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陳翊南,我失眠……
如果不是見到日記本中的內容,溫窈想,自己或許永遠不會知道,那幾年陳翊南在國外的日子,竟會過得那樣苦。
在銀行卡被凍結的那段日子里,他的生活費與學費來源是兼職和獎學金。醫學生白天課多,他只能挑晚上的時間去跑兼職。
他不是一個喜歡抱怨的人。
相較于抱怨,或許,他更擅長于埋藏情緒。
在日記本里,他沒有提起過一句累。
某天竟還寫到,在兼職期間認識了一個黑人老板,說話行事都很幽默詼諧,而他也教了黑人老板很多中國話。倘若有機會回國,會給她講講。
他說,自己一定會感興趣。
溫窈眼角淚滴再次滑落。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像他的廚藝,也是在國外獨自生活時鍛煉出來的。老外的飯實在是不和他胃口,偶爾吃還行,若是常吃,有時會胃痛。他講他的雞和魚做的都不錯,正好是她喜歡吃的酸甜口。
他甚至還有精力調侃,在日記本中寫到,下雨打閃走在路上也不用害怕被閃電劈到,畢竟自己馬上就要瘦成一道閃電了,同類不會劈同類。
陳翊南似乎怕將這些事情遺忘,于是還將自己的日記以一種備忘錄的形式描述著。每條記錄,卻都與她有關。
中間夾著的那張照片,在她翻動某頁時掉落了出來。
溫窈眸光一怔,注視著照片上的身影愣了兩秒,才認出了自己。
她唇角微揚,淺淺地笑了下。那天自己在臺上跳舞,完全沒注意到陳翊南竟然拍下了自己。
所以,在那時,是不是他就已經對自己有好感了?
可惜,可惜,這段感情太模糊。他沒認清這段情感,而她開口卻不敢言。
這段錯過或許早已埋下了伏筆。
她沒有很遺憾。
因為他們都在慢慢成為更好的自己。
頂峰相見,她做到了,他也是。
日記已經被她翻到了最后一頁,溫窈瞳孔驟然一縮。
“遺囑”二字率先映入眼底。
半開的窗戶突然刮進一陣大風,吹動著窗簾劇烈鼓動了下。
這些,溫窈全然沒有注意到。
她的指尖輕微顫抖著,撫上了書頁上的文字,每筆每畫都是這樣清晰,指腹下深深地黑筆刻痕,昭示著這是真實存在于她的眼前。
不是假的,也不是夢。
她見到了和當時關筱筱看見過的一模一樣的一行文字。
月亮又高了,溫窈眼窩中的淚再也止不住,冰涼的淚珠從臉頰滾到臂彎,又順著臂彎流下,浸濕紙頁。
臥室內壓抑的嗚咽哭聲持續到凌晨四點,床上的人才抱著日記本哭累睡了過去。
關筱筱坐在樓梯口處的木質地板上,安靜守在溫窈臥室外。
許久后,她聽見屋內沒了動靜。
她悄聲走進去時,見到了有半邊拖在地上的被子和已經呼吸勻緩的人。
月光下,溫窈臉上的淚痕,明亮到難以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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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溫窈睡得很不安穩。
她夢見自己出現在了一間醫院內,來來往往都是穿著防護服的醫務人員,行色匆匆。樓梯間內,還存放著黃色裹尸袋。
她隨便拉住一個人打聽這是哪,那人卻告知她這是遙城醫院。
她怔了下,意識到陳翊南也在這里。
還沒來得及思考場景的奇怪,便看到前方病房中走出一個身穿防護服的醫生,他的后背上寫著“何銘光”三字。
她頓時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何銘光的胳膊,“何銘光,你不是說陳翊南暈倒高燒,他現在怎么樣了?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何銘光的目光透過防護鏡落在她身上,似乎有怔愣兩秒,隨即很快說道:“你是陳翊南的家屬?”
她急忙點頭:“我是他的女朋友。”
何銘光合上本子,鞠了一躬,“節哀順變,病人在今天上午九點左右搶救失敗。請跟我去……”
她沒站穩,猛地向后踉蹌一步,差點倒地,“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信!”
在她朝身后跑去的同時,臥室床上,溫窈瞬間睜開了眼睛,滿頭冷汗。
天光還沒有大亮,窗外霧氣茫茫。
手中日記本封面冰涼的皮質質感令她緩緩回神,她伸手捂住心口,喘息漸漸平靜下來。
溫窈后知后覺。
原來是夢啊,幸好是夢啊。
她差點就永遠失去了他。
溫窈安慰自己夢都是相反的,在擔驚受怕了快一天后,再接到何銘光電話,是在當天下午。
電話接通,她已經在心中預設了最壞的打算,關筱筱也坐在旁邊守著她。
何銘光的聲音很疲憊,卻少見的帶著些興奮:“嫂子,沒事了。陳翊南他沒什么事,檢測結果呈陰性,是正常的。這幾天連軸轉,應該是勞累過度引起的高燒。今天上午輸了退燒藥后,溫度已經在慢慢降低。”
“另外,新一批經過臨床測試過后的疫苗會在這周末到達。效果好的話,這場疫情,或許很快就會結束了。”
溫窈闔了闔眼,這才呼出一口氣。
她同何銘光說了聲謝謝后,掛斷電話。
關筱筱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后背,微笑道:“你看,窈窈姐。我說吧,我哥吉人自有天相。”
溫窈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偏頭看著關筱筱驀地笑出聲。她伸手抱住關筱筱,笑一會兒,哭一會兒。
但她是開心的。
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
當晚,二樓臥室內,溫窈的半張臉埋在被褥之中,閉著眼睛,睡了這一兩個月以來最安穩的一次覺。
半個月后,疫情逐漸偃旗息鼓。
溫窈在廚房里炒包菜,外面餐桌上已經整整齊齊擺放著四道菜。
關筱筱抱著西瓜跑進廚房,油煙機噪音大,她大聲問道:“窈窈姐,果盤里我整了小番茄和芒果,這西瓜還切嗎?”
“切,你哥哥喜歡吃西瓜,切塊放進去就行。”溫窈匆匆回頭看了眼。
“好嘞。”關筱筱踮腳看了眼鍋內,奇怪道:“窈窈姐,你怎么還炒菜啊?咱們三個人,四道菜,已經夠吃了。”
“筱筱,我準備做五菜一湯,六道菜,六六大順嘛。”
關筱筱愣了下,隨即笑著說了聲好。
五菜一湯被擺上餐桌,關筱筱的果盤也端放在客廳茶幾上,時針指向了六點鐘。
關筱筱在客廳走來走去,邊看時間邊疑惑:“我哥不是說五點半左右能到家,這都六點了,怎么還沒看見人影”
溫窈笑道:“別急,可能路上有點事耽擱了。你也別走了,過來歇會。”
關筱筱應了聲,正想坐下,門鈴便響了。她眼睛一亮,忙喊道:“窈窈姐,我去開門!”
門開了。
一別數月的男人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臉上比過去更瘦削了些,他眼尾微微上翹,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正注視著屋內兩人。
“我回來了。”
沉澈又熟悉的嗓音在樓道內響起,還帶著些許倦啞。
關筱筱撲過去抱住了他,一向大大咧咧的人,在此時哽咽了。
“哥,以后我再也不和你頂嘴了,吵架也讓著你。”
陳翊南微微彎腰,輕輕拍打了兩下關筱筱后背,聽見此話不禁挑眉:“誰讓誰?”
關筱筱沒吱聲,眼淚也憋了回去,她暗自扭了一把陳翊南的胳膊,作為回復。
陳翊南垂著頭輕笑一聲,隨即抬眸,目光跨過關筱筱落在了溫窈身上。
溫窈唇角還掛著淺淡笑意,看著他,說了句:“歡迎回家。”
陳翊南頷首笑了,在關筱筱松開他的瞬間,大跨步上前一把將溫窈攬進懷中。力道大的,似乎想將她揉進身體里。他闔了闔眼,湊近溫窈耳邊輕聲道:“阿窈,我回來了。”
平安回家。
和你之間的承諾,沒有失信。
溫窈眼底泛紅,在淚滴將要出來的上一秒推了陳翊南一把,沒用什么勁,“回來就好。先吃飯,再不吃就要涼了。”
關筱筱笑道:“對啊哥哥,窈窈姐就在家,跑不了的,吃著飯聊。”
晚飯,溫窈拿了瓶紅酒,想好好慶祝一下,也為陳翊南接風洗塵。
關筱筱眼巴巴地看著溫窈倒了兩杯紅酒,便又將瓶塞塞了回去。
難不成忘了自己?
她疑惑:“窈窈姐,我的呢。”
陳翊南推了瓶果汁過來,“你喝這個。”
“啊?”關筱筱沮喪地嘆了口氣:“好吧。”
溫窈見狀,探過頭來問陳翊南:“不然給她倒點?”
陳翊南嗤笑了下,悄聲道:“她啊,又菜又愛喝。去年過年的時候,喝了一杯不到,就趴屋里去了。”
關筱筱錘來一拳,落在陳翊南胳膊上。她嗦著雞翅,口齒不清地說著:“我說哥,我就在旁邊,你說的悄悄話我都聽的到。”
陳翊南坐直身子,又給關筱筱夾了個雞翅,言簡意賅:“多吃。”
少說話。
溫窈又問了些陳翊南在遙城時的事情。陳翊南回憶了下,將這幾個月的事情簡潔講述著。在講到患病去世人數時,他話音頓了頓。
即便他不說,溫窈也知道這幾個月,遙城醫院乃至全國各地的醫院的嚴峻情況。
她在桌下輕輕握住了陳翊南的手掌,溫聲道:“你看,冬天過去了,春天就要來了。”
春天已至,回暖可期。
陳翊南回握住溫窈的手,繼續講道:“我接手的病人走了幾個,在沒有有效藥物的情況下,的確感到很無力。你拼命搶救,卻仍舊只能看著他們慢慢離開。就算這樣,我們也沒有想過放棄。如果連醫生也放棄了,那幾十號,大百號病人只會更加絕望。”
“我堅信絕境逢生。所幸,事實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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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后,時間也不早了。
溫窈喝完那杯紅酒,頭倒是不暈,意識很清醒,只是臉頰紅撲撲的。
她洗漱完回了臥室,卷著被子在床上躺了會。眼睛一閉上,腦子里就會浮現出那晚的噩夢。
溫窈還沒同陳翊南講過這個夢。
太真實了,她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她直愣愣地睜著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發現自己毫無困意,甚至越發清醒,難以入睡。
她意識到,自己又失眠了。
溫窈坐起身,看見月光透過紗簾傾灑進來的月光,正好照亮書桌所在的角落。
桌面上放著陳翊南的日記。
她還沒有歸還。
今天關筱筱還跑來叮囑自己,不要和哥哥說是她偷偷看了他的日記。
溫窈當時笑問了句,那怎么還給我看?
關筱筱沉默了兩秒,認真地說,還是應該給自己看一下,哥哥寫在最后一頁的東西,她也看到了。
回憶到這里,溫窈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抱起被子,拿上日記本,去敲響了陳翊南的臥室門。
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臥室門開了。
陳翊南穿著黑色T恤,正用毛巾擦著頭發,看起來似乎是剛洗完澡沒多久。
“怎么了?”
他說著,目光移到了溫窈拿的黑色筆記本上,不由得怔了下。
是他的日記。
“看完了?”
與他話音同時響起的是溫窈的聲音。
“陳翊南,我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