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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棋高一著

    ◎留卞持盈一條全尸◎

    晏端不說話,只是擰著眉頭,兀自出神。

    “我知道陛下的顧慮和遲疑!弊谠ゲ痪o不慢道:“到底是夫妻多年,不忍下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陛下——為了咱們的長久大業,你必須要狠心。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悍虜,陛下,時不我待。”

    “我并不是在遲疑猶豫!睜T火下,晏端的眉眼顯得有些陰森:“我只是覺得,不對勁。”

    宗豫:“哪里不對?”

    “卞持盈不對勁!标潭擞凶灾,他知道自己不是聰明絕頂之人,但是他到底和卞持盈夫妻多年,對于卞持盈此人,他雖不能說知其十分,卻也有八九分。

    “今日她的反應,有些奇怪!标潭顺烈髌,語氣帶著猶疑:“雖說她今日的反應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點,可我還是覺得奇怪,若要說個分明……也說不上來……”

    宗豫清楚這個侄子的幾斤幾兩,對他說的話并不在意:“公主遇刺重傷,皇后今日有些不在狀態,也是情理之中。”

    他看著晏端,語氣緩緩,再提:“皇后的命,準備什么時候。俊

    “先謀劃!毙【司苏f得也有道理,索性晏端將這點直覺拋之腦后,他看著宗豫,眸光沉沉:“卞持盈太過敏銳,我們得做好萬全的準備,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全盤皆輸!

    宗豫開口,意有所指:“榮嶼青一事,已耗費我所有人力。”

    “……我知道,卞持盈那兒,我來安排!标潭送笸肆藘刹,朝宗豫拱手作揖:“全憑小舅舅謀劃。”

    “小舅舅謀劃之外……”晏端垂眸看著腳尖:“能否想個法子……留卞持盈一條全尸。”

    宗豫:“自然,她也算我們半個宗家人,也算是宗家的媳婦,看在這個份兒上,我也會讓她死得痛快一點。”

    “不過,竟山!彼麛Q眉看著晏端,語氣探究:“為何這么多年,沒有子嗣誕下?皇后暫且不說,不是還有四位妃子?聽說宮里還多了位昭儀,為何遲遲沒有動靜?”

    見晏端不說話,宗豫語氣加重兩分:“竟山,你該知道,你現在不是明王府的世子了,你現在是皇帝,天下的皇帝!

    “我知道了。”晏端只是低低應了一句。

    宗豫盯著他,毫不留情戳穿他的心思:“你想讓皇后誕下嫡子,再讓皇后的兒子當太子,是不是?”

    晏端:“以前是這么想的。”

    見他醒悟,宗豫也不再多說,只合上眼:“等我養好傷后,再慢慢謀劃除掉皇后一事,你我目前不宜冒進,蟄伏為重!

    晏端突然想起什么:“母后呢?她還是不準備回宮嗎?”

    “回宮做什么?”宗豫趴在榻上,面朝墻壁:“屆時謀劃成功,來個里應外合,恰不是正好?即便有意外,你母后也可使一招金蟬脫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窗外寒風瑟瑟,吹散了新年的喜悅,卻吹不散凝在空中的肅殺。

    “太后不肯回宮,定然在謀劃什么!边t月看向卞持盈,眼眸銳利:“殿下,我們要怎么做?”

    卞持盈對著鏡子,慢悠悠取下發髻中的珠釵:“他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

    她從鏡中看向遲月,勾唇一笑:“不管她怎么謀劃,都是一場空,閻王殿的生死簿上,已經有了她的名字。”

    “這不是正好是新年嗎……”皇后輕輕將珠釵放入妝奩中,指尖粉嫩纖細,她尾音上挑,語氣愉悅:“那就送晏端一份大禮吧。”

    遲月上前替她卸妝發,聞言也笑:“殿下這禮送得好,陛下一定會很意外的!

    卞持盈撐腮,從鏡中看她,笑魘如花,明眸善睞:“這一回,就看我們遲月姐姐大展身手了!

    遲月手上動作不停,聽了這話,臉上笑意愈深:“殿下且看著,我一定不會讓殿下失望的。”

    榮嶼青的事告一段落,唏噓過后,是繼續沉浸在新年的氛圍中。

    “是不是憋壞了?”龔嫻笑著摸了摸寶淳的額發:“再等一段時日,小殿下就能出去玩了。”

    寶淳嘟嘴:“寶淳才沒有這樣猴急呢,雖然躺著有點無聊,但是嘉平每天都會給我講故事聽,也還好啦!”

    卞嘉平坐在旁邊,眼巴巴地望著寶淳,眸光溫和。

    龔嫻收回手看向卞嘉平:“這段日子你做得很好,學得也很快,一點就通,舉一反三!

    卞嘉平抿抿嘴,有些羞赧,不復曾經在蜀州時的靈動活潑。

    “不過你也別驕傲!饼弸苟冢骸耙欢ㄒ料滦膩,好好兒學、好好兒練,少說多做,多觀察!

    卞嘉平乖巧點頭:“我知道了,老師!

    卞持盈走了進來,她坐在床邊看向三人:“有想去哪兒玩的地方嗎?”

    寶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問:“要出去玩嗎?什么時候?”

    話音剛落,她便聽見龔嫻似笑非笑的聲音:“不是說不猴急嗎?不是說耐得住嗎?”

    卞嘉平掩嘴笑了笑。

    寶淳臉一紅,撅著嘴撒嬌:“嫻姐姐一點也不疼寶淳!”

    龔嫻笑,她側目看向皇后:“殿下有新安排嗎?”

    “我可沒說!北宄钟粗鴮毚灸歉毖郯桶偷哪樱裘挤磫枺骸罢l說我有新安排?”

    寶淳“啊”了一聲:“可是娘剛剛不還問我們想去哪里玩嗎?怎么這會子又反悔啦?”

    “問問而已!北宄钟咝σ宦暎骸霸趺?不行?”

    “殿下!背襁M了屋來:“陛下來了!

    屋內三人神色各異。

    晏端一進來便看見寶淳那張懨懨的小臉。

    他步伐微滯,笑意先浮了起來:“寶淳這兩日怎么樣?好些沒有?”

    寶淳點點頭,“虛弱”地輕咳了兩聲:“好多了,多虧這兩日嘉平守著我!

    晏端余光掃過跪在地上的卞嘉平:“那是她該做的!

    他坐在床邊,與寶淳說些有的沒的。

    直到寶淳開始打哈欠,他這才起身來:“你先睡會兒,朕下回再來看你。”

    “皇后可有空閑?”晏端看向卞持盈:“朕許久沒有和皇后去園子里散步了,今日天不錯,暖和,想必園子里的花開得也不少!

    卞持盈起身來,迎著他的目光:“那便去走走吧!

    園子里沒多少花開,大多都還含著花苞未綻,不過綠意蓄勢待發,還是能感受到滿滿的春意。

    卞持盈目光掃過花叢,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徑上:“陛下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晏端轉頭看著她的側臉,一時有些恍惚。

    卞持盈察覺到他的視線,眼皮微動:“怎么?”

    晏端回正頭,目視前方:“……沒什么,只是覺得……你我不愧為夫妻!

    卞持盈掀掀唇角,沒有回應,似是對他這樣的話感到無語。

    榮嶼青一案雖已落幕,可晏端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依舊覺得卞持盈不對勁,雖然那晚宗豫有勸過他,他也暫時摒棄了那莫名其妙的直覺。

    但——但那夜過后,卞持盈不對勁的直覺愈發強烈,常在腦海里徘徊往復。直到今日,直到今日晏端看到卞持盈的第一眼,他便敢篤定:卞持盈真的不對勁。

    “我給陛下準備了一份禮物!北宄钟φf:“陛下一定會喜歡的!

    晏端眉心一跳,他轉頭看著卞持盈,警惕問:“什么禮物?”

    “新年禮物。”

    “你分明知道朕說的不是這個!”晏端伸手握住她肩頭,制止她的步伐,語氣急躁:“卞持盈,是什么禮物?”

    卞持盈不緊不慢回身,與他面對面,看著他急切煩躁的神色,她忽然笑了:“到時候,陛下就知道了。”

    她說完,撇開晏端的手后,便慢悠悠離去,留晏端一人站在園子里愣神發呆。

    “卞持盈——”晏端追了上去,他氣息微喘:“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負手往前,對他的話罔若未聞。

    晏端大怒,他伸手欲抓卞持盈,卻被一個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他腳下趔趄兩步,險些跌倒。

    卞持盈收回手,看著茫然震驚的晏端,她輕笑一聲:“陛下好好兒歇一歇吧!

    她看向晏端身后的晏一:“照料陛下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晏一惶恐跪下:“小的明白!

    等卞持盈走遠后,晏端這才回過神來,他怒吼出聲:“卞持盈——你好大的膽子!”

    回到乾清殿,晏端氣急敗壞,砸了不少器具,滿地狼籍。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卞持盈……她竟敢……竟敢……她混賬!她好大的狗膽!”

    他臉色漲得通紅,眼神里帶著極端勃發的恨意。

    早知道……就不該讓小舅舅留情,就該讓卞持盈身首異處!留全尸?她也配?最好是讓野狗瘋狂啃食她的尸首,將她咬得血肉模糊才是!讓她曝尸荒野才是!

    待冷靜下來,晏端回過神掃視四周,才猛然驚覺乾清殿空無一人。

    他突然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于是他跌跌撞撞起身來,沖向殿門。

    “來人!”他驚慌失措欲跑出殿外,卻被兩把長刀攔住,鋒利的刀刃閃著光,殺意凜凜。

    門口侍衛的聲音冷漠無情,不夾帶任何情緒:“殿下說過,陛下還是在乾清殿休養生息吧,不必擔心朝事!

    【作者有話說】

    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悍虜(出自《韓非子內儲說上》)

    72斬將搴旗

    ◎那就一起死吧!◎

    皇帝龍體抱恙,于乾清殿修身養息,任何人不得叨擾。

    眾人紛紛上書陳情,無非就是擔心皇帝、請皇帝保重龍體等等,還有個別的獻上寶貴藥材,以表忠心。

    當然,這些全都被皇后收入囊中,連一丁點沫都沒有被皇帝看見。

    金鑾殿外,彌深看著出殿來的中郎將,心里一動,便上前去:“殿下今日心情怎么樣?”

    官員怕觸圣人霉頭,一般都會問上一嘴,故而彌深此舉并無不妥。

    郭云毅仔細想想:“……和平日里一樣!

    皇后處理政事時,常常不茍言笑,其情緒內斂,鮮有外放的時候。

    彌深見狀,只得輕嘆一聲,撩撩衣袖,提步往殿門走去。

    中郎將回頭看了一眼這座沐浴在春光之下的殿宇,面上神情幾經變化,最后歸于平靜。

    年輕的官員進了金鑾殿,他眉目灼灼,衣襟整齊,身姿挺拔如松,俊朗飄逸,卓爾不凡。

    皇后朱批的間隙看了他一眼,接著低下頭來,繼續翻開下一本折子:“冷靜下來了?”

    彌深行至條案前,看著條案后的她,他語氣緩緩:“臣知錯,請殿下責罰。”

    卞持盈垂眸看著筆下筆墨,嘴角勾起一抹笑:“彌卿看來還是沒冷靜下來。”

    彌深不喜歡這種若即若離、隱隱約約的感覺,他索性直言:“上回是我失了智,在殿下面前放肆耍性子,但那回,我并非是有意如此,也并非是惱殿下不給我來信,只是……只是想問一問殿下,何時,你我才能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卞持盈好笑地擱下手中筆,展臂扶案看他:“虧你還是讞決如流、洞察秋毫的大理寺卿,這樣的話你也能開口?能不能光明正大,你不知道?”

    彌深看著她那雙清透明亮的眼眸,語氣忽然低了下去:“我不是不知道,這只是我的妄想,妄想……也不能嗎?”

    卞持盈神色稍緩,她回想往日,發現自己的確對彌深總是不假辭色,偶爾溫存,也稍縱即逝。

    “這段時日,是委屈你了。”卞持盈起身來,她指尖垂落在案上,顯得柔軟:“不過你放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承諾過的事,不會食言!

    “我知道殿下是守信之人,但世事無常!睆浬钅抗饴湓谒讣馍,腦中突兀想起那日他親吻指尖時的畫面——也不知道,那回留下的齒印,留了幾日?

    “世事無!彼卣纳瘢骸拔铱偸呛ε伦兓,遲則生變,向來如此!

    卞持盈:“你不用擔心。”

    她笑意明媚,看著他,言之鑿鑿:“你想要的,很快便能實現了。”

    “上回榮嶼青一案,你做得不錯!彼詶l案后坐下,語氣清脆:“我雖不是沽名釣譽之人,但有人替我挨罵,也算得上是一樁好事!

    彌深挑眉:“我早發現不對勁了,榮嶼青城府那么深,怎么可能莽撞到要刺殺公主?”

    “小殿下沒事吧?”他追問。

    卞持盈搖頭:“寶淳沒事,有事的是別人。”

    彌深即刻聯想到閉殿“休養”的皇帝,他神色一驚,立馬看向皇后:“你……”

    “噓!北宄钟χ焓直仍诖角埃骸肮砸稽c,別激動!

    彌深頓時冷靜了下來,他輕咳了兩聲,定了定心神。須臾,他問:“我需要做什么?”

    卞持盈撐腮,抬頭看他,笑得意味深長:“方才,你瞧見中郎將沒有?”

    ……

    皇帝病了?

    宗豫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不由感到奇怪,那晚見面時,皇帝都還好好兒的,怎么突然皇帝就病了?

    難道是因為卞持盈?他不忍下手,所以生了心?

    宗豫不太喜歡這個侄子,有點蠢、又立不起來,不是當皇帝的好料子。早年間,有其婦卞持盈扶持,倒也勉強能入眼,只是終歸,這天下姓晏,不姓卞。

    卞持盈此人……

    宗豫向來對聰慧之人很是佩服,卞持盈也不例外,若是能將她收為己用,是最好不過的事,收不了,那便除之而后快,決不能留她太久。

    自然,宗豫也明白,長安不是他的地盤,他所能為之事少之又少,且處處受掣肘,難以實現偉業。

    不過事在人為,宗豫不認為他會輸。

    突然宗豫靈光一現,神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实鄄×吮悴×耍瑸楹我]殿不見人?

    “咚——”

    外邊兒響起沉重的鐘聲,宗豫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撐著身下床榻,想要起身來。

    一……三……四……五……

    七聲!總共敲了七下!七下!

    宗豫心跳如鼓擂,他忍著笞刑后的痛意起身來,恰好心腹推門而入。

    “怎么回事?”宗豫死死望著心腹。

    心腹低頭:“太后殿下……崩了……”

    宗豫喉頭立即涌上一股血,他身子一軟,癱坐在床榻上,眼睛倏地一紅,落下兩行熱淚。

    如今正值新年,該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卻沒曾想……

    宗豫閉上眼,努力平復著情緒。

    然而晏端卻沒能平復下去。

    他瘋狂地在乾清殿砸東西,噼里啪啦,物什碎了一地,滿殿狼藉,竟無處下腳。

    “卞持盈!卞持盈她怎么敢!”當朝天子衣襟散亂,發髻亂成一團,發冠不知落在何處,狼狽不堪。

    殿內無人,晏端身處一片狼藉中,他扶著紅柱,彎腰喘著粗氣,額角青筋畢現。

    “她怎么敢這樣……”晏端目光落在虛處,陡然落下淚來:“那也是她的母親……待她如親女的母親!”

    的確,曾經在明王府時,卞持盈和宗映覺感情很好,如親母女一般,二人同進同出,言笑晏晏,待對方極好,也極為愛護。

    只是后來,一切都變了。

    晏端擦擦淚,跌跌撞撞走到殿門處,他抬手瘋狂拍門,用力嘶吼:“我要見卞持盈!我要見卞持盈!讓她立馬來見我!讓她……咳咳……讓她立馬來見朕!”

    乾清殿外,冷清寂寥,無宮人太監,只有侍衛守在門口,其面容冷峻,不為所動。

    “卞持盈!卞持盈!你好狠的心!竟敢弒母奪位!你好大的膽子!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卞持盈……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卞……卞持盈……”

    殿內,晏端靠著殿門,雙目無神,他望著殿內的情景,一股悲涼之意從心頭升起。

    他身子緩緩往下滑落,直至跌坐在地上。

    “卞持盈……”他目光茫然,嗓子叫喚得啞了,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卞持盈……你為什么不敢來見我……為什么……”

    “嘎吱——”側門被打開,隨即響起一陣腳步聲。

    一道明媚鮮妍的顏色映入眼簾,晏端眸子動了動:原來這是卞持盈的裙角,是蘇芳色的。

    蘇芳色很好看,襯得她愈發明艷動人。

    “我不是不敢見你。”卞持盈坐在清理出來的一張椅子里,她雙手環胸,饒有興致地看著晏端:“我是太忙了,沒空來見你!

    她低頭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裙,聳聳肩:“可惜了,這么好看的衣裳,我暫時不能穿了,我是真不想穿喪服。”

    “而且還得穿兩次。”

    晏端眉心一跳,他立馬換了個姿勢,跪在地上,用膝蓋交替摩擦地面走到卞持盈腳下。

    “皎……皎皎……別殺我……別殺我皎皎……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嗚嗚嗚……”他拉著卞持盈的裙角,卑微伏在地上,哭得涕泗橫流。

    “沒人想死!北宄钟鬼粗Z氣譏諷:“我不想死,寶淳也不想死,晏端,你可曾因為我們不想死,而對我們手下留情?曾經對我數次刺殺,想必你是咬牙下了血本,可結果并不如你意。”

    “寶淳呢?”她低頭看他,眸光冰冷:“她是你親女兒,是你曾經期盼無比的親女兒!彼時她降生,晏端,你記得你說了什么嗎?”

    “你說——你會好好保護她,你說你絕不讓人欺負她,你還說了,你會好好兒保護我們母女倆,不會讓我們受半分委屈!

    “由此可見!北宄钟πΓ骸澳愕某兄Z、你的誓言,什么也不是,廉價且無用。”

    晏端伏在地上,久久不語,對她的話也沒什么反應。

    “別跪著了。”卞持盈目光沉沉:“總之你是要死的,就是跪上一天一夜,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殿內安靜無聲,燭火搖曳間,可窺見皇帝眼底的狠辣。

    “真要我死?”晏端搖搖晃晃直起上半身,他臉上沾著塵土,鼻涕眼淚黏在一起,慘不忍睹。

    卞持盈迎著他的目光,點頭:“是,真要你死!

    “那就——”晏端突然笑了起來,獰笑不止:“那就一起死吧!”

    他猛然撲向卞持盈,手里舉著一塊瓷器碎片。

    卞持盈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不躲不避。

    待人逼近,遲月一腳踹在晏端心口,將其狠狠踹倒在地。

    后背被地上的瓷片刺穿,鮮血淋漓,頓時傳來火辣辣的痛。

    “啊……”晏端痛苦地呻吟起來,他在地上不停掙扎,但又無力起身來,只得整個人蜷在一起,想要借此抵抗痛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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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一觸即發

    ◎你瘋了?這可是大不敬!◎

    正月初九,雖是新年,但太后因病崩逝,眾人應著素服,為太后舉哀守孝。

    聽說病中的皇帝聽說了此事,竟含血昏迷過去,皇后徹夜不眠費心照顧,第二日還得強忍悲痛、著喪服從早到晚處理政事。

    眾人紛紛夸贊皇后宵衣旰食、夙夜匪懈,為了家國,勵精圖治,躬操井臼。

    面對外界的夸贊,皇后罔若未聞,依舊專心于政事,坐以待旦。

    “聽說武靖侯約見同僚,如何?”卞持盈迅速瀏覽奏折內容后,朱批畢合上,換下一本。

    遲月在一旁研墨:“他這是狗急跳墻了,想約見同僚議事,想拉人下水,可當官的哪有幾個蠢的?這個緊要關頭,誰敢去?”

    “一次不成,武靖侯還想來第二次。”

    遲月看著濃稠的墨汁,笑:“只可惜第二次,他連門都沒出著!

    卞持盈:“多警惕著他那兒,謹防生變!

    遲月斂笑應下。

    “宗豫不比其兄宗穆,宗穆剛愎自用,沖動易怒,其子與其如出一轍,沒一個能用的,尤其是宗非。”

    卞持盈一邊批奏折一邊叮囑朝玉:“但宗豫不一樣,他駐守邊城多年,那邊不如長安這般繁華,很適合打磨人,我聽說,宗豫有子宗琮、宗甫,前者用兵如神,后者冷靜睿智,不容小覷。再者,便是宗豫的夫人——樊宜,她好似是出身將門,有勇有謀,也是不能大意的!

    “我是怕屆時亂起來,你能防著這幾人出后手!彼帜罅四蟊橇海骸白谠タ峙乱呀浽谧鰷蕚淞耍阄以摯蚱鹁駚恚煤脩獙@一場!

    遲月:“我都記著了!

    “殿下!”朝玉疾步進了殿來:“那邊有消息傳來!

    卞持盈立馬丟開筆起身來:“怎么說?”

    朝玉也有些激動,她語氣微喘:“……有殿下的詔書,再加上有福平縣主襄助,黎大人順利完成了殿下交代的事!”

    卞持盈眼眸亮意驚人,她追問:“收尾的事,是誰在做?是不是卞繁?”

    朝玉:“前有殿下手諭,荊州刺史暗中掃平了麻煩,眼下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好……”卞持盈強行壓制住心中的激動,她落座椅中,陷入沉思。

    遲月知道關鍵的時候要來了,也不研墨了,她與朝玉站在一處,靜候示下。

    “遲月,你立即派人,給我死死盯好宗家、榮家的人,由不得有半分意外。另外,晏端那里你也給我盯好了,不許他離開乾清殿半步!”

    “是!

    “朝玉!北宄钟D頭看向朝玉:“你這邊負責滿朝文武的監督之責,宗家落馬,看誰最心急、看誰最焦心,最好是做好反臣的壓制準備。”

    “是!背襁t疑片刻問:“反臣?殿下是擔心有人隱匿身份想要禍害朝綱?”

    卞持盈:“讓你警惕而已,自古以來,逢大事,總會埋下一些禍根!

    她望向窗口,眉目大放光彩,眼底閃著勢在必得的光。

    武靖侯府。

    武靖侯第二次出門被禁止,這是被變相軟禁了,闔府上下猶如燒開的水,激燥不安,沸騰不止。

    “爹,這是怎么回事?”宗琮看向宗豫,眸光沉沉,大有宗豫一聲令下,他就踏平這長安城的氣勢。

    旁邊的宗甫問:“陛下呢?他現在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一病不起了?”

    “我猜他不是一病不起。”武靖侯夫人樊宜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婦人,她眉目硬朗,看向丈夫:“陛下應該跟我們一樣,被禁足了。”

    “侯爺,我們該怎么辦?”

    樊宜冷靜分析:“此事突然,應該沒有那么簡單,我想,和太后殿下崩逝一事有關!

    “不!弊谠ソK于開口:“和太后無關!

    他看向妻子,眼眸沉定:“邊城可有消息傳來?”

    樊宜:“三日前,樊摧來信報安。”

    樊摧是樊宜的兄長,如今在邊城駐守,是邊城出了名的大將。

    早年間,宗豫請旨駐守邊城,將樊家一同帶了過去。宗、樊兩家,如今在邊城,可謂是如日中天,稱是一聲“邊城小皇帝”也不過分。

    “信上可有端倪?一切如常?落款呢?”宗豫再問。

    夫妻多年,樊宜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正色道:“這信我看了三遍,從頭到尾,逐字逐句,沒有絲毫端倪,一切如常,落款也是正常,”

    邊城是宗豫最后的退路,他不得不謹慎。

    見他沉默,樊宜開口詢問:“侯爺,如今我們該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宗豫面沉如水:“此時宜靜不宜動,動則生變,不可妄動。”

    他抬頭看著這片灰蒙蒙的天,眉目始終不慌不亂。

    “可是一直這么等著也不是法子。”宗甫上前問他:“父親,我們得有應對的法子,難道就這么束手就擒嗎?”

    宗琮:“我看,不如我帶著人殺出去!”

    “愚蠢。”宗豫余光掃過大兒子,擰眉:“這里不是邊城,你殺出去又能如何?”

    “我看未必!狈怂尖馄蹋o出另一條思路:“若真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大郎帶著人殺出去,一路往邊城去,興許還有生還的可能!

    宗琮一呆:“難道我們真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外邊兒情況究竟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弊诟Π参啃珠L:“但我們還是得把所有退路想好,否則,就只能*坐以待斃!

    所有人看向宗豫。

    宮里一切如常,但還是有人早早聽見了風聲,言行舉止十分謹慎,就怕稍有不慎,被牽扯進去。

    御花園,四妃一昭儀又聚在了一起。

    “我還想去看看陛下呢。”貴妃李丹信癟癟嘴:“我都許久沒有見到陛下了,也不知道陛下現在怎么樣了!

    宗襄瞥了她一眼:“要去你去,我可一點也不想去,到時候別拉上我!

    李丹信不防她會說出這段話,不由瞪大了眼:“你瘋了?這可是大不敬!”

    另外三位妃子也是一臉復雜神色。宗襄向來口無遮攔,她們也習慣了,但是沒曾想,她竟敢對天子說這等大不敬的話。

    宗襄聳聳肩:“大不敬就大不敬唄,我已經忍得夠久了,還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你我都是海里的魚兒,生死皆由不得自己,這么活著,有什么意思?”

    她現在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去空曠的地方騎馬撒歡,去踏春放風箏,去游市集看戲,再買點好吃的回去。

    可是,這些事在以前,是她平日里做的最尋常普通的事了,如今看來,竟成奢望。

    聽了宗襄一番話,李丹信臉色微變,她不說話了。

    她不說話,宗襄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你的靠山倒了,現在你是無人可靠了!彼ξ麊柪畹ば牛骸安贿^也好,你現在人也平和了許多,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禍福相依嘛!”

    李丹信覺得荒唐,更覺得宗昭儀的腦子被門夾了,她扯扯嘴角:“別忘了你姓什么!

    兩人以前天天拌嘴吵架,一開始還吵得火急火燎的,可是后來,在宮里這些無聊郁郁的日子里,吵架竟也算是別有一番滋味,也算是一番樂趣了。宮里太寂寥了,寂寥到近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不過她倆現在是吵不動了,該吵的都吵過了,實在是尋不到合適的點。

    “不過就算我們想去,也去不了!辟t妃林語嬛含笑看著幾位姐妹:“殿下說過,不許我們去叨擾陛下!

    李丹信撐著腮,好奇道:“也不知道陛下現在在做什么,乾清殿那邊什么也打聽不到,晏一和季公公也見不著人!

    突然一個蹴鞠滾了過來,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走了過來,看樣子比寶淳公主大不了多少。她看見這幾人也沒什么反應,更沒有行禮。

    “啊,我知道她!”宗襄搗了搗李丹信,嘰嘰喳喳道:“她是寶淳公主的伴讀!好像是在蜀州認識的,年紀不大,但很聰明,叫什么來著?我忘記了。她可是除了見到殿下和陛下,不用下跪行禮的第一個人呢!”

    她沒有壓低聲音,所有人都能聽見。

    卞嘉平彎腰拾起蹴鞠,抬頭看她,上挑的眼眸帶著兩分精明:“我叫卞嘉平!

    宗襄作恍然狀:“啊對!就是這個名字!”

    “卞嘉平?”李丹信不加掩飾地打量著她:“怎么姓卞?為何不是姓晏?”

    卞嘉平莞爾:“就是姓卞!

    她直直地盯著李丹信,重申:“就是,姓卞。”

    李丹信霎時腦中一片空白,話還沒經過腦子便脫口而出:“可是寶淳公主不是姓晏嗎?她也不姓卞!

    卞嘉平:“很快,就是了!

    園子里的眾人當即一悚,她們都用震驚愕然的目光盯著卞嘉平,好像她是觸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卞嘉平垂眸看著手上的蹴鞠,笑笑:“諸位還不知道吧?”

    她抬頭看向眾人,眼睛彎了彎:“武靖侯駐守邊城多年,竟敢通敵叛國,擅養私兵,意圖謀反,現武靖侯府的人已經落獄,等候發落!

    【作者有話說】

    (停車)(低調的按了按勞斯萊斯的喇叭)(車窗降下)(咬著玫瑰花)(凹造型)(正準備開口)(隔壁交警大隊說我停車占道)(充耳不聞)(帶上墨鏡)(播放鳳凰傳奇)(薄唇微動)老婆,看看預收文《刃上青梅》[害羞]

    74江河日下

    ◎皎皎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

    早在鄖縣時,卞持盈就記得還有宗豫這么個人物。平康帝在位時,宗豫在那等亂世,竟還能給自己謀一個不小的官職、還能得到平康帝的青睞,就足以說明此人不是等閑之輩。

    所以從那時,卞持盈就開始計劃,計劃要如何先行一步。她先是派人去邊城散播流言,其中不乏“宗家倒臺”、“皇帝傀儡”、“皇后霸權”這樣的話,所以接下來才會有宗豫回長安述職一事。宗豫回長安述職,的確是有提前上書給晏端,但在外人開來,卞持盈不知情,所以宗豫該罰,且罰得合情合理。

    宗豫不是良臣,所以他必然在邊城有異動,這是板上釘釘的事。

    故而,卞持盈在鄖縣就計劃好了一切:她準備讓身處惠州的黎慈前往邊城,徹查宗豫擁兵自重一事,惠州也有卞持盈的人,所以黎慈在惠州并不是孤立無援,相反,他還與不少能人交好。在鄖縣,卞持盈與荊州刺史卞繁會面時,她特意叮囑卞繁,讓其輔助黎慈,并暗中為黎慈掃清障礙、為其收尾,平復邊城動蕩。

    但卞持盈還是有些擔心,黎慈雖好,可到底年輕,而且他還有些古板,不太有花花心腸,自然也不算靈活。就在這時,福平縣主趙嫄出現了,此人年長,飽覽群書,見過不少事,有她在,或許黎慈能處理得更穩妥一點,也更有勝算。

    于是卞持盈下了詔書,臘月初,由趙嫄前往惠州與黎慈見面,一行人商議過后,前往邊城,摩拳擦掌、大干一場。

    若宗豫是良臣、是忠臣,卞持盈是絕對不會對付他的,可惜,宗豫不僅擁兵自重,竟然還敢與敵國書信往來,幸好只是初步階段,沒有釀成大禍。

    昌安四年,正月十二,武靖侯宗豫通敵叛國、擅養私兵,其罪甚大,引得群情激奮、為千夫所指。

    經三司會審復核后,確認宗豫的罪行無誤。

    “犯官宗豫,身膺朝命,不思報效,竟敢交通敵國,謀危社稷。查其私傳書信、暗結藩鎮諸狀,鐵證如山。依律,乃謀反大逆例,罪當極刑!”

    謀反是大罪,是重罪,依律是要砍頭的。但宗豫官職不小,且任要職,皇后殿下念其舊日功勛,法外施恩,賜帛令其自裁全節。

    至于宗家其他人,十六歲以上男子皆斬,其余人流三千里,遇赦不原,永世不得回長安。

    聽說晏端鬧得厲害,卞持盈抽空去了一遭。畢竟,現在她和晏端的面,那是見一面,少一面,將死之人,對其寬容一點,也無妨。

    解決了宗豫,卞持盈心情好得不得了。

    乾清殿內,一片惡臭。

    卞持盈皺眉站在門口,不太想踏進門去。

    “皎皎”晏端站在門內,渾身臟兮兮的,他用期盼的目光望著卞持盈,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你你不是來殺我的吧?對嗎?”

    卞持盈瞥了他一眼,扭頭看向遲月:“收拾一下!

    不多時,乾清殿煥然一新,晏端也被洗刷了一番,現在看上去和尋常無異,只是他以前那刻意挺直的腰板,如今變得有些佝僂。

    卞持盈落座椅中,她端茶欲飲,卻見晏端眼巴巴地盯著自己,視線灼熱無比。

    “今日不殺你!北宄钟Я颂掳停骸皠e緊張,坐!

    晏端這才松了口氣,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不敢坐得太滿,只坐在邊沿,渾身緊繃得厲害,臉上的神情諂媚且小心翼翼,與以前那個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相比,可謂是判若兩人。

    晏端知道她們都在笑話自己,可他現在沒有辦法,他現在只想活下去,拼命活下去,或許活下去,就有一線生機,就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

    “聽說你找我!北宄钟畔虏璞D頭看他:“怎么?是聽說了武靖侯的事?你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我沒有,我沒有!标潭思泵Φ溃骸拔也皇窍胫肛熌,宗豫落得如此下場,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作自受,是他活該!我只是我只是許久沒見你了,所以所以就想看看你”

    卞持盈輕笑一聲:“原來如此啊。”

    “不過我很好奇!彼p手環胸,歪了歪頭,疑惑地看著他:“你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嗎?”

    晏端臉色一僵,又聽她慢慢悠悠說道:“知道自己要死,但是不知道具體哪一日死,嗯這個感覺不好受吧?也難為你忍了這么久!

    卞持盈玩味地看著晏端五彩紛呈的臉色,面上笑意愈發明盛:“這樣吧,你跪下來,在我面前磕幾個頭,再學幾聲狗叫,說不定,我就能大發慈悲,然后”

    “汪汪汪!”她話還沒有說完,晏端便迫不及待跪在地上,邊磕頭,邊學狗叫:“汪汪汪!汪!汪!”

    卞持盈一愣,她看著晏端這副狼狽模樣,強烈的快意從心頭涌了上來,她不由撫掌大笑,開懷不已。

    她的笑聲刺耳得厲害,晏端死死咬著牙關,不停地磕頭,砰砰砰,磕得頭破血流:“皎皎你別殺我求求你,你別殺我好不好?你想想寶淳,對!你想想寶淳,寶淳不能沒有父親!皎皎!”

    卞持盈慢慢收了笑,她抬手拂去眼尾的淚花,垂眸看著腳下的男人,面露譏諷:“父親?你還知道你是位父親?”

    “我我知道錯了以后絕對不會這樣了!你信我皎皎!我一定會好好待寶淳的,會很愛很愛她,會很愛很愛你的!皎皎,你我青梅竹馬這么多年,夫妻這么多年,情誼這么深,你不會舍得的,對不對?嘿嘿,你不會舍得我死的,對不對?”

    晏端往前爬了兩步,他伸手抱著皇后的腿,聲音哽咽:“皎皎,我不想死,求求你,別殺我別殺我”

    卞持盈冷漠地看著他,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悲哀。她不是為了晏端悲哀,她是為了自己、為了寶淳悲哀,她們被這個男人狠心對待這么多年,實屬不易。

    不過好在,這樣的日子已經結束了,今后,她們的日子將會璀璨明亮,多姿多彩。

    “我回去考慮一下。”她起身來,沒費什么勁兒就將晏端踢開了:“你先候著吧,說不定哪一日我想開了,就不殺你了。”

    “真真的嗎?”晏端抬頭望著她,一臉小心翼翼:“真的會嗎?”

    卞持盈挑眉:“自然,不過在這期間,你要乖乖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許鬧。”

    然后,等著她親自來取他的命。

    晏端重重點頭,血跡從他眉心順流而下,滑過鼻梁,流到鼻尖匯聚,這副模樣看上去有些駭人,不過他一張口,便變得有些滑稽:“好好好、皎皎,你放心,我會、我會怪怪的,會乖乖等你來,不會鬧!

    乾清殿的門打開又合上,外邊兒的光探進來的那一瞬,晏端貪婪地看著外邊兒的天地,直到門合上,光消失了,整個大殿陷入昏暗,與外邊兒的春和景明格格不入。

    殿內昏暗凄凄,晏端坐在地上,臉上血跡已經干涸,他眉目陰冷,眼底聚著一團戾氣,活像是剛從煉獄爬上來的惡鬼。

    卞、持、盈。

    牙關有血腥味傳來,晏端陡然松了口,嘔出一口血來。他擦了擦嘴角血跡,目光死死地盯著殿中某處,忽而嘴角一咧,露出沾滿血跡的牙齒來,怵目驚心。

    “殿下準備怎么處置他?”遲月看向卞持盈,提議道:“我覺得,應該將他狠狠折磨一通,教他生不如死的好!”

    “我沒那閑心!北宄钟粗鴫︻^灑落的春光,眉目清冷:“下一回我和他見面,便是永別,我會親手送他去黃泉路。”

    所以今日,是她和晏端的倒數第二次見面了。

    遲月不解:“殿下不是很恨他嗎?為什么不好好兒折磨折磨他?”

    “不能拖太久。”卞持盈微瞇著眼看著前邊兒的路:“該死的人,早早死了就是!

    遲月點點頭,她忽然想起什么:“事兒太多,差點忘了宗昭儀的事。”

    卞持盈:“她怎么了?”

    “她說她要瘋了,問殿下能不能放她出宮去。”

    卞持盈笑出聲來:“放她出宮,自然是不行的,不過——不過眼下還是新年,我也沒有怎么好好陪陪寶淳,寶淳雖然什么也沒說,想必也是憋壞了。這樣吧,你安排一下,上元節那日,我帶著寶淳、嘉平,還有四位妃子、宗昭儀,我們一起去皇家別院待一天,好好兒松泛松泛!

    得知可以出宮玩,宗襄激動得直接哭了出來,看得遲月有些哭笑不得。

    宗襄等這一日等得太久了,她直接抱住遲月哇哇大哭,遲月只得無奈地哄她。

    旁邊的四妃也很激動,幾人湊在一處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平日里最安靜的賢妃都沒忍住。

    “幾位好好兒收拾收拾!边t月笑著看著這幾人:“可千萬別錯過了,下回想要出宮,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我”李丹信忐忑地開口:“我也可以去嗎?”

    【作者有話說】

    晚安

    75橫生枝節

    ◎是誰要殺她?晏端?◎

    正月十五,皇后攜德賢淑貴四妃、加上宗昭儀和寶淳公主,前往皇寺為皇帝祈福。

    對外說是祈福,其實就是去逛了一圈兒,寶淳連馬車都沒下。

    從皇寺出來后,一行人前往皇家別院。

    雖說幾人身份尊貴,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后崩逝剛不久,宗家徹底垮臺,凡事還是要謹慎為之。

    到了皇家別院,眾人的心早就飛起來了,全都眼巴巴望著皇后,神色期盼又激動。

    皇家別院都是皇后的人,也用不著防著誰。卞持盈看著眼前這一雙雙眼睛,啞然失笑:“去吧!

    “啊。。 弊谙宓谝粋奔向馬場,李丹信拎著裙子緊跟其后:“等我!”

    卞持盈看向賢、德、淑三妃,語氣溫和:“你們自便,無須拘禮,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切莫留下遺憾!

    她說完扭頭一看,見寶淳早就拉著卞嘉平跑遠了。女童衣著鮮妍,眉目稚嫩天真,再配上這春光好景,真是看得人心曠神怡。

    卞持盈去了一處樓閣,煮茶賞花,優哉游哉,甚好。

    皇家別院是從前朝流傳下來的,昌安元年,晏端大肆修繕此地,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來這兒小住散心,如今卻是便宜了卞持盈;始覄e院占地寬闊,西邊兒是衣食住行一干屋子,光是大院子就有好幾個,東邊兒則是桃園、馬場、魚池等等。

    “我看這處很不錯。”卞持盈捧著香茶,看向旁邊的遲月,眼中笑意明媚:“等一切塵埃落定后,你再好好兒把這處收拾收拾,留給我以后養老用!

    “殿下如今光彩照人,還年輕呢,怎么就說以后了。”遲月無奈:“況且,這么大個園子,您一個人住,不害怕嗎?”

    “誰說我一個人了?”卞持盈微瞇著眼看著遠處山間春色:“總之你好好計劃計劃,把這處安排得精致一些。”

    遲月自然是應下。

    她想了片刻,猶疑問道:“殿下準備準備怎么處理他?”

    這個‘他’,自然就是晏端,現在已經沒人喚他陛下了。

    “我已經想好了!北宄钟畔卤K,抬手勾了勾被風吹亂的鬢發:“只是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屆時等時機一到,你只管幫我安排好便是,我和他的恩怨,我親自了結。”

    遂遲月不再多嘴。

    “娘!娘!”寶淳氣喘吁吁爬上樓來,她額上布滿密汗,眼睛卻亮如星辰:“娘!”

    卞持盈笑著朝她招招手:“娘在這兒,怎么了?”

    寶淳撲進她懷里,語調輕快:“寶淳又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哦?說來聽聽!北宄钟戳艘谎鄹蠘莵淼谋寮纹,低頭摸了摸女兒柔軟的發絲:“我猜,和嘉平有關對不對?”

    寶淳在她懷里“嗯”了一聲:“寶淳想、想和嘉平一起習武,娘,好不好?”

    卞持盈面露訝異:“習武?怎么突然想習武了?習武很辛苦的!

    “寶淳才不怕辛苦呢!”小姑娘埋在懷中,甕聲甕氣反駁:“寶淳很厲害的,不會怕辛苦!”

    卞持盈和遲月都笑了起來。

    “好!北宄钟业剿浐鹾醯哪橆a,沒忍住捏了捏:“到時候給你們請習武的師父來,如此看來,你們文有龔娘子,武也有厲害的師父,前途無量啊,只不過,你們要能堅持下去,知不知道?否則師父再厲害,你們自己不努力,也是徒勞!

    寶淳從她懷中抬起頭來,嘟起嘴:“才不會呢,我和嘉平會很努力的!”

    好不容易出來了,干坐著多無聊,于是寶淳牽著卞持盈去了馬場。

    還沒走到馬場,便聽見宗襄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其中還夾雜著李丹信的笑聲,爽朗明媚。

    馬場不算特別大,但也不小,騎上馬跑一圈,也得要一刻鐘。

    卞持盈站在馬場旁邊的亭子里,笑著看向下馬來的宗襄和李丹信。

    “你們倆能這般要好,屬實意外。”她調侃道。

    李丹信沒說話,倒是宗襄噼里啪啦說個不停:“嗐,只能說是不吵不相識,我倆這感情,是日復一日吵出來的,旁人可比不得,也無人能比得!

    她說完,又鼓起腮幫看著卞持盈:“殿下我們什么時候回宮。靠梢远嗤嬉粫䞍郝?”

    卞持盈:“可以,不著急,你們好好兒玩就是!

    三人又說了會子話,皇后見她們汗都干了,這才離去。

    “你怎么了?怎么今日怪怪的?”宗襄一把摟過李丹信:“哎呀,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我都跟你說過很多遍了,叫你不要擔心,皇后殿下不是那等心胸狹隘的人!

    “你雖是太后那邊的人,可你從沒有干過什么壞事,頂多就是這張嘴有點討人厭,其他方面還是不錯的。”

    李丹信抬頭望天,作無語狀:“你這是在安慰人嗎?”

    宗襄無辜:“忠言逆耳嘛!

    她們倒是玩得很瘋,卞持盈沒什么玩心,她索性就著這明媚春光,在窗前睡了一覺,滿足得不得了。

    半室染金,日漸西斜。

    卞持盈看著玩得酣暢淋漓的幾人,挑眉詢問:“諸位玩好了?能回去了?”

    宗襄嘿嘿一笑:“回吧回吧!

    回城途中,卞持盈和寶淳、卞嘉平坐一輛馬車,其余五人分坐兩輛。

    馬車里,卞持盈正拿著書看,寶淳和卞嘉平腦袋湊在一處,小聲地說著悄悄話。

    即便她們聲音很低,但還是擾了卞持盈的心,她合上書,挑開簾子往外看去。

    離落日還有一會兒,此刻微風拂面,陽光溫和,恰是好時節。

    要怎么結果晏端的性命,卞持盈早早就想好了。

    她不會心軟,更不會為他的死感到心痛。

    她只想一刀、一刀將他千刀萬剮,任他如何痛哭流涕地求饒,她都不會留情半分。

    因為她知道,但凡她心軟,被千刀萬剮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卞持盈目光微動,落在寶淳身上。從她的視角看過去,可以看見寶淳軟嘟嘟的臉頰,可以看見其濃密挺翹的睫羽。

    等晏端死后,她會好好教導寶淳,好在將來,能安心地將這個天下交去寶淳手里。

    屆時晏端一死,那彌深恐怕

    馬車陡然往前狠狠一剎,車內幾人險些被甩出去。

    卞持盈皺眉用力撐著手臂,往寶淳那兒看去。

    好在卞嘉平眼疾手快,將寶淳抱住了,她用腳掌抵住車廂,二人這才幸免于難。

    “有刺客!”馬車外響起尖叫聲、刀劍聲,此起彼伏。

    聽著外邊兒的動靜,寶淳臉色微白,卞嘉平將她抱在懷里,小聲安慰著。

    卞持盈從小窗看去,看見行刺的黑衣人足足有三五十人。

    她眉頭死死皺著,是誰要殺她?晏端?不可能,他的所有羽翼都被她一一拔除,他沒有能用之人了,況且他如今被軟禁乾清殿,根本沒有辦法和外界往來。

    宗、榮余孽?

    這個倒是有可能,不過,宗家徹底倒臺后,卞持盈迅速安排人將長安徹底洗刷了一遍,長安藏有罪臣余孽的可能不大。

    這么一想,這些人最有可能最有可能是從邊城來的。

    “嘭!”三人所在的馬車突然被狠狠一撞,卞嘉平年紀小,抱著寶淳已用盡全力,此時在這等沖擊下,她手臂無力垂下,再抱不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寶淳甩出車廂。

    “寶淳!”卞持盈見狀,立馬冷下眉目,厲聲大喝:“保護好公主!”

    馬車外,寶淳重重地跌在地上,渾身痛意襲來,她來不及哭,只因一瞬白芒閃過,長劍正朝她刺來!

    “鏘——”一把利劍橫空而來,及時擋住了這柄長劍。

    寶淳臉色雪白,鼻尖縈繞著濃重的血腥味,到處都是死人,她被這場景嚇傻了,癱坐在地上,神色驚恐。

    直至一雙手將她抱起,她陷入一個帶著冷香的懷抱。

    “公主別怕,我是殿下的暗衛!睋嵫⿲毚狙杆贀霊阎,抬臂與刺客搏斗時,她眉目凌厲,一招一式都殺意凜凜,直逼刺客要害。

    撫雪是“九道雪”的暗衛之一,其武功高強,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

    見寶淳被她護著,卞持盈這才松了口氣。只是還沒等她這口氣緩過來,套著韁繩的馬匹突然發了狂,死命地朝前撒蹄奔去。

    卞持盈重重往后一倒,腰背撞得有些發疼,顛簸之下,她緊緊抓住窗框,借此穩定身體,然后才有空隙去看卞嘉平。

    小姑娘也緊緊扒著另一邊的窗框,外邊兒的風猛灌進馬車來,將簾子吹得飛舞,上邊兒綴著的流蘇不停拍打在她臉上,迫使她不得不閉上眼。

    車夫正與刺客搏斗,這輛馬車無人駕駛。

    卞持盈看著卞嘉平那副模樣,知道不能再這樣等死下去。倏地,她松開手猛然沖出馬車,在激烈的顛簸之下,她堪堪穩住身子,跪趴在馭位上,彎腰去拾韁繩,然后狠狠一拽!

    馬匹仰天長啼一聲,馬蹄更凌亂了。

    發狂的馬沒那么好控制,卞持盈握住韁繩不敢放手,她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控制住馬匹,無奈馬匹正處于癲狂之中,反而將她顛得東倒西歪。

    眼看著周遭景色愈發偏僻,卞持盈不敢再拖延了,若是此刻刺客追來,她們怕是在劫難逃。

    于是她咬咬牙,往后坐了坐,然后艱難地調換了姿勢,一腳蹬在車廂上,再次用盡所有力氣一拽——

    馬兒被迫慢了下來,但馬蹄聲沒停,它還在焦躁不安地朝前走。

    卞持盈沒法,她回頭伸出手:“快走!”

    來不及猶豫,卞嘉平立馬將手遞去她手心。

    這時,隱隱有刀劍聲傳來。

    卞持盈當機立斷,拉著卞嘉平跳下了馬車。

    二人滾落草叢中后,沒有遲疑,快速起身來,連身上的灰土都來不及拍落,直直地奔往叢林深處去了。

    【作者有話說】

    晚安啦

    76虎尾春冰

    ◎放了寶淳,我可以給你留個全尸◎

    殘陽如血,夕陽落在灌木叢中,晚風徐徐拂過郁郁蔥蔥的枝葉,半人高的野草隨風晃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只白底黑靴踩過地上干枯的枝椏,發出“嘎吱”的聲音,在寂靜的叢林中十分突兀。

    三五名黑衣人悄聲在叢林里搜查,他們手中的刀刃上還殘留著溫熱的鮮血,血凝成團,滴落在不起眼的雜草叢里,無人在意。

    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后,卞持盈緊緊牽著卞嘉平的手,她側耳聽著附近的動靜,眉目凝結成霜。

    雖然暗衛武力高強,但無奈對方人太多,寡不敵眾。

    接下來,就看卞持盈自己如何破局了。

    卞嘉平側目,她看見皇后那被韁繩磨破的掌心,血肉模糊,看上去有些可怖。她垂眸看著二人腳尖,聽著后邊兒若隱若現的腳步聲,眉目沉靜。

    突然手被人捏了捏,她抬頭看向皇后,對方朝她使了個眼色。

    卞嘉平看明白了,皇后殿下這是要孤身引開刺客,給她留下生機。

    她抿抿唇角垂下頭,沒有反應。

    卞持盈見狀,不由蹙了蹙眉頭。

    如今二人深陷險境,沒有辦法逃脫,只能盡力拖延時間,等暗衛找來。

    卞嘉平又抬起頭來,朝她搖搖頭。

    卞持盈皺眉,這是不同意她的提議?雖然她也想逃命,但是卞嘉平還小,且是寶淳看重的人,她不能讓其冒險。

    卞嘉平拉起卞持盈的手,垂眸在她掌心寫寫畫畫。

    跟、我、走。

    卞持盈辨別這些字眼后,有些詫異地看著這個孩子。

    卞嘉平沖她笑笑,眉目自信。

    是否要將性命安危交到這個孩子手上?

    卞持盈想,或許可以一試,于是她朝卞嘉平點點頭。

    得到信任后,卞嘉平眉目頓時變了,她像是山間警覺的豹,眼睛里是凜凜機敏。

    她彎腰拾起一根不短的枯木枝,然后側耳聽著動靜。

    卞持盈站在她身后,也一臉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黑衣人逐漸往她們所在的地方逼近,大概還有二三十步。他們沒有發現她們的蹤跡,因為身后這棵樹實在太大了,將她們的身形遮得嚴嚴實實的。

    卞嘉平抬頭往上看了看,然后又看著地上的影子,眼眸微凝。

    在刺客離她們還有十步左右的距離時,起了一陣風,吹得樹枝嘩嘩作響。

    借著風起時周圍窸窸窣窣的動靜,卞嘉平拉著卞持盈輕巧地轉移到了附近的另一顆樹后邊兒。

    在這途中,她轉身抬臂,用手里的枯木枝用力戳向方才所在樹木的枝椏上——

    那里有一個不小的馬蜂窩。

    “嘭!狈涓C掉在地上,發出不小的動靜,刺客立即涌了上來,一個個兇神惡煞。

    他們低著頭,圍著這個黑乎乎的蜂窩,神色驚疑。

    “嗡嗡嗡——嗡嗡嗡——”一大群馬蜂從蜂窩里飛了出來,對著這幾人狠狠開蜇。

    叢林里驟然響起慘叫聲和驚呼聲。

    不遠處的樹后,卞持盈聽著后邊兒的動靜一臉驚奇。

    在刺客無暇顧及其他時,卞嘉平拉著皇后,飛快地奔跑在叢林之中。

    叢林太大,卞嘉平不敢拉著皇后亂竄,萬一遇見另一批刺客,那就麻煩了。

    最后她拉著皇后爬上了樹。

    一棵大樹,枝繁葉茂,夜色襲來,無人發覺。

    這還是卞持盈第一次爬樹,恰好,因為今日要來皇家別院玩耍,她衣著簡單利落,一點也不影響爬樹。

    樹上的景觀很妙,卞持盈可以透過枝葉看見叢林的動靜。

    眼下是傍晚時分,天光漸隱,視野變得昏暗。

    “這樹上會不會有蛇?”她小聲問卞嘉平。

    卞嘉平笑,用氣音回她:“還沒立春,冷著呢,不會有蛇的!

    卞持盈點點頭,遂不再開口了。

    叢林寂靜,只有風的聲音。

    卞持盈轉頭,不經意看見小孩身上單薄的衣衫。

    下午從皇家別院出來后,倆小孩都嚷著熱,于是一上馬車就脫了外袍。

    此刻,卞嘉平穿著一件圓領衣衫,凍得直哆嗦,雖然她已經極力控制了。

    長安冬日極冷,眼下還未開春,夜里更冷了。

    卞嘉平在心里祈禱:不要再吹風了……

    長安的風也冷,卯足了勁兒想把寒意吹進人骨子里。

    每陣風吹過時,卞嘉平都會咬緊牙關,盡量不要讓自己發抖。

    直到一只手伸來,將她摟了過去。

    卞嘉平一呆,溫暖的懷抱使她慢慢松了牙關,她僵硬的身子也逐漸溫暖了起來。

    卞持盈靠在粗壯的枝椏上,懷里摟著小孩,盡管現在天已經黑了,可她依舊警惕,不放過一絲風吹草動。

    倏地,一抹滾燙滴在她的手背上。她睫毛顫了顫,作無事發生。

    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卞持盈坐在樹上看了許久許久的月亮,今日十五,月亮圓圓的。

    周遭有呼喊聲傳來:“殿下!殿下!”

    卞持盈眉目一動,卻沒有反應,仍舊警惕著。

    終于,一束束溫暖的火把驅散了夜里的冰霜寒意,大批官兵在叢林里呼喊著。

    遲月、朝玉,還有四妃昭儀都來了,寶淳跟在李丹信身邊,眼睛紅紅的,可見是哭過。

    為首的是新任京兆尹牧甄赴,還有大理寺卿彌深,以及妹妹卞知盈和弟弟卞燁。

    卞持盈遲鈍地抬頭,發現遠處天邊已有魚肚白泛起。

    懷里的小孩早已熟睡。

    原來馬上天亮了。

    皇后被邊城潛入長安的反賊刺殺,于郊外受凍一夜,回宮后起了高熱,數人圍在榻邊小心伺候著。

    直至次日傍晚,總算是退了熱。

    正月十七,朝會。

    會上,皇后下旨:搜捕邊城反賊,就地格殺,凡私藏、收留反賊者,一律按謀反罪嚴懲。

    休養了幾日,卞持盈總算大安了。

    “那晚多虧了嘉平!北宄钟瘜t月說道:“若不是她,恐怕我難逃一劫,我準備給她個身份,你有什么建議?”

    遲月:“嘉平如今的身份是小殿下的伴讀,身份不宜過高,也不宜過低,依我看,不如就封個縣主吧!

    縣主?卞持盈不由想到了福平縣主趙嫄。

    宗豫一事,黎慈與趙嫄立下大功,前者官復原職,任戶部要職,后者……

    趙嫄不想再卷入政斗之中了,她謝絕了卞持盈的豐厚賞賜,回到了盤州,在盤州的一處小山村當起了教書先生,不再入世。

    “你去問問寶淳吧!北宄钟溃骸叭羰菍毚緵]有異議,便按你說的辦!

    遲月去尋寶淳了,可尋了一通后,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想起寶淳的性子,遲月有個猜測……

    她不敢遲疑,立馬回稟皇后:“小殿下應該去了乾清殿!

    卞持盈霎時沉下眉目。

    她太清楚晏端的性子*了,此時此刻,晏端應該欣喜若狂。

    卞持盈猜得不錯,此刻的晏端的確高興得發狂。

    乾清殿外,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挾持寶淳的晏端,冷冷開口:“你想怎樣?”

    “總之我要死了,拉我的好女兒一起上路,也不孤單。”晏端低頭看著面前臉色發白的寶淳,神色陰鷙:“怎么樣呢?朕的好女兒?”

    寶淳垂眸看著抵在頸前的匕首,又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不由悲從中來。

    被親生父親挾持,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她了。

    “卞持盈,我知道你暗地里有人!标潭四抗怅幊恋囟⒅贿h處的皇后:“我也知道那些人很厲害,能一招將我擊殺,但是!

    他笑得玩味:“但是我即便是死,也有一絲力氣劃破咱們乖女兒嬌嫩的脖頸,總之我不會虧,你可以試試看,賭一賭!

    卞持盈看了看寶淳,又看向晏端,目光嫌惡:“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晏端咧嘴一笑:“我想要你死!

    他歪著頭,饒有興致:“怎么樣?很劃算吧?一命抵一命,你死了,寶淳就可以活著!

    “娘!”寶淳目光哀戚:“娘!不要!寶淳不怕!一點也不怕!”

    卞持盈看著他們二人,不說話。

    晏端見狀,也不催促,只是抵在寶淳頸前的手沒有松開。從他的視角,可以看見寶淳肉嘟嘟的臉頰,以及她掛在睫毛上的淚珠,想起方才殿中的情形,他不由嗤笑出聲。

    “你知道你的乖女兒來找我做什么嗎?”晏端笑嘻嘻:“她竟然一個人跑來問我,為什么不愛她?為什么不愛你?”

    “可笑!”他突然變臉,神色陰冷,尖銳質問:“我還不夠愛你們嗎?我給你們最高的榮華富貴,給你們皇后、公主的位置,難道我還不夠愛你們嗎?貪心!你們太貪心!卞持盈,你不僅想要皇后的位置,連朕的位置,你也敢肖想!你好大的膽子!”

    卞持盈靜靜凝視著他,緩緩朝他走近:“寶淳年幼,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做錯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晏端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不由大笑出聲,等笑夠了,他才盯著離他只有十步之遙的皇后:“沒做錯什么?朕是皇帝,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晏淑陶竟敢兩次三番對朕不敬,這難道不是她的錯嗎?這是大不敬!是要砍頭的!而這,都是拜你所賜!卞持盈,你就是這么教導你的好女兒的?她竟敢對堂堂、堂堂一國之君如此,難道她不該死嗎?”

    “你放開寶淳!北宄钟偷蛧@了口氣:“興許我可以給你留個全尸!

    “給我留全尸?”晏端覺得荒謬:“你是不是瘋了?是不是沒弄明白現在的狀況?”

    忽然風起,有什么東西“嗖”一聲飛來,狠狠擊中他的手腕,晏端吃痛,下意識手一松,匕首落地。

    寶淳機靈脫身,哭著跑向卞持盈。

    眾人紛紛上前,用繩索將晏端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看著手腕上的傷,晏端險些咬碎一口牙,他又看向十步開外的母女倆,目眥盡裂:“卞持盈!你得意什么!有本事你就殺了我!不然,我一定不會嗚嗚嗚……嗚嗚……”

    臟布塞進嘴里,制止了他那張狂不知所謂的話語。

    卞持盈摟著淚流不止的寶淳,瞥了他一眼:“把人送去金鑾殿,嚴加看管!

    晏端一悚,他看著皇后蘊含風暴的眼眸,突然就怕了。

    【作者有話說】

    狗皇帝要下線了,終于!不會這么快完結,應該還有幾萬字,狗皇帝狗帶后,后面還有女主和男二彌深的甜甜戀愛,還有一些政事,以及寶淳的成長,寶淳攝政登基等等。

    啦啦啦[加油]晚安啦

    77蘭因絮果

    ◎“這龍椅,你我共坐,有帝王之相的人,是我。”◎

    殿內燭火通明,照得處處明亮潔凈,晏端被捆在階下椅中,手腳皆不能動彈。

    他此刻已經平靜下來,眉目懨懨地垂著,即便嘴里的臟布已被取下,他依舊平靜,大抵是知道自己死期將至,所以也不垂死掙扎了。

    殿外傳來雨聲,淅淅瀝瀝。

    晏端茫然地打量著殿內陳設,面上沒什么情緒。最后他將目光落在那金燦燦的龍椅上,眼底浮現不甘。

    只是剎那,這抹不甘迅速衰敗呈頹勢,繼而逐漸消散,被灰敗所取代,看不出一絲痕跡。

    嘎吱——

    殿門打開又合上,有腳步聲響起。

    晏端不用轉頭去看,也知道這腳步聲是誰。畢竟在一起這么多年,他再糊涂,也還是能辨認出的。

    “后悔嗎?”卞持盈坐在階上,看著一旁的他,神色淡然,瞧不出什么情緒:“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有過后悔嗎?”

    晏端干裂的唇角牽了牽:“不管后不后悔,都已經這樣了,這個時候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見卞持盈不說話,他眼底澀然暈開:“父親早亡,余我和母親在風雨飄搖的世上相依為命,我早已在曾經那些被欺壓的日子里,走上了歧路,失意時卑躬屈膝、謹小慎微,只在得意時才敢展現,我從來都是我,你可別說我變了之類的話,太虛偽、太高高在上,我不愛聽!

    她還是不說話,晏端有些煩躁,索性破罐破摔:“要我怎么死?痛快一點吧!”

    卞持盈側目看他,終于開口:“你想要痛快?天底下可沒這么好的事。”

    晏端倏地頭皮發麻,他嘴唇開始哆嗦。這時,皇后起身來,他這才看見,她身側有一柄長劍。

    卞持盈慢慢抽出長劍,劍刃銀芒陣陣,鋒利無比。

    晏端咽了咽口水,眼眶立馬發紅:“卞……皎皎……別殺我……求你了……”

    他不停掙扎著,也不知道那些人是用的什么手法,椅子紋絲不動,繩索牢牢將他捆著,掙脫不了。

    卞持盈打量著手里的劍,須臾,她丟開劍鞘,然后朝晏端走去。

    “別……別……”晏端想逃,卻無處可逃,他身子不停顫抖,牙關也在打著顫:“別殺……別殺我……”

    卞持盈執劍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看他:“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話想說?”

    她長嘆一聲,悠悠道:“求饒的話就別說了,你知道這毫無用處,說點別的吧!

    “我……我……”晏端落下淚來,他呼吸急促,驚慌失措:“我、我要說什么……”

    卞持盈目光往上,語氣甚至是溫和:“也對,依你的性子,也說不出個好歹來!

    她舉起劍,端詳劍身好一會兒,徐徐開口:“我分明說過,讓你放了寶淳,可留你一條全尸,你卻不當回事,這可怨不得我!

    話音剛落,她眉目陡然凌厲,一劍落下,削去了晏端右臂。

    “啊——”晏端凄厲叫出聲,右臂被齊根削斷,鮮血四濺,怵目驚心。

    因被繩索捆著,斷臂被繩索勒著沒有掉在地上,依舊貼著晏端的身體,上邊還余留溫熱。

    “啊啊!”晏端痛聲尖叫,額角青筋畢露,他涕泗橫流,狼狽不已,全無曾經風光模樣。

    看著劍刃上的鮮血,卞持盈伸出劍,慢悠悠在晏端肩上一下一下擦拭著,眼瞧著血跡被擦得七七八八,她露出笑來:“你是蠢,但也不算太蠢,你知道你會有今日這般下場,可你依舊我行我素,因為你在賭,賭不會被我發現,賭即便被我發現了我也會心軟,今日場景,你必然料想過,可是晏端,你太自我、太自負,你覺得你能斗得過我,你覺得你會贏!

    晏端痛得腦中一片空白,無瑕顧及外界的聲音,他費勁弓著背,嘴里不停呻//吟,汗水、鼻涕、涎水一齊落下,一片狼藉,引人惡心。

    卞持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再度抬手,一劍割斷了他身上的繩索。

    “嘭”的一聲,沒有繩索的控制,晏端整個人從椅中砸在地上,他側躺在地上,痛到抽搐不止,涎水流了一地。

    卞持盈往后退了兩步,盯著他這副丑態,忽然就笑出了聲。

    耳邊笑聲刺耳,晏端動了動眼珠。半晌,他用左臂撐著地,咬著牙、忍著痛,費勁地坐了起來。

    “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等癱坐在地上,已經是好一會兒的事了,而他的語氣,是出乎意料的冷靜。

    卞持盈:“昌安三年,年初。算起來,剛好一年前!

    晏端點頭,他喘著粗氣:“你……不愧是你,竟然能忍這么久,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一杯毒酒下肚,不知道也知道了!被屎蟮穆曇麸h渺虛無,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晏端神色茫然,不太能明白她這話。

    “不明白嗎?”卞持盈低頭,目光落在劍柄上,聲音輕輕:“真該讓你嘗嘗那杯毒酒的滋味,讓你也體驗一下,毒酒穿腸的感覺。”

    晏端現在似乎有點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毒酒?你還想讓我喝毒酒?朕可是天子!你好大的膽子!”

    外邊兒雨勢漸大,噼里啪啦的,伴隨著呼呼作響的狂風。

    卞持盈眉目巋然不動:“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嗎?因為我做了個夢,在夢里,你端給我一杯毒酒,送我去了黃泉路!

    晏端愕然,接著他破口大罵:“無知婦人!一個夢而已,你竟然當了真!真是莫名其妙!為了一個夢,你竟敢加害于朕,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卞持盈罔若未聞,她提劍走向他,不顧他周遭的狼藉,步履不停。

    “別……”晏端見狀,驟然變了臉色,他屁股一直往后挪動:“別別別!你清醒一點卞持盈!那只是個夢,夢里都是假的,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殺的你!”

    卞持盈不為所動,她步伐緩緩,一點也不著急。

    地上拖了一條長長的印跡,從殿中央到殿角落,血跡斑斑。

    晏端躲在角落里的柱子旁,他想要借柱子擋住身體,擋住那凜凜劍光,但無奈柱子太細,不能供他遮擋。

    “你……你大膽!”他估計是真的被嚇尿了,腦子已經不清醒了,又或者說,他右臂的疼痛覆蓋了他的理智,導致他現在言語紊亂,不知所謂。

    卞持盈將他堵在角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死到臨頭,我準你留一句遺言!

    話畢,她又抬起手臂來,她手中的劍刃有多鋒利,晏端是見識過的。

    他左臂抱著柱子,眼淚嘩嘩直流,劍光逼來,他側過頭去不敢看,嘴里嗚咽著開口:“別殺我!卞持盈!皎皎!你別殺我,我知道錯了嗚嗚嗚……我真的知道錯了!別殺我!”

    余光瞥見了什么,晏端忽地精神一振,也不嚎了,他臉色白似雪,色厲內荏瞪著卞持盈:“大膽!”

    他伸出左臂,指著上方的龍椅大聲喝道:“放肆!朕是皇帝!曾有大師指著這龍椅說過……說朕有帝王之相!你這是大不敬、該死!該死!”

    卞持盈似笑非笑聽完他這話,手腕一動,聽得一聲慘叫后,一只斷臂掉在地上,鮮血直冒。

    晏端這下已經徹底叫不出來了,他靠著墻,臉色煞白,肩膀痙攣抽搐得厲害,臉也一直在抽動,眼神茫然麻木,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卞持盈劍指晏端,輕輕挑起他不停抽動的下巴,言笑晏晏:“這龍椅,你我共坐,有帝王之相的人,是我才對。”

    “晏端!彼龜苛诵Γ届o地呼喊著他:“二十幾載的情誼,便在今日徹底結束吧!

    晏端一動不動,他依稀感覺眼前有白光閃過。

    殿外大雨滂沱,寒風呼嘯。那風從門窗的縫隙爭先恐后地擠了進來,吹得殿內的燭火不停搖曳。

    蜿蜒的血流在金磚上流動著,直到浸透了一雙繡鞋的鞋底。

    “哐當”一聲響,是卞持盈丟下劍,她拿出手帕擦擦手,看著死不瞑目的晏端,再看看腳下濃稠的鮮血,嘴角微勾,眼底盡是得意之色。

    “來人!”她高聲呼喊。

    殿門大開,遲月迅速帶著人進了殿中來。

    卞持盈手一松,絲帕輕飄飄掉在血泊中,很快,絲帕被血流吞沒,雪白的手帕浸滿了鮮血,逐漸看不出原本的花色。

    “大師!彼聪蛘谠O壇的法師,問:“真能讓他魂飛魄散?法事一做,他便不能轉世投胎了吧?”

    法師:“只要魂魄散去,三界六道,便再無此人痕跡,更別提投胎轉世!

    卞持盈滿意點點頭,她又叮囑了遲月兩句,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皇帝,轉身離去。

    曾經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可后來,分釵斷帶,破鏡難圓。

    雨勢漸弱,卞持盈撐傘出了殿門。

    她站在殿前廣場,仰頭看著天色,神色安寧。而她身后,殿門緩緩合上。

    今后,她要開啟新的篇章,為她自己、為寶淳開辟出一條康莊大道。

    【作者有話說】

    啦啦啦啦!名場面來到,狗皇帝終于死了![加油]接下來就是甜甜的戀愛了[害羞]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出自李白《長干行二首》

    78一元復始

    ◎寶淳封皇太女,卞持盈登基◎

    昌安四年,正月廿二,夜。

    乾清殿忽起大火,眾人救火不及,待火滅后,乾清殿燒得只剩幾根木架子,和一具燒焦的尸體。

    天子崩逝,棄群臣,薨落宸極,舉國上下,一片悲慟。

    昌安四年,三月初,皇后下旨,封寶淳公主為皇太女,享無上榮耀;原有公主伴讀卞嘉平,封為云陽縣主,封地云陽,享俸祿,沐天恩。

    同年九月,皇后登上帝位,頒布詔書,宣布同時廢除國號年號。廢除原有國號,改國號為“熙”,廢除“昌安”年號,年號更為“元嘉”。

    元嘉元年,大熙國國泰民安、欣欣向榮。

    元嘉第一個新年,五品以上官員可攜家眷進宮赴宴。

    除夕宴上,元嘉帝著金黃龍袍,左側坐著皇太女寶淳殿下,瓊林玉宴,笙歌鼎沸,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我是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一幕。”京兆尹牧甄赴,同給事中彌遠嘆道:“是我天真了。”

    朝中大部分朝臣都是昌安元年,被皇后親手提拔栽培的,一些新臣雖入朝不久,但很是能審時度勢,所以對如今局勢,也并未太多意外。

    甄赴此人,的確是剛正不阿,但缺點是不知變通,容易一根筋,比較犟。

    彌遠笑著給他斟酒:“此時意識到,也不算晚!

    “你說!闭绺翱粗忻谰疲粗钪姓谘葑嗟臉啡,若有所思道:“眼下這長安,除了卞家,誰最受殿下……誰最受陛下器重?”

    自然是彌家。

    彌遠是聰明人,自然不會說出這話來,他只是笑著吃酒,笑意隱隱有兩分得意。

    晏端的死蹊蹺不已,所有人都知道?墒侵懒擞秩绾危坑谒,他壓根兒沒有黨羽可用,所以更不會有人為他伸冤道不平,于公,晏端此人,剛愎自用、自負無才,誰會為了這樣的君主出頭?

    皇后勤懇奉公,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況且,也不是沒有女子登基的先例,所以沒人對此有異議。

    或許更有聰明人早就料到了今日,畢竟皇帝實在是不堪大用。

    續明催畫燭,守歲接長筵。

    元嘉元年,一片和諧。

    又是一年草長鶯飛時節,傍晚,卞持盈和龔嫻帶著寶淳、嘉平在園子里散步。

    龔嫻轉頭看著身側的女子,由衷佩服:“說起來,我也該感謝陛下,若不是陛下,我可能還要歷經無數次重生,那感覺太痛苦,我再也不想經受了!

    卞持盈看著前邊兒撒歡的寶淳,笑:“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對了!

    她問龔嫻:“你年歲漸長,不打算成婚嗎?”

    龔嫻:“有這個想法,家里也一直在催促,但我活了這么多世,情情愛愛什么的已經看淡了,將來若有心儀的郎君,還得請陛下做主賜婚!

    二人一路說說笑笑,寶淳則是和嘉平一路打打鬧鬧,滿園春機盎然,郁郁蔥蔥。

    “陛下。”遲月上前敬稟:“彌大人求見。”

    卞持盈面色未改:“我知道了。”

    乾清殿重新修繕一番,更名“青鸞殿”,此處變成元嘉帝平日單獨接見大臣的地方,商談政事,批復奏折。金鑾殿則是用作朝會,會見群臣,處理重要政事。

    天色將黑未黑,殿內點著燭火。

    卞持盈穿著一件煙紫刻絲勒金廣袖宮袍,發髻攏在身后,用一根紅色飄帶系著,髻前綴著幾朵小珠花,看上去溫婉可人。

    元嘉帝向來不在意這些虛禮,也從不用外表的繁金玉飾來裝飾自己,對宮人也比較寬容,事事不多拘禮。但她在政事上,一絲不茍、嚴厲端方,誰也不敢造次。

    青鸞殿只有遲月朝玉二人在,走過前殿往內殿去,內殿前邊兒是一條楠木邊心梨花條案,后邊兒是一扇落地屏風,屏風后便是元嘉帝平日休憩的地方,有時處理政事較晚,她索性不回昭陽殿,就在這處歇下了。

    此刻,彌深坐在左側椅中,他蹺著腿,吊兒郎當地坐著,穿著一件緋紅常服,他似是沒注意腳步聲,只仰著頭望著右側墻上那幅畫。

    卞持盈在他身旁落座,她理理衣袖,好整以暇看去:“這幅畫不對?這不是你親手作了送我的?”

    “沒有不對。”彌深低下頭來側目看她,笑眼盈盈:“只是一直不見你,心里怪想的,所以睹畫思人,以解相思苦!

    卞持盈低眸淺笑:“你如今,嘴上功夫愈發厲害了。”

    彌深起身來,蹲在她身前,一手扶著她椅邊,仰頭看她,喉結微動:“我嘴上功夫厲不厲害,陛下不是早就領教過了嗎?”

    卞持盈看著他那張殷紅的唇瓣,腦中忽然閃回一些旖旎的畫面,她臉頰微熱。

    她沒想到,彌深看似青澀,實則……花樣百出。

    “陛下這陣子不怎么忙,能否將時間分一些給微臣呢?”他湊近她,狹長的眼眸帶著促狹的笑,語氣卻委屈得很:“你總是忙得不可開交,將我一個人丟在一旁,不管我生我死!

    卞持盈哼笑,她抬手欲戳他眉心:“胡說八道,明明離上一次見面沒過多久!

    晏端握住她的手,一邊盯著她,一邊在她掌心落下輕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陛下沒有聽過這樣的話嗎?”

    卞持盈實在是拿他沒有辦法,只得彎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怎么樣?緩解了你的相思之苦沒有?”

    彌深捏住她雪白的皓腕,搖頭低笑:“這怎么能夠?”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目光灼熱:“陛下可欠我太多太多!

    說罷,他便半起身來,撐著座椅的扶手,將炙熱的吻落在她唇瓣上。

    呼吸交纏,唇齒之間除了纏綿悱惻的情意,還有嘖嘖水聲,聽得人面紅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卞持盈伸手推開他的胸膛,二人唇齒分離,之間拉出一條細絲,曖昧不已。

    彌深看著這一幕,眼眸陡然一深,他突然湊近,在她唇上狠狠一吮,將她唇珠吮得飽滿緋紅。

    二人又不知親了多久。

    終于分離,卞持盈氣息微喘,眼中含著水色,雙臉生霞,嫵媚動人。

    彌深又親了親她唇角,聲音微啞:“陛下今晚,翻我的牌子嗎?”

    卞持盈抬眸看他,眉梢媚態叢生,她彎眼一笑,眼尾似是一把小勾子,勾得彌深口干舌燥。

    “表現尚可。”她笑著撫過他俊俏風流的眉眼:“可以留宿!

    彌深緊緊盯著她,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的手臂搭在他脖頸上,接著,他彎腰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屏風后。

    夜里下起了雨,雨打嬌蕊,溪流湍急,雨中有花在搖曳,黑黑的夜幕之下,紅的白的,紅的更紅,白的更白。

    翌日天明,卞持盈悠悠轉醒,耳邊有鳥啼聲,聲聲清脆。

    “眼下還早,要不要再睡一會兒?”一只手伸來,輕輕替她拂去面上的青絲。

    卞持盈轉身依偎在其懷中,聲音慵懶:“我倒是想,只是前邊兒還有事等我裁度,眠一會兒便要起了。”

    彌深低頭,在她臉頰上蹭了蹭:“我還想再多陪陪陛下!

    誰知卞持盈突然在他懷中笑出聲來,他眨眨眼,不知其故,神色茫然。

    “你這樣,很像是受過恩寵的妃子,嬌柔可憐。”她語氣帶著笑,還有兩分揶揄。

    彌深輕哼一聲,將人摟得更緊:“好啊,從今兒起,我便是彌貴妃了,陛下意下如何?”

    卞持盈從他懷中撤出身來,支起腦袋看他,眼眸水潤柔和:“我看不錯,彌貴妃很好,觀你這段時日的表現,貴妃之位,非你莫屬!

    彌深看著她這副嬌媚模樣,心癢癢得厲害,他湊上前去,在她唇上輕咬一口:“那陛下什么時候疼疼我?”

    他目光下移,看見她鎖骨下方密密麻麻的紅痕,眼睛當即有些發熱。

    “昨晚不是剛疼過嗎?”卞持盈卷起一縷發,在指尖纏繞,漫不經心:“太貪了可不好,傷身!

    彌深立即眼神變了,恨不能將她拆吃入腹:“我身體好不好,陛下不知道嗎?”

    卞持盈笑著拿發尾掃了掃他臉:“好,怎么不好?彌貴妃身體好得很,我很滿意!

    鼻尖陣陣發香,彌深又有些心猿意馬,他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我說真的,皎皎,我想和你出去玩樂,放風箏、泡溫泉、煮酒賞花、下棋賞月!

    卞持盈掙脫開來:“時機未到,再等等!

    彌深追問:“什么時候才是好時機?”

    “別太著急!彼弥讣饷枥L著他眉眼輪廓:“一切都會如你愿的。”

    彌深拉過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就如昨晚一般,密不可分:“好,那我再等等!

    “只盼陛下莫要讓我等得太久!彼皖^吻上她唇瓣,輾轉反側,流連忘返。

    卞持盈閉上眼,攀著他的肩,一副任君采擷模樣。

    但當彌深的吻逐漸往下時,她下意識抱住他的頭,咬唇看向床帳,眼里一片水光盈盈:“別……一會兒……還有……還有嗚……”

    沒過多久,精美的床帳隱隱約約,底端的流蘇開始晃動。

    【作者有話說】

    續明催畫燭,守歲接長筵。(出自孟浩然《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

    ——

    就是說,寫這一章的時候,我的嘴角就沒有落下過……

    79杏雨梨云

    ◎怎么?吃醋了◎

    四處春機勃勃,風和日麗,寒意逐漸褪去,人們換上了輕薄的春衫,個個色彩鮮妍。

    三月三,上巳節,元嘉帝攜皇太女、縣主及妃嬪們,出宮前往郊外踏青。彌家自告奮勇,包攬當日所有行程,其他官員不禁扼腕嘆息,暗自惋惜怎么自己就沒想到這個好機會?只能讓彌家捷足先登了。

    彌家安排的地方叫荷園,聽說是彌家底下的產業。

    卞持盈甫一下馬車,便看見侯在園子門口的彌深,她想起那日晨起荒唐,不由瞪了他一眼。

    彌深笑著上前:“陛下,此處荷園,景色宜人,有馬場、棋房、花圃等地,晚間還有溫泉可以泡,亦有煙火可供觀賞。這趟行程,由臣全權負責,陛下可隨時召喚!

    此言一出,寶淳和嘉平立馬興奮地湊在一處,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卞持盈笑得意味深長:“彌卿還真是辛苦,你費心了。”

    彌深低頭讓出路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卞持盈轉頭看向妃嬪五人:“春日天寒,不妨在這兒住一晚,泡泡溫泉,明日再啟程回宮,如何?”

    四妃齊言:“全憑陛下做主!

    宗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卞持盈:“陛下,我們是每個人一個溫泉嗎?我可以去跑馬嗎?我不想下棋,只想跑馬泡溫泉!

    卞持盈:“隨意即可,只要不闖禍就行。”

    “諸位放心。”彌深笑瞇瞇道:“溫泉是每人一池,園中四處都有侍衛,白日夜里不間斷巡邏!

    幾人紛紛稱贊彌深周全。

    卞持盈深深看了一眼彌深,率先提步進了園子,幾人忙跟了上去。

    荷園如其名,一進園子,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清香,走過影壁長廊,可以看見一方水榭立在荷池中央,風過時,水榭四周的紗簾隨風飛舞,很是好看。

    彌深向眾人介紹:“荷池一直蜿蜒而下,每隔一段路便有一處水榭,而這,也是將東西兩園分隔的標志。”

    東園是元嘉帝下榻之地,單獨配有馬場、溫泉等;

    西園有皇太女、妃嬪和縣主暫住的小院,當然,也有配有馬場溫泉等,兩園中間,便是那條潺潺荷流。

    嘉平看了看寶淳,又望向卞持盈:“陛下,若殿下想要去尋您,可還要遞牌子通報?”

    寶淳歪了歪頭,也好奇地看向母親。

    卞持盈挑眉輕笑:“尋我?哼,你們怕是沒有這個閑心想起我來,既然出來玩,就好好玩,一干事宜只管尋園子里的管家就是,我這兒不用常來,容我清靜一日。”

    最后一句話她似乎意有所指。

    寶淳嘿嘿一笑:“還是娘最了解我們!

    “你們也是!北宄钟聪驇孜恍⌒囊硪淼腻鷭,神色溫和:“不必拘禮,好好玩!

    自從晏端死后,四妃就怕得跟鵪鶉一樣,個個謹言慎行,窩在各自的寢宮里幾乎不出門,生怕卞持盈一聲令下讓她們陪葬,或是將她們趕出宮剃了頭當姑子去。

    如今四妃以賢妃為首,協管后宮之責依舊是落在她頭上。

    她站了出來,朝卞持盈行禮:“是,陛下。”

    另外三妃立馬跟上行禮。

    一旁的宗襄訕訕一笑,她有些后知后覺:是不是自己太放肆,太沒規矩了?

    又叮囑了一些話,卞持盈便讓她們自便了,而她則是帶著遲月二人去往東園。

    路上風景如畫,鳥啼花開,越往前走越心曠神怡。

    “以前的那些妃子,如今看著,倒像是給陛下納的!背癍h顧四周,隨口說了這么一句話。

    遲月輕笑一聲,對這話也頗為贊同。

    沒想到卞持盈也點點頭,附和道:“我看著,也像是給我納的!

    此話一出,遲月二人面面相覷,不明白明明是說笑的話,為何陛下竟像是當了真?

    卞持盈掃了她們二人一眼,眼中笑意愈深:“不明白?以后你們就明白了!

    東園很大,但處處精致。

    休憩的院子有兩層,一樓是書房茶房小花圃,二樓則是寢居。二樓有一條走廊,連接著旁邊的溫泉房。

    卞持盈去溫泉房看了看,發現這里面是相當精致,所有器具、擺件等物什都十分精美,有的甚至可以說是稀有昂貴。

    她站在二樓,看著這一方溫泉,想起某人的安排,不由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上午的時光,是卞持盈四處悠悠轉轉消磨掉的,她憐惜遲月二人,便沒讓她們跟著,讓她們自己去放松了。

    午飯是彌深親自送來的,春筍羹、槐葉冷淘、酒糟蒸蛋、甜雪酥餅等,精致可口,看得人食指大動。

    卞持盈就著窗外春光,將這頓飯吃得心滿意足。她剛擱下銀箸,便有一張絲帕遞來。

    很快有仆從垂著腦袋進來撤桌。

    窗前灑下一片春光,寒意不復,溫和明媚。

    “你倒是伺候得盡心盡力!彼舆^帕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彌深笑著奉上盂、帕、湯:“這是臣的分內之事!

    卞持盈慢悠悠盥洗著,不搭理他。

    他凝視著眼前女子,眸光似火:“臣伺候人的功夫向來不錯,陛下暫住荷園這兩日,一定能體會到!

    卞持盈聽罷,有些羞惱,立馬將手上的絲帕往他臉上丟去:“大言不慚,竟敢如此造次。”

    絲帕蓋住臉,清香撲鼻。彌深仰起頭,不讓帕子落下,他聞著這香,喉結微動:“臣造次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須臾,他低下頭,伸手接住滑落的帕子,明目張膽地將帕子收入囊中,他盯著眼前人,勾唇一笑:“也多虧陛下縱著,臣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造次!

    卞持盈不欲與他多說,于是起身來,朝二樓走去:“我要歇下了,你退下吧。”

    待上了二樓,卞持盈褪下外袍,準備上榻躺一會兒。

    豈料這時,后背突然貼來一具火熱胸膛,濃烈的男子氣息將她完全籠罩,腰間也橫來一雙有力的臂膀,緊跟其后的,是頸間溫熱的鼻息,氣氛陡然變得曖昧旖旎。

    卞持盈微微側頭,嘆道:“你別鬧,我只想去躺一躺!

    彌深親親她柔軟的臉頰:“好,我不鬧,我陪你一起躺!

    窗下擺著一張榻,可容兩人躺下,剛好可以曬到暖和的陽光,溫暖舒適。

    彌深先行躺下,在她即將躺下時,迅速將手臂橫在枕上。

    卞持盈一躺下,便能感覺到后頸的觸感,她微愣,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時,她便被人完完全全地抱在懷中,二人氣息交融,親密無間。

    彌深好像很喜歡擁抱。

    卞持盈對此也不排斥,便隨著他去了,只要不影響她就行。

    “你這是沒有時機,自己制造時機?”她閉著眼翹起嘴角,語調懶洋洋的:“投機取巧,可不是明智之舉!

    “這叫隨機應變!睆浬盥勚陌l香,低眸可以看見她嬌嫩的脖頸,再往下,是那一片雪白起伏,上邊兒還有荒唐時留下的紅痕,眼下已經淡了不少。

    身后傳來明顯異樣,卞持盈神色不變,只是淡淡開口:“若還要鬧,你便出去。”

    彌深卻將她抱得更緊,委屈巴巴:“陛下一點也不憐惜我。我沒鬧,是它要鬧,我又有什么法子?鬧的是它,難受的是我,被責罵的也是我,世上哪有我這樣可憐的人。”

    卞持盈拍開他橫在腰間的手:“你向來巧舌如簧,我辯不過你,你且離我稍遠些,別礙著我就是!

    于是彌深只能幽怨地看著她離開自己的懷抱,不能動作。

    窗外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啼聲,待渾身火氣平息,彌深又悄悄湊了過去,小心翼翼將人抱入懷中。

    苔痕階綠,鶯時燕日。

    遲月上了樓來,推門進入,恰好就撞見了窗下的一對璧人。她輕手輕腳走上前去,拿過一床被子,輕輕替二人蓋上。

    卞持盈是被茶水煮沸的聲音吵醒的,其中還伴隨著杯蓋撞擊的清脆聲音。

    她睜開眼緩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來,身上的錦被滑落腰間。

    “醒了?”彌深坐在不遠處的小幾后,他伸手擺弄著桌上杯盞,裊裊茶煙升起,罩住了他的臉,只有他帶笑的聲音響起:“茶煮得差不多了,喝兩杯?”

    卞持盈勾開臉頰上的發絲,點點頭:“一會去西園看看!

    不多時,二人并肩坐在小幾后,一邊吃著糕點,一邊品著茶,窗邊的陽光消散許多,寒意漸來。

    卞持盈草草披著外袍,她端著茶水慢慢啜著,問道:“霍宸秋怎么樣?安分不安分?”

    晏端大勢已去前,霍宸秋立馬倒戈投誠,找到她聲淚俱下表忠心。

    此人是個滑頭,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頂多跟在晏端屁股后邊兒打打下手,做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安分是安分,只是心眼太多!睆浬钅槠鹨粔K糕點送去她唇邊:“不過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他翻出風浪的。”

    卞持盈點點頭,她看著眼前糕點,一口咬了下去。

    “我覺得……”彌深看著她水潤的唇瓣,眸色漸深:“陛下好像很看重黎尚書?”

    他口中的‘黎尚書’,便是戶部尚書黎慈了。

    卞持盈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問:“怎么?吃醋了?”

    【作者有話說】

    歲月靜好的一章~

    80盡得纖悉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有一些吧!睆浬钭旖青咧荒O淡的笑意:“雖然我知道陛下對他沒什么想法,但……我不敢保證他也沒有!

    “莫須有的事!北宄钟讣恻c在小幾上,一下一下:“別胡亂揣測。”

    身旁人沒什么反應,卞持盈挑眉轉頭:“不高興了?”

    彌深沒看她,只誠實點頭:“有一些。”

    少頃,他轉過頭來,看著身旁人:“陛下不哄哄我嗎?”

    二人正是濃情蜜意時,卞持盈也愿意縱著他,于是在他嘴角親了親:“現在呢?還是不高興嗎?”

    彌深嘴角的笑擴大,眼睛也愈發明亮,光彩照人:“如果能再親親,就更好了!

    “得寸進尺!北宄钟踩滩蛔⌒,卻還是傾身在他嘴角落下吻,眉目溫和,一改平日嚴肅模樣:“不過我喜歡!

    這一親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彌深不負“得寸進尺”這個名號,將人抱去窗邊,壓在榻上親了許久。

    當他欲將親吻往下繼續時,伸來一雙手揪住他的耳朵。

    “疼疼疼——”他想直起身來,但又被耳朵處的疼痛牽制住,不得不伏著身子緩解疼痛。

    他目光胡亂四瞟,突然撞進一雙帶笑的眼眸,一下就失聲了。

    “卞阿月……!”他咬牙切齒喚她曾經的小名。

    久違的、親昵的小名猝不及防被喚了出來,曾經那些青梅竹馬的情誼也如開了閘一般奔瀉而出。

    年少時被崔珞珠規行矩步的管教著,年幼的卞持盈無處可逃,也無人可以傾訴。

    晏端失怙,在長安舉步維艱,日子也過得慘不忍睹,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她還要慘,自然不是傾訴的合適人選。

    于是桀驁張揚,卻唯獨對她十分耐心的彌深便成了卞持盈那段時日的春光,短暫地驅散了她周身的陰霾,給予她明媚和鮮活。

    往日積壓的濃烈情誼如泄洪般沖出卞持盈心里的牢籠,她一時有些失神,揪住彌深耳朵的手也逐漸往下滑落。

    遽然,彌深一把抓住她雪白的皓腕掛在自己脖頸上,低頭親了親她,眼眸彎彎:“倒是許久沒這樣喚過你了,我以為,比起皎皎,阿月更好!

    卞持盈對上他的笑眼,也不自覺笑了起來,眉眼彎似月:“為何?”

    彌深俯下身去,與她面貼面,親昵地蹭了蹭,聲音發軟:“皎皎不是我的皎皎,只有阿月才是我的阿月!

    少頃,他又直起身來,凝視著她,在她唇畔溫柔輾轉。

    窗外日頭漸西,陽光照在窗框上,映得紗窗透明,隱約可見屋內模糊人影。

    一雙纖細的手搭在寬肩窄背上,隨著動作起起落落,皓腕間玉鐲手釧叮鈴作響。

    直到傍晚,日光溫和。

    彌深想起方才自己的孟浪,連忙將人摟在懷里哄了好一陣。

    卞持盈眼睛微紅,唇瓣更是腫得不成樣子,如今明明是早春微寒,她卻起了許多汗,汗水打濕了發,黏在頰邊,襯得那嬌媚的眉眼愈發勾人。

    故而也怪不得彌深哄著哄著又開始親起來了。

    “……別鬧了!北宄钟冒l軟的手臂將人推開:“我還準備去西園逛逛。”

    彌深在她耳尖咬了一口:“好,不鬧了。”

    待沐浴收拾后,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卞持盈隨意梳著發髻,穿著一件蘇芳色的長衫,外邊兒系著杏白披風,一眼瞧去,端莊溫和,婉婉有儀。

    “陛下今晚在東園用膳嗎?”彌深站在檐下,靠著門框,雙手抱臂,笑著問她:“臣好提前預備著。”

    他眉梢懶洋洋的,像是一只吃飽喝足的貓兒,饜足得意。

    卞持盈瞥了他一眼,抬起下巴由著仆從整理著裝:“我在寶淳那兒吃晚飯,就不回來了!

    彌深點點頭:“行,那臣先去準備溫泉,夜里寒意重,陛下回來后,剛好可以泡泡溫泉,驅驅寒!

    若是旁人聽了,必然稱贊彌深用心負責。

    可卞持盈哪里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到底是泡溫泉還是……還是別的,她能不知道?

    故此,她并沒有回應某人,而是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彌深笑意更甚,見人離去,便高聲喝送:“恭送陛下——”

    卞持盈來的時候,寶淳正和嘉平坐在一起畫畫,兩只毛茸茸的腦袋湊在一堆,怎么看怎么可愛。

    “娘!”寶淳抬起頭來,第一句話便是控訴:“嘉平畫工太差了!”

    嘉平不甘示弱:“你寫的字也很丑!”

    二人各有各的長處和短板,卞持盈笑著坐下:“那你們一個畫畫,一個題字,豈不是正正好?”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不管是寫字畫畫,還是別的。”卞持盈看著這兩張稚嫩的臉龐,諄諄善誘:“你們都各有各的優缺點,若能互補,便是極好,若不能,便一起想辦法解決,是不是呢?”

    二人牽著手走到她跟前,面面相覷。

    看著二人交握的手,卞持盈眉目柔和不已:“你們以后要經歷很多事,見很多人,說不定會因為世事無常走散!

    “我們不會走散。”早慧的嘉平很快明白她話中的深意,只是緊緊牽著寶淳的手,堅定地看著卞持盈:“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一直往前走。”

    寶淳年幼,對世事不太敏銳,卻也跟著一起說:“對,我們不會走散,會一直在一起的!”

    卞持盈低低一笑:“好,我相信你們!

    晚飯是三人一起吃的,卞持盈坐在主位,寶淳、嘉平坐在左右兩側。

    “這次回宮以后。”卞持盈放下銀箸,看著二人:“你們文武老師都會對你們很嚴格,能受得住嗎?”

    寶淳率先開口,嘉平緊跟其后:“能!”

    自從經歷那次刺殺,更加堅定了寶淳想要學武的心,嘉平亦是如此。

    卞持盈頷首:“能就好!

    她目光清正看著這兩個孩子:“寶淳,嘉平,你們不是普通孩子,你們身上擔著重任,將來會有很多風雨阻礙你們的前路,但我想,只要你們根基穩、心穩,一直在一起,風雨就不能撼動你們半分,后面的路不好走,我相信你們,一定會走出一條屬于你們的陽關大道!

    寶淳是她唯一的孩子,將來的天下也是寶淳的,卞持盈希望,寶淳能做一個優秀的君主,為國為民。

    “明日下午啟程回宮!迸R走前,卞持盈笑著揶揄二人:“這是你們這段時日最后放松的日子,好好兒玩兒,畢竟以后再想要出宮來,就沒這么輕易了,不過先說好,不許熬大夜,也不許闖禍做出格的事。”

    二人自然是笑嘻嘻應下。

    夜風微涼,卞持盈去往妃嬪住處。

    五人的小院兒都挨著的,院子不大,但勝在精美。

    得知元嘉帝要來,幾人都去了賢妃院兒里。

    “別拘謹!北宄钟瘜λ腻f道:“就是來與你們隨便夜話兩句,沒什么要緊的事。”

    宗襄歪頭看著她:“陛下為什么不讓我別拘謹呢?”

    卞持盈笑:“因為我知道,就算我不說,你也不會拘謹的!

    眾人都笑了起來,氣氛輕松了不少。

    “協管后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北宄钟聪蛸t妃林語嬛:“今后,你還得繼續辛苦下去!

    賢妃低頭:“是……是……”

    她不知道該如何自稱。

    卞持盈莞爾:“你們在我面前,自稱‘我’便是。”

    林語嬛遲疑片刻后再度開口:“是我分內之事,陛下言重了,后宮事少,談不上辛苦!

    “雖事不多,但你沒有名頭,月例也沒漲,憑空多出來的事,的確是辛苦你。”卞持盈看著另外四人:“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

    “所以我在此許諾,只要你們不犯重罪,我不會對你們如何,也不會將你們趕出宮去,后宮之事,我也不會多管,我知道宮墻內很枯燥乏味,所以我許你們在后宮找樂子消遣,只要不闖禍、不出格就行。”

    “陛下,為什么不放我們出宮去?”德妃洛識月忍不住問道。

    “放你們出宮?”卞持盈反問:“你們是皇帝的妃嬪,放你們出宮去,這合規矩嗎?況且,真放你們出宮去了,你們怎么活?剃了頭發做姑子去嗎?”

    這話問得幾人皆是一愣。

    “即便我破例將你們放出宮去,然后呢?再嫁人是不可能的,你們不但不能隨心所欲生活,反而要接受更多人的圍觀堵截,但凡你們和外男有一絲接觸,便會被有心之人做文章,引起風浪連累家里人,我想,這樣的后果,不是你們想看到的。”

    卞持盈聲音不疾不徐,娓娓道來,不復往日嚴厲,反而溫和非常:“宮里不一樣,雖然宮規森嚴,卻也對你們有利,你們怨恨這宮墻困住了你們,可如今,也是這宮墻收留了你們。”

    末了,她扭頭看著天邊夜色,輕嘆一聲:“眼下這世道,于女子而言太過苛刻。宮里宮外是截然不同的天地,你們向往宮外的自由無拘無束,卻忽略了世道層層疊疊的吃人枷鎖?傊,你們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之后,若下定決心想要出宮,那便明日回宮前來東園尋我,過時不候!

    園子里很安靜,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貴妃李丹信小聲開口:“陛下……若是我們不出宮,結局會怎樣?”

    卞持盈:“結局雖不能說是十分圓滿,但總體來說差強人意,我以為,那是各位最好的結局!

    【作者有話說】

    [加油]晚安~周末愉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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