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然她們上午最后一堂課是在南區教學樓上的，景苑食堂在北區，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等她們到的時候，食堂最擁擠的時間段已經過去了。
厚重的門簾垂下，往里進的沒幾個。
室友三人已經踏上臺階，遲然靠后兩步，在程落楓撐的遮陽傘下。
她微微垂著眼，視線里是她和程落楓節奏一致的腳步。
靠近臺階，她邁出左腳往上走。
程落楓同樣邁的是左腳，踩上去后將手上遮陽傘往右移，右手“咔噠”一聲按下開關，左手手掌順勢托住傘柄將傘收好。
就是這收傘的前后兩三秒鐘，兩人走完臺階到達門簾前。
遲然側過臉瞄他一眼，伸手掀門簾的同時，抬腿猛地跨了一大步。
程落楓的動作和她猶如復制粘貼。
但兩人身高相差一個頭不止，她稍稍弓一下腰，泥鰍一般就從他身前順利滑過，先一步進到食堂里，又先一步從餐盤消毒柜里取出盤子和筷子拿在手上。
余光瞥見程落楓也進來，得意洋洋笑道：“我先進來的，又是我贏了。”
程落楓勾著唇，鼻間漫出一聲輕笑，“嗯，你贏了。”
遲然沖他拱了下鼻子，轉身順著打菜的窗口往前移動。
室友三人已經選得差不多，餐盤漸漸被填滿。
紀之語回過身看這頭的兩人，忍不住吐槽：“我說你倆為什么只要一待在一起就變小學生？”
謝書朦輕“嘖”一聲，也在搖頭，“分出誰先進門，能拿獎嗎？”
遲然伸手指了指宮保雞丁，隨口回一句：“不能，但就是想贏他。”
有記憶以來，“想贏下程落楓”這一想法，是從六歲多開始的。
那時他倆一起從綏陽市第一幼兒園進入綏陽市第一小學，明明起點完全一致，到了申請少先隊員這一步，卻因為她發燒請了三天假被拖慢進度。
等她病好了回到學校，程落楓已經戴上了紅領巾，而她只有光禿禿的脖頸。
要知道，擁有一條紅領巾的驕傲心情，在當時那樣的年紀是可以從街頭炫耀到街尾的。
那天放學路上，遲然就是這么看著程落楓脖頸上的一抹鮮紅，暗自和自己賭了一路的氣。
從那之后，和他較勁好像莫名成了一種習慣。
考試名次和分數要贏他。
過年的壓歲錢數額要贏他。
去公園跑步要贏他。
實質性有勝利感的事情累積，后來漸漸連一些無聊的小事也要爭個輸贏。
比如吃飯誰快、起床誰更早，還有像剛剛誰先進那扇門。
遲然知道，她自己不是真的為了贏，就是覺得這樣有意思。
程落楓心里同樣清楚，她就是個愛鬧騰的小孩。
最重要的是，讓她贏她就開心，何樂而不為？
至于以前的事情，考試是遲然本身就有實力贏他。
收到壓歲錢后他會先去探探遲然的口風，如果她的更少，他就悄悄把自己的抽一部分放到她那里。
在公園跑步的時候也總是裝作系鞋帶讓著她。
方才進門的時候也一樣，掃一眼遲然的眼神，他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要做的，就是順其自然地配合。
他朝遲然瞥過去。
盡管只是個側臉，也還是能清楚看見她唇角揚著。
跟著彎了彎唇，他說道：“這下贏了，開心了吧？”
遲然“嗯”一聲，“開心。”
他又說：“開心就多吃點。”
伴著話音在她右手邊坐下，他將自己盤子里的照燒雞腿往她餐盤里夾。
遲然沒出聲，迫不及待捏著筷子將食物往嘴里送。
又盯她兩秒，程落楓收回視線也準備開始吃飯。
筷子剛放進餐盤，聽見對面的謝書朦問道：“所以程落楓，你平時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都是為了避免吸引更多搭訕者，故意裝出來的咯？”
程落楓“嗯？”了聲，忍不住笑，“我平時在你們眼里是那種形象？”
紀之語接上話：“不是在我們眼里，是大家眼里。”
石迎月也應：“你自己平時就聽不見大家的議論嗎？”
饒是她們法語系遠在郊區的老校區，從大一開始，也陸續聽過一些關于程落楓的事跡，樁樁件件幾乎都和“高冷、生人勿近”這之類的字眼相關。
要不是因為遲然的緣故，她們和程落楓有過接觸，必然也是會相信那些傳言的。
可實際上的他，分明就是個和遲然一樣幼稚的小學生。
程落楓撇撇嘴，答得平淡：“也可以這么想吧，太顯眼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
三人：“……”
給他點顏料，他還真開上染坊了，真想把他現在這種臭屁的樣子給那些追求者看看。
見三人蹙著眉，他又自顧自朗聲笑起來，“不跟你們開玩笑了，還是吃飯吧。”
以為對話應該到此告一段落，程落楓自己低下頭開始吃飯。
遲然卻忽然往右挪了挪，滿是疑惑的一雙眼湊到他面前，“你這么積極跟著我，又是給我送早餐，又是給我背包、撐傘，不會也是為了利用我斬斷你的桃花吧？”
先前就算他已經冷著臉拒絕了那么多搭訕的，依然還是有像那天寢室樓前那種不顧一切來告白的。
可見光是冷臉不夠。
跟在她身邊跑可就不一樣了，上課前的寢室樓口，下課的教室門口，還有此時此刻的食堂，這些都是人群密集地。
同學們看見他和別的女生如此親密，自然就會以為他名草有主，不再糾纏。
程落楓，原來你是這樣的心機男！
遲然瞪他，氣不打一處來，“離我遠點！”
說著，她已經端起自己的餐盤挪到了另一張桌邊坐。
程落楓試圖跟過去，才一起身，她又要繼續挪動。
為了讓她盡快吃完飯，他最后只好作罷，安靜待在原處。
-
下午程落楓滿課，遲然終于沒再看見他。
三點四十下課后，她挎上包和紀之語一起去了圖書館。
刷題的時候，她通常都心無外物，根本不會被任何事情打擾。
今天卻怎么也靜不下心。
一支鉛筆在指間繞來繞去，橡皮擦在習題集上摩擦出一小堆碎屑，一篇閱讀卻怎么都難結束。
紀之語余光捕捉到她心不在焉，遞了張紙條過來，“你要是實在待不住可以先走，不用專門等我。”
她搖搖頭，淺笑了下，強迫自己找回注意力繼續做題。
晚飯吃得稍早。
五點半的時候，遲然已經和紀之語一起從食堂回到寢室。
石迎月又去了網吧，謝書朦則在對著鏡頭錄制美妝視頻。
對此狀況兩人都已經習慣，背包往椅子上一掛，紀之語拿著浴巾進了浴室，遲然則坐下掀開電腦，塞上耳機準備追劇。
耳機里男女主的對話聲嘰嘰喳喳在縈繞，遲然的思緒卻根本沒放在劇情上。
她盯著電腦右下角的微信圖標在發呆。
從午飯之后，程落楓就沒給她發過信息。
就算下午在上課騰不出時間能理解，現在明明已經下課了居然還是沒動靜。
她心底愈發覺得，程落楓這兩天對她這么殷勤就是為了利用她。
氣哼哼咬了咬牙，正準備移動鼠標把視頻點成全屏播放，耳機里混進兩聲微信提示音，綠色圖標同時開始閃爍。
是c不是c：[我下課了，一起吃飯？]
是c不是c：[食堂還是外面，你隨便選。]
這么好心讓她隨便選，是出于利用她的愧疚心理嗎？
遲然雙手往鍵盤上一搭，敲擊的節奏極快。
梨渦遠點：[吃過了，謝謝您。]
是c不是c：[行吧……]
是c不是c：[那你晚上準備干嘛？圖書館備考？]
遲然仍只是冷漠回復：[你管。]
是c不是c：[我吃完來找你，不是想去桃林拍照來著？]
看見這句，遲然還是猶豫了，卻沒松口，只說：[干嘛，桃林人多，所以和我一起溜一圈，更有利于你立非單身人設？]
是c不是c：[才不是，我太冤了，你總得給我個解釋的機會嘛。]
遲然努著嘴“嘁”一聲，幾秒后回：[既然你想當攝影師，那就勉強給你個機會。]
是c不是c：[包您滿意。]
傍晚時分，桃林沒了前來打卡的外來游客，樹下石板鋪就的窄路上，更多是來往散步的學生，拍照的人不算多。
遲然這會兒換上一條純白色的吊帶長裙，裙擺輕盈飛舞，和飄落的花瓣極其相稱。
程落楓一向知道她喜歡什么角度拍照，趕在天色徹底沉下前，拍出不少滿意的照片。
拿回手機疏遠地道了聲謝，遲然和他并肩走在夜色中。
微風卷起她臉側散落的發絲，那張白皙的臉蛋襯在昏黃的路燈下愈加精致。
程落楓側著臉呆呆看她，緩聲說：“遲然，我真沒拿你當擋箭牌的意思，從來沒有，我發誓。”
他把手掌豎到臉側，滿眼誠懇。
遲然對上他視線，雙唇微張正要回話。
不遠處傳來歌聲，她扭頭去看，草坪上一個男孩正握著話筒在演唱。
到嘴邊的一句“算了”被她吞回去，靈機一動改口道：“唱得不錯哎，還是我喜歡的歌，我過去看看，有才華的男孩子要多認識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