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鮮血沿著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地。
明夷面色蒼白至極,眸光卻發狠,他加大手上的力道,試圖跟謝云歇角力,將那塊碎玻璃送進謝云歇的咽喉。
好在謝云歇也逐漸從剛剛的電擊中緩了過來,他抬起另一只手,攥住明夷細瘦青紫的手腕,將那塊玻璃從明夷手里強行奪了過來。
然后按住不老實的病人,強行將明夷按回床上。
明夷本來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做出這一系列動作后,便徹底脫力。
因此,饒是明夷滿心不甘,也只能任由謝云歇擺布。
頭腦昏昏沉沉,渾身都酸痛無比,明夷知道自己可能是發燒了,他緊盯著床邊高大的男人,不敢輕易放松下來。
謝云歇正低著頭看手心的傷口,眉頭輕皺,那雙灰藍色的眼中像是盛滿了戾氣,陰沉沉的。
又要被打了嗎?明夷心中平靜無波,他并不后悔剛剛的所作所為,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動手的速度不夠快,沒能再殺謝云歇一次。
不出明夷所料,下一秒,那雙眼睛便冰冷地朝他瞥來。
“下手真狠啊。”謝云歇不帶情緒地點評了一句。
明夷沒有任何反應,神情平靜,近乎麻木地等待著即將落下的拳頭。
沒有成功殺死謝云歇的代價是巨大的,他可能會被謝云歇更殘忍地折磨,落得比沉海更悲慘的下場。
明夷只是不甘心。
他反抗謝云歇,就像是在反抗自己被框死定格的命運。
可到頭來,命運也還,謝云歇也好,明夷依舊沒能擺脫束縛著他的一切。
預料中的拳頭卻遲遲沒有落下。
謝云歇拖了張椅子過來,反而擺出了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我知道你很急,你先別急,我剛剛是說真的,我真的不是之前那個謝云歇。”
又開始說瘋話了,明夷面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目光放空,思考著這場漫長的折磨什么時候能結束。
好餓,好痛,好累。
謝云歇見明夷一副不搭理他的冷漠態度,也不急著證明自己,拿起醫藥箱里的紗布,一邊給自己包扎,一邊自顧自地說:“你確實成功殺掉了之前的謝云歇,一刀切腹,絕地反擊,做得很好,可惜——中間出了點意外。”
聽到“一刀切腹”四個字,明夷的目光終于發生了些許的波動。
不是夢?
謝云歇說到這里,卻忽然停下了話頭,因為他又被系統電了。
系統已經崩潰了:【宿主,你跟他說這些干什么!你崩人設了知道嗎?說好要老實扮演反派的呢!而且你怎么能對惡毒炮灰說這些,萬一他覺醒意識,讓世界線崩得更嚴重怎么辦?!】
謝云歇輕嘶了一口氣,好半晌才緩過來,在腦海里回話,開口就是重磅炸彈:“你還沒看明白嗎?不跟燕明夷解釋清楚,我遲早也會被他殺死。”
系統瞬間噎住。
謝云歇:“很明顯,燕明夷已經失控了,他執著于殺死‘謝云歇’,一次失手,他必定還會殺下一次。”
“系統,你敢賭嗎,賭我在走完沉海劇情前,不會死在他手里?”
謝云歇淡淡道:“我要真的不幸身亡,你確定,你還能找到第二個可以完美扮演反派的人?”
系統暫時沒回答,它的cpu在高速運轉,幾乎要轉得冒煙。
謝云歇適時插話:“不如跟燕明夷談談,最好能達成合作關系,我演我的反派,他演他的惡毒炮灰,和平安全地度過這一個月。”
“反正燕明夷戲份不多,沉海后就殺青了,他知道一點真相又怎么樣,管住他的嘴,不讓他往外說就行了,難道真的要因為他,毀掉整個世界線嗎?”
“系統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系統要被謝云歇繞進去了,好像是有點道理,惡毒炮灰也就只活一個月,可反派的戲份卻貫穿大半本書,如果宿主運氣差一點,也被明夷殺了……這個世界才是真的沒救了。
系統正在進行硬盤風暴時,明夷忽然啞聲開口:“什么……意外?”
謝云歇不等系統反應,嘴快地將真相和盤托出:“意外就是我穿過來了,現在我必須頂替原來的那個謝云歇,確保劇情順利進行。”
“……”明夷陷入了沉默。
理智上,明夷是不愿意相信這種瘋言瘋語的,可明夷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
假如他的世界真是一本書,那么穿越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明夷燒得昏昏沉沉,幾乎保持不了思路的完全清晰,正當他思考得頭疼之際,對面的“謝云歇”忽然朝著他掀起襯衫下擺,露出塊塊分明的腹肌,然后一臉真誠的對他說:“我真沒騙你,不信你看,這里是不是沒有一點刀口?”
說著還在腹肌上面用力拍了拍:“如假包換的無損真皮!”
明夷:“……”
系統終于受不了地哀嚎一聲,為宿主徹底崩塌的人設痛苦默哀。
到了這步,系統也不想著阻止了,畢竟宿主說的那些話確實有道理,燕明夷只是個即將下線的小角色,知道一點真相不要緊,但如果燕明夷繼續失控下去,就可能會對世界線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反而得不償失。
不如跟燕明夷合作,正好系統也能觀察一下這個惡毒炮灰,看看對方究竟為什么突然脫離劇情失控。
明夷目光下移,落在謝云歇塊塊分明的腹肌上,嘴角動了動,復雜地抿緊了:“所以呢?為什么……你要跟我說這些?”
謝云歇把衣擺放下去,嚴肅道:“我希望你能配合我表演,咱們合作共贏。”
明夷努力轉動越發混沌的頭腦,試圖捋清其中的關竅。
意思是,原來的那個謝云歇死了,新來的“謝云歇”接替了原來那個謝云歇的位置,目的是繼續完成所謂的“劇情”。
而為什么找他合作呢?因為他想殺謝云歇,如果不跟他談好合作,他就會繼續嘗試殺死謝云歇。
原來如此。
明夷不由陰暗地想,如果……他把這個新的“謝云歇”殺死,那么,還會有別的“謝云歇”穿越過來嗎?
或許,只要他一直殺下去,讓接下來的劇情徹底崩塌,他就能——
這個念頭只在腦海里一閃而逝,便無影無蹤,明夷疲憊地闔上眼。
就算世界毀滅,他想要的,也再也得不到了。
所以明夷說:“好啊,我考慮一下。”
謝云歇像是松了口氣,貼心地為他掖了掖被子:“這件事等你病好了再細說,你先休息吧。”
看上去短時間內,他不會再挨打了,明夷稍稍放松心弦,黑暗瞬間襲來,吞沒了所有的意識。
這一覺睡得也不安穩,混亂的夢境里閃過無數畫面:謝云歇陰鷙的表情,揚起的拳頭,閃爍著冰冷銀光的刀鋒刮破虛空,沒入皮肉,帶起一串飛濺的血液……
刺穿皮肉的觸感是那樣清醒,明夷猛然驚醒過來,蜷縮的手指緊攥著被角,仍在微微顫抖。
胃里翻江倒海,睜眼看到趴在床邊的謝云歇時,反胃的感覺瞬間洶涌襲來,明夷頭腦空白,條件反射地抬起手,握拳狠狠擊中謝云歇的側臉。
“唔?”謝云歇被打醒了,捂住臉一臉震驚地看了過來,對上明夷寫滿恐懼與厭惡的眼神,他立即反應了過來:“兄弟,是我啊,我是冒牌貨!”
明夷額頭冒出細細的冷汗,喘息著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抬起的手。
“抱歉。”
“沒關系,多大點事。”謝云歇揉揉臉,知道明夷這是應激了,也怪他自己,長得跟反派一模一樣,明夷冷不丁看到他的臉,不被嚇一跳才怪。
謝云歇:“你有力氣坐起來嗎,喝點粥?”
明夷勉強撐著床坐起來,仍有些輕微眩暈,他接過謝云歇遞來的粥,觸感是溫熱的。
明夷垂下眼睫,用勺子舀起一勺,安靜地吃了起來,蒼白的嘴唇被熱意熏染,漸漸暈染出了淺淺的淡紅色,顯得比之前有血色了一點。
謝云歇盯著人家的嘴唇看了好一會兒,才猛然回過神,欲蓋彌彰地挪開目光:“那個……你感覺有好點沒有?”
但其實明夷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他整個人呈放空狀態,像是徹底被打趴在地的枯草,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嗯。”
謝云歇:“是這樣,劇情還是要走的,但我跟系統商量了一下,你的劇情不多,稍微走偏一點也無所謂,所以,你只要配合我小小演一下就行了。”
明夷麻木地復讀:“小小演一下?”
謝云歇有些難以啟齒:“就是念幾句臺詞,一點點肢體接觸之類的……主要是我來演,你躺著就行。”
對此,明夷依舊反應平平,他目光沒有波動地盯著被子上的花紋,機械地舀動勺子:“你隨意。”
謝云歇卻扭扭捏捏,目光躲閃:“等你先喝完粥吧……我怕你看了笑我。”
明夷心中不以為意,甚至有點自嘲地想,在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后,他的心早已死去,再也沒有什么能讓他笑了。
明夷喝完粥,謝云歇態度友好地請明夷躺下,他要開始他的表演了。
明夷直截了當地躺下,正好他感到疲憊,便干脆闔上了眼。
椅子移動的聲音從床邊傳來,謝云歇站了起來,然后身下的床往下一陷,謝云歇單膝跪了上來。
明夷感到自己的腰被謝云歇隔著被子按住,接著,男人低沉霸道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呵,裝什么貞潔烈男,昨晚你不是也叫得很大聲嗎?”
明夷:“……”
明夷一言難盡地睜開眼,幽幽看向謝云歇。
謝云歇跟他對視,勉強維持著表情沒崩,但耳朵已經徹底爆紅了,不等明夷回答,他繼續大聲道:“怎么不回答,用這種眼神看我,又想挨草了嗎!”
明夷:“……”
夠了。
明夷緩緩問:“你這是……在演什么?”
謝云歇也繃不住了,雖然他早已對場面的尷尬有所預料,但怎么能這么尬?
謝云歇避開明夷的目光,硬著頭皮解釋道:“根據劇情,昨晚那個人渣已經把你……所以今天他會借這件事繼續羞辱你。”
明夷看著他紅透的耳根,一時間有些啞然,究竟是怎樣的信念感,才能支撐著謝云歇把這些臺詞念完?
謝云歇秒懂他目光里包含的復雜內容,沉痛道:“都是系統的任務罷了!”
明夷:“不做任務會怎么樣?”
謝云歇沉默須臾:“不達標,它就會電我。”
一級二級的電擊尚且能忍耐,三級就不行了。
并且,謝云歇對系統的了解程度有限,目前暫時沒有跟系統徹底鬧翻的想法。
明夷目光微動,不完成任務就會被電?
……跟他一樣,都是被操縱的可憐人。
同病相憐的感慨令明夷態度稍緩,表示理解:“你繼續演吧,我不在乎。”
謝云歇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真誠地望著他,語氣也非常真誠:“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下一秒語氣一變,繼續上演掐腰紅眼文學。
“燕小少爺不是很傲氣嗎?真想讓所有人都來看看你這幅樣子。”
“你叫啊,叫得再大聲也不會有人聽見,我說過了,沒有人會來救你!”
說到這里,謝云歇忍不住吐槽道:“這人法盲嗎,別人可能不會來,但110絕對會來,兄弟你千萬別聽,這妥妥是pua啊!”
“……”明夷無力地閉上眼。
你演就演吧,為什么還配彈幕啊。
聽到這里,明夷終于確定,雖然這個“謝云歇”跟之前那個長得很像,但他們確實有最本質的區別。
如果正牌謝云歇是頭瘋狼,那么這個冒牌貨……頂多是只撒歡的哈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