能不恨呢?她的親事是孟夫人張羅的,如今孟夫人與沈昶接連出事,那家借口公務繁忙,將說定的婚期拖延了。思及此,她咬牙笑道:

    “六郎若娶了余姑娘,往后仕途必定一帆風順,真是可喜可賀呀。”

    她笑著走了,姜清杳心沉到底。

    世家貴女當街拋花,這姑娘若沒點心思,怎敢如此驚世駭俗。姜清杳此刻也忽然想起,探花郎也是要入翰林的,他們只怕沒法離開沈家,也沒法外任了。

    失望是不可避免的,但入了翰林沈觀前程無量,這也是大好事。她打點精神,不想被沈錦芝說的話擾了心神,阿瓜這時候卻匆匆回來了:

    “姑娘!”

    他臉色不太好,卻強笑著:

    “爺中了探花郎,這會兒平章公府的世子爺請了爺去說話,晏公子也陪著,爺只怕要回來的遲些,叫我先回來與姑娘說一聲,免得姑娘擔心。”

    平章公府這幾個字叫姜清杳陡然一慌,余家姑娘前腳拋花,余世子后腳就把沈觀請去了,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但她只笑了笑:

    “好,我知道了。”

    阿瓜轉頭就跑,冬兒會意,悄悄跟了過去,小半個時辰回來:

    “姑娘,在韻春閣。”

    姜清杳硬撐著腿站起來:

    “走,瞧瞧去。”

    她心慌的很,也夾纏著濃密的難受。瞧這樣子,沈觀是要娶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走這一趟,但她現在就是想去。

    冬兒忙去張羅,雇了馬車,又找崔婆子幾個把姜清杳送上馬車,就直奔韻春閣去。姜清杳才下馬車,腳一踏地,腿上就刺痛不已酸軟無力,她強撐著去了二樓雅間兒,在門外聽屋里推杯換盞,晏深正與人說話,好半晌都沒沈觀的聲音。

    忽然余世子道:

    “說起來,六郎今科的試卷,皇上大為贊賞,原是要欽點狀元的,可惜……”

    “這是為什么?”

    晏深不解,余世子笑了笑:

    “左不過,還是為著那些事。”

    晏深忙打圓場:

    “當初姜家為選皇商,送女入京,也是六郎與那姜家女的一場緣分。那姜家女我見過,是個本分的。”

    “呵,晏兄,若是你妹子,還沒嫁人,郎君房里就有個妖佻挑事,還得郎君寵愛的女人,你要如何?容雅是平章公府嫡出的千金,可不是受這種氣的人。我們余家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這話帶著濃濃的警醒,而在姜清杳來之前,余世子已提過她一回,同樣的警示,卻比這回惡意更盛。

    沈觀沒想到跨馬游街會出這樣的事,余家人行事又如此跋扈。余容雅瞧上他了,不肯放過,卻又厭煩他屋里有人,余世子字里行間透露著要處置姜清杳的意思。

    這會余世子盯著他,等他的答復。沈觀壓下怒意,眼下他拒絕或是表達對姜清杳的看重,都會給她帶去滅頂之災,于是他啜了口茶,淡淡道:

    “姜家為選皇商,將女兒當做玩意兒一樣的送出去,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沒再出聲喊,倒是一旁準備馬車的小廝聽著,想在他面前露臉。

    “小的倒是前幾日聽蕓香半夏提起過。”

    沈觀沒什么表情的看他。

    小廝以為這是在催他繼續說呢,連忙道:“原是姜大人思慮著,有個姜府,夫人也好有個依靠,若是平日里發生什么不渝也有去處。”

    沈觀臉色已經冷下來了。

    小廝猶自不覺,還道:“甚至還聽到她們說,日后大人要是納了妾,夫人便是和離回去重新招贅都使得。”

    他說完,還瞧一眼沈觀的神色,見對方已經冷著臉了,便以為是猜中了沈觀不悅的心思。

    小廝連忙諂媚:“依小的之見,男人便是納妾又何妨,何況大人如今年輕,又入仕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呢。”

    沈觀冷笑一聲,懶得和他多費口舌。

    側眸冷冷道:“小伍,這便是你招進來的人?妄議夫人,偷聽主院的事,還亂嚼舌根。”

    第 45 章 第 45 章

    沈觀少見的發怒。

    小伍冷汗涔涔,連聲請罪,將小廝帶走,結清了月銀讓其離開沈府。

    回來時,還說是自己辦事不利,請公子責罰。沈觀雖因那小廝的話不虞,但沒怎么遷怒他。

    只是斂眸又吩咐冷臉侍衛辦事:“我記得先前讓你去官府登記過,你去將這宅子的地契取出來,晚些我回來要用。”

    冷臉侍衛見公子沒再繼續怪罪他,松口氣,點頭應是。

    公子早些時候,買這宅子,便吩咐他在官府登記時,記著夫人的名下。

    沈觀沉吟一會兒,又道:“再將溪金的房宅鋪面整理出來,單分著。過些時候,回溪金一趟。”

    姜清杳驚駭,緊接著里頭又傳出慢條斯理又矜傲的女子聲音:

    “你這樣處境,又何必清高。伺候我舒服了,我自會為你保駕護航。”

    姜清杳忙朝冬兒擺手,冬兒提著食盒,就尋個地方避開了。姜清杳悄悄過去,點破窗紙,就見沈觀被一個孔武有力的婢女按在椅子上,他對面有個女人,正伸手往沈觀臉上摸去。

    沈觀冷著臉避開,那女人大怒,往他臉上打去,沈觀抬手,這一巴掌打在手臂上,一聲脆響。女人惱怒:

    “沈六郎!你別給臉不要臉!”

    沈觀冷笑,病后未愈的掙扎過后,讓他有些狼狽。姜清杳急得很,這要怎么辦?正冥思苦想,外頭傳來聲響,還隱隱夾雜著沈昶說笑的聲音。姜清杳情急之下,進了旁邊無人的寢舍。

    這對主仆也聽見聲音了,女人臉色一沉,婢女忙松開手,二人往門口望去,沈觀才站起來,就覺有人在拽他衣袖,轉頭看見窗外姜清杳探著半個身子,他伸手把姜清杳抱進來了。

    才安置好,門就被推開了。

    “你瞧,果然有人。”

    沈昶推開門就笑,那女人朝沈昶冷冷投去一眼,沈昶笑容凝滯,挪開了目光。沈昶帶著兩個書院的紈绔子弟,沈觀數讀的好,夫子幾多夸贊,又總訓斥他們,早看沈觀不順眼,此時見他寢舍又女人,頓時道:

    “咱們倒要稟報夫子,沈六郎在書院與人行茍且之事,夫子只怕要失望至極了。”

    說著就要出去,卻聽沈觀身后傳出一道嬌滴滴的聲音:

    “爺,他這話,什么意思?”

    屋里人都呆住了,這是哪來的聲音?唯有沈昶聽見這聲音,頓時變了臉色。

    沈觀偏頭,低聲與她解釋:

    “他是說,我帶著你,與人私會。”

    姜清杳老實不客氣的嗤笑一聲,這笑聲的嬌軟,令人遐想。她從沈觀身后探出一雙眉眼,嬌怯的望著屋里人。

    天知道,她慌死了!

    “沈二郎,她是誰?”

    紈绔被姜清杳惑的心癢,沈昶不客氣的打開他伸來的手,驚詫過后惱怒道:

    “她是六郎房里人!”

    這笑話可就看不下去了,一個男人三個女人,還有一個是沈觀的通房。

    那女人冷冷看了姜清杳一眼,這樣的眼神讓姜清杳覺著有些熟悉。然后她朝沈昶道:

    “阿昶,我尋你有話說。”

    她帶著婢女走了,沈昶硬著頭皮也跟著走了。兩個紈绔見狀,也只得走了。

    寢舍不得進食,沈觀與姜清杳就在院子后頭的石桌上擺了午飯。沈觀吃著飯,就看姜清杳還有些發抖。這險些,沈觀的名聲就壞了,那個女人也不知是誰。

    沈觀知道阿瓜咳嗽的厲害,今日這午飯十有八九是姜清杳送來。姜清杳到底壓不住,悄悄問道:

    “那是誰?”

    “孟凌薇。”

    姜清杳恍然大悟,難怪沈昶在她面前不敢動彈,那可是個厲害人物。

    孟凌薇是孟夫人娘家侄女,永勤伯爵府嫡女,嫁了長平侯府的病秧子獨子,只一年就守寡了,但她給馮家生了兒子。

    當今皇后就姓馮。

    姜清杳知道的孟凌薇,那是端莊威嚴的世家貴女,是撐著皇后母族的馮家少夫人,與方才所見所聞,簡直大相徑庭。回想她方才所說,顯然是覬覦沈觀。

    孟凌薇比沈昶年長一歲,比沈觀便年長四歲。她是不可能放著尊榮前程不要,與沈觀結親的。她求的,只怕是春風一度,露水情緣。

    姜清杳暗自心驚,沈觀被這樣的人惦記上了,哪是好容易脫身的?

    沈觀看姜清杳臉色幾經轉變,看來她是知道孟凌薇的。

    連孟凌薇都知道,可見在進沈家之前,她是打聽過沈家的。那么他也可以合理的懷疑,對于沈家了解不少的姜清杳,并沒如她爹所愿的去伺候老爺,反倒落入他的房里,或許有她謀劃的緣由。

    他淺淺的抿了抿唇:

    “你姜思亂想什么?這是書院,她還帶著婢女,無非是來恫嚇利誘我一番。哪怕被撞破,也沒人敢詬病她的名聲。”

    “不敢詬病她,但敢詬病您呀。”

    姜清杳小聲念叨,沈觀聽見,在她額頭輕輕彈了一下,姜清杳捂住額頭看他,他淡淡笑著:

    “書院里,閑言碎語做不得真章,有本事,科舉考場見分曉。”

    他不在意這種磨難。

    這時候,孟凌薇也帶著沈昶去沈家了。

    孟夫人正要午歇,聽說孟凌薇來了,還帶著沈昶,頓時眼皮子抽抽。不怪她畏懼孟凌薇這個侄女,孟凌薇屬實脾氣不好,況且孟家子弟如今數她最騰達,自個兒還有不少事須得勞煩孟凌薇。

    孟凌薇私下的姜鬧孟家人都知道,連長平侯府的公婆也知曉,但她青年守寡,還為侯府延續血脈,只要臉面上的名聲不出岔子,私下里不出格,也都不過問。

    等孟凌薇三言兩語把事與孟夫人說了,孟夫人心里再不以為意,嘴上還是狠罵了沈昶幾句。這會兒人在院子里站著,連屋都不許進。

    孟凌薇是有些瞧不上這個親姑母的,有伯爵府做后盾,還有馮家這樣的姻親,沈家即便如今身居高官,可是沒什么根基淵源,她在沈家就該擺著姿態,與一個庶子也不知計較什么。孟凌薇想什么就說什么:

    “他就是再厲害,又能越過二郎七郎兩個嫡子?孟家將來不還都是二郎七郎的?”

    “話是這么說,可明年會試,他若壓過二郎,旁人豈不是要笑話咱們孟家?”

    “孟家的臉面可不必靠沈昶沈瑾。”

    孟凌薇老實不客氣的拆穿孟夫人的心思。孟夫人氣噎,芮媽媽忙悄聲道:

    “姑奶奶,若六爺發跡了,您的心思,那豈不是更不成了。”

    孟凌薇眼刀子過去:

    “有你這老貨插嘴的份兒么?”

    芮媽媽連連認錯兒,縮到孟夫人身后不敢再出聲。孟凌薇皺眉,芮媽媽這話說的,卻也沒錯。孟夫人看她臉色,試探道:

    “會試的主考官,圣上定下了么?”

    孟凌薇橫她一眼:

    “姑母,我勸你別打這心思了。會試可不比鄉試。”

    “是不比,我忖著,比鄉試只怕還好些。到時候謄錄,只把名字一換,神不知鬼不覺的。”

    孟凌薇覺著姑母真是癡心妄想的魔怔了:

    “你知道沈昶沈觀的試卷會在誰手里謄錄?怎么就能把名字一換?你知道會試有多少考官么?你能一個個都買通了?”

    孟夫人被問的一句答不上,孟凌薇已霍然起身:

    “姑母,你是鄉試做了手腳,就上頭了吧。”

    孟夫人被戳穿心思,卻還是道:

    “這不是有你,還有皇后娘娘呢么。”

    “別來找我,我沒那本事,皇后娘娘也沒那本事!”

    “哎!”

    孟凌薇起身就走,孟夫人喚了聲,她也毫不理會。!

    孟凌薇來時氣,走時更氣。走到沈昶跟前時,恨不過狠狠一腳踹過去,直把沈昶踹翻在地。

    沈昶被踹不敢吭聲,卻把這賬又記在沈觀頭上。

    他想那日沈觀將姜清杳護在身后,今日又與姜清杳那樣親近,可見是動了情腸的。他若對姜清杳無意,這女人得手也欠了些意思,可若沈觀喜歡,那他就越發勢在必得了!

    姜清杳回去的時候,采薇正在院子里與阿瓜哭訴。阿瓜見她們主仆進來,立刻局促起身,采薇見狀冷了臉色,掃了阿瓜一眼就走了。

    冬兒冷笑兩聲,轉身就進了東廂。

    這幾日姜清杳主仆照應他和主子,阿瓜心里也不是沒想過什么。

    姜清杳神色淡然,阿瓜期期艾艾過去:

    “姑,姑娘,對不住。”

    姜清杳笑了笑:

    “你這話古怪,你又沒做什么。”

    “實在,實在是這檔口,太太對爺從不手軟,這時候叫你來伺候也,顯然居心不良。尤其第二天在書院,二爺就陷害我們爺,害的爺被夫子罰在靜室面壁一夜。”

    原來他沒回來,是在受罰。

    “后來的事,接二連三,我,我……”

    阿瓜想起他贊采薇繡的墨梅的時候,姜清杳主仆進來,她就斷了自己的話頭。后來才得知,那墨梅根本就不是她繡的。可他夸贊的時候,采薇雖沒承認,卻也沒否認,這叫他與沈觀都以為,墨梅是她繡的。畢竟前一天是她把衣裳拿走的。

    誰知她拿走衣裳,卻是姜清杳洗的,姜清杳繡的。

    阿瓜不是什么都沒想過,可到底這么些年與主子相依為命,交情不淺。

    “姑娘,采薇她,沒什么壞心思,您別忘心里去。”

    阿瓜蒼白的替采薇解釋,姜清杳的笑容轉冷:

    “她沒壞心思,那就是我有壞心思了。”

    阿瓜連連擺手: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病還沒好透呢,回屋歇著吧。”

    這樣的話,沈觀也說過,他們都覺著采薇心腸不壞,懂分寸,那與她不和的自己顯然就是有毛病的那個了。

    攆走阿瓜,姜清杳忽然就出起神來。采薇同她作對,歸根結底是因將來也要收房,所以現在就與她斗法爭寵。將來沈觀還要娶妻,這個院子里,主屋將會迎來女主子,她只能是這個院子里的其中一個女人罷了。

    想沈觀將來與其他女人親近,竟叫姜清杳有些難以忍受。

    過了兩日,春暉閣派人來叫姜清杳,說是換季裁衣,叫她去量尺寸。

    果然量尺寸的時候,芮媽媽與謝姨娘含沙射影,連激將法都用上了。好容易出來,還在院子里,冬兒就扯她袖子悄聲道:

    “姑娘,珠花呢?”

    沈觀任他說,早就已經學會了不和他爭辯,只是又取出來一封泛黃的書信。推到他面前。

    沈大人臉色慘白。

    他還能在溪金茍延殘喘,全因為一直尋不到鐵證證明他和三皇子互通有無,但為君者只要有疑心,便能有無數罪名治他,只不過不曾死罪。

    但這東西若遞到皇帝面前。

    沈大人咬牙:“你哪來的?”

    沈觀不語,作勢要拆那信,沈大人立刻便道:“好。”

    沈觀便將那書信放在燭上燒了。

    沈大人才松口氣。

    離開的時候,姜清杳等走遠了一些,才道:“你竟真騙過他了。”

    第 46 章 第 46 章

    那不過是一封作假造舊的假證據。沈觀一開始和她說時,姜清杳還擔心騙不過去。

    沈觀笑:“是。”

    因為這事一直是沈家的心病。只看每回來,沈家上下,從主家夫人到丫鬟小廝都低著頭悶聲不敢語就能知道了。

    所以一個假證據,也能將人嚇得冷汗涔涔。

    事情比預想的還輕松。

    姜清杳眉開眼笑。

    分家不是小事,還有許多要處理的事情,在沈府便還要再待幾日。族親見沈觀如今為天子近臣,即便只是暫居幾日,也多有巴結,常來拜訪,話里話外都是隱晦說自家哪個小輩也想走科舉路子,哪個小輩入仕多年還是個芝麻官。

    想讓沈觀美言幾句,提攜一把。

    沈觀出來看見姜清杳,詫異了一下,低聲道:

    “姜老爺在里頭,你要見見么?”

    姜清杳訥訥搖頭,他才拉住她的手慢慢往回走。走到半路,沈觀停下腳步,回頭就看見姜清杳通紅的眼,凹陷的臉頰上滿是淚水。他嘆口氣,用袖子給她擦眼淚:

    “做不做正妻不打緊,終歸我心里有你,也只有你。我會盡力讀書,若能高中外任,我就帶你走,咱們遠遠的離開這里,只有你和我。若……我也不會叫你孤身置于地獄,我陪你,我們一起,生也好,死也罷,再苦的日子,我們一起熬。你,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近乎懇求,姜清杳的心越發紛亂。理智告訴她離開才是對沈觀好,可情感上卻又舍不得。

    人這一輩子,能遇見幾個肯用命來救自己的人?沈觀若高中,以他的才學樣貌,都可覓一門更好的親事。但……

    她慢慢回應著,回握住了他的手。沈觀驚喜,與她十指交握,汲取她掌心溫暖。回到小院兒冬兒等在大門外,見姜清杳就一臉驚色的跑過來:

    “姑娘!二姑娘來了!”

    姜清杳有些詫異,進去就看見了站在院子里的人。錦衣華服,斗篷下那雙細嫩的手里,是一只流光溢彩的鎏金鏨花手爐。

    “二姐。”

    姜瑜杳慵懶回頭,不勝風情又淡漠的掃過二人,上下打量了沈觀幾眼后,才同姜清杳淡淡道:

    “你怎么樣了?”

    “挺好的。”

    姜瑜杳嗤笑了一聲,嬌軟又淡漠的與沈觀:

    “我要與我妹妹說說話,六公子先請。”

    沈觀攥了攥姜清杳的手,先行回了外稍間。姜清杳將姜瑜杳讓到東廂,命冬兒奉茶,姜瑜杳嫌棄道:

    “不必了,你的茶我喝不慣。”

    姜清杳便在她對面坐了,姜瑜杳明媚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了掃,冷笑道:

    “與我斗的時候,不挺本事的么?怎么,到這兒就不行了?你是只能窩里橫啊。”

    “真有本事,也不會敗在二姐手里了。”

    姜清杳意興闌清,姜瑜杳轉話道:

    “我瞧著沈六郎這樣,倒絲毫沒嫌棄的樣子。”

    姜清杳抿了抿嘴唇,到底還是將方才在書房聽見的與姜瑜杳說了,姜瑜杳聽罷沉默半晌,才笑了笑:

    “人這一輩子啊,名聲是虛的,活給旁人看的,自個兒痛快才是實惠。倒是該報的仇,總不能忘了。”

    姜清杳沒說話,但姜瑜杳說的每一樣都對。沈昶做下的孽自然得還,只是如今沈觀快會試了,沈昶也不在盛京,就不急在一時半刻了。

    “成了,我就是來瞧瞧你。既沒什么事,我就回了。”

    姜瑜杳攏了攏斗篷起身:

    “若有什么事,就去槐樹姜同第三家找我。”

    “徐大人待你好么?”

    姜瑜杳冷嗤一聲:

    “他算個什么東西?”

    這態度叫人看不懂,姜清杳也沒心思多問,送她到角門,看她上了轎子離開后,才轉頭與崔婆子說起話來。她好些日子沒出門了,崔婆子與她說話時小心翼翼,怕說什么不對惹她難過。姜清杳卻自己問起來:

    “二爺送哪了?”

    “哎,送到老家家廟了。皇上都過問的事兒,哪敢作假。”

    崔婆子踟躕了一下又道:

    “二少夫人小產了,娘家前些日子把人接回去,聽春暉閣的人說,還送了合離書來。二爺走的時候,帶著絮春和……采薇。太太說,讓她們隨行照顧。從二爺走,太太病到如今了。姜姑娘……”

    崔婆子忽低聲道:

    “聽說太太鎮日咒罵六爺,您可得存著小心。”

    姜清杳抿了抿嘴唇,似笑非笑,神色卻淡漠。她回到小院兒,遠遠就見沈觀站在大門口等她,見她回來松口氣。

    但姜清杳想穩妥的等沈觀會試后再料理那些事情,有人卻不想讓沈觀安生。

    二月底,大廚房送來晚飯,姜清杳正要給沈觀盛粥,卻發現瓦罐旁依稀有些粉末,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站住。”

    大廚房的人哆嗦了一下站住,回頭賠笑:

    “姑娘有什么事兒?”

    姜清杳看她兩眼,笑了笑:

    “天兒冷,下回要些燉煮帶湯的菜,涼的慢。”

    婆子暗暗松口氣,應聲就走了。姜清杳叫冬兒拿碳爐熬粥,又小心將瓦罐邊兒上的粉末粘下來,叫阿瓜拿去外頭給人看。她坐在角落看沈觀歪在矮榻上看書入迷,這么半晌都沒醒過神。

    粥熬好的時候,阿瓜也慌張的回來了。姜清杳出門聽他回話。

    “是,是王不留行……”

    竟然是活血的藥。姜清杳扭頭回屋,就去解沈觀腰帶去看傷口。

    “清杳?”

    沈觀怔怔的,阿瓜秉著燭臺過來,姜清杳果然看到他本該愈合的傷口邊緣有血腫,傷口也在滲血。可見這王不留行絕不是今天才下的。

    姜清杳氣血翻涌。沈觀看見自己傷口也明白了,他沉著臉。阿瓜又小心翼翼道:

    “我回來時聽崔婆子說,太太說自己久病不緩,時常噩夢,想是得罪哪方神明,請了僧侶明日來府上做法會。要做十四日,就住在咱們隔壁院子,說是太太的意思,六爺要會試,絕不能讓穢氣沾染,特地叫僧侶住在這里保六爺。”

    沈觀臉色更沉了。

    有一有二,自然還會有三有四。出了沈昶的事后,孟夫人入魔一般,臉皮都不顧了。偏沈尚書還礙著孟家與馮家,是不會為沈觀得罪孟夫人。自古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孟夫人做的一本萬利的事,沈觀卻耗不起。

    沈觀尋思半晌,交代阿瓜:

    “去尋個住處,不拘離貢院遠不遠,清凈就行。”

    阿瓜第二天一早就跑出去了,果然隔壁也住進了十幾個和尚,巳時后就熱鬧的開始了法事。沉穆的念經聲以及法器的聲音仿佛咒語,沈觀凝神看書,但眉頭緊皺。

    因會試在即,整個盛京大小客棧如今都人滿為患,連租賃的屋舍都尋不到,阿瓜敗興而歸,姜清杳也發愁。姜家已購置好宅子,但現下卻在修整中,整個宅子也糟亂不堪。

    “我去問問吧。”

    她想起姜家先前來京時租的那個客棧院子,匆忙就去了,客棧里人來人往盡是讀書人,熱鬧非凡。

    夏天還有一批料子入宮,姜清杳的事因沈觀的堅持,姜泰也有借口搪塞了,前幾日就已回南了。這會兒院子空著,但不巧的是,今日租期已到,姜家管事前兩天也已搬到姜宅督促修整。

    老板倒是認得姜清杳,賠笑道:

    “姑娘要租么?三百兩銀子一個月。”

    “這么貴?”

    阿瓜驚呼,老板嘖了聲:

    “這位小哥兒,先前就是二百兩一個月,那么大的院子,還有下人服侍,管照三餐,不貴啦。如今正是會試的時候,您要不租,咱們寫到門外,一會兒就租出去了!”

    阿瓜虛汗都冒出來了,正這時候,有人進來:

    “老板,還有客房么?”

    二人回頭,見來人衣冠楚楚,姜清杳立刻道:

    “租,我租!這是定金!”

    老板笑瞇瞇接了銀票,與來人道歉道:

    “客官,沒房啦。”

    那人朝姜清杳看了一眼,劍眉英氣,但雙眼無神。姜清杳松口氣,交代老板幾句,就與阿瓜匆匆回去。沈觀也從外頭回來,見她蹙眉,忙解釋道:

    “我去見了老爺,說要去姜宅讀書,那里清凈,老爺應了。”

    姜清杳這才點頭,幾人忙著收拾東西,日落前悄悄從角門出去了,但前腳出去,后腳消息就傳去了春暉閣。孟夫人得知是老爺許了的,沈觀要去姜家讀書,冷笑道:

    “憑他逃去天邊,我也不能饒過他。”

    哪怕客棧人滿為患,但后頭的小院兒依舊清幽。這讓沈觀舒泰,讀書到很晚,姜清杳看他寧靜的樣子,紛亂的心也漸漸平復下來,安心給沈觀預備考試要用的東西。

    她專心看筆下的單子,會試在貢院,九天七夜,二月還冷的天,被辱都得厚實,沈觀又是傷后未愈身子虛弱的,須得購置一張好皮子,鋪在褥子上能隔寒還保暖。

    藥得請谷先生制成丸藥,姜粉等等也得備些。

    還有手爐,筆墨硯臺,干糧水壺等等。

    先前她是備了一些,但耽擱了這么些日子,還沒備齊。照理說這些東西都該沈家給沈觀準備,但孟夫人這樣,別說沈家根本不會用心準備,哪怕準備了,姜清杳也不敢給沈觀用。

    安置妥當,姜清杳第二天就出去采買。

    第三天上,姜清杳就發現院子外頭有鬼鬼祟祟的人影。顯然,孟夫人找到這里了。

    胳膊別不過大腿,沈觀抗不過孟夫人,她背后還有孟家馮家。而別提對盛京一概不知的姜清杳,便是有個姜瑜杳和徐大人,那徐大人也犯不上為著姜瑜杳就與沈家作對。姜清杳只能自己想法子。

    她尋了家武館,花大價錢雇了幾個可靠的人,一日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守著這院子。

    等雇過人,姜清杳積攢多年的體己已經薄的不能再薄了。她輕輕嘆了口氣。

    沒兩日,院子里半夜就走了賊。驚動武師鬧了起來,連城防都引來了,可人卻跑了。姜清杳心知肚明,這才只是個開頭。

    笑吟吟提議:“清杳頭發長,披在肩后容易干些。”

    姜清杳羞于看銅鏡里的場面,將烏發都聚在前面,沈觀覬覦好一會兒了,這會兒見縫插針就說。

    姜清杳紅著臉,怎么肯。若真依了他的話,這人為了看他想看的,只會更莽撞。

    沈觀見姜清杳不語,有些遺憾,退而求其次的吻她肩后。

    一直到姜清杳原本半濕的烏發都干了,沈觀才撤出來,抱著她沐浴。

    沐浴的時候發尾有些沾濕,沈觀拿了帕子,這回倒是干脆利落,沒一會兒便幫姜清杳絞干。

    所以他剛才就是故意不絞干的!她竟然還以為他是偷懶!

    姜清杳:嗚嗚嗚。

    第 47 章 沈觀和姜清杳結緣的由來

    關于那些舊事,其實沈觀已經不在意了。

    但也許是因為睡前,清杳提到了那個孩子。也許是因為又回到了溪金沈府,感受到了這里的沉悶。

    晚上的時候,沈觀還是少見的做了一個夢。

    夢里。

    他還是那個小小少年。

    母親容錦是世家貴女,容家在京城也根基穩固,和沈家門當戶對。

    長子出生后,備受寵愛,少年聰慧,小小年紀便能做一手錦繡文章,時年五歲,被選入宮中為太子伴讀。日后前途無量。

    姜清杳紅著臉應聲,沈觀語調就淡了:

    “采薇的事,你不用費心,府上明日會叫郎中來看。”

    “好。”

    姜清杳本就不是個以德報怨的人,以二人從前仇怨,沒落井下石也不錯了。

    第二天郎中果然來了,采薇病癥倒不嚴重,但瞧著顯然是虛癥。阿瓜隨著,末了稟報姜清杳:

    “郎中說,采薇是憂思驚懼又失于調養。”

    她是怎么憂思驚懼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姜清杳叫阿瓜去告訴沈觀,但之后數日,沈觀并沒去瞧過采薇一回。

    看來真是冷透心了。

    采薇不管怎么耍心機,沈觀從來不計較,但她騙了沈觀,這卻是沈觀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的。

    子時鐘響,外頭焰火放起來,把姜清杳嚇了一跳。沈觀看了眼窗戶映出的光亮:

    “不早了,快歇吧,明早還要請安拜年。”

    姜清杳應聲起來,沈觀扭頭看見她手里的手套,眼神越發的柔和:

    “天黑不要做針線,對眼睛不好。”

    姜清杳笑道:

    “要不怎么坐在蠟燭下頭。”

    她叫阿瓜,阿瓜把熱水送進來,沈觀洗漱的功夫,姜清杳給水壺換了熱水,拿棉套子罩了,水壺水杯都放在床頭小幾上,又在角落點了油燈,小小燈火,能叫沈觀瞧清,又不礙著睡覺。

    年初一,姜清杳也是要去拜年的。她如今在沈家處境尷尬,說是庶子通房,再低賤不過的身份,可她如今卻是出身皇商家的姑娘,又是說定了要給沈觀的原配嫡妻,就也一大早往春暉閣,去給孟夫人拜年請安。

    姜清杳是排在最后,先是姑娘們,再是江氏,江氏已經顯懷,還沒跪下,孟夫人就喜氣洋洋的忙叫芮媽媽把她扶起來。姜清杳行了正經的大禮,孟夫人如今也不敢太磋磨她了,賞了壓歲錢。

    薄薄的紅封,姜清杳甚至捏到了銅錢。

    她不動聲色坐在最后,眾人就說起了年十二的大事。

    孟夫人今年四十整壽,今年是要大辦的。照理說該江氏盡心了,但偏她懷了身孕,這事就分派給五姑娘去盯著了。

    沈家五姑娘已雙十年華,未婚夫一直外任,但說好了今年回京成親。因她貫來聽話,生母又是孟夫人陪房,孟夫人便笑道:

    “要做人娘子的,早早打點理事,往后也不會捉襟見肘。”

    五姑娘通紅著臉應了。姜清杳眼觀鼻鼻觀心,這事與她也沒什么關系,她只備好禮物,到時候吃席也就是了。

    沈家的熱鬧現下確實與姜清杳無關,哪怕年里親友拜年道賀,姜清杳也是襯不上接待陪坐,倒是清清靜靜鎮日陪著沈觀看書。

    書院里二月會試的,夫子命過了初五就來上學,等到十一這日,沈家四兄弟都告了假。夫子也知這日是孟夫人生辰,往日都要操辦,今年更是大辦,他們家也是收了請柬的。

    十二這日天還沒亮,姜家就熱鬧起來。

    預備待客的宏信堂是早幾日就布置好的,一大早通過風就掛上了清透卻隔風的簾幔,堂內也燒起碳爐,請的戲班子昨日就住進來了,一早開始裝扮。大廚房里也忙著蒸上點心煮了茶,各色干果兒擺碟子,這是晌午看戲的零嘴兒。

    姜清杳也一大早裝扮了去給孟夫人請安賀喜,這身裝扮廢了不小心思,既不能叫孟夫人說她故意素凈,又不能太展眼礙著孟夫人。她扎在人堆兒里,等跪了幾跪拿了賞錢,又隨著眾人去宏信堂了。

    碳爐燒的旺,外頭下了雪,堂里卻仿佛暖春,水仙花在熱氣下越發濃郁,整個堂內香氣彌漫。

    裴云閣今天招待男客,正百無聊賴的沈昶也被叫出來了。他看了眼與沈尚書說話的許參議,嘲笑許公子:

    “你爹還在里頭呢,你偷跑什么?”

    許公子悄悄把捏的緊緊的袖子給沈昶看了看,悄聲道:

    “尋個可靠的地方,我這兒有好東西,時辰還早著呢,叫你通房服侍了,身心舒泰,剛好回來吃席!”

    他叫小廝到旁邊:

    “去吧姜氏給爺弄去園子。”

    “爺,今兒這日子,不興鬧。”

    小廝畏怯,沈昶冷笑:

    “多大點兒事,就是鬧開了,還有太太在。哪怕是姜家,給他一個庶子做妻,哪如給我做妾?”

    小廝聽有孟夫人撐腰,又發愁道:

    “爺,這么多人,怎么把她弄來?”

    “蠢貨!去找六郎院兒里那個丫頭!”

    小廝頓悟,沈昶這才帶許公子往園子去。今天這日子,又下著大雪,園子里幾乎沒人。他尋個偏僻院子把許公子主仆安置進去,得了他一包藥,在門口聽里頭很快顛鸞倒鳳,動靜頗大,他看著手里的藥包兒,看來效果不俗,頓時高興起來。

    姜清杳在宏信堂看戲,冬兒在她旁邊站著,時不時得她塞一把瓜子兒花生,吃的興起,茶水喝的也多。正覺著有些肚脹,轉頭卻瞧見采薇。

    采薇還病著,又是個嬌氣的,卻病中冒雪前來,姜清杳就有些詫異。看她悄悄摸摸尋人說話,而那人姜清人也算眼熟,竟是孟凌薇在書院堵沈觀那日,對沈觀下手的婢女。

    姜清杳眉心倏的蹦了一下。

    她與冬兒出來,一路尾隨,看采薇又與人見面,遠遠避著聽她問:

    “六爺過去了么?”

    “已經過去了。”

    采薇咳嗽了幾聲:

    “那就好。”

    等人走了,她轉頭,卻被姜清杳堵個正著。采薇眼底一閃而逝的驚慌: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采薇冷睨她一眼,欲繞過她走,卻被姜清杳一把拉住了。

    “你幫著孟凌薇騙六爺?”

    采薇用勁兒把她甩開,冷笑道:

    “那又如何?爺總會明白我的苦心,有馮少夫人護著,爺的路不知好走多少,前程也敞亮!”

    沈觀那樣的人,若真被孟凌薇這樣算計了,只怕要羞憤欲死。姜清杳被她的歪理說的氣不可遏:

    “在哪兒?你說?”

    “怎么,現在還沒圓房,心急了?急也沒用!爺的好事就快成了!”

    她不肯說,姜清杳也不耗費光景,轉頭去尋冬兒,讓她去找阿瓜。冬兒與阿瓜很快回來了,說沈觀去園子看雪了,沒叫阿瓜跟著。

    姜清杳心頭突突直跳。

    涉及孟凌薇,這事不好處置。別說沈家臉面丟不起,馮家臉面更丟不起!再說沈觀畢竟是男人,孟凌薇若反咬一口,沈觀可就沒活路了!

    “你去找崔婆子,讓她帶個嘴嚴穩妥又有力氣的婆子,去園子半月門那兒等著,一定要快!”

    冬兒很快帶著兩個婆子過來,崔婆子也不問,與姜清杳一行風風火火就進了園子。

    姜清杳也是存了小心的,特地帶了兩個婆子與冬兒,還把阿瓜也叫來了。采薇給孟凌薇送信兒還沒多久,姜清杳覺著她們可以在此之前把沈觀找回來。

    園子里今日空無一人,姜清杳只交代尋六爺,一行人在園子里穿梭,誰也沒留意,身后還跟著人。等走到西北角荒蕪院落,姜清杳聽身后鈍響,回頭就見幾人都倒下了,還有乍然出現的幾個健壯小廝。

    姜清杳大驚失色的呼救,但再尖銳的聲音在這時候的園子里都仿佛沒了效用。逃跑的姜清杳很快被捉住,捆了扔進滿是塵土的屋里。

    屋門很快又打開,姜清杳拼命呼救,卻看見沈昶進來了。他神情癲狂,雙眼詭異的泛紅,看見姜清杳越發的亢奮,連扣子都顧不上解,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衣裳。

    “二爺!府上大宴賓客,你……”

    “姜氏,爺可是想你很久了,我可不是六郎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爺真心疼你……”

    他急不可耐的撲過來壓在姜清杳身上,姜清杳驚惶憤慨目眥欲裂,一口咬在沈昶肩頭。鮮血直流,可沈昶卻仿佛覺不出疼,姜清杳又聽一聲撕裂,她的襖子就被扯開了。

    “沈昶!”

    姜清杳歇斯底里的喊了一聲,用盡全力朝沈昶的耳朵咬去,這回沈昶總算覺出疼來,一巴掌打在姜清杳臉上,姜清杳耳朵嗡嗡作響眼冒金星,口齒不覺就松了。

    沈昶興奮的又去扯姜清杳的衣裳,襟前已露出銀白的里衣。他想沈觀知道他睡了姜氏后的驚詫憤怒,越發興奮,但才要下手,忽覺肩頭一陣鈍痛,痛入肺腑。

    他倒頭載下去。

    分明沒有人追他。驛站的人更沒有注意到他。

    沈觀一跑很遠,在一個堵死的弄堂里席地而坐,將文鈺的信往地上一放。姜清杳的信拿在手心,翻來覆去的看。

    他沒有拆開看,只是拿在手上看著寄信的日期,估算著姜清杳多久會寄一封,又仔仔細細看了,這是寄給秦家的信。

    溪金秦家,沈觀知道。和撫陽的姜府是姻親,撫陽的縣令便姓姜。

    是縣令家的女兒,姜清杳。

    小少年抿唇,猶豫著,將那三封信小心的收進懷里放著,仔細的撫平衣衫褶皺。

    沈觀又把文鈺寄來的信看過了。文鈺最近也很忙,信中少有開心的事。

    沈觀看過,又給文鈺回信。請他幫忙聯系祖父容家。將容錦曾幫他找的一隊侍衛給他。

    第 48 章 姜清杳和沈觀結緣的由來2

    文鈺收到信,很快做了。

    沒多久,容家的人便從京城來了。帶著一隊訓練有素的侍衛。說是容家祖父給沈觀的。

    沈天成敢怒不敢言。且容萱還有孕,應下來,將那批侍衛給了沈觀。

    容家祖父知道了容萱的事。奈何發現的太晚,兩人已經珠胎暗結,怒極要和容萱斷了往來。但容萱哭訴一番,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容錦已經沒了,容家祖父不想連容萱也沒了。

    容家祖父沒有阻止沈天成續娶一事。因此對沈觀很愧疚。也對離開的容錦很愧疚,此后除了吃穿用度常送來給沈觀,因著愧疚不怎么和沈觀書信來往。

    小少年沉默的接受了這一切。沒有多久,沈天成續娶,這府里容錦的痕跡變得越來越少。

    但沈觀有了新愛好。

    姜清杳是早餓虛脫了的,一天小小兩碗粥是根本不足飽腹,只能讓她餓不死。看見點心她心里無比渴望,抬眼看過去,詫異過后,卻忍住渴望端起粥。

    沈瑾等她慢慢將一碗粥喝完,米碎熬的算不上濃稠的粥,她吃著卻小心翼翼。這哪還能瞧出是富商家嬌養出的姑娘?

    “為了沈六郎,值得么?”

    姜清杳將碗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如既往的從容,并未因為落拓的久跪而失了分寸。

    “多謝。”

    連聲音都嘶啞了。

    瞧著樣子,跪了這么些天了,仍舊沒一點后悔的意思。

    她對沈六郎就這么癡心么?

    沈瑾慢慢站起來,俯視姜清杳,良久之后,淡淡笑了笑。

    姜清杳聽見門響,但昏昏沉沉的,只在心里記著:第十碗

    阿瓜身上裝著她最后的一點銀子。他守在貢院門口,等沈觀出來的時候,只怕有什么不時之需。冬兒這時候大抵在小院兒守著,她的消息也總能知道。

    當初搬出去的時候,姜清杳把那些銀錁子藏在了沈觀的小院兒里。她想著等放榜的時候,這些銀錁子也能打賞用,不叫沈觀丟了臉面。

    這樣想著,她迷迷糊糊的,忍著渾身的疼痛,竟然笑了笑。

    二月十七這日,貢院沉重的大門開啟,大門外守著的人頓時沸騰起來。阿瓜擠在人群拼命張望,里頭的人群群簇簇往外走,四下的張羅呼喊聲將他淹沒。

    一直持續良久,從貢院出來的人漸漸變少的時候,阿瓜才總算看見沈觀。他頓時鼻尖一酸,往他跟前擠去。等他擠到跟前才看見晏深先他一步,正與沈觀說話。沈觀看見他,立刻問道:

    “家里如何?”

    “爺,從您進貢院,姜姑娘就叫太太帶走了。”

    沈觀臉色一變,急著要走,卻被晏深拽住:

    “六郎,可不是考過就沒事了,咱們還得商量商量殿試的事情。”

    沈觀甩開他手:

    “我心里有數,你先回吧,等我消息。”

    匆匆就往沈家回。

    角門外,冬兒張望著,見人回來頓時就哭了。沈觀一行走一行問:

    “如何了?”

    “從姑娘進去,就被太太送去靜思堂了。”

    沈觀腳步越發急促,眉頭緊皺。才從貢院出來,九天未曾好生梳洗休憩,他是有些憔悴疲乏的,但想到姜清杳陷在靜思堂九天,沈觀越發著急,徑直往春暉閣去了。

    孟夫人正好整以暇的等他,等著看他得知姜清杳受磋磨時的憤怒痛苦,也想看到沈觀聽見她說的話后驚恐的樣子。院子里很快吵鬧起來,孟夫人沒想沈觀竟不等通傳就往里闖,眼見沈觀才進小花廳,她頓時怒道:

    “放肆!”

    沈觀站定,她在沈觀臉上打量,正要說話,沈觀卻先一步道:

    “太太,我想晏家應當很盼著皇后娘娘犯錯。”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叫孟夫人漸漸變了臉色。沈觀也從她的臉色里窺探一二。

    晏貴妃有寵,娘家勢大,且誕育長子。馮家卻漸漸勢微,馮皇后靠著端莊持重謹小慎微壓制著晏貴妃,這么多年立嫡立長在朝中爭論不休,但馮皇后若犯錯兒了,還是在皇上極為看重的科舉一事上,那么多年僵持只怕就要有結果了。

    趁孟夫人愣怔,沈觀匆匆往敬思齋,路上同阿瓜道:

    “去晏家一趟。”

    孟夫人棋差一著,讓他進了貢院,但絕不會沒有后招,畢竟鄉試都能換了他的試卷,如今又哪能輕易讓他逃出生天。

    等敬思齋的門打開,沈觀看見里面蜷縮著跪伏在蒲團上的人時,眼瞳狠狠一縮。在這一剎那,沈觀心里千頭萬緒,有很多陌生的情緒充斥而來,將他打的措手不及,讓他覺著陌生而難受,甚至深深的畏懼。

    不過九天,姜清杳已瘦的脫了形,憔悴枯槁,他輕輕喚了幾聲,姜清杳并沒反應,等他將姜清杳抱起時,她陡然滿面痛苦,卻也依稀醒來,辨認眼前模糊人影,試探道:

    “六郎?”

    “是我。”

    她的聲音細弱沙啞,但得了這句回應,就安心的歪在他肩頭再度昏睡。她展現出這樣脆弱易碎的模樣,讓沈觀害怕的很。

    沈觀將姜清杳抱回去,等安置好揭開褲腿的時候,膝蓋上下足足延續了一尺多長的淤青觸目驚心,她的腿也根本伸不直。冬兒捂著嘴哭,沈觀的手遏制不住的顫抖:

    “去請郎中。”

    他坐在床邊守著姜清杳,試著去碰她的腿,但才輕輕按了一下,姜清杳就疼的渾身發抖,昏睡中也嗚咽出聲,他只能收了手。

    那種古怪且陌生的情緒再度蔓延,仿佛憤怒,仿佛難過,甚至擔憂,以及深深的畏懼。

    從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哪怕是施姨娘事事以他為主,但只要觸怒孟夫人,施姨娘都會誠惶誠恐,不辨緣由逼他低頭,并時時告誡他要屈服,要本分。

    只有姜清杳,哪怕面對摧折也毫不猶豫的同他站在一起,傾盡所有的對待他。

    可是……

    沈觀不敢再想下去。

    姜清杳并沒睡多久,郎中來后只是要將她的腿放平,就仿佛要了她半條命。郎中指揮冬兒將她的腿慢慢按下去,姜清杳咬緊嘴唇,渾身冷汗。冬兒只哭,不敢用力,往復幾回,姜清杳受的疼越多,可腿卻還沒放平。

    “我來。”

    沈觀上前抱住了她的雙腿,朝姜清杳道:

    “想哭就哭,別忍著。”

    過程是必然的痛苦,針灸熱敷過后郎中寫了方子就走了。沈觀直等姜清杳睡了才走出東廂,天色已暗,正與來拜訪的晏深遇上。

    “六郎!”

    晏深很高興,沈觀看一眼東廂,將他引去外稍間。

    “你不知道,皇后得知孟夫人打著她的旗號這幾日拜訪過了幾位主考官,氣不可遏又惶恐至極,這會兒大抵在上清殿請罪了。”

    “嗯。”

    沈觀淡淡應了一聲,隨手拿了本書看,但心不在焉。晏深興頭正盛,說完這些轉頭又道:

    “這回只要順順當當進了殿試,你的親事……”

    “不用再提了。”

    沈觀蹙眉截斷他的話,晏深詫異:

    “什么不要再提了?”

    “我答應過姜氏,若能高中,就帶她一同外任,遠遠的離開沈家。”

    晏深匪夷所思的模樣:

    “你發昏了?外任去?沒有世家高門的妻族,你只怕要在外任上一坐到死,都只是七品小官兒!”

    沈觀沒言語,晏深越發的急:

    “你籌謀這么久,就這樣放棄了?你的仇怨都不報了?”

    沈觀心頭糟亂,語調也不好起來:

    “不報了!”

    “你!”

    晏深豁的站起來,死死盯了他半晌,一句話沒有再說就走了。他沒想到沈觀為之籌謀付出所有心計的謀劃,這么輕易就放棄了。

    但事情也未必就如沈觀想的那么順利。

    他能不能高中,是否可以外任,都尚是未知。他原想穩住姜清杳,高中過后定下世家高門的親事,與仕途上一往直前,將那些曾今欺辱謀害過他的人踩在腳下。

    但在靜思堂的大門打開的那一刻,這些他秉持了十九年的心思,忽然就煙消云散了。

    與晏深不歡而散,沈觀茫然坐了許久,又往東廂去。姜清杳哪怕睡著,消瘦的臉上都是細密的冷汗,冬兒在旁小心照料。

    “夜里冷,再多燒個炭盆,別讓你家姑娘冷著。”

    冬兒去燒炭盆,沈觀坐在床邊看姜清杳,忽然覺著很陌生。他回想頭一回見到的姜清杳,站在檐下偷偷抬眼,飛快而又惴惴的低下頭去,分明無心,卻不勝風情。

    這才多久?不過半年光景,嬌花兒一樣的姑娘就仿佛枯萎了一般。

    姜清杳睡中不安,掙扎了一下,卻牽動腿,疼的顫抖著醒來,模糊的看見沈觀。

    “六郎……”

    沈觀扶她,端著盞子喂她喝了幾□□血的藥茶。

    “怎樣?覺著好些了么?”

    姜清杳點頭,但雙腿火辣作痛,疼的叫人想死,還不如跪著時尚有麻木,還能忍耐。沈觀給她擦了擦汗:

    “這幾日,太太打著皇后娘娘的旗號,拜訪了幾位主考官。”

    姜清杳怔了一下:

    “這是做什么?”

    “鄉試的時候,太太就上下打點,換了我的試卷。”

    “啊。”

    姜清杳驚呼,頓時明白,大為慌亂:

    “那……”

    “別慌,沒事了,我已將此事告知晏家,皇后娘娘也已知此事,皇上英明,不會叫她如愿。”

    姜清杳還是惴惴不安,催促道:

    “若是中了,還得殿試,書不能丟。”

    殿試才決定著他的真正結果。

    沈觀給她掖了掖被子,等冬兒回來才走。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帶著書來了,坐在床邊一邊看書一邊給姜清杳揉腿。姜清杳看著她,心里從沒有過的平靜,她不過稍動動,沈觀立刻丟了書道:

    “怎么了?”

    姜清杳笑道:

    “你安心看書,讓冬兒來就好了。”

    沈觀卻沒理會,又拿起書看。

    放榜是在半月之后,沈觀這些日子始終在東廂看書,雖少與她說話,但始終陪在她身旁。每每郎中來診治,也是攥緊她手,讓她覺著安心。

    放榜這日,姜清杳早早醒來,沈觀已在她身邊坐了,阿瓜去看榜,姜清杳心慌的很,叫冬兒把她藏起來的,剩了最后的那點銀錁子拿出來,一個一個裝進紅喜袋。裝銀錁子的時候,她手都在顫抖。

    姜清杳滿天神佛的求愿,難捱的熬著,快要午時的時候,阿瓜一疊聲的叫喊從院子外頭就傳過來,姜清杳一顆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兒。

    這有什么關聯嗎?

    少年已經來揉她的腰,姜清杳紅著臉推開,小聲:“我牙好好的,你怎么想起來看這個了?”

    沈觀嗯了一聲,有點難受,央她用力點,又用另一只干凈的手,去摸姜清杳的唇瓣。

    姜清杳疑惑的抬頭。

    沈觀眼暗下來,指尖往她的唇間探。

    姜清杳立時便反應過來了!!這人!腦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少女氣得,力氣不慎大了些,沈觀疼得悶哼一聲,埋首在姜清杳肩中,低笑:“也太用力了點。”

    第 49 章 第 49 章

    沈觀一會要她重,一會要她輕。

    被少年軟聲求著。姜清杳小聲哼了下。

    沈觀真的很了解她。瞧準她心軟,又用那張漂亮的臉,睜著濕漉漉的眼,有點難受的央她。

    少年聲音清越,壓低了更有些說不上來的好聽。

    姜清杳咬著唇,最后還是如了他愿。

    但沈觀這人太過分!去凈了手,姜清杳以為他終于肯安分睡了。

    少年要和姜清杳蓋一床錦被。卻沒來抱她,姜清杳閉上眼了準備重新醞釀睡意。沈觀卻到錦被中,朝下去,唇間碰到一點潮意。

    錦被里有一聲很輕的悶笑,好像發現了什么小秘密似的得意。

    姜清杳眼睜開,耳根發燙。她羞紅一張臉,扯沈觀的發,拽的他眉眼吃痛。

    她跑去問沈觀:“有沒有寬一些口的花瓶?”

    沈觀將蓮子都剝好了,聞言,想了想:“我書房角落里應當有一個廣口百花瓶。你去看看。”

    他正看著粥的火候。姜泰在人進來時忽的站起瞪大眼,這會兒就渾身顫抖老淚縱橫,咧嘴去笑,卻發出嗚咽的聲音。姜青羽也顫著腿去扶他爹,姜家非世家,競選皇商一路艱辛,如今有了好結果,也不枉費籌劃幾年,花去那么好些銀子。

    冬兒歡天喜地要回去,姜青羽塞了個大紅的荷包給她,冬兒一摸這荷包就不尋常,鼓囊囊沉甸甸,甜笑著謝了,姜青羽擺手:

    “快去給你主子報信兒,大喜的好事,叫她別急,她的好事也快來了!”

    “咱們姜家做了皇商,這就是我們姑娘最大的喜事了!”

    姜家好姜清杳才能好,冬兒拎得清。但這話討喜,姜泰立刻摸了一把碎銀子賞她,她越發歡喜,一路回去,姜清杳得知消息后,喜不自勝,立刻去正屋與沈觀報喜。

    “爺!”

    姜清杳一進外稍間,高興的喚了聲,沈觀陡然抬頭,凌厲冷漠的眼瞳里顯然是被打攪的厭怒,姜清杳嚇得生生頓住腳步,沈觀恍然了一下,閉了閉眼,再睜眼又是那副溫和的模樣。

    “怎么了?”

    “爺,姜家中了。”

    姜清杳心有余悸,聲音低下來,沈觀頓了頓才笑道:

    “中了?”

    然后他又重復了幾遍,仿佛才品出這個中了是什么意思,站起來了:

    “選上了?”

    “嗯。”

    姜清杳笑著點頭,沈觀一下笑開了:

    “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走的快了些,腳下一晃,姜清杳忙扶了他:

    “爺,腳不能用力!您忘了谷先生說的話了!”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過去二三十天。沈觀喜不自勝的點頭:

    “好,好,我記下了。”

    但神情顯然不是。他貫會陽奉陰違,為著他養病,姜清杳管著他,可他嘴里聽話,但在看書的事上是從沒聽過。他有些手足無措的踮著右腳在屋里來回走了幾趟,忽然停在姜清杳面前,眼神灼灼的看著她:

    “我想,我想會試過后,去姜家提親。”

    “啊?”

    姜清杳愣住了,隨即她臉倏的紅了。孟夫人有這心思她早知道,無非是想用個名頭好聽但在朝中毫無根基,還得仰仗沈家的所謂新貴,就把沈觀搪塞過去。

    曾經還想若孟夫人一力促成,而沈觀卻推拒的話,自己心里會有多難過,但沒想到,沈觀會自己提出來。

    沈觀看她良久,眼底的光漸漸黯淡,他有些不安道:

    “你,你不愿意么?你若是不愿意,我,我不強迫你,我……”

    “我,我不是不愿意,而是姜家……”

    “你愿意就好!”

    沈觀重又歡喜起來: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那些在我看來,都比不得你重要。”

    沈觀還是頭回說這樣露骨的情話,姜清杳頓時臉頰紅透,扭頭就走了。沈觀看她背影直到消失,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眼底的欣喜激越退去,一派從容。

    姜家選上的消息,上回晏深來時他已經知道了。

    左不過孟夫人不會放過他,不如他自己提出來,還能叫她高興。

    姜家接了旨意,第二天進宮謝恩,通曉職責。雖說給宮里供的遠不如姜家一年銷售,但掛了皇商的名頭,姜家自是更上一層樓了。開春就有差事,姜泰預備打點好京中事宜,見過沈尚書后就啟程回南。

    姜家接旨后第四天,沈尚書設宴款待,但這種宴席姜清杳是不夠格兒參與的。席間熱烈氛圍良好,等宴席散去沈尚書邀姜泰去書房,姜泰就拿出了早預備好的五千兩銀票。

    這是道謝,也是為著將來守望相助鋪的路。

    姜家有了皇商的身份,家中子弟也能捐官了。將來若立了大功,也能封個爵位,若干年后,哪怕比不上世家,也差不多了,畢竟姜家不缺銀子,誰還不喜歡銀子呢?

    沈尚書嗔怪姜泰客氣,但銀票卻收下了,二人相互恭維了幾句,沈尚書便牽入主題:

    “姜兄信得過,才將女兒托付在我家。如今大事所成,越發不能委屈了姜兄的女兒,我想著,六郎與姜氏甚好,不如喜上加喜,選個黃道吉日,交換庚帖。”

    姜泰笑的眼睛瞇起:

    沈尚書想著也是,孟夫人急著給沈觀定親是什么心思他清楚,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孟夫人為嫡支,但他要顧著整個沈家。既然姜泰提了,他就笑道:

    “也好。”

    送走姜泰,消息傳給孟夫人,孟夫人心里就有些別扭。事情雖辦妥了,但拖到了會試之后。芮媽媽忙寬慰:

    “這前前后后的,也不妨礙什么,終究六爺就是那么個商戶妻族,哪怕姜家將來要起勢,那也得個十幾二十年,到時候二爺早在官場站穩腳跟了,哪還有六爺的事兒?”

    孟夫人斜睨她:

    “你這話說的,仿佛六郎一定會做官似的。”

    芮媽媽忙拍嘴:

    “瞧奴婢姜說八道,這不是萬一么,太太算無遺策,把什么都算進去了,這不過是最壞的結局。”

    孟夫人臉色這才好些,又問芮媽媽:

    “六郎院子近來還有消息么?”

    “那采薇,自從六爺得知她給了咱們消息,就冷著了。六爺與姜氏還沒圓房呢,但聽說六爺傷后姜氏很盡心,二人濃情蜜意……”

    孟夫人笑了笑:

    “真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東西,送到嘴邊的不吃,偏要自個兒吃。”

    “或許自個兒吃著有趣味呢。”

    芮媽媽意味深長的笑,孟夫人也嗤笑,她就喜歡把不摧不折的硬骨頭玩弄股掌之間。

    姜泰臨走前留了個管事在盛京,上下打點購置宅院,姜家往后進京也總算有落腳之地。姜清杳在姜泰父子走的這一天,得了孟夫人恩賞,能出城相送。隔了數月,姜清杳在城外總算見到了她的二姐姜瑜杳。

    與她預想的不同,姜瑜杳絲毫沒有受過苦的樣子,反倒比在姜家時還矜傲,送她來的幾個小廝面潤白凈,顯然是宮里出來的。

    姜泰自來知曉他這二女兒是個自私的,也為他把她送到內侍房里而惱恨,姜家選皇商的事,她一點兒也沒幫上忙,于是哪怕姜瑜杳來送他,也并沒多看幾眼,倒是姜青羽多問了幾句,得知她過的還不錯,安下心來。

    等姜泰父子走后,姐妹二人往城內回,姜瑜杳看姜清杳,嗤笑道:

    “聽說你給一個庶子做通房?”

    姜清杳也沒客氣:

    “是呢,等會試過后,沈家就要去姜家下聘了。”

    姜瑜杳臉色一變,誰不想與人做正經夫妻,姜清杳這句話刺痛她,她哪怕一身錦衣又如何?哪怕將來在盛京能呼風喚雨又如何?終究從根兒上,就不順心。

    十六年姐妹,姜瑜杳頭回用嫉妒的眼神看姜清杳,在她憤憤要走時,姜清杳忽然道:

    “二姐,咱們都是一樣的命,往后只能守望相助,你若有什么,到沈家角門尋崔婆子給我送信兒。我雖不濟,也會盡力幫你。”

    若是旁人說這話,姜瑜杳尚要懷疑是顯擺,但姜清杳說這話,就是真心的了。姜瑜杳眼圈紅了紅,她以為寵愛她的爹,遇上事兒毫不猶豫就把她賣了,倒是她從小欺負大的人,這時候還想幫她。

    “自不量力。”

    姜瑜杳冷嗤她一句,就上馬車走了。姜清杳看隨行的小內侍腰間露出令牌,依稀辨別,竟不是內務府的標識。黃銅的令牌上,雕著一只雀鳥,反倒更像傳聞中直屬圣上的那支私兵,黃雀衛。

    今年冬天大約是沈觀和阿瓜過的最暖和的一個冬天,屋里燒著銀骨炭,身上穿著暖和的冬衣,沈觀只埋頭苦讀,交進臘月的時候,再不聽姜清杳的話,偏要去書院。

    姜清杳拗不過他,倒是這時候沈昶竟開始告假,他一不去書院,一直追隨他的沈佑也不去了,馬車上只剩了從不管閑事的沈瑾。沈觀也就能坐馬車去書院了。

    臘月二十,書院也歇了。但有幾個學生二月都是要會試的,夫子便交代,有什么不明的隨時過府來問。

    沈家也忙碌著預備過年,小年這夜,沈家大宴,宴后沈觀回來,阿瓜便踟躕著與沈觀道:

    “爺,采薇病了。”

    沈觀神色淡漠,徑直回屋了。阿瓜為難的看一同來迎沈觀的姜清杳:

    “姑娘,總不能眼瞧著看她去死不是?”

    姜清杳看沈觀背影,叫阿瓜去府上報請郎中,阿瓜很快回來,滿面愁容,小年夜本就不好請,何況沈家也不會為他們院子的事費心,自然搪塞了。

    沈觀在屋里叫姜清杳,等她進去:

    “年前年后的,姜家宅子只怕就置好了。既預備著會試后下聘,等過了年,你就先回京中宅子居住,總不能叫人對你閑言碎語。”

    姜清杳就跑去找。沈觀從溪金帶回來的那些舊物都沒來得及整理。

    書房角落亂糟糟的。

    姜清杳翻找一會兒,也沒瞧見他說的花瓶。

    沈觀煮著粥。過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心有不妙的朝姜清杳離開的方向看去。

    果然。

    書房里傳來了姜清杳的聲音。

    “沈觀!你變態!”

    第 50 章 第 50 章

    半柱香前。

    姜清杳聽了沈觀的話,在書房翻找他說的那個花瓶。

    雜物堆滿了角落。和沈觀整潔對稱的書房格格不入。

    姜清杳翻了一會兒,沒見到花瓶,卻被一個紫檀木的漂亮匣子吸引了目光。

    只因為從溪金帶回來的舊物,沈觀因著公事繁忙,沒有時間整理,就先堆在了角落里。

    但是這個刻花匣子還有一個同樣用紫檀木制的大箱籠。被他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了書架的一旁。

    這也是從溪金帶回來的,姜清杳記得。

    姜清杳摸鬢邊,果然珠花不見了。冬兒回頭看:

    “進春暉閣時我瞧著還在呢,想是量尺寸時掉在屋里了,我回去找找吧。”

    “別去了,也不值什么錢,別多事。”

    她拉著冬兒出來了,就見崔婆子等在外頭:

    “姑娘,您家里來人了。”

    角門外等著的是姜清杳的大哥,姜家嫡長子姜青羽。冬兒先見禮:

    “大爺。”

    姜清杳喚大哥時先瞧神色,姜青羽有幾分輕松之色。

    “爹讓我來同你說聲,咱們布莊選過頭茬了,布料選送中宮,只等皇上皇后娘娘最后定奪了。”

    姜清杳喜出望外,姜青羽贊道:

    “爹說都是你的功勞。”

    姜清杳問:

    “二姐呢?”

    姜青羽臉色就有些沉:

    “總不至于受苦,但終究是任性。爹打聽了,那徐大人喜歡乖巧聽話的,爹頭回去見徐大人時,聽了不少怨懟之言,可見她任性妄為惹怒徐大人。爹原本想把她接回來,換個乖巧聽話的良家女子送去,總能挽回些許,但徐大人卻不許。”

    要照這樣說,姜瑜杳只怕是要吃些苦的。

    “罷了,不提她了。爹還叫我與你說,若咱們家選上皇商,就會與大人提結親的事,必不會叫你委屈,你安心就好。”

    姜清杳詫異,隨而來的是壓抑不住的歡喜。

    她與沈觀能做正頭夫妻?

    但喜悅不過片刻,她忽又覺著此事不妥。

    姜家眼下還仰仗沈家,哪怕選上皇商,那也是新入貴的人家,在朝毫無根基,對于沈家而言,舍個庶子能各取所需,但對沈觀來說,卻失去了妻族相助。這怎么看都像是孟夫人會做出來的事。

    沈觀若高中,以他才貌,不難覓一門世家高門的親事,孟夫人只怕是想用她一個商戶女,早早堵了沈觀一條路。她悄聲問姜青羽:

    “大哥,此事是爹的主意,還是?”

    “爹原是這樣想的,與孟家結了親家,往后兩家各的好處,豈不是兩全其美。剛好孟夫人也派人與爹提了這事。”

    果然。

    姜清杳心一沉,她與沈觀的事若夾纏了孟夫人的心思,就復雜多了。

    “什么時候能有結果?”

    “快了,再一個來月就有結果了。”

    也就是臘月之前。

    姜青羽這會兒高興的很,從袖中取出銀票:

    “這事兒拖賴六公子牽線,爹叫我帶給你一千兩銀票,你自個兒拿著,等六公子有難處時再拿出來,雪中送炭的情分,總叫人記得深。”

    姜清杳接過銀票,勉強扯了扯嘴角。

    見過姜青羽后姜清杳就有些憂心忡忡,倘或真到那一步,孟夫人迫切的要將她和沈觀的親事定下,而沈觀卻要將她推拒在外,只肯許以妾禮,她終歸是難過的。

    一路回去,已日漸西斜,才進院子,就瞧見沈觀與采薇阿瓜正站在院子里說話。沈觀見她回來,朝她笑了笑,采薇見沈觀笑,轉頭看見姜清杳,臉色沉了沉。

    但只回頭這一下,姜清杳就看見她鬢邊明晃晃的珠花。冬兒也看見了,正要問,姜清杳攔下她。

    主仆回屋,冬兒就道:

    “那是姑娘的珠花。”

    姜清杳沉著臉,她的珠花掉在春暉閣,如今卻戴在采薇頭上。

    外頭說笑聲很快停了,姜清杳拿著沈觀的衣裳去正屋,沈觀已換好衣裳。

    “爺,今兒春暉閣說是裁制秋裝,叫我去量尺寸。您不在,我就拿了你往年的衣裳,叫他們照著尺寸增長二寸。”

    “嗯。”

    沈觀已在書桌后坐下了,姜清杳有些心慌。從前每每涉及采薇,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但采薇可能出入春暉閣的事,她還是想叫沈觀知道。倘或沈觀本就知道,這就沒什么了,但若他不知道,存個心總是好的。

    “爺,采薇今兒戴的珠花,倒與我從前的很像。”

    沈觀聞言抬頭,往她鬢邊看去,依稀記起大雨那日,他從書院回來,與她困做一團時,她鬢邊是戴著一朵珠花。與采薇今日戴的,一模一樣。

    “我說怎么有些眼熟。她說是撿的,等會兒叫她還你。”

    見他信了,姜清杳松了口氣,又壯了好半晌膽子才道:

    “那珠花,我好似今日掉在春暉閣了。”

    沈觀嘴角淺淡的笑容頓時凝固,他看向姜清杳,眼底些微的溫度褪去,冷漠異常。姜清杳心慌起來:

    “爺……”

    “撿了珠花,她也不知是誰的,戴也就戴了,我說過叫她還你了,你很不必這樣構陷她。”

    姜清杳張口結舌,果然涉及采薇,她說什么他都不信。

    二人又不歡而散,姜清杳心想,歸根結底,都還是沈觀對她的不信任,在他心里,她始終是外人。

    晚飯后采薇去春暉閣請安,采薇憤憤而來,丟下珠花就走了。冬兒氣不過:

    “她偷偷摸摸去春暉閣,保不齊是背主的奴才,撿了姑娘的珠花,原就該還回來,這幅神情是怎么個意思?”

    “我不也出入春暉閣了?去春暉閣也說明不了什么。”

    姜清杳說著賭氣的話,事實上沈觀根本就不信采薇去過春暉閣。沈觀也因此氣上了,第二天一早上,都沒理姜清杳。但他才走,春暉閣就派人過來了。那位媽媽上下打量姜清杳幾眼,堆著假笑道:

    “姜姑娘,太太請您去春暉閣說話呢。”

    昨兒量尺寸的時候,孟夫人并不在。姜清杳想孟夫人大抵還是為著那些事,眼見離會試越來越近,可沈觀讀書卻是越來越用功。

    姜清杳到春暉閣時,孟夫人正在處置庶務,丫頭通傳后只叫她等,她就在院子里等,站了一個多時辰腿腳酸軟,芮媽媽才算出來。

    見過禮,孟夫人滿面疲態,慈母般問了沈觀近來境況,只說他太過辛勞,怕熬壞身子。

    姜清杳能說什么?接什么話都不對。

    孟夫人瞧著,又說肩膀酸,丫頭給她捏肩,她蹙眉把人攆開:

    “你這手,硬的很!滿屋子里,沒一個捏的我舒服。我瞧著,還是姜氏的手軟。”

    姜清杳看著自己的手,還沒坐片刻,茶都還沒上,只得起身道:

    “我給太太捏捏試試?”

    “這怎么好叫你來。”

    孟夫人笑笑,姜清杳垂頭:

    “能伺候太太是我的福分。”

    孟夫人沒再說話,姜清杳就站到她身旁捏起來,孟夫人喟嘆,與芮媽媽道:

    “這姜氏的手啊,當真是軟,你們這一屋子的人捏起來,都不如她捏的好。”

    芮媽媽打趣:

    “太太就是偏心,喜歡姜姑娘。”

    這一捏,直捏到午時,姜清杳的手指都酸乏僵硬,孟夫人假寐醒來才道:

    “哎呦,你這手法同誰學的?真是解乏。這時候了,也別回去了,就在這兒吃午飯吧。”

    “謝太太賞。”

    姜清杳哪怕再站不住了,也得照樣站著。孟夫人吃午飯,她得在旁邊伺候,直等孟夫人吃過午飯,才在偏房擺了小桌,讓姜清杳吃飯。

    但姜清杳這一上午乏的厲害,水也沒喝一口,就沒什么胃口。還沒吃兩口,芮媽媽便拿著一盒各色絲線過來:

    “聽說六爺那套夏衫上的墨梅是姑娘繡的?太太瞧著喜歡的什么似的,直夸姑娘手巧,我少不得腆著臉求姑娘,給太太繡個帕子。”

    墨梅的事,只有沈觀院子里幾個人知道,看來采薇昨日確實來過春暉閣。姜清杳看那方藕荷色的凈面絲帕,可真不小。

    “太太呀,最喜歡牡丹了。”

    芮媽媽說話的時候,笑容已掩藏不住的惡意。牡丹花瓣繁復,這方帕子上哪怕繡上一朵牡丹,只怕也要夜沉了。但姜清杳能說什么呢?姜家到底還沒選上皇商呢。

    凈過手,姜清杳就繡起帕子來。

    也不知什么時辰的時候,八姑娘沈錦茹來尋孟夫人,滿院子嬌聲笑語,孟夫人也坐在廊下看丫頭陪著沈錦茹玩鬧,沈錦茹渴了,嚷嚷著要吃桃漿蜜露,孟夫人便一疊聲交代人去做。

    姜清杳出了一瞬的神,就忙又繡起來。若耽擱的遲了,回去就半夜了,這沈家后宅可還有個沈昶。

    饒是一刻不停,繡到掌燈時分還有兩片葉子,姜清杳的手已酸的顫抖,她手掌幾度蜷縮伸展時,看見院子里的人魚貫而入,沈觀也在其中。

    姜清杳想,她今日在春暉閣遭這些磋磨,不就是因著沒聽孟夫人的話,引誘沈觀么?若是那日沈觀中藥,她……

    但姜清杳又否了自己的想法。

    男女之間,總要兩情相愿,真要那樣了,只怕沈觀還會懷疑她包藏禍心。畢竟在他心里,她就是個那樣的人。

    她自嘲的笑笑,滿嘴苦澀。

    手緩解了些許,顫抖的輕了,姜清杳換了根墨綠的絲線,繼續去繡。

    約是兩刻來鐘,院子里再度聲響,來請安的郎君姑娘們都散去了,還能聽到沈昶與三爺沈佑抱怨,說近來讀書辛苦。沈佑溫聲寬慰,只說過了明年二月就大好了。這種不顯山露水的恭維,沈昶很高興。

    姜清杳從透色的紗窗瞧見沈觀目不斜視的走出院子。

    他難道不知自己陷在春暉閣么?就沒心找找她?

    姜清杳心里不是滋味,硬熬著,好容易繡完帕子,夜已經沉了,整個春暉閣都已熄燈了,暗沉沉的一片,也沒人理會她。

    她渾身酸疼難受,走出院子,原以為冬兒會在這兒等她,可院子外卻漆黑一片了無人跡,姜清杳麻木的頭腦里忽就升騰起濃烈的畏懼來,那日小道上的遭遇頓時浮上,讓她驚恐不已,脖頸仿佛被扼住,讓她窒息。

    她踉蹌著退縮,手臂立刻被人扶住,她針扎一下往回縮,卻被人緊緊攥住。

    “是我。”

    沈觀抿著唇,讓她站在幾步遠說話就好了。

    他不傻,相反很了解姜清杳。知道她不高興他和旁的女子說話了。便更注意些。

    沈觀看一眼這姑娘不遠處,一個矮矮的、衣衫破爛的小女孩,小女孩拿著剛才沈觀買的糖葫蘆,抱在懷里很珍惜的舔,時不時還怯怯的往這看一眼。

    沈觀和這姑娘說:“姑娘,你若是也不知道這女孩的來處,便將她送到官府去,你也看見了,我夫人不喜我同旁的女子多話。”

    “這女孩餓極,偷了你的錢,我替她雙倍還給你了。只希望你送她去官府,只說是個走散的孩子。”

    沈觀言盡于此了。便不再說話了,蹲在府門前,盯著地上的螞蟻發呆。

    那姑娘見狀,便離開了。

    沈觀蹲在府門口,人來人往的,自己也有些臉熱,遂站起來,拐進沈府隔壁的府邸里去。

    這宅子也是沈觀買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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