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過去的揭露玻璃瓶和玫瑰
群眾一時
喧嘩,罵聲四起,甚至還有咒罵他平日里頌讀神書現在卻隨口成臟誣告他人、也不怕死了下地獄受到撒旦折磨的。
然而那位白胡子教宗卻鎮定自若。他已經被維爾利汀毀了一切,失去名譽失去職位被套上枷鎖抓到這里來,現在不是死就是面臨著終身監禁,丟掉了過去所有的人生,已經沒什么可再失去的了。在群眾的咒罵下,他不說自若,甚至可以說是麻木。
但是今天有一個人必須為他的遭遇付出沉重代價。
教宗抬頭,昔日偽裝慈和的雙目中神情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兇狠——
他舉起手,指頭正指向上方的女王。那位王就那樣站在高臺上,俯視著他,如同俯視一只螻蟻。
“——你敢公然面對對你的審判嗎?你敢當著這些一直支持你的公民的面,公然宣讀你的罪行嗎?!”
維爾利汀淡漠地向下俯視,脖頸直挺優美,猶如一只高傲的黑天鵝。
在教宗以為她不敢的情況下,又聽她說道:
“我的榮幸。”
她張開雙手,在高臺上迎風而立,面對臺下她所有的公民。
“被龐加頓的民眾所審判,是我維爾利汀艾絲薇的榮幸。倘若不能讓所有公民認為我是光輝而榮耀的,我也就不配做龐加頓的女王。”
下方一片叫好。現場沸騰了,維爾利汀的話如同一滴熱油投進了冷水的鍋,剎那間就令原本冷場的氣氛沸騰起來。
女王走下高臺,來到審判院的宣讀場上,公開接受教宗的詰問。群眾的呼聲支持著她。不過盡管群眾的態度已經一邊倒了,教宗還是很有把握,因為他篤信維爾利汀的罪過不足以讓任何一個龐加頓群眾接受。
他轉向維爾利汀,公然道:“你敢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嗎?只要在場有一成的群眾認為你是有罪的,你就必須從君主的位子上下位!”
在場人皆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最大的代價了。然而維爾利汀的頭卻高仰,俯視著他:
“可以。”
規則已定。那么教宗轉過身面向群眾,公布她犯下的罪:
“我要向偉大的所有公民宣告——維爾利汀,是個罪無可赦的殺人犯!”
沒等所有人作出反應,他又接著以浩大聲勢審判她。教宗轉過身來,公然拿手指指著女王的面孔,眼神凌厲,仿佛自己又是以前那個審判別人罪行的教宗:
“她不僅是個殺人犯,還是個欺騙犯,是個欺騙民眾的慣犯!”
先給她定罪之后,教宗開始細數她的罪行:
“首先,她毫無婦道地殺害了庇安卡伯爵,她原先的丈夫!”
“庇安卡伯爵在冬日時收留了這個被欺侮的女人,這個女人卻用被毒死這種殘忍后果來報復他!我們其實早就已經調查她多年了,只是苦于一直沒有證據,判定不了這個毒婦能夠進入法庭。可是前些日子我們拿唐克納頓家族的人做測驗比對,發現他們多數人都對蘋果花這種普通物質起過敏反應,而庇安卡伯爵的棺材里正好有著毒婦之前送給他的蘋果花花瓣,這才給毒婦定罪,令庇安卡伯爵死亡的真相昭告龐加頓帝國!”
他轉過身,面對維爾利汀,聲色俱下,嚴厲無比:
“你這個毒婦!先前在唐克納頓領為伯爵進行尸檢時,就有人反應過看見你送給伯爵的香包里裝著大量的蘋果花!伯爵如此厚待你,你卻這樣報答他!你這樣的人,就算下地獄被火烤一百遍也不為過!”
公民中有人試圖發聲,又被他打斷,他開始細數維爾利汀的第二條罪行:
“毒婦的罪名之二——欺詐!”
“庇安卡伯爵死后他的堂弟路西汀公爵看她孤苦無依,出于好心收留她,她卻欺騙路西汀公爵去行刺凱撒皇帝,害公爵無辜被斷定刺殺皇帝,被判處死刑!”
假如說剛才臺下還在騷動著,這次是真的嘩然了。教宗轉身,細數她的第三罪:
“第三罪——欺君!凱撒皇帝的賢明,我們帝國的群眾都有目共睹!凱撒陛下在位以來令帝國的發展足足向前推進了二十年,在他在位期間,帝國從來沒有發生過群眾饑荒,從未發生過哀嚎遍地的情況,為何她上位以來,本國的情況就變了呢?”
教宗面對群眾,公開責罵她:
“兩任皇帝卻如此賢明,在她來到王宮后卻紛紛殞命!我不信她在這其中沒有發揮作用,一定是她用了些手段,才讓我們的兩代君主在英命之年先后早逝!”
“畢竟她可是個黑發的女人,女巫的惡毒手段我們最清楚了!”
第四條罪名——瀆神,在神子尚保持高潔之身造福民生時惡意去引誘他,導致他走向墮落路,最后被當眾處刑。第五條罪名——罔顧民眾生息,在教皇為圣堂直轄地區惡意調價時沒有作出及時反應,看著他把價格調至高漲時才公開站了出來。教宗在臺上樁樁件件細叨著,仿佛在念一本沒有結尾的經,最后維爾利汀的罪名被他念了十幾條,大大小小,均指向一個主旨——
“維爾利汀這個女人根本不配做君主!她連王后都不配!龐加頓的群眾為何還支持她?我們應該看清她的本心,趕她下位!”
他舉起覆著白袍的手,率先發起宣判和號召:
“趕維爾利汀下位!將她判處死刑!”
“趕維爾利汀下位!將她判處死刑!”
如此一番深入人心的號召之后,龐加頓的群眾理應支持他。維爾利汀那個蠢女人,竟然公然中他的計簽下一成群眾反對她她就下位的契約。她根本不懂大多數人的人性,他們都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在得知她對他們之中同胞作出如此惡毒行徑之后,他們難道還會支持她嗎?
一想到從明天起維爾利汀就會正式下位,摘掉戴在頭上的王冠離開王宮走上刑臺,他就倍感欣快。哪怕死了也值得了。
在教宗預想中,審判院此刻應該已人聲鼎沸。傳進他耳朵里的,應該全是對維爾利汀的罵聲。
可是現場完全沒有。現場安靜無比,安靜到他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還沒有宣讀她的罪行。
直到靠近臺前的一個公民輕輕嗤笑出聲:“就這?”
聲音傳到他耳朵里,他才方才如夢初醒。
維爾利汀的罪名確實已經被他宣告出去了,可不知為何,龐加頓的群眾都沒有反應。
“說完了嗎?”維爾利汀在他身側遠處輕輕道,聲音優雅而帶著絲隨性,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境遇似的。她走上臺正中,接過擴聲桿,向下面她的公民宣布道:
“既然他已經宣讀完我的罪行了,那么就交由大家來公開審判吧。”
教宗怒了。看她這絲毫不恐懼的態度,仿佛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搶過擴聲器,公開說:
“你到底承不承認你犯的罪?!”
維爾利汀說:“嗯,是我殺的庇安卡。”
她過往竭力掩蓋的殺害伯爵的罪過,今日居然公開承認了。接著便轉向群眾,問道:
“那我的群眾們怎么看呢?”
“都是那前夫該死!”她的話音未落,就有熱心的公民接上了她的話把。那位熱心公民成為了全場一瞬間的焦點,不過很快,從他周圍起,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他。
群眾說:“女王陛下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她既然這么做了,說明庇安卡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沒錯!他在唐克納頓領時就是一個大惡霸,周圍領主中欺害公民的就屬他欺害得最狠!也不知道給他說話的都是什么人!”很快有知道實情的人站了出來,順便陰陽了一把臺上那位教宗。
教宗氣得白胡子束起,渾身都炸得不成樣子。偏偏他現在還無法說些什么,是他要求群眾來公開審判的,現在群眾審判了他再阻止他們不讓他們亂說,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群眾們對維爾利汀殺了庇安卡這件事接受良好。在他們看來他們的女王是殺害了欺辱他們的惡霸,做得好!維爾利汀女王還名不見經傳時就做了如此厲害的事,可見他們推選她當女王有多么明智!
“那她坑害了路西汀公爵這件事呢?路西汀公爵總是聲名遠揚的賢明領主了吧!”教宗氣得大叫。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臺下好像有人無語地瞥了他一眼。
很快他就知道那不是錯覺,因為有越來越多人給他投以無語一瞥,仿佛他在胡鬧一般。
“你在亂叫什么呀?路西汀公爵是好人沒錯,可人家女王和王夫感情那么好,你在污蔑些什么人家被人家妻子謀害的事呀?”
“路西汀公爵本人知道他妻子謀害了他么?”
大多數的人是無言的。教宗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才發現審判臺邊側站了一個他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人——路西汀本人。
那位公爵本尊就站在那里,栗發淺琥珀色眼睛,跟教宗記憶里的一模一樣。見臺下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了他,他向之抱以溫潤一笑。
清朗而俊逸,配得上女王身邊的王夫之位。
路
西汀走上來,表示歉意:“真是抱歉,本人本來是想來偷偷看本人妻子公開審判罪人的英姿的,沒想到這樣一件事下來,本人立刻就被她發現了。”
他和維爾利汀之間的對視眼神那么溫柔而極富愛意,是人都無法將他們與“一方故意謀害了另一方”的妄言聯系在一起。
臺下的某些未婚少女和已結婚的婦女,甚至公然捂起臉來,為這一對的公開恩愛和發糖激動不已:
“看女王看他的眼神!這怎么都不像是故意害過他的樣子好吧!”
“就是就是,她看他的眼神幾乎要融化了!上天啊地神啊女王陛下啊,賜我一對如他們這樣的美好姻緣吧!”
“人家夫妻如此恩愛,那個白胡子的老東西到底在胡謅些什么?我看他是年紀大了想提前進棺材了,欠砍了!”
甚至還有文藝青年拿起白本,扶扶眼鏡,將這一幕默默記進了話本素材里。
王夫偷看女王時被吃瓜群眾點出來公然為刁難女王的人發聲!多么難得的場面!
好磕過后,關于這一對的話題又很快回到正題。路西汀直面教宗,對面為剛才失誤丟掉不可扳回的一城而慌神惱怒著,他卻淡然無比。
這位矜貴的公爵一步步靠近著,從容而壓迫感十足:
“這位教宗說女王陛下在還身為公爵夫人時故意謀害了我,可有什么證據嗎?”
教宗一下子咬緊了牙。
他哪有什么證據呀!今天的一切都是圣堂在處理路西汀之死事件時加之以線索推斷出來的。本想著這確實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可誰知當事人今天卻公開站了出來!
他不是死了么?他不是早就尸骨無存了么?凱撒那樣一個視維爾利汀如命、兇狠面對一切覬覦她的人的人,竟然能留下他來?!
教宗也不知道人死是怎么能復活的,可現在路西汀就站在他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詰問他:
“這位昔日的教宗閣下說陛下害死了我,可我本人怎么不知曉此事?教宗閣下說要還所有公民一個公開的真相,可在不惜一切污蔑陛下時,怎么沒有想過自己也應保持公正?”
這下不用審判所有人也能看出來了。那位宣稱要審判女王的教宗,也不過是個為了誣告她不惜扯一切謊的小丑而已。
那么他的話便再沒人信了。至于第三條的陷害兩任皇帝?明明是兩任皇帝死了以后維爾利汀陛下才必須以婦人之身獨自扛起所有來的,她那么辛苦,用這個來誣告她的人真不害臊。更何況凱撒在他們眼里雖是明君,但遠沒有維爾利汀女王這樣得民意,群眾顯然不肯為了凱撒去世的事追責于她。
就算她真殺了,他們也不會說什么。王權更迭就應該靠過硬的手段和暴力,她能夠以被陷害的女巫的身份做到如此,證明她英勇而又多智。
第四第五條更是胡扯。神權已然倒塌,還好意思拿那個欺騙人的神權說事?若不是教皇惡意調價,漲糧價地區的民生哪會遭到破壞?
公道就這樣在人心里沉淀,最后統計結果時,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舉起了“認為維爾利汀女王有罪”的手,別說占一成了,就連一成的一成都遠遠不到。
群眾在心里赦免了她的罪。維爾利汀至此以后再無罪責。
所有人全為她歡呼,只有那臺上的教宗哆哆嗦嗦,張著青白的嘴唇,再也擠不出什么話來。維爾利汀宣判公審結果,而后走向他,一步一步,清晰無比。
“看,這就是你要求審判我后的結果。”
當擁有無上的權力和所有人的信賴之后,所有人只會向著她。
而深諳權力論的教宗,顯然也對這點清楚無比。他只是氣不過,丟掉剛剛表面上的顏面,再次破口大罵:
“憑什么?!你這樣連平民都不如的女巫、一個被追剿了十年的該死的嘍啰,到底憑什么登上那高位?!王位是應該由你來登的嗎?!”
“我從沒覺得弱勢者應該成為王。”
維爾利汀平靜無比。
“我只是覺得我們不應該再受苦。”
明明剛才還在為她歡呼的審判院,在這一刻,安靜無比。沒有欣聲,沒有喧鬧,有的只是回蕩震澈人心的沉靜。
是的,在皇權和神權面前,他們都是弱勢者。受到欺壓,不敢吭聲,一旦吭聲就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可維爾利汀的反抗,讓他們與這點徹底說了再見。王座沒有什么是不該讓什么人來登上的,誰在他們心里是王,誰就是王。
維爾利汀宣判:
“圣堂教宗昔日欺侮群眾,謀騙民財。所構罪行,罪無可赦。今日我以龐加頓君主的身份宣布——”
“圣堂教宗者,全部判處死刑!”
她宣判的諸多罪行之中,沒有一條是他誣告了她、犯下不敬君主之罪的。她的審判已由龐加頓的民眾來完成,她已不再對自己的過去進行遮掩。那些黑暗的、她做過的、在當時要被審判為惡毒處以極刑的是,在她成為王后,都成為她走過的荊棘與泥濘之路。
在最后,維爾利汀對她的民眾如此宣告:
“我的確曾做過那些。可我從不后悔。如果說這是掃除我們面臨的黑暗所必要的,那我將揮起利劍,不管重來多少次,都會走上那條黑暗之路。”
群眾赦免。
從此以后龐加頓沒有掩飾曾經罪過的女王,只有令所有臣民信服的英明之人。
這件事似乎告一段落了。
但女王和她的王夫還有些事要干。
維爾利汀把路西汀堵到她辦公桌前,蹙起眉頭撅起嘴,一副生氣的樣子。
“為什么不聽我的公然亮相在所有人面前?”
不說普通群眾了,今天臺下還可能有些試圖反抗她的剩余力量呢。路西汀在明處他們在暗處,得知路西汀的存在后,他們以后隨時都可能危害他。
路西汀露出歉意的笑:“我真的很想去看你……”
我真的很愛你。
“本來想著偷偷去看你的,結果被你發現了。”
維爾利汀用膝蓋抵住他,把他抵在辦公桌上,松了松自己領口的領帶,向下俯視,表情傲慢:
“說吧,想要什么懲罰?”
路西汀:“我還以為你會邊抽著鞭子邊騎著我邊命令我叫你媽媽。”
維爾利汀:“?我是什么**嗎?”
“你不是嗎?”
路西汀上半身被辦壓在桌上,淺色的眼睛回望她,表面狀似鍍著層冷淡,可從維爾利汀那個角度看來,全是炙熱。他輕輕開口,如此道。
維爾利汀虛握了握右手,猛然覺得右手里應該握著點什么東西。那種散成一束的鞭子。
路西汀果然是在勾引她,他穿著她最愛的白襯衫,胸口兩顆扣子解開,露出些她最喜歡看的來。胸肌滿漲,撐得系著扣子的襯衫欲裂。從那淺薄的白襯衫底色下,甚至能看見他的膚色。
他甚至看她今天穿著系腰束腿褲正裝,是適合拿鞭子抽他的裝束,說出了那番直白而誘引的話。
該拿鞭子抽他了。
該操他了。
維爾利汀的頭發是束成高馬尾的,利落又干爽。卷曲的黑發垂散在她后背上,很快后背外裝的棕色系腰馬甲被取下,那些卷曲黑發又落到了她內襯的白襯衫上。
路西汀的目光掃在她襯衫胸前,輕柔,而又帶著誘引。維爾利汀的視線聚于他舌尖,他的舌尖只有一點,帶著些亮光,像是為了回應她似的,在唇內極靠近里側的地方輕輕擦過。
維爾利汀滿意了,手放在他胸膛上,緊捏了捏他的胸肌。
就是這個姿勢。
路西汀被她半壓在辦公桌上,被動而又那么誘人。
騎死他。
桌上裝玫瑰的玻璃瓶一直顫動著。祝女王大人玩得盡興。
第112章 蘇醒更廣闊的人生
當然,路西汀大人的所有要求都達到了。
因繆醒了。
他醒來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他的神明。銀色的睫毛張開,仿佛沒有什么實感似的,眼眸緊盯著她,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里面除了對她的依賴,什么也沒有。
“現在感覺還好嗎?”
維爾利汀坐在他床邊,拿起白瓷藥碗,給他喂藥。勺子碰在碗壁上,叮叮鐺鐺,甚是清脆。
因繆輕輕搖了搖頭。動作不能太大,太大了便會牽扯到他的傷口。
“……我感覺很好。我在想,我現在是不是在傳說中的天堂。”
如果這里不是天堂,那么絕對不會原諒他的維爾利汀又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呢?
他沒有死。可維爾利汀沒有因為他沒能徹底贖清自己的罪而苛責他,反而在這里親自給他喂藥。她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他唯一的神明。
維爾利汀吹了吹勺中的藥,遞到他嘴邊:
“……自殺的事,以后不要再想了。你需要活下來,需要為自己曾經的身份而贖罪。”
她告訴了他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告訴他圣堂已全部倒臺,余孽都已被清算,
告訴他自己曾被那些人追殺,但曾經的圣裁騎士法因把她救了下來。告訴他他在圣堂中唯一在乎的人法因沒有死,現在還留在王廷中。還有那場精彩的審判,維爾利汀把自己曾經的所有罪行交給公民審判,但他們斷定他無罪。
“薇爾果然是最厲害的。”那孩子又叫回了原先他對她的名稱。他的眼神那么無瑕又純潔,搞得維爾利汀輕嘆了口氣,撫上他的額發。
他能不被影響,那就最好了。從行為和品質上來講,本身他就沒有什么罪,維爾利汀不希望再有更多無辜的人受罪了。
“薇爾,我可以留在你身邊嗎?”
……最終,那孩子試探般問道。
他小心觀察著維爾利汀的反應,生怕她拒絕他。
如果維爾利汀拒絕他,他又何必在那致命的自刑中活下來呢?傷口恢復到他能蘇醒一共花了十九天,差一點點,他就要殞命在那血色的地獄里。
而維爾利汀給他的回復是再次輕輕撫上他的額發。
“當然可以。”她輕輕道。
看那孩子眼睛中亮起亮光,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因繆,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選擇。”
“你把我當作全部,想留在我身邊,不過是因為你現在的世界里只有我罷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像正常人一樣,擁有了自己的人生,你還會甘心拘泥于我身邊么?”
銀發的青年有些急:“我當然會留在你身邊……”可是維爾利汀點住他的額尖,輕輕道:
“因繆……你的人生還很長,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是你沒有見過的。你流失的那些親人,至今也還沒有找到。你不是一直想要見到他們么?你不是說過想要見到更好看的星空么?你不是說過,有一天,要自由地躺在麥地里么?”
“可是那些我都想跟你一起!”
維爾利汀搖了搖頭。“……因繆,我們能夠待在一起的時間也有很長。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夠先確定自己的人生。”
被拘困時所抱的愿望不是真正的愿望。一只鳥兒被囚禁于牢籠里時,它所想的只會是逃離牢籠;一條灘魚被困在即將干涸的水洼里時,它想的只會是去到有更多水的地方。可它們遠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更廣闊的天空、還有更寬廣的河流,如果把它們放以自由,它們還會只能抱有原先的那個愿望嗎?
她也很想把因繆留在自己身邊,讓他在她身邊平安且順遂。可因繆在只有她時所抱有的那個永遠留在她身邊的愿望——
那和被拐賣的孩子只能想到逃脫人販子這一個愿望有什么區別?
在脫離囚困之后,他本該可以有更廣闊、更自由的人生。
她對因繆的喜愛不是對她身邊那些眾多房室的喜愛,而是對一個純粹的孩子的喜愛。他的心理年齡和思想尚且那么幼稚,他根本不明白把他的一生全困在她身邊意味著什么。
即使因繆最終決定留在她身邊,那也要是在他具備健全的思想以后。在此之前,維爾利汀不會拘束他,他想要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去見哪些人就去見哪些人。
去擁有更廣闊的人生吧。
“你再仔細想想,你心里最深處的,真的就只有留在我身邊這一個愿望嗎?”
因繆垂眸沉思。
……不,其實不止的。他還想見見當年跟他一起走丟的那些孩子,他還想讓更多人看見像維爾利汀一樣的好人。
他還想……讓更多的人不再受苦。
他的那些銀發同胞們都去哪了呢?他們……遇見了像維爾利汀一樣能照亮他們人生的好人了嗎?
維爾利汀離開了那間休病房間。
路西汀在走廊上等著她。
他抱臂站在那里,俊逸的眉略微挑了一下。
“怎么樣了?”
維爾利汀搖了搖頭。
“他恢復得很好,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恢復正常行動能力。可他還是不肯去擁抱一個能擁有更多思想的機會,執拗地想留在我身邊。我給了他更多時間去考慮考慮,大不了,我以后帶著他去認識更多東西就是了。”
路西汀的笑容俊朗而溫和。按照往日他該吃醋的,可他并不覺得因繆是他的對手。
——因繆爾哪里是他的對手呀?維爾利汀對他沒有一點男女之情,那樣的稚嫩小子,維爾利汀想的只會是如何養大他罷了。
他喚起的,至多是維爾利汀的母愛。
路西汀想的也是如何讓他邁入正常人的生活。他對因繆沒有那么大的敵意,心里對他有著對普通公民的照顧心。
但維爾利汀反倒理解不了他的大度了。她的話音拐了個彎又飄回來,眼睛還擺成了那種很屑的姿態:
“你今天……怎么不吃醋了?”
路西汀無奈又覺得好笑:“我也不是對誰都吃醋好嗎?”
“真的嗎?”維爾利汀不信。
明明他昨天還和法因吃上醋了,他看著法因如同看一只搶食的黑虎,目光嚴苛而兇惡,而法因以同樣兇銳的眼神回敬他。他們如同兩只食肉獸一般對峙著踱步在她身邊,如果維爾利汀不站在他們之中,他們很可能就要打起來。
兩只兇獸嘛,看有別人搶占自己身邊人肯定要打起來的。只是維爾利汀想不明白,為什么法因讓她每一個身邊人都如此忌憚。
“因為他最有競爭力罷了。別的人都不足為懼,只有這個是在我之前待在你身邊的。而且還能被你收回來。”路西汀此時才徹底升起了醋意,面對他的紫羅蘭,他毫不掩飾自己對那頭黑虎的敵意。
他最在意的一點還有那個有可能被搶走的“初戀”名分,法因認識她在他之前,路西汀的“初戀”身份岌岌可危。
“我的初戀是你。”維爾利汀只告訴他這一點。她把路西汀堵到走廊墻下,吻上他的雙唇。
溫熱的,濕潤的,充滿情愛的。初戀的吻。
安撫他這種事,她再熟練不過了。
這幾天維爾利汀安撫了他很多次。這條總是渴望她身上氣味的狼,有時會故意吃醋來讓她安撫他。有時溫和的手段不行,他們必須采取更激進更刺激的。
這幾天維爾利汀和他總發生爭吵。或是在政事廳里看到他就會跟他吵上一次,或是在辦公室里單獨見他時會跟他吵一次。晚上就更不必說,晚上沒有其他人能看見他們的風險,他們就吵得更厲害了。
此時此刻,維爾利汀把他推進走廊盡頭的一間雜物間,把他推到地上,再次和他發生爭吵。
是的,他們在嚴格地討論政事。照料兩重點,堵住兩缺口,深切貫穿兩點一線原則,討論至深時,維爾利汀甚至猛抽了路西汀一巴掌。
不過路西汀不依不饒,轉過面來,繼續跟她嚴肅地討論。
最后女王陛下被說哭了,在路西汀面前難得地敗下陣來。她的這位政務臣一向那么厲害,在政議見解上永遠是那么
銳利而剛勁,搗得女王陛下連連求饒,最后干脆仰過頭去任他而為。雪白的文書是他的戰利品,他低頭一口咬上,把弄書上紅櫻。如輕揮筆墨,點在白中赤色之上。
墨汁淌下,女王丟械而降。滴滴答答。
唇齒戰爭停歇。雙方休戰。在戰后喘歇時刻,她忽地想起了剛剛才見過的人。
“對了,原泊安里地區的銀發人種都找回來了嗎?”
找到她這部分流失的子民,是她在被追殺之前交給路西汀的事。而路西汀是做事最有效率的政臣,他如果沒有匯報過有什么困難,那么困難一定是被他所斬平。
那人從她身上抬起身,剛剛跟她一起發泄過的眼神清潤無比。
“嗯,都找到了。現在正在為他們安排去處,余下一些流散在各處的孩子,現在在核對過名單后也正在去找。”
他總是能讓維爾利汀安心。在除去激情之外,維爾利汀在他身上得到最多的就是幸福與安全感。找到了那些她流失在各處的子民,她非常開心,抬起頭,輕輕親了他臉頰一下。
這個親親過后她就要去處理政務了。
聯想到現在還在流浪的已被剿滅到不多的銀發人種,在圣堂和王權這最大的阻礙去除之后,有些問題該去解決了。
這一天,維爾利汀在晨議之后再次召集了公開的議會,號召諸臣前來,在他們面前,提出了她最令人詫異且匪夷所思的妄想。
第113章 圣堂遺產開撫養院
“我要開設無差別不需要戶籍登記的撫養院,任何失去親人照顧的孤兒都可以來這里。圣堂的遺址和它所侵吞的財產還留在原地,也該讓被那些人貪來的財富發揮一些該有的作用了。”
右臣一派的財務大臣立刻舉起了手:
“陛下,原先圣堂開設的撫養院還保存著,我認為完全不必那么做。”
維爾利汀坐在長桌盡頭的王座首座上,雙膝交疊,仰起頭,以絕對的權威蔑視下方:
“是啊。原先那些撫養院的舊址也不必變動,在此基礎上采用我們設下的新制度就好。”
“不,陛下,我不是這個意思……”財政大臣虛舉著手,囁嚅著。半天,他還是以老臣的身份說了出來:“我認為原先的撫養制度也完全不必變動。在原先針對無父母兒童的登錄戶籍撫養機制下,各地的撫養院既能收留當地的兒童,我們的國庫也能保持充盈。如果把那些無歸屬兒童全籠于王廷的名下,那么消耗的絕不是圣堂的財產,而是我們的國庫……”
維爾利汀笑:“你在說話的時候真的知道你在說什么話么。”
她鮮少讓大臣這么下不來臺。在在場大臣紛紛揣摩她接下來的意思時,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么!圣堂的資產現在是無名的,你們不想讓它在原地發揮作用、想把它們并入國庫里,再每次按期以分發福利金的名義把它們調出去,不就是想打著公用名義跟其他一些人瓜分它們么?”
如果保留原先制度,那么大批沒戶籍孤兒肯定還會被拒于撫養院外,原先那些在撫養院中的孩子肯定也分不到多少。財政大臣以王廷管理、分期派發撫養金的名義每次調出大量的金錢出去,再從中暗中抽取大部分,這樣誰也發現不了,一切又是合情合法的了。
除了和其他人一起計劃牟利,否則他根本沒有非要打著減少國庫開支的理由拒絕維爾利汀的提議。
財政大臣當場被她揪住了尾巴,臉色開始變得青白,給另一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來支援他。
另一人站了起來,是左臣一派的臣子。
“陛下,如果要把沒當地戶籍的孤兒登記在當地內,長期以來不利于管理。財政大臣確實沒有說錯啊!”
維爾利汀走下位,仍舊蔑視著他:
“凡是我龐加頓的孩子,理應在任何一塊土地都受到跟當地孩子一樣的撫養待遇。如果一家撫養院收納了太多孩子,那就把多出的孩子調到孩子少的撫養院去。怎么連這點管理分配相關的任務都做不好?考斯特卿,你在繼任政臣以前真的接受過相關的教育嗎?”
站起來的那位政臣面色鐵青。
因為他真的沒有接受過相關教育,他的臣位是從父親那里繼承來的。這些年,因為這點也遭了不少同僚的詬病,但今天維爾利汀竟然從他僅說的幾句話中就能看出來。
但沒關系,反對她的又不止他一個人。現才不過有兩個人站了出來,而幕后反對這位女王的可是一個團體。
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
“陛下,不把那些圣堂遺產合理處置掉,僅僅用于撫養孤兒,長期以來國庫必遭虧損啊!”
“陛下,若改變登錄戶籍制度,那么我們國家撫養的孤兒中混入了他國的賤民怎么辦?”
“陛下,長期以來這樣做必會產生大亂!我們可以采取更合理的方式安置我們國家的失親孩童,而圣堂的資產可以投入到更多的軍事領域和領地發展中!”
維爾利汀將最后一句聽得額外清楚。最后一句話的言外之意,就是他們要把圣堂遺產分給當地領主一起享利了。
她簡直快被氣笑了。怎么龐加頓的大臣一個個的都如此……內外勾結,狼狽為奸?
凱撒在的時候沒有整頓過他們么?居然把這么大一個爛攤子交給她?
不,或許他已整頓了一半了,只是可惜再整頓下去的話,整個官場就都要沒有了。
“按你們說的,既然國庫會虧損,那就讓它虧損吧。”
女王緩緩走到她的王位旁。她沒有坐下,而是在那璨金的王座把手旁,如此驕傲地站立著。碧綠如獅子一般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她開口:
“你們口口聲聲說國庫會虧損,可國庫本就該為帝國的福利事業而虧損——今天我就把話放在這里!你們每一個人都必須參與到撫養制度改革的進程之中,若是再敢讓我發現有誰拿本該用于福利建設的錢來中飽私囊,我就用應有的手段讓他和其他人得到教訓!”
“你們本就該為帝國的公民而服務!能在臣子的職位上干事就干,不能干就滾!”
她的聲音如此響亮,一時之間,任何人都不敢跳出來阻斷她。
維爾利汀在王座上制定了章程,她不光要開最公開公正的撫養院,還要開屬于女性的學校。那些上了學但沒地方施展才華的女性都可以到這里來,在實踐和教學中培養更多擁有知識的同胞。要求以后所有的領主和屬臣里至少有一半是女性,也許目前還做不到,但幾十年一百年以后必須要達成這個局面才行。
她提出建設公共福利事業時尚有人阻止,而在以后當其他人聽到后面那些時,更有人說她異想天開。
“得了吧!沒有男性教師的學院根本就開不起來!而那些有知識的男人,又哪里會去破敗的女院呢?”
“要我說啊,那些女的就該留在家里伺候丈夫伺候兒子,時不時再下地把農活照顧好!學這些她們不該學的多余知識干什么?”
“我還真不信有哪位領主愿意把權力繼承給女兒!”
如此紛亂的聲音之下,那位女王必定會經受阻礙。可惜他們的聲音再多再大也沒有用。她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做好了跟他們長久對抗到底的準備了。
在她宣布使用圣堂遺產的幾日過后,一些領主自發聚在一起開起了議會。所討論的,不外乎是那位女王離經叛道的決定和那些寶貴遺產接下來的去向。
她想用神權的剩余開撫養院,那是絕對不行的。某位領主傲慢地翹起了小指,指出:
“神權遺產是我們要瓜分的。龐加頓中我們這些貴族才是統治階層,她是不是登上王位兩天就忘了這里誰是主宰了?”
另一位胡子濃密的絡腮胡伯爵接道:“一個婦人也想要統治龐加頓?現在還想把財富握在手里?可笑不堪!”
那些大臣是被統轄在她的王廷中的,自然要受到她的制束。他們這些領主可不一樣,領主的權力跟中央權力平行,絲毫不受她制約。也不服她這個女人的管束。于是半個月后的征查民意決定書中,大部分領主都對她提出的那項決定投出反對票,使用圣堂遺產建立撫養院這一項目不得不受到制約。
維爾利汀看著那份表決書,把它平展開放到自己面前。她從未看一份表決書看過這么久。
說不氣,那是不可能的。
建立撫養院這一項尚且如此,那以后她要推進的更多項目怎么辦?最重要的福利工程不過是個開端,光是這一項就受到他們的阻止而中斷,以后想推進的那些更是不用想。
即使是向來果決明智的維爾利汀,此刻也難免陷入心煩意亂。
她把那份展開的呈書看了又看,始終沒有把它放下。
就在她思想煩亂之際,凱撒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位攝政臣一走進來就看出了她在煩擾些什么。
金發青年站在她桌前,輕輕歪垂下頭來,看著她皺起的眉頭。隨后,就像在談一件最尋常的事般談道:
“你既想開公費撫養院還想給公民少收稅,哪有那么好的事?動了那些人的蛋糕,那些人不會支持你的。”
維爾利汀知道。按照他們往日共事的風格,他們該接下來一起商討怎么智取那些領主的同意才對。
可此時維爾利汀煩亂無比,她雙手撫上頭,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龐加頓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現在就開啟新的時代。”
她沒有時間慢慢說服那些人、讓那些人看到未來的長久利益。從前她或許會采用智謀,慢慢等待著那些人自動將同意送上門來,可她要建設的撫養院要收留的對象是無法等的,晚一天建成,就多一個孩子被餓死的風險。
從前她對這個事實還不明確,可直到成為王之后,她才對“餓殍遍地”這個概念有了具體的了解。街道上每年收的孤兒尸體不知道有多少具,而該死的圣堂,在之前竟然對這置若罔聞。
她不會對那些反對的人緩沖。雖然大部分時候她采用的都是智謀手段,但此時也該讓那些人見識見識什么叫作權力的暴虐。
這一刻的維爾利汀,忽然跟之前的凱撒皇帝有了幾分相同。連站在她面前的凱撒本尊都無比清晰意識到了這點。
她的王政思維是在朝堂上聽凱撒耳濡目染的,受凱撒影響是必然的。又怎么可能沒有他在處事上的暴虐呢?
她已決定好如何處理那些人。可這樣一來,受到波及的人數未免太龐大。
正好這時外面的禮部官進來通報,說埃蒂斯公爵送來了一頭獅子。埃蒂斯公爵正是她上位之前給她投上反對票的幾位大公爵之一。
“埃蒂斯公爵說這頭獅子是他從西部人跡罕至地區找到的,極其少有珍稀,特意拿給女王陛下觀賞。聲稱這頭獅子足以證明女王陛下的神武。”禮官連只是稟報的聲音都顫顫巍巍。
別說是女王了,連他都看出來這位公爵存了挑釁心思。他要是想送給女王奇珍異寶,何必拿敬獻皇室時過往都不會特地去尋找的、象征著凱撒王室的獅子呢?
他分明是篤定維爾利汀不敢真的放獅子出來、必定在面對獅子時就會膽怯無比。寓意龐加頓終究是“獅子”的天下,維爾利汀在面對獅子時不過是個膽怯小人。
可這時的維爾利汀,卻抓住了警告那些人的契機。
她皺起的眉頭松了松,輕快起來。抬手吩咐道:“過兩天我會去親自馴服那頭獅子。但作為龐加頓的王,我同樣要遵循龐加頓的禮制,在馴服這頭猛獸必須要有儀式。把那些領主叫過來在儀式上一同觀看,我會親自讓他們目睹這頭野獸被馴服的過程。”
她要讓那些人看看——
她要馴服的猛獸可不只是“獅子”,更是這些自稱自為貴族的統治階級。
第114章 馴獅征服那頭野獸
三天之后
龐加頓璨金王殿前。
大殿前的正中擺了一頭獅子,那獅子被關在密不透風鐵籠里,焦躁不安。在殿前紅毯邊,諸多領主已裝束整齊擺好姿態站在了兩側。
能當上領主的大多姿態威嚴,只是此時此刻,有的領主也必須時不時從胸袋抽出手巾來擦擦臉上的汗。
無他,只因中間那頭獅子太過兇狠。它來回踱步在那鐵籠之中,神色兇悍,時不時就從喉嚨中發出震懾性的低吼。人面對野獸時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即使是在人類之中威嚴尊貴如他們,此時對這頭野獸也難免生出恐慌之心。
不過,有人轉眼便想——待會要馴服這頭野獸的又不是他們,他們恐慌什么?
那頭獅子不太可能跑出護臺,只要他們安分站在護臺外,遭殃的就不是他們,而是中間那個人。
當然,中間那個人要是因為馴服獅子死在這里,那就更好了——有人想到這點,甚至將嘴掩在袖內,眼神冷暗,坐觀好戲似地笑了起來。
不久之后,那個將要馴服猛獸的人便從王座上走下,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諸卿,貴安。”
一身便裝的維爾利汀大帝向所有人張開雙臂。在場所有人沒有一個不將視線放到她身上的,盡管他們不肯信服這個女人,但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就是有大帝的風采。騎士在她身后護衛,眾臣必須為她拜服。
維爾利汀今天穿的是輕褐色的便裝,配有護具束腰,襯衫內貼近胳膊和軀干的內側都配有防咬鋼板。頭發束成高馬尾,蜿蜒如波浪般的長發垂在背前。
今天所有人都不太相信她能馴服那頭獅子。哪怕是這樣便于馴獸的裝束,她也絕對禁不住獅子的利爪和尖牙。但凡獅子突然發狂給她來上一口,她就只有一條死路。
然而,維爾利汀卻氣定神閑,面向眾人,說:
“近些日子來總有人以為我馴服不了這些野獸,所以今日我才將這野獸帶來,向所有領主展現龐加頓君主必要的威懾和風姿。”
現場當然有人能聽出來她真正想展示對野獸威懾的“野獸”是誰,但沒有一個人敢在此刻出聲。他們全都閉口不言,惴惴不安地看著中間那鐵籠子。
——維爾利汀說她今天要馴服“真正的野獸”?可她真正想馴服的明明是他們。她到底想怎么馴服他們?莫非,要把他們扔進那鐵籠子里嗎?
任何一個領主進那鐵籠都會沒命,哪怕是凱撒皇帝本人來了,也未必能馴服這頭獅子。
而維爾利汀瞇起了眼睛。
她抬了抬手,“把那獅子放出來。”
聽到此言,在場的諸位領主紛紛驚慌地退到更遠。現場擁擁擠擠,徹底沒有了原先那種嫻雅的所謂“貴族姿態”。仆從聽話地用鐵桿掀起了籠門,那只金色猛獸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立刻從籠門中躍了出來。
“吼——”得到自由的野獸仰起脖子,發出震天咆哮。
在場的一些人瞬間就更驚慌了,特別是見那獅子像盯著獵物似地緩緩向他們走來,立刻有人發出了尖叫。
“——米歇爾,聽話!”維爾利汀伸出手來制止。
如一道嚴厲的呵斥,那只獅子竟然真的沒有遵從天性地,越過她的手臂向那些它眼中的獵物撲來。
它徘徊在維爾利汀胳膊之后,只是兇狠的眼睛,依然照舊盯著那些人。獅子出籠,信步漫游,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般,卻又帶著無與倫比的壓迫。墨菊似的尾巴甩在身后,任何一個熟悉貓類的人都能看出那是可能要進攻的前兆。
維爾利汀將胳膊放下,落于腰間。即使正將最危險的背面對向了那只獅子,她也依舊淡定無比,舉手投足間,不失君王姿態。
“諸位,不必緊張。”
她的聲音輕且鎮定,像是在安撫眾人。隨即展開雙手,向眾人示意那只猛獸。
“這是我的愛寵——米歇爾。前幾天埃蒂斯公爵將它贈送于我,而我剛好有些時間,便花了點時間將它馴服。現在米歇爾已完全失去對我的攻擊性,只是尚未失去對他人的嗜殺心。當然,在我的保護下,任何人不必擔心受到它的獵捕。”
她輕描淡寫,就那樣將未經防護的手掌放到獅子面前,仿佛它真的在她手下變成了無害的小貓一樣。
緊接著,維爾利汀瞇了瞇眼:“當然,如果諸卿信服于我,也可在我手**驗馴服獅子的手感。只是米歇爾能不能察覺你們的敵意,那就不知道了。”
聽到此處,立刻有人發出了質疑:
“陛下,我們知道您急于向我們展示馴化猛獸的風姿——可是我們剛剛都看見了,這只兇獅向著您所在的王座方向吼叫!這樣對著主人發出吼叫的野獸,真的能算是被馴化了嗎?”
“對我的吼叫?哈哈——”維爾利汀笑了起來,仿佛那人所說只是風輕云淡的一筆。
“那不過是對我的呼喚罷了!”
維爾利汀擺出手勢,“米歇爾——過來!”
長著金色鬃毛的獅子乖順地過來,在她手底下蹭了蹭。維爾利汀轉身面向眾人,帶著從容且不迫的微笑。
“真是不好意思,讓大家見笑了。米歇爾剛剛被馴化,對我很是依賴,一刻見不到我,便會發出焦急的吼聲。”
她捋捋那獅子的鬃毛。純金色獅鬃從她手下流過,順滑無比。維爾利汀轉身看著那只獅子,聲音朝向眾人:
“在我馴化的野獸之中,只有焦急尋找我的、依賴我的、聽服于我的,還從沒有向我露出爪牙的。”
在場的人都聽得明白她說的“馴化的野獸”會是誰。那一串后面的隱喻更不必說。可是現在,他們真的不敢吭一聲。他們真的有些相信維爾利汀會像馴這頭獅子一樣馴化他們。
畢竟她連這危險的獅子都能馴服,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這便是維爾利汀的手段。
可只有維爾利汀自己知道,她掩藏著的手套下出了多少的汗。
致幻藥能讓獅子產生一種看到了母親的錯覺,可她不確定藥效能維持多久。為了不讓那些人看出異常,她沒有采用給獅子口服的方式,而是在自己身上涂抹了氣味。
那種氣味對于獅子這種龐大體型來說也太微不足道了,不知道多久它就會徹底代謝掉那幻覺。而一旦幻覺消失,她就有可能被置于死地。
——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當著他們的面馴服它!對于那幫不聽她話的統治階級,總要給他們一次徹頭徹尾的震懾,現在就是最好的良機。
只讓獅子做這種簡單的蹭蹭頭未免太沒有視覺效果,更何況周圍還有騎士衛護,更沒有危機感。
維爾利汀揚手,讓騎士退散。
“陛下,這——”新任的騎士長慌了。沒有他們的護衛,女王隨時可能面臨危險,他們承擔不起失去她的風險。
然而女王的命令仍然沒有改變,她仍揚著手,如此決絕。
那么一眾騎士只好退到場外。
只是法因堅決不肯走,他一定要陪在維爾利汀身邊。如果維爾利汀做不到,必要時刻,他會出手。
法因在旁護衛。而維爾利汀當著諸領主的面,抬起了獅子的前爪。
“這——”
在場人士紛紛發出雜呼。
“女王大人,還是遠離這頭野獸吧!”
“是啊,女王大人,獅子如此兇猛,您的身體可是單薄的很!”
“即使是先帝來了也未必會這樣做呀!”
然而維爾利汀卻不理那些煩音。
如果換作是凱撒這樣做,他們一定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而是贊嘆他的神勇。
如果是凱撒這樣做,他們一定堅信他能馴服這頭獅子。
而維爾利汀要的是比凱撒更令人多得多的信服。他們要認為她是什么都能做到的,他們要認為她是比任何皇帝都要神武的。他們要認為她是不擇手段的,為了這點,維爾利汀不會面對著獅子逃走。
對——她馴服的可不只是凱撒這頭獅子,更是龐加頓這頭獅子!
維爾利汀勾出野獸的利爪,野獸的指爪黑色刀刃一樣橫在她的手前。黑色巨爪配白皙手腕,任任何人看見了都閉著嘴發不出聲音。詭異且和諧。
維爾利汀氣定從容介紹:“這是我花了一下午時間為它打磨的指爪。剛剛送來時,它的指爪還夾著獵物的血肉,形狀也不夠完美。”
她耐著心介紹她是如何一步步為它洗護、打磨,最后再把這利爪變成刀鋒般形狀。獅子的爪無意間在她手腕上割了割,割出道道紅痕。
維爾利汀看著自己的傷口,把它們展示向眾人,淡淡點評道:
“看,飼養大型野獸最煩心的就是這點。我跟米歇爾玩的時候,它完全收不住自己的爪子呢。”
緊接著,沒想到的是,獅子伸出刺舌在她傷口上舔過,把血珠一并帶走。看得現場所有貴族倒吸一口冷氣。
維爾利汀也沒想到這點,不過她只愣神一瞬,馬上作出最佳反應——蹲下來,拍了拍它的額頭。
“乖孩子,跟媽媽玩的時候還知道幫媽媽舔傷口。你真是有孝心的好孩子呢。”
她在獅子額頭上親了親。
米歇爾噴出的熱氣蒙上她脖頸和臉頰,又腥又熱,野獸的氣息。換作其他人在它口下被這么噴一下,早就被嚇尿褲子了。
而此時,它的眼神剎那間從無事變得危險,似乎是恢復了野性似的,對著遠處的某個貴族兇了起來。
又是一聲震天的怒吼。
米歇爾的兇光完全越過她看向后面那人,向那人發出警告。
不怪它,有些人就是天生氣味怪,就是天生不討動物喜歡的。但維爾利汀可不能讓它現在跳出護欄去襲擊某個人,“表演時刻”未到呢,現在放它出去,外面會傳言是女王沒能維護現場的安全。
獅子站起身來,馬上就要起跳。外面人的第一想法是——擱著這么遠起跳就能跳過來嗎?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大型野獸!第二想法是——它會跳到哪里?!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陷入恐慌,鎮定且沙場經驗豐富如鐵公爵也做好了護衛他人的準備。
可就在它起跳的一瞬間,維爾利汀猛地按住了它的脊背。沒人知道她用了多少力,但肉眼可見的是那只獅子在她按下的一瞬就乖坐了下來。
她仿佛真是獅子的母親似的。
——不,母親尚不能如此,她仿佛對獅子有著無
上的統治力。沒人知道獅子為何如此順服于她,她仿佛是獅子的神。
維爾利汀也緊張地吞咽了吞咽。但接下來,她立刻做出了一個令全場人都匪夷所思的舉動。
維爾利汀蹲下來,雙手撐著掰開它的嘴,握住了它的獠牙。
“嘿,好孩子,看著我。他們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不允許欺負他們,好嗎?”
獅子的血盆大口就展現在她眼前,連她也生出了對這驚悚一幕的恐懼。可它仿佛真是依順母親膝蓋的孩童似的,乖張著嘴,像在讓她看牙一般。
維爾利汀松了口氣。
她似乎是脫離了這獅子可能帶來的危險了。
在她身旁護衛她的法因一直亮著劍,可是他也沒想到,她當眾征服了獅子。
如今獅子的舉動,已絕非“聞到致幻氣味”可解釋。
維爾利汀的松懈沒有持續多久。接下來,才是她真正的震懾手段。
獅子蹲下,任她輕坐于它背上。這位黑發的皇帝向一眾領主屬臣招了招手——
“諸卿,若是誰信服于我,大可來我這里體驗體驗它的利口。”她狹起那雙眼睛,“我保證,它不會傷害任何人。”
這話在其他人聽來無比陰冷,有人甚至不加掩飾地打起了哆嗦。
——如果她指名讓人上來,到底有誰敢拒絕于她?!到了這個份上,挑釁也是他們率先發出的,若是被指名的人敢拒絕,那便是公然宣稱對女王不信任!他這是要造反!
可若她真的讓人來獅子口下,誰能保證她不會對那兇獸下令馬上咬合?!
——維爾利汀女王與兇獅,孰更可怕?
到了這里,他們才真正見到了君權的具象化。本是想來看她被野獸嚇怕的笑話,可沒想到這竟是她對所有人的一場震懾。拒絕她便是得罪她,他們無路可走。
就在他們想到底會是誰的時候,維爾利汀的手一指,指向了在場某個人:
“埃蒂斯公爵,這獅子是你贈送于我的,就請你來跟我一同欣賞它的馴化成果吧!”
本就雙腿打戰的公爵此時更是將要嚇尿。他可不敢當著獅子的面上前,可維爾利汀此刻的眼神堪稱威脅,他哪有拒絕她的余地!!
“不是你送獅子給我的么,怎么事到如今反而怯了?”
公爵毫不懷疑拒絕她就要遭到清算。他們已明白她的手段,他們已明白她絕不可招惹。如果試圖挑釁她,哪怕用再激烈的手段她都會把他們全送進地獄。因此埃蒂斯公爵糯糯上前,看著那只獅子,雙腿戰戰想著該如何收場。
“——很好,把你的手放到它嘴里吧!”維爾利汀在獅子脊背上下令道。
而埃蒂斯公爵猛地跪了下來:“女王陛下!臣實在做不到!臣今后定當竭力支持于您、維護您的尊嚴!”
他甚至特意用了“臣”的謙稱。這在王廷里也只有中下級臣子才用。維爾利汀的目光淡淡從他面上掃過:
“埃蒂斯卿是送它過來的人,怎么會對它的秉性如此不熟悉呢?”
埃蒂斯渾身發起了抖。
他敢熟悉嗎!那兇獸現在還用金黃的大眼睛瞪著他呢!
他幾乎是要當眾跪了下來。
“……維爾利汀陛下!臣真的知道錯了,臣不該在不熟悉野獸秉性的情況下將它贈與您!望您給臣一個機會,臣今后定當懲處忤逆您的所有人!”聲音極近于哭喊。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他向維爾利汀表明了忠心。自此以后,埃蒂斯家不再站在她的對立面。
被獅子咬是小事,可維爾利汀大帝能做到公然馴獅握住獅子的獠牙,誰又知道她以后報復他們家族不會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呢??!
這女人是瘋子!是獠牙!是——
比凱撒更類似于暴君的暴君!!!
凱撒可不會做這種極殘忍地讓人把手伸進獅子嘴里向她表忠心的事!
埃蒂斯公爵滑跪得如此快,維爾利汀自然失去了對他的興趣。她視線掃過在場其他人,“還有人想來試試嗎?”
接近全部的人都不敢出聲。
但是,最后還是有人發出了聲音——
“我來試試吧。”金發青年淡定舉起了手,從無人看見的人群之后走上前來。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凱撒皇帝?!是凱撒皇帝?!!!”
“陛下——陛下怎么會死而復生的!!他不是已經被維爾利汀這毒——維爾利汀大帝宣稱死去了嗎?!”
“莫非維爾利汀真是在謀反?!!”
“復活”的陛下終于要來懲治她了嗎?!陛下終于要來處理這個叛臣了嗎??!
可維爾利汀看著他,卻露出了笑容:
“注意安全。”
那曾經的皇帝就在萬眾人矚目下自所有人身后走上前來。
他是金發的暴君,是龐加頓作為金獅帝國的象征與驕傲,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奇才。也是——維爾利汀大帝曾經身為王后時伴她左右的丈夫。他的面容與過去別無二致,連碧色眼眸中的神采也與過去并無不同。
任何人一旦見過他,就絕不可能忘記他的臉。他們無比確信,這就是他們記憶中的那個人。
如今,這曾經被宣稱死去的皇帝,在眾人的注視下公然走上前來了。
第115章 仁慈的暴君見奧斯托塔
在眾人都猜測他要公開對維爾利汀這逆臣加諸君罰之時,他卻平靜地來到了維爾利汀面前,半分高傲姿態都沒有。
凱撒注視著她的眼睛,跟她相視一笑。
這超脫了某些人的預料,某些人在暗中于袖子下緊握起了手。如果凱撒不懲處維爾利汀,他們將再無推翻維爾利汀的理由。
屆時他們可就——啊哈,怎么可能呢?!凱撒那種規格的暴君,怎么可能對她沒有半分處分!也許他這時只是處在風暴前的平靜,過不了多久,就會斬下維爾利汀的頭顱。
可凱撒沒有。
事情再一次出乎他們的預料了。
那高傲的君主就那樣站在維爾利汀身前,而他們之間只是在很是平和地談話,甚至夾了了些別人怎么都想不通的柔和。
維爾利汀低聲跟他說:“小心點……我不確定它什么時候會發狂……”
凱撒輕笑了笑:“沒事。”他隨手將腰間劍拋上再接住,那柄璨金之劍在陽光下閃耀著熠熠光輝,跟他金色的腕甲同色。“我會懼怕區區一只野獸么?”
在有武器的情況下,他比在場的大部分人加起來都強。更別說征服突然發狂的野獸這件事,他曾經也干過。
凱撒16歲獨自一人在林間狩獵時遇到過一只饑腸轆轆的棕熊,那只棕熊站起來足有接近兩個成年人那樣高。那只巨獸在他身前張開口,試圖阻攔他把他變成它的食糧,但結果卻被束著金色馬尾的凱撒一劍斬下了頭顱。
維爾利汀的手繞到他頸后,摸摸他的發尾。他的頭發現在遠沒達到當年的長度,但也已經開始長了。
凱撒歡欣地把她的手拿到臉邊蹭了蹭。
——她說過嘛,他留長發會很好看。
而獅子在他們身邊,輕輕地發出了一聲低吼。
“過后我們一起認養這只獅子,如何?”維爾利汀將他的手輕輕拿下來,放在手中。
她一直記得,凱撒因為她和正宮養了三貓一兔很是酸溜溜的,三貓一兔都不喜歡他,他自己也想和維爾利汀養屬于自己的寵物。
但羞于自己成年男性和舊日君主的身份,他很少會提。沒關系,維爾利汀記得,維爾利汀記得他在看她和貓兔互動時眼里小小的羨慕。
因此她不會傷害米歇爾,米歇爾在今天過去之后也不會被放逐,如果它愿意留在這里,它將成為維爾利汀和凱撒一起養的愛寵。
而凱撒對于他和維爾利汀會養屬于自己的寵物,顯然很是歡欣。
他輕輕側下身來,將手放在獅子的獠牙下,而巨獸居然很溫順地張開口。在完成馴服儀式后它乖乖地由馴獸師牽走,回到后殿去,從此以后就可以永遠留在這王廷中。
而維爾利汀仍然沒有松下心來。獅子被牽走后,真正的馴服儀式,才剛剛開始——
過去的龐加頓君主已表示了對她的臣服,任誰都看得出來他不是會借君主之威處死維爾利汀的樣子。
不光如此——
“他愛得很。他甘愿做女王陛下的小白臉呢。”人群中,有擁護維爾利汀的貴族年輕一派這樣遮著臉,對跟自己一起來的同伴悄悄道。
而那位曾經的金發皇帝,在表明自己對女王的立場后,才轉過身來對諸臣道:
“本人曾經的諸卿們——或許現在該稱作同僚,如今我不是龐加頓的君王,只是侍奉于維爾利汀陛下身側的政臣。”
盡管對這情況已有所預料,但某些人還是因畏懼咬緊了口。
曾經在凱撒在場時,他們的畏懼只會是因這位暴君而生,可如今他們更深層
次的畏懼,卻完全是向著站在他身后的維爾利汀——
把曾經作為王權頂端的暴君馴化成她的政臣了?!維爾利汀的可怕程度已完全變成了未知,他們無法估算這個女人的危險程度。
他們也許曾經了解過凱撒皇帝的癡情,可再癡情的皇帝也不會單單因為愛情把自己貢獻成這個程度,他可是那位以一己之力改動全帝國局面的凱撒。除非維爾利汀更可怕,否則他們想不到凱撒甘心讓位的理由。
——而她也的確更可怕。他們今天已見識過了。
凱撒平靜地說道:
“昔日以本人為代表的舊王室已覆滅,龐加頓應迎來它的新主。曾作為它統治者的我,也完全認同維爾利汀陛下統治龐加頓的能力和理由。”
璨金色的昔日王權之劍被他揮臂展示出,昔日的君主配昔日的劍,在眾臣面前劃出一道亮光。
“我會守護維爾利汀陛下。我曾揮過的劍和統率過的所有力量也會守護維爾利汀陛下。作為陛下的政臣,我同樣希望諸位領主能夠捍衛女王陛下的光輝——”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如果有誰妄圖加害于她,我會以曾經暴君的風格,將他的劍和生命一起斬斷。”
一瞬之間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之人,冷凝的冰綠眼瞳中又出現以往出現過無數次的主宰者的影子。
他說的話是真的,如果有誰敢侵擾現在的君主,等待他的只會是王權的利刃重錘。
凱撒皇室末裔的態度已明確,他已歸服于維爾利汀,不會再試圖對她發動反派妄圖復辟。這也意味著,那些舊貴族妄想讓她下位令受他們控制的新人取代她的計劃落了空。
如果還想試圖反叛她,此時將面臨極大的風險。這些商人不得不重新考慮對她的態度。
而以埃蒂斯公爵為首的之前曾試圖挑釁她的貴族們的意味就更明確了,他們不會冒著“被獅子吃掉”的風險去違抗她。這里的獅子并非指凱撒,而是指維爾利汀大帝本人。
給明智的人威懾,剩下執意反對的去除。
這就是維爾利汀今天的目的。到現在為止,她的目的已達到了。
維爾利汀的眉目松快了開來,露出微笑。剛才退去的侍從,紛紛上來為那些領主遞上紙筆。
“現在我們重新展開一次建立撫養院新制度的投票。畢竟我有時間與諸位在這里共賞馴獸之戲,龐加頓街頭上的孩子卻等不起。所有人表決之后重新叫票,同意超過半數則運行新法。”
那些人沉默了,卻共同默契地拿起了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維爾利汀這出的目的就是逼迫他們同意建立新撫養院。事到如今,他們敢不同意么?
筆在紙上寫下字跡,最后所有的紙都被送回。法定處政臣當眾叫票,支持同意的票有四十一票,反對票有五票,大約十人棄權。中心公爵之中,七位有六位選擇了去支持她。
領主表決通過。從今天起,新撫養院制度將被正式列入帝國律令。
維爾利汀大帝很是高興,回政事廳后把自己的腰間系帶摔在辦公桌中。這系帶又堅實又緊,束得她不舒服,如今總算是能脫下來了。
凱撒從今天起正式出現在公眾面前處理政事,米歇爾被帶去后花園中。按理說,這兩件事都不太需要她去安頓,凱撒和相關負責人自己就能處理好。但維爾利汀想了想,還是決定出廳去處理處理這兩件事,畢竟剛剛經過長久的緊繃之后,現在她需要去放松。
只是還沒等她出政事廳門放松開始,她的密探便開始了來報——
密探壓低了頭顱,在驅散了所有侍從只余他們兩人的場合中匯報道:
“東南部的道林頓公爵要開始對您謀反了。他的公爵軍從一周前起就密布在了王都四周,顯然是早有預謀,在剛剛,更是有傾巢出動之勢。”
維爾利汀于心了然。她的手臂壓到身前,揮了揮手。
“知道了。”
這是一個龐加頓軍事術語中的手勢,暗寓“剿滅”。維爾利汀對那位謀反者不會留手,哪怕他是在今天她示威之前才布下的暗軍,在剛剛也已顯然有出動之勢。
密探壓低聲音,快速匯報著:
“除去道林頓公爵外,還有五名公爵階級以下領主和他保持密切往來,他的公爵軍中也不全是自己的軍隊。”
“讓他們和道林頓一個下場。”女王淡定下令。聲音雖高雅,但皆是不容拒絕之意。
她不會對那些叛賊心慈手軟的,今天過后還公然反抗她,便是明白自己徹底跟她立場分割,非要除掉她不可。
不能用于她的,那就由她親自斬除。
她的新帝國沒有時間再去緩沖掉這些人了。這些頑固的毒瘤留在時間長河里,不一定會被新國家消化掉。從今夜開始王廷軍會包圍那些舊貴族的宅邸,有過謀害公民實證的一律按新法予以處罰,領主本人更是全部斬殺。至于剩下那些婦孺病弱,維爾利汀會讓他們生活在被監管的領地里,畢竟他們之中也可能有人會在成長之后向她展開復仇,在不濫及無辜的條件下,還是讓這些人被監管起來為上。
“你也未免太心軟了。照我來說,你就該把那些人全部殺掉。”
牢籠之內,白發的異瞳之人坐于座椅之上,對牢籠外的她如此說。
他的藍綠眼瞳透著冷意,此刻更接近于審視者的態度。
維爾利汀對他這么說感到驚訝,原本倚靠著牢籠的她,從外面轉過身來。
“你怎么會這樣說?”
她以為,她過來向他講解她接下來的清除貴族計劃之后,他會流露出憤恨的態度呢。
畢竟那可是他舊日的王朝。舊日的擁躉被毀滅之后,怎么都不會持高興態度吧。
“你還真是殘忍啊,來到我面前,就是要跟我說我舊日的帝國是如何被毀滅的嗎?”奧斯托塔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無笑意的笑。
“可惜我現在已經明白局勢是不可逆轉的了,你在一壇死灰上重新澆上冷水,又有什么用?”
他對維爾利汀的愛,變成了他手腳上的禁錮。從他自愿再次回到這間牢房永不出去為止,他就明白一切都已成了定形。
他是個沒膽子反抗對維爾利汀的愛的懦夫,任由維爾利汀在他頭上欺壓,被毀滅的自尊也已生不出一絲報復的心思。
維爾利汀對他,就如此殘忍嗎?
因為維爾利汀恨他。恨他某些時刻背叛她,在作為王的時刻中欺壓她,恨他逼阿爾吉妮婭義無反顧撞柱,又在她最悲傷的當晚對她實施那么殘忍的愛。
所以,維爾利汀用同樣的方式回報他。
“這對你來說算殘忍嗎?我還以為深諳帝王術的你,已經對此看淡了呢。”聽了他的話,維爾利汀自顧自地問他道,又向在對自己低語。
良久,她抬起頭,眼里不摻雜任何雜質,無瑕地望向他。
“這可不是對你的報復。”
“我想報復你很簡單啊,再**一次就是了。”
維爾利汀眼中流露出看似懵懂的小鹿靈光,在他面前轉了轉牢房鑰匙。叮鈴,叮鈴,片刻之后那柄鑰匙被她不小心轉到了地上,就落到鐵籠的縫隙外,剛好是里面人伸手能輕易碰到的距離,她也并不去撿。
籠內之人頓時握緊了放在身側的拳。牙關緊咬,白發下的異瞳也流露出一絲恨光。
那樣拘束的、被絕對上位壓迫著的性。愛對奧斯托塔而言,是最殘忍的。任她掌控,被她羞辱。而可恥的是,他就那樣在她身下臣服。
維爾利汀不定什么時候來臨幸他一次,而他,久而久之之后,竟然在心里不為人知的暗面中對她的到來產生了期待。盡管在她掌控下以她最想看到的屈辱一面產生快意,淹沒在漆黑峰潮之中、無法自拔,可他被剝奪所有后僅剩下的唯一東西——對她
的愛,卻又因此行徑煥發出無窮的快感。維爾利汀把他徹底吞入了,身體、心,所有的所有。而在他對她依賴上癮、以為他們的關系有所緩和后,她卻忽然又擱置他一段時間,好幾天都不來。
讓他孤寂地等待在冰冷的牢里。讓他如墜冰窟。
奧斯托塔在冰冷的囚籠中等著她,睜著藍綠色的異瞳。他心里的一塊快要變得瘋了,同時又充滿了冷。
奧斯托塔,離崩潰不遠了。
可他已崩潰過一次,維爾利汀在那時放縱了他的崩潰,他還剩下些什么可崩潰的呢?
最終他泯滅眸中所有神色,閉上眼睛,又睜開,對她說:
“去處死那些貴族的家眷吧,否則你會遭到報復的。”
“凱撒說得沒錯,你最大的弱點便是有著過于無用的仁慈。”
維爾利汀定定看著他。她不出聲,就那樣站在牢外。半晌后,輕輕閉上眼睛。
“我知道了。”
仁慈是她作為暴君所不被需要的。
……可她真的是暴君嗎?
“等下次來,我會告訴你一個消息。”
第116章 于血泊中倒下黎明前的黑暗
離道林頓公爵顯露出謀反意圖兩天不到,夜色之中,王廷的衛兵已在暗中將反對女皇的那些貴族的宅邸全部包圍。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清掃,不知不覺間曾發出過反對女皇聲音的人全部銷聲匿跡。維爾利汀把不支持她的那幾個公爵全暗殺了,他們的位置上被替換成她親選的人,那些人明智、有效率,能管理好那片領地,且已提前跟她商議過,對她持百分百支持態度。
即使在精于權謀的其他大公爵看來,女王做事的高效率也遠遠超乎了他們的預計。短短時間內她就完成了統治階級的更換,把他們全都替換成了自己的血液,這在史上絕無僅有,就算是曾經從威爾凡登家奪回王權改朝換代的凱撒十六世,也花了大量的血液才將領主、屬臣與自己的王廷進行統一。而此時距離維爾利汀大帝繼位,才不過兩年不到。
維爾利汀大帝今年才不過二十五歲。
等最后一個逆黨被清洗完、密探匯報這一消息后,坐在王座上的維爾利汀終于放松下來。
……逆黨能被這么快地清剿離不開她在領主宅邸中安插的那些人的通風報信,事實證明,多培養屬于自己的諜報人員是有用的。
……
……而她也并不擔心那些貴族的余孽會來報復她。
仇恨的滋生是必然的,而她無畏仇恨。
東部教圣騎士禮堂處
圣沐池中水面平靜如鏡,滿池清水之中,待著一個人。
法因在這里。
他靠在沐池邊緣處,而在那沐池石板邊上,還存在著一個人。
維爾利汀走近,半蹲下來,單手胳膊垂放在膝蓋上,看著他。半晌,調侃道:
“為什么圣堂倒閉了還要遵從他們的禮法進行圣沐?”
法因輕輕閉上眼睛:“這不單單是圣堂的禮法。守護君主的騎士需要在加冕禮前進行浴禮,是從龐加頓帝國建立后就刻在律法中的。”
維爾利汀:“哦~~”她還沒怎么讀過騎士律呢。
不過,這一條,也許在不久之后就要變動了。
因為龐加頓將不再是“龐加頓”,而是一個將基于她名字產生的新帝國。
“維爾瓦涅”
“瓦涅”在古語中是“圣地”的意思,維爾瓦涅全名意為“維爾利汀所創造的圣地帝國”,包容,寬和,且最重要的是,公民不再需要承擔那么重的稅,安居樂業。
明天是她在新帝國的加冕典禮。
所以,作為王衛騎士跟在她身邊的法因,才會提前到這里來進行沐浴。沐浴完之后他將不再休息,直到明天加冕禮完成為止。
而她揉著法因的頭發,頓覺手感依舊很好。又黑又密。
而浴禮池的水是冷的,沒有一絲霧氣,從這里看下去,能把他從緊實的胸膛看到最下方,清清楚楚,讓她的心情更好了。
法因從背對著她改為正對著她,毫不遮掩展示在她面前。維爾利汀平靜地看著他,所有一切,盡收眼底。
她的竹馬。
反正也這樣看過不少次了,不需要裝作不熟悉而把視線移開。
她的竹馬說:
“真流氓。”
維爾利汀笑了。
她輕輕拿池邊水去潑他,而法因只能抬手阻攔,不能回手。維爾利汀穿著紫色的束腰朝政服,這樣的衣服是不能弄濕的。
而他的君主越發肆意。手上的水花潑得又快了些。
法因抬手遮擋時會展露出手臂上的肌肉,飽滿而又線條流暢,她很喜歡看。
不如說,她就是為了看他的肌肉線條,才一直潑他的。不然維爾利汀可能在剛剛就停手了。
法因:沒辦法,好氣。但老婆想看就看吧。
畢竟他知道維爾利汀喜歡看,是特意轉過身來露給她看的。
——如果明天不是那么重要的日子,他一定會把她從池邊拉下來,讓她跟他一起從胸口以下都埋在水池里,還要看她被拉下來時驚慌失措的樣子。最后等她還沒緩過神來,小口地喘息著時,他會從她背后緊抱住她,逐漸加大力度,直到她掙脫不過來為止。他還會把頭輕輕擱在她發頂上,閉上眼睛。
維爾利汀不再潑他了。她微笑起來。沾著水珠的手掌朝下,向他招了招。法因大狗狗似地湊過來,被她在額上印下輕輕一吻。
維爾利汀的衣服沒有濕。
第二天
這個國家的大帝親自站在王城中央的宣領臺上,向所有國民公開宣布龐加頓的國名將改為“維爾瓦涅”。這是所有公民一致投票后的結果,舊時代的帝國將結束,新時代將開啟。而維爾利汀,是那個親自開啟新時代的人。
“從今天起,龐加頓正式改名為維爾瓦涅。而我,將繼續擔任新帝國的女王。”
在她宣告完的那一刻,王都爆發出了如雷的歡聲。從今天起盛典將持續七天七夜,城街與小巷中的每一個角落都將聽到公民對女王贊頌的呼聲。這一天將被確定為加冕日和定國日,此后的每一年,公民都將從這天開始擁有七天的假期。
維爾利汀身著女王的華服,上下都點綴著珠光的色彩,親自再次登上王殿前的加冕臺。她今天沒有戴肩側的紅色綬帶,而是選珠光的白色作為女王服飾的主體色,腰上和裙擺上都點綴著瑩潤白珠,耳畔也是。
珠白代表著女王奉獻于維爾瓦涅國民的純潔性,以珠白的女王服作為加冕典禮服飾,會比過往佩戴紅色綬帶的繁瑣制服更令國民安心和親近。
維爾利汀親自走到載著那頂尊貴王冠的加冕臺前。
加冕臺上沒有別人,她將自己為自己加冕。銀色王冠被她
親自戴于自己頭頂,隨即維爾利汀轉過身,即將發表談話。
——但她的談話沒能發表出來。
風聲的呼嘯穿過她耳中。
碧綠色眼瞳中銀光一閃,維爾利汀只看到一支箭。那支箭穿過她胸口,將她胸前鑲嵌著珠飾的女王服一并染紅。紅色蔓延在珠白上,像血液綻開一朵糜麗的花。
緊接著,一切都在她眼前慢下來了。
時光與空中的飛鳥消失得一樣慢,一切都靜止了,世界慢得她能觀察到每個人的細節和動作。
緊接著,她聽到了法因的聲音:
“保護女王陛下!”
與他聲音并行的是他的拔劍聲。那柄鋒利的圣裁之劍在他手中再合適不過,隨著出鞘發出了銳鳴。成排騎士呈隊列統一出動,紛紛拔劍,在她還沒倒下時來到她的身邊。
是的,維爾利汀還沒倒下。
她看著一切發生。但她還沒倒下。
她也不會倒下。
在世界放慢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許多,看見路西汀的焦急,看見凱撒正迅速趕來她身邊,看見了被壓迫的黛拉、赫妮,看見女巫蒼白的微笑。在最后,看見的是昏迷的老管事的臉,還有母親艾絲薇的笑容。
維爾利汀幾乎感覺不到胸前的痛。
盡管她的骨已被穿得粉碎。
她的靈魂仍傲立著。
維爾利汀望向遠方,那是箭矢襲來的方向。從那塊看不見任何人的空曠之處,她仿佛能看見那雙仇恨的雙眼。
舊統治階級的殘余來報復她了。
奧斯托塔說得沒錯。今天他也站在諸臣之中,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一語成讖。此刻的他,睜大了眼睛。
也許今天,仇恨和舊帝國的殘余就會把女王磨滅在這吧。
——他們真能把她磨滅在這么?
維爾利汀帶著穿胸的傷勢,在眾屬臣和騎士的注視下站直了身。盡管艱難,但她仍支撐著自己,站立著。
不管是她身前,還是王殿下的兩側,所有人都有一個想法——
這怎么可能?!
維爾利汀受的傷,是足以令她當場倒在地上的致命傷!
可維爾利汀就那樣站著,雙腿分立,支撐著自己,逐漸站直身來。鮮血從她身上傾落而下,她幾乎穿了一件血衣。
“——你想摧毀我嗎?!”
她向著遠方,憤怒地問。
他們就在當地,她知道他們就在那里。
也許刺殺她的人已聽不到她的聲音,但她的聲音,會傳達給每一個站在她對面的人。
今天,她要好好質問那些人——
“沉浸在舊日的榮光里,居然還想回到那骯臟的過去、回到那強者壓迫弱勢者的時代中?!我的時代不會允許這種可能!”
她的時代不會允許更多像艾絲薇那樣的人、她的時代不會出現更多被圍剿的“女巫”!她的維爾瓦涅不會有更多被欺壓的人、流浪的孩子、交不起稅的農民、上不了學的少女!
而有些人偏偏以看見更多的這些人為樂!維爾利汀用怒火灼燒他們,他們必須全死在她的火焰里。報復嗎?報復是必然的,再猛烈的火焰,終究也會剩下些腐朽物的尸骸。尸骸試圖反撲,但那必不可能。
因為她還站在這里。她還站在這里。
那些報復她的,是舊時代最后的殘余。撐過這段帶著復仇火焰的反撲,維爾瓦涅將迎來新生。
維爾利汀當眾拔出胸口那支箭——
血流洶涌,紅色更加蔓延。受傷的人應該盡量使武器留在體內,這樣才能避免出更多血,而維爾利汀等不及這樣做了,她不懼怕死亡,但今天,她必須將這支“箭”,徹底從維爾瓦涅的身體上拔除!
維爾利汀當眾扔掉那支箭,帶著君主的威光、帶著女王的傲慢。向著那些刺殺她的人、向著那些舊日的毒瘤,告訴他們,那支穿透她身體的利器,如今也不過是她手中的垃圾。
那些人想摧毀她?想通過摧毀她來毀掉新的帝國?做夢去吧!
“哪怕我死了,我的維爾瓦涅絕不會回到過去!”
胸口涌出的鮮血也是她的功績,哪怕她死了,她的事跡也必須流傳在維爾瓦涅帝國的歷史里。她是維爾瓦涅的第一任王、是開啟新時代的人,也是倒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的人。但只要這一行徑能給他人帶來啟示,她死了也不足惜。
她相信黛拉、她相信赫妮,她相信所有見證過她反抗后跟她站在一起的人。只要她已開創過先例,那些被欺壓過、最后又在她帶領下走出絕望的人,最后絕不會甘于回到黑暗中。
真正的光明很快就要到來了。
維爾利汀倒了下去,鮮血包裹她的視野,她倒在了血泊中。在閉眼前的最后一眼,隱隱約約之中,她似乎看見很多人在向她涌來。
那些人的影子漸漸籠罩了她,她的視野伴隨她的意識一起,陷入黑暗。
盡管那一天的到來,她可能永遠看不到了。
第117章 于光芒中蘇生斬斷那些魔鬼
維爾利汀的意識陷入昏沉的黑海中了。
無邊黑暗吞沒她的思維,周身全部是黑色,意識沉沉浮浮,就是透不過那黑暗,看到一點外面的光影。
其實這樣也很好。
她已經勞碌了太久了,不是嗎?
自從決定成為君主以來,她的作息就比真正的君主更苛刻。維爾利汀花了半年學習君主需要的所有知識,晝夜不寢,從早晨的四點鐘,看到將近晚上入寢的十二點,高精力全集中,除了作為公爵夫人和王后時必要的社交,從沒有讓自己從書本和朝堂上離開過。
連凱撒都堅持不了像她一樣這么做,更別提她在這么做之余,還要想辦法如何在凱撒的王朝中建立一個自己的王朝。說服一些人、殺死一些人,又提拔一些人、保全一些人,在這么做的同時,她還要瞞過瑟澤和奧斯托塔。
即使是成為君主之后,她也從未放松過。在成為真正的君主后,她的作息仍然比作為君主時的凱撒更嚴苛。
成為君主后,需要解決的大難題一樁一樁接踵而來,她的工作量是曾經作為參政王后的四倍。原本當王后時就沒什么空余,現在更是直接睡在了政務廳里,她那張成為王后匠人為她特意制作的床,擺在她的寢殿里,有一整年完全沒有被她睡過。
維爾利汀絕大部分休息時間睡在她辦公桌后,極少部分時間會去辦公室里的床上休息。而當她醒了,她就必須拿起那支黑金的鋼筆。那支鋼筆不到一個月便被她捏變了形。
維爾利汀在她的辦公室里透窗看見過無數次的晝夜交替。
凱撒和路西汀都不在的那段時間,她忙得幾乎喘不上氣。在他們來了之后,這樣的日子才改善了一些。
但她的勞累程度還是沒有改善多少就是了,王殿上那張王座她從早坐到黃昏,覲見她的屬臣一波來了一波又走,主動呈現在她面前讓她處理的問題永無休止。君主的一句話就能徹底淪陷掉一整個地區或讓一整個地區繁榮,所以哪怕是再小的問題,她都必須經過深徹的思索后才給出那金尊玉律的一句話。
維爾利汀在心里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累過。
這一切都是為了在短時間內徹底摧毀舊日的龐加頓、在它的基礎上建立新的帝國。只有這樣,維爾利汀在晚上做夢時才能安心一點。
她做到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享受成果,便先倒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如果她死了,維爾瓦涅帝國將會永遠銘記她的功績。她的事跡將永遠流傳于后續的史書,哪怕帝國再更改,后續的人也必須記住她這個人。她已經成了歷史上鎏金華彩的一筆。
可是愛她的人,將永遠失去她這個人。
維爾利汀在意識黑沉中想,如果她死了,赫妮和黛拉將會有多么難過,管事婆婆自昏迷醒來后會不會長久沉默地盯著外面的夕陽。她已經失去了女兒和一切了,如果再失去自己,會不會覺得以后的日子無所生趣呢?
還有她養的三只貓和一只兔子也是,它們對她真的還有母親的記憶嗎?如果記得她且知道她已經走了,作為小動物也會產生傷心的情感嗎?
還有路西汀也是。
在他們作為公爵和公爵夫人,還能平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時,她從來沒有一次真心說過愛他。她總刻意壓抑著自己說這句話,生怕自己真心說這句話后,分離的時候就會更痛。
現在看來,她對他說“我愛你”的次數,真是太少太少了。
她應該多對他說幾次愛你的,從早晨一直說到傍晚,從清醒一直說到入睡,入睡著也要呢喃。等真正閉上眼后,她就再也說不出“愛你”,他也再也聽不到她口中這樣真切的情話了。
為什么沒有向他多表達幾次自己的愛呢?
人總是這樣,活著的時
候總專注眼前那虛無縹緲的東西,死了才知道還有那么多事沒做。
等到她真正死的時候,她想的不是那未完成的實業,而是她為什么沒有向他多說幾次愛他。
她應該多跟自己的朋友社交,多跟拉德拉娜談談以后的路該怎么走,多跟薇爾蘭妲喝幾次茶,跟黛拉學學醫術,多看看赫妮和她的孩子。應該趁著空閑的時候多下幾次田地,感受土地和麥苗的生長。
她還要多感謝幾次原野。從前只覺得原野可怕,可現在想來,一定是原野庇佑了她,她才沒有在那些黑暗的夜里被野獸叼走。
維爾利汀漸漸理解那些信仰,在最黑暗看不到出路的時候,一定是要有某些東西支撐著他們走下去的。
帶來黑暗的虛假信仰破滅后,一定是有什么會成為新的信仰。
信仰依托神明而存在。神明曾經拯救了她。
而那個神明,是媽媽。
維爾利汀忽然就明白了,原來自己身邊也出現過神明。
原來她已經見過真正的神明了。
維爾利汀在黑沉的意識之海中,踏過了一遍自己曾經走過的路。
起初她只是想復仇,后來她到黑發女人們的聚集地去見了她們,又想她們過得更好一點。后來她看見了更多痛苦的弱小同類,又想更多的同類好受一點。
她害死了很多人,就連至純無瑕的神明的孩子,都因她的栽贓陷害受到侮辱而自裁。這樣的自裁在他的信仰中,是違反圣律的。
她到底是神還是魔鬼?
很多人把她奉為神明,可在她手下的亡魂心中,她又是純黑的女巫無疑。
于是她見到了庇安卡。
維爾利汀的意識一直下沉,在最低谷的底點之中,那個真正的魔鬼一直在等著她。
庇安卡伯爵轉過身來,嘲笑般道:
“我就知道,最后你一定會下到地獄里。”
維爾利汀從地上爬起身來,揉揉眼睛,看見了眼前人。
最初的起點。
看起來,他已經在這里等了她很久了。
庇安卡張手向她走來:
“你知道嗎,維爾利汀?從我來到這里后我就一直在等你。”
他充滿惡意: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什么時候才會下到地獄里。像你這樣用殘忍手段殺害他人的人,最后除了地獄,應該也沒有別的去處了吧?”
“你這樣的牲畜,還沒資格評判我。”維爾利汀站直,目光充滿厭惡。
她死后怎么會和庇安卡這種人在一起?如果說庇安卡在地獄,那么她簡直可以上天堂了。
和這種比瑟澤和教皇還狠毒百倍的牲畜比起來,她做的那些事,簡直不值一提。
就像讀懂了她的心聲似的,庇安卡抬起手來,臉上似笑非笑:
“你敢說你不比我惡毒嗎?維爾利汀,承認吧,你殺的人和我殺的人比起來,難道只少不多?”
——是的!他是大規模屠戮殺害了一些人,可維爾利汀也同樣殺了一些臣子和貴族!維爾利汀難道就比他高尚許多嗎?
維爾利汀承認。
她從不否認自己犯下的罪。
她殺害了龐加頓至高的君主,殘忍砍下了他的頭;她陷害之后兩人君主下位,一人被囚禁,一人毒發;她害了圣堂無數的人,那些人曾被公眾奉為信仰。
最后的最后,她還斬除了作為余孽的貴族,并因此遭到了報應。
可她不認為這樣她就跟庇安卡一樣了。重來一次,她還會再做一遍這些事,且會做得更有效率。如果讓她再來一次,她會殺更多人。且省去了那些思考籌劃的時間,更加高效得很。
“還是嘛!你從骨子里就承認自己是個魔鬼!這樣的你,哪有資格去上天堂呢!”
庇安卡捧腹大笑。過后,又充滿惡意:
“維爾利汀!我明明才是最愛你的那個人。和路西汀比起來,我要更愛上你許多許多。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對你的愛呢?”
“惡心。”維爾利汀評價道。
她抬起頭來,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冷意,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需要裝柔弱討好他的艾絲薇了。
維爾利汀的面上滿是嫌棄與憎惡:
“你這樣的人怎么比得過他?你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因為想要強調你對我的愛,讓我對你產生愧疚感罷了!”
這樣她就會下地獄下得更快,這樣她就會毫無留戀地徹底閉上眼睛。
可惜她不會,庇安卡的為人她再清楚不過了。他就是個懦夫,是個偽人,連想迫害她讓她永久地死去這點都不敢說出來。
“別這樣,即使我真是這樣的意思,可我也說的是事實不是嗎?”庇安卡伯爵輕笑道,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他那漆黑的雙眼里,倒映出維爾利汀的刀光。
“——你要干什么?!”魔鬼大叫道。
維爾利汀舉著劍,劍芒直指向他。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劍是從哪里來的,可在她想殺他的那一刻,這把劍就自動出現在他手中。
一把真正的,屬于她的劍。
即使在夢里,她也會殺他第二次。
維爾利汀沖上前去,毫不猶豫地斬下了他的頭顱。
“你以為你出現在這里就能把我拖下深淵嗎?!告訴你,我說不定真的會下地獄,可在我下地獄時,出現在我身邊的絕對不會是你!”
劍光滑下,形成一道犀利的弧光,庇安卡的頭顱當場掉落下來,連帶著那些漆黑的血。
連帶著他臉上不可思議的神色。
“你這樣的牲畜只配被我砍第二次!哪怕讓我再見到你,我也只會砍你第三回、第四回、千百回!”
維爾利汀憤怒了。
黑色一下子在她面前消弭了。維爾利汀在原地呼呼喘著氣,庇安卡的頭顱落地,像灰燼一樣迅速飄散消失。
他余下的身體也同樣化為余燼,就像整個人都是由余燼做的一樣,快速消失在她面前。
噩夢消失了。
維爾利汀平復著自己的氣息。
與此同時,她聞到了百合花的香氣。
絲絲縷縷,纏繞在她鼻尖。
地獄里怎么會有百合花呢?
維爾利汀腦海中這個念頭閃過,緊接著白光在她面前出現,由微茫逐漸擴大,直至吞沒她整個視野。
她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