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宮殿內。
廷帳方休, 大汗便鐵青著臉拂袖而去,留下一眾面面相覷的武將和文臣,不知該不該追上去勸說一番。
自大汗登基以來,還未有如此震怒, 著實讓人心中一驚, 行事不由低調幾分。
今日廷帳, 方開始,自和親之事起, 卻不知為何轉到了立儲之事, 一時間倒好似,所有人都
大汗再三拒絕, 仍有長篇大論步步緊逼,最終怒氣騰騰的拂袖而去。
廷帳內便是一靜,吉爾黑部落的權貴們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柱子間他們, 柱子間一眾則好似毫不關心一般,交頭接耳說著什么。皇子們含笑坐
牧地烈部落的叔叔們則拾著東西, 看似一派輕松,好似剛才
其余部落的人少些,但皆是目光如電般
雖袁三軍未表明態度,但亦未出聲援助大汗,也算是一種態度了。
皇子們看似不
牧奪多臉上怒意仍存,步伐不停,走入殿內,好似還不解氣般,一揮手將桌上的物件掃到地上,只聽得一片脆響,碎得滿地都是,教
大汗雙目怒瞪,胡須幾乎根根直立,繞著桌子轉了一圈,
仆從便愈
門口突而響起一陣腳步聲,不慌不忙,聞聲便知此人定是一派輕松寫意之姿。
果不其然,郁溫綸搖著把扇子,從門口處飄然而至,見這室內人人畏瑟的模樣,便露出個笑來,也不行禮,邁步跨入殿內,朗聲道“大汗,不若讓仆從們下去壓壓驚”
牧奪多停下腳步,怒意未,抬眼看人,目光中似有無限的壓迫感。
見著來人,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仆從便如蒙大赦般有序的退出了殿門口,最后一人還細心的幫他們合上殿門。
如此殿內方僅剩他們二人。
郁溫綸搖著扇子,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似沒有看到大汗憤怒到足以嚇哭人的模樣,有些嫌棄的繞過地上那一堆碎片,自顧自的坐到了大汗下首。
牧奪多喘了會粗氣,見著他這副樣子,臉色驀然一變,露出個笑來,哪還有半分憤怒之色,只余親近之意,伸手招呼他道“溫綸何以坐的如此之遠,且來坐近些。”
郁溫綸也不驚訝他這變臉的速度,只是依言坐到了大汗對面,方搖了搖扇子,笑道“大汗可是不怒了”
牧奪多從旁翻出個棋盤來,剛好往空蕩蕩的桌子上一擺,卻不接茬只道“正好你我好久未下了,今日倒可手談一局。”
郁溫綸便由著他,慢悠悠的捻起棋子,下了一子。
牧奪多下棋的速度卻很快,似無需思索般,幾乎是緊跟著郁溫綸落子瞬間,也落下一子,渾不似他謀定而動的作風。
郁溫綸恰恰相反,便是方開始對弈,也是慢吞吞的模樣,似要想上片刻,才能落子。
一時無聲,待棋盤慢慢展開,牧奪多忽爾道“如何”
郁溫綸捏著棋子,看著棋盤邊思索,便嘆道“臣遠不及矣”謙虛了一句,他方接著道“我觀廷帳眾人,皆有意動,大汗此舉妙之。”
他說著便慢悠悠的放下棋子,牧奪多跟著便落了一子,見他又是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嘴上便露出個笑來“覬覦汗位也就罷了,居然還想皇位輪流坐怕是被養的太肥了,想的比天祿都美的多。”
郁溫綸捻著棋子,猶豫著下一步棋,聞言,便抬眼看了眼大汗,笑道“人之常情罷了,大汗將他們的野心養得太大了”他猶豫的下了一子,又道“殿下那邊”
牧奪多飛快的落子,方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若不是有天祿
提起皇子們,他便如同提起了莫不相干的人一般,毫無
郁溫綸有些搖擺不定,索性湊近些看棋盤,嘴上不停,尤帶笑意“畢竟時間不多”似是為他們開脫了一句,又飛快將話題轉回都天祿身上“我近日倒未聞,殿下府上有何趣事,莫不是這信沒什么作用”
大汗見他拿著棋子,緊盯著棋盤的模樣,慢悠悠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方道“近日天祿府中確實是滴水不漏,可見他是下了狠手來整治了。”他喝完,還不忘給郁溫綸倒上一杯茶,接著道“具是風平浪靜,方顯其憤怒昭昭。”
大汗露出個柔軟的笑來“那孩子,越生氣反而越沉得住氣,這點像父親。”
郁溫綸猶豫半晌終于下了一子,方抬頭看大汗道“如此,大汗便可靜候佳音。”
牧奪多飛快落子,搖頭道“這把刀固然鋒利,但亦容易傷到自己。此刻估摸著他
郁溫綸看著棋盤又猶豫上了,手搖擺不定,似
這次牧奪多倒沒急著落子,猶豫了片刻,臉色便不好看了,悻悻的將棋子扔到棋盤上,斜眼看他“我聽著你是夸你自己呢”他面上浮出不滿來“以前還記著輸給我,現
郁溫綸露出驚訝來,看了眼棋盤,拿扇柄敲了敲腦袋,作勢欲回之前落下的那顆棋子來,嘴上還道“怪我怪我,沒注意,分神了,重來重來。”
牧奪多居然還順著梯子就下去了,攪亂棋盤厚著臉皮道“那便重來。”目光很是危險的看了眼郁溫綸。
郁溫綸便微微一笑,露出胸有成竹之色來。
再次開始,仍是牧奪多飛快落子,郁溫綸思索極久。
見著他那副樣子,牧奪多喝了口茶,又接上了上一句的話茬道“便是那個辭國人”他話音中似極其不滿。
郁溫綸看了半晌,落下一子,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勸他道“大汗,殿下此前懵懂不知情愛,如今方開竅,自是滿腔深情,具亦付之。”
見著牧奪多的臉色不善,他還極為瀟灑的一甩袖子,風流之態溢于言表“大汗勿怒,情之一事,大汗還不清楚嗎”
大汗本來只是臉色不善,這下倒是生生黑了臉,目光微瞇看向郁溫綸,似要
郁溫綸垂首抿了口茶,似只是無心之言。
牧奪多瞇著眼,殺氣騰騰的落下一子,開口道“情之一字”他似是將此字掰開來嚼碎了念出口,帶著諸多情緒,最終隱于未之言中。
郁溫綸便不由側目看他,流露出一絲
牧奪多猛的抬眼,雙目相對,兩人皆是一驚,郁溫綸迅速垂首道“臣逾矩。”
牧奪多卻細細品味了一番他的表情,若有所思道“溫綸可是有所顧忌”他語氣微微緩和了幾分,雖仍有厲色,但看著好接近了幾分“倒不若說予我你我二人又何須如此試探”
郁溫綸聞言,便做出無奈直言的模樣來,開口卻狠厲道“大汗與汗后”他微微一頓,見牧奪多表情沉沉,看不出喜怒來,但沒有打斷他,便繼續道“似感情不合,汗后亦非等閑之輩,兼大汗亦尊之重之,雖膝下無子,但”
聽著他的話,牧奪多不由手指輕輕敲擊手背,這是他一貫壓制自己情緒的表現。
郁溫綸只做未見般,見大汗仍未出言打斷他的話,便接上句繼續道“但若有心,吾恐其勢遠勝廷帳中那些宵小。”
牧奪多有節奏的敲著手背,見他似說完了,便露出個假笑來“溫綸多慮,清兒與我一體,絕不會行君所言之事。”他笑容很假,但話語力度很大,似毫不懷疑。
郁溫綸便不敢再言,只是復又捻起棋子,猶豫了起來。
倒是牧奪多,神色有些莫名,沉吟片刻方開口道“溫綸覺得她會”他斟酌著詞語顯的十分慎重“不甘心嗎”
郁溫綸眨了眨眼,慢吞吞的放下棋子,心想,但凡是正常人能生卻不能生,可以有兒子卻不能有,別說不甘心了,怕是生撕了你的心都有了。但面上卻也顯出猶豫來“我與汗后不熟,亦不清楚汗后如何想的。”
牧奪多隨手落下一子,若有所思道“是我對不起她。”
郁溫綸雖不知陳年往事,但聞聽此言,便察覺出一絲淡淡的悔意來,他心中猜測若干,目光卻絲毫不往那邊看,狀似聚會神的看著棋盤。
良久,牧奪多嘆了口氣,將手中棋子往棋盤中一扔,落出意興闌珊的模樣來。
郁溫綸
牧奪多起身,對還
都天祿府邸。
難得幾個謀士共聚一堂,議論紛紛。
都天祿坐
桂清與喻子文小聲商討完,方開口道“殿下,便按此計來如何”
都天祿未言語,目光掃過眾人,懶洋洋的落到了柳興安身上,他此時恍如局外人一般,
都天祿便點了他的名“興安怎么看”
柳興安表現欲十分強烈的抖了一抖,讓眾人皆看得出他的嫌棄,但沒說出口,只是道“我覺得桂兄所定之計可謂是毫無紕漏,將軍可有何不滿”
都天祿便輕輕勾起嘴角,只是道“桂清素來周全,但我思君自入我營帳,再無謀劃之舉,可是有何難處”
柳興安恍然大悟,順著梯子就往上爬“我確有一事不明,還望將軍教我。”他還像模像樣的行了一禮。
都天祿摸了摸手邊的鞭子,笑容不改“你且道來。”
柳興安便言辭懇切的道“我觀大金局勢,左思右想仍不明白,為何大汗”他抬眼看都天祿,吐出一言“要將這些權貴們縱容至此”
都天祿微微一愣。
倒是桂清看著地圖上代表的不同勢力顏色的劃分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大汗若要拾他們,倒是早就可以下手了。”
柳興安手落到地圖上,從黑色一路劃到鮮艷的大紅色上,一語中的“以大汗之能,若有心,十年間這些皆不復存
都天祿看著他劃過的那一大片礙眼的權貴們,微微瞇眼。
喻子平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大汗無暇顧及”
出于禮貌和同事情誼,柳興安沒當場反駁回去,只是笑了笑,恍若未聞道“又思大汗至今未立儲君”柳興安抬眼看了眼都天祿卻突然道“草原男兒,自當一往無前。”他臉上露出幾分欽佩之意來。
桂清微微一愣,也跟著看著都天祿,似有所得。
都天祿沒細思他所言,辭國人嘛,說不清話,也可以理解,心念一動,將注意力移回了剛才所言之計謀上,愈
柳興安懶洋洋的瞥了眼地圖,倒有幾分好奇“殿下這般拿下他們,沒人說什么嗎”
桂清聽出他真正想問的意思,便替都天祿答道“若是他們比將軍更強,那也不必說什么,若是他們比將軍弱,那便沒什么好說的。”他笑容擴大了幾分道“大汗素來不管這些瑣事。”
都天祿輕哼一聲,眼中有兇意“跳的最高的那幾個先給拾了,剩下的,我再陪他們慢慢玩。”他語氣中難得有幾分玩味,似是期待。
柳興安便更疑惑了些“那不若一路平推了事,何以還要多此一舉”
桂清
都天祿倒不
柳興安若有所思道“想來大汗卻是不喜如此。”
見他說了句廢話,都天祿眉毛微揚,還未開口,柳興安已然接著道“若是他們十年前有三分膽色敢與將軍拼上一拼,倒說不得如今是誰之大金了。”
都天祿眉毛又緩緩落了下去,聽出一二分意思來“大兄”話還未出口,他又停了下來,似有些躊躇。
柳興安卻無此躊躇,直言到“大汗
似多年疑惑迎刃而解,為何大兄如此寵愛于他,卻仍決口不提立儲之事,
他是一把磨刀石,亦是一把被磨的刀,磨斷了三兄弟的勇氣,磨出了銳利無比的鋒芒,使眾人不敢阻之,朝那個位置一步一步挪近,回首皆是被淘汰的對手。
柳興安搖了搖頭,露出由衷的感慨來“恨不生逢大汗年輕時,可惜啊”
都天祿滿腔的感慨生生被他此言給擊散了,合著現
所幸他不是那么專斷的主上,沒有一氣之下做出些什么,只是露出一個假笑道“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大兄年輕時貌不驚人,圓滑無比,周旋于部落之間,毫無鋒芒。”
柳興安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他一眼,變本加厲道“便是大汗那般手段和心胸,年輕時縱一朝潛伏,也有大鵬展翅之時,到時候,君臣相得,豈不是美哉”
都天祿聽他此言,倒沒有生氣,反而若有所思“我與大兄相比確有不足”
柳興安微微挑眉,見他這般模樣,倒是跳過了這個話題,反轉回上個話題道“若是將軍欲一擊得手,倒不如直接大軍壓境,說不得大汗一喜,片刻便立君為儲君了。”
桂清嘴角一抽,忙開口道“何必至此,驚嚇城中百姓,迂回些亦能成事”
他話還未完,卻見角落處
都天祿一喜,又控制著面部表情道“諸位,嘉瑞送了些甜品過來,不若邊吃邊說”
他說是這么說,可絲毫沒有邊吃邊說的意思,矜持的端過甜點,先吃了幾口,嘴角的酒窩便怎么都消不下去了,又見眾人皆低頭慢慢品嘗,似是無話想說,索性他自己開口道“嘉瑞定是怕我們談的太久餓著了,他就是這般單純善良”
柳興安慢慢品了口,甜而不膩,便點頭跟著道“他素來如此,便是見到路邊的乞兒,都要停下來給些食物”
都天祿笑容擴大,音量微微加大了些,壓過了柳興安的話道“而且,他定是心疼我了。唉”他嘆了口氣道“你們可能不懂這種感覺,嘉瑞”說到此,他整個人幾乎都要往外
桂清嘴角微抽,食不知味的咽了幾口,想,我話還沒說完呢
但是顯然
柳興安提高了些音量,道“有此良朋益友,生復何求啊。”
都天祿冷笑一聲道“昨日我方與他說起平時沒甚味道,今日便送來了甜品,可見嘉瑞體貼”
柳興安不甘示弱“嘉瑞自從知道我
都天祿眉毛一挑,語速飛快“嘉瑞可從不
柳興安冷哼一聲,慢悠悠提高音量道“我與嘉瑞相識半生,彼此相知,何談其他。”
都天祿目光一凝,看向柳興安“我們一張床睡覺。”
柳興安咬牙道“我們曾經抵足而眠。”
都天祿還欲說些什么,落塔
都天祿瞬間露出個笑來,恍若旗開得勝般,洋洋得意的起身,對眾人道“諸位自便,我便不陪著你們了,家有契弟,牽掛于我,沒有辦法。”口是心非的如此道,他還居高臨下的看了眼柳興安。
桂清放下碗,插入他們的對峙中道“那將軍可欲用何計”
都天祿出門的腳步一頓,斷然道“便依桂清你之計行事,周全為上,不急于一時。”
待都天祿沒影了,桂清方調笑道“柳兄何以如此調戲將軍”
柳興安吃完碗中的甜品,微微一笑道“怎是我調戲將軍,明明是將軍太過于”他咽下大逆不道的話,只是聳了聳肩,示意此亦非他所愿。
喻子平放下碗,感嘆道“將軍與安先生確實是好一對神仙眷侶。”
柳興安表情頓時一凝,一時摸不到他說的是肺腑之言,還是調戲于他。
桂清卻也跟著道“確是如此,實讓人羨慕。”
柳興安神情復雜,只覺得舉世皆濁我獨清,只有他知道都天祿那廝的無恥之處,旁人皆被其所迷惑。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新電腦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