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 弘皙帶著弘晉離開了乾清宮,臨走時擔憂地看了一眼還在傻樂的弘暉,這小子現在越來越膽大, 現在還敢直接跑去奉先殿搗亂。
“大哥嗚嗚嗚…”
弘皙有些嫌棄的拍掉扒在自己身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弘晉。
“我就一日不在, 你就差在上書房上房揭瓦,活該被罰,等病好了繼續抄書。”弘皙說著滿臉的嫌棄,但還是任由弟弟靠在自己身上。
弘晉臉色泛著一絲紅暈,嘴唇因為缺水起了干皮,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躺在肩輦上, 一手緊緊抓著弘皙的手腕。
“大哥…嗚嗚嗚…弘暉個混蛋…”弘晉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乾清宮, 差點沒把他嚇死,要不是弘皙和弘暉在場,他差點就從床上滾了下來。
弘皙正在吩咐身邊的小太監, 讓他送些東西去奉先殿,耳邊傳來弘晉的嗚咽聲,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沒有暉弟, 你估計都要燒成傻子了。”
弘皙還想說什么,趴在他身上的弘晉已經睡了過去, 此時肩輦也到了慶安宮宮門前, 弘皙讓人先抱著弘晉回去。
乾清宮暖閣里,弘暉看著面前滿滿一大碗黑乎乎的藥汁, 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皺成一團。
這碗也太大了點吧!
弘暉糾結萬分,暖閣里雖然只有他一人, 但守在他身邊的梁九功可沒小路子他們那般好糊弄,看著他一滴不落的喝完, 才笑瞇瞇離開。
弘暉往嘴里囫圇塞了兩顆蜜棗,想要壓下嘴里苦澀的藥味,手里還不停抄寫著那些話本子,他還剩四本才能抄完,弘昶也被乳母抱回了慶安宮。
連抄了兩日書,弘暉才從乾清宮出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外面晴朗的天空,恍然有種剛被放出來一般。
“世子爺您終于出來了!”小路子撲到他腿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弘暉有些嫌棄的往旁邊挪了兩步,忽然又想到跟在自己身后的魏海,抬腳輕輕踹了一下小路子,“快起來,在乾清宮撒潑也不怕丟了本世子的臉。”
小路子麻溜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抬手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小心翼翼跟在弘暉左側,他的右手邊就是魏海。
魏海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小路子臉上的笑容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兩步,湊到弘暉身邊獻起了殷勤。
“世子爺,奴才已經讓人備好了您愛吃的桃花糕和櫻桃煎。”
“阿昶呢?”
“乳母帶著三阿哥去了御花園,奴才派了不少人看著。”
弘暉點了點頭,這兩日他一直在乾清宮里,弘昶根本待不住,就只能讓乳母帶著在宮里四處玩,近身伺候弘昶的都是雍親王府出來的,對宮里不甚熟悉,也幸好有小路子在。
“你這兩日辛苦了,讓小廚房給你做些好吃的。”弘暉欣慰的拍了拍小路子的肩膀。
小路子連聲謝恩,整個人立即支棱起來了,還不忘朝魏海遞了個得意的眼神。
魏海:………
這個傳說中的路公公怎么這般幼稚,魏海無奈的搖頭。
剛走出乾清宮宮門,迎面就瞧見一個面生的小太監急匆匆跑了過來,弘暉只以為是后宮哪位妃嬪宮里的,并未在意。
那小太監停在了幾人面前,一臉焦急地看著弘暉身后的魏海。
弘暉一臉疑惑地看向他,“來找你的?”
魏海微微點了點頭,得了弘暉的同意,才領著那小太監往旁邊去了。
小路子見狀心中一喜,趁機在弘暉這上起了眼藥,“這個魏海已經來伺候世子爺了,怎么還扒著以前的事不放。”
“我瑪法塞進來的人,自然有他的用處,你只管做好我吩咐的事。”
小路子的氣勢一下子就癟了下來,期期艾艾跟在弘暉身后,走了沒幾步又回頭瞪了魏海一眼。
誰料魏海好似看見了一般,抬頭望向他們的背影,沒多久就追了上來。
魏海快步跟上弘暉的腳步,俯身在他耳邊低語道:“世子爺,三阿哥在御花園拔了溫僖貴妃生前種的牡丹花,又跟十貝勒家的大阿哥差點打了起來。”
弘暉腳步一頓,面帶驚訝地看向魏海,“阿昶才兩歲就跟人打架?那肯定是別人欺負他。”
說到最后弘暉一臉的憤憤不平,他阿瑪就跟十叔不對付,也就這兩年才好些,這會弘昶被欺負,肯定是十叔家那小子欺負的他。
“走,去給本世子弟弟撐腰!”
御花園里,十幾個宮人焦急地看著兩個奶乎乎的肉團子,胖乎乎的弘昶直接坐在了弘旭身上,舉起軟綿綿的拳頭就往他身上砸,邊打還邊嚷嚷著。
“不尊罵窩哥哥!壞銀!”
弘旭雖然比弘昶年長兩歲,但身形卻比弘昶瘦弱,輕而易舉就被弘昶推到并騎在了身上 ,被小兩歲的弟弟這般欺負,弘旭眼圈瞬間就紅了。
“大阿哥啊!你們還不快把三阿哥拉開!”弘旭的乳母急得不行,卻又不敢動手去拉弘昶。
弘昶的乳母剛上前兩步,就被弘昶氣鼓鼓瞪了一眼,“不許過來!”
乳母瞬間止住了腳步。
弘暉趕來時正看見這一幕,臉色忍不住黑了好幾度,自己兩歲壯的跟個小牛犢子一樣的弟弟,把大他兩歲的弘旭按在地上打,這任誰看了都覺得不可能。
但弘旭本就身子弱些,又是家里第一個長成的孩子,從小就嬌生慣養,養的跟個小姑娘似的,哪里是弘昶的對手。
弘暉大步流星走到兩個小團子身邊,一把抱起還在揮舞著拳頭的弘昶,“你干嘛?年紀不大還會欺負人了?”
“去把大阿哥扶起來,看看有沒有受傷。”弘暉又轉頭吩咐魏海。
魏海小心扶起委屈巴巴的弘旭,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他身上沒什么傷,才讓其乳母把人抱走。
弘旭的乳母年紀不大,心疼的接過弘昶,一雙杏眼偷偷瞪了一眼弘昶,卻不敢開口找他們的麻煩。
弘暉看著地上的殘枝敗葉,輕輕拍了一下弘昶的屁股,“這花怎么回事?”
弘昶似是知道自己做了錯事,耷拉著腦袋懨懨道:“給哥哥,哥哥被關起來了。”
弘暉笑呵呵揉著小家伙的腦袋,他可太受用弟弟獻的殷勤,立即吩咐小路子把弘昶摘的花好生收起來。
“小路子讓小廚房做了櫻桃煎,咱們回去吃好不好?”
弘昶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發覺弘暉真的沒生氣,才得意的揚起小臉,指著開的正盛的牡丹嘰里呱啦說了起來。
“嗚嗚嗚……窩要額娘!”一陣細微的哭聲傳入兄弟倆耳里,剛到乳母懷里的弘旭哭的可憐巴巴。,惹得他身邊幾個乳母嬤嬤急得不行。
弘暉挑了挑眉,低聲道:“你把人惹哭了,怎么辦?”
弘昶皺著小臉,語句顛倒的說出了剛才的經過,他被乳母帶著來御花園玩,正好看到開著正盛的牡丹花,就想到了被關在乾清宮的哥哥,然后帶著幾個宮人去摘花。
剛摘了沒兩朵,就碰到了正好來御花園的弘旭一行人,若是摘的別的花也就算了,偏偏摘的是溫僖貴妃生前種的牡丹花,就跟十貝勒府上的人爭執了起來,最后竟然演變成了兩個小阿哥打架。
弘暉有些頭疼,雖說這花不算什么東西,但也是溫僖貴妃的曾經的愛物,他瑪法多少也得給鈕祜祿氏些臉面,不過幸好的是自家弟弟沒完全嚯嚯完。
“魏海,你去尋幾個花房的好手,讓他們精心伺候剩下的牡丹,再從我庫房里挑些玩具送給弘旭。”
抱著弘旭的乳母低下頭,掩住了嘴角的冷笑,她們家大阿哥可是十貝勒唯一的孩子,被打了就想拿幾個破玩具糊弄過去。
她正想著,余光就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朝著這邊走來,她心思微微一轉,掩在袖子里的手輕輕擰了一下弘旭的大腿,小孩的哭聲瞬間高了一度。
聽到哭聲的胤俄明顯急了起來,他加快步伐來到幾人身側,皺眉看向在乳母懷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弘旭。
“發生了什么事?”他沉聲問道。
乳母立即道:“適才雍親王府的三阿哥把大阿哥壓在地上打,把大阿哥嚇著了,這才哭鬧不止,而且三阿哥還把貴妃娘娘的牡丹花拔了不少。”
胤俄皺眉掃過弘暉兄弟二人,心中生了些厭惡,這兄弟倆在宮里惹是生非也不是第一次了,這次竟欺負到他兒子頭上了。
“弘暉,你們兄弟倆拔了我額娘的花也就算了,還合起伙來欺負我兒子,這次汗阿瑪再偏心也得給我個說法。”胤俄冷笑一聲。
弘暉好笑的挑了挑眉,目光在胤俄身上打了個轉,然后意味深長道:“十叔,這才多久不見,你好像又胖了些,雖說能吃是福,但太胖了對身子也不好,什么高血脂高血壓都容易找上你。”
要說胤俄是完全繼承了溫僖貴妃和康熙的長處,長相在一眾兄弟里都是拔尖的,整個就一美男子。
但偏偏這兩年老八似乎歇了奪嫡的心思,他也清閑了許多,心寬體胖,短短幾年就胖了不少,從翩翩美男子成了胖美男。
胤俄瞬間黑了臉,什么高血壓高血脂他聽不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話。
弘暉的小嘴還在不停叭叭,“要我看,就得先管住嘴,少吃些高脂高糖的東西,再每日騎射練舞,假以時日肯定能瘦下來。”
弘暉說完還不忘肯定的點點頭,好似是真的為胤俄考慮。
“別顧左右而言其他,你拔了花打了我兒子,這事怎么算?”
“十叔可別只聽一面之詞,分明是你們先動手推阿昶,一個四歲孩子打不過兩歲的小孩,也好意思啊!”
“那也是因為你們先拔了我額娘的花,旭兒才和你們發生沖突,既然你們不愿意認錯,那便到汗阿瑪面前去分辯一二。”
弘暉低頭看了一眼躲在他懷里的弟弟,心里不由的嘆了一聲,這小家伙一天凈給他惹事。
“十叔,花我會賠給你,但不是我弟弟先動手,這事就不是我們的錯。”弘暉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正好讓瑪法給十叔叫個太醫瞧瞧,太胖了會影響健康,我這可是為了十叔好。”
胤俄此時臉更黑了,汗阿瑪不喜他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更何況他成了如今圓滾滾的模樣后,汗阿瑪更是對他怒其不爭,隔三差五就督促他練武騎射,要是弘暉今日再一攛掇,他近來幾個月就沒好日子過了。
他瞬間忘了自己剛才咄咄相逼的態度,黑著臉帶著弘旭一行人匆匆離開了御花園。
“世子爺,東西還送嗎?”魏海問道。
弘暉挑眉:“送,多送些過去,不管怎么說也是我們有錯在先,讓人好生維護這片牡丹,還有你!”
弘暉扯著弘昶胖乎乎的臉蛋,惡聲惡氣道:“以后先動御花園的東西,先問問有什么不能動的,其他隨便嚯嚯,這牡丹花是十叔額娘留的遺物,不能隨便動的。”
弘昶委屈巴巴的點點頭。
魏海見幾人走遠了,上前兩步俯身湊到弘暉耳邊低語了幾句,話一結束,弘暉臉色也黑了下來,那乳母為了讓十叔跟他們起沖突,還真敢對阿哥下手。
弘暉皺眉道:“你去提醒十叔一下,弘旭好歹也是我弟弟,不能被個乳母這么欺負,這會估計他身上還有痕跡。”
魏海應了一聲,旋即吩咐了個小太監幾句,而小路子看著魏海的背影,狠狠呸了一聲,在世子爺面前爭不到什么寵愛,就搞些歪門邪道……
胤禛剛出乾清宮宮門,就看見等在宮門口的兩個兒子,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大兒子身上,小孩已經長高了一大截,如今都能領著弟弟到處玩。
他又想起剛才汗阿瑪的話,想要在宮里為弘暉辦九歲生辰宴。
離弘暉生辰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即便如此,胤禛依舊對弘暉盯的十分緊,生怕他出些什么意外。
至于弘暉的生辰宴,胤禛并不打算大操大辦,他還記得鈕祜祿云舒的話,弘暉八歲夭折,他不能松懈分毫。
“阿瑪!”圓滾滾的弘昶一把抱住胤禛的腿,仰著胖嘟嘟的小臉蛋笑著喊了聲。
弘暉抱住胤禛的胳膊,撒嬌似的喊了聲阿瑪,他這些天抄書人都快抄麻了,見著阿瑪就跟見著救命恩人般。
“阿瑪你不知道,瑪法這些日子盯著我抄書,我手都快抄斷了,弄得我連話本子都不想看了。”弘暉喋喋不休吐槽了起來。
說起抄書那幾日,弘暉就眼冒金星,反正他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想再看話本子了,抄都快抄吐了。
不過比起弘晉他們,自己算是好多了,畢竟弘晉病好后又被送去了奉先殿,繼續罰跪抄書,直到昨天才出來。
胤禛狹長的黑眸溢出一絲笑意,抬手拍了拍弘暉的頭,“我瞧著你最近玩的太開心了,話本子那些東西都被你弄進了宮里,光罰你抄書都算輕的了。”
弘暉自知理虧,捂著腦袋不吭聲,反正他的話本子也看不了了。
天色微暗時,拉那拉氏正在正院門口,一臉急切地看著門口,這些日子她受了風寒,小兒子被送進了宮,結果弘暉又生了病,她一時半會進不了宮,急得不行。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這四爺一時半會怎么也不帶著兩個孩子回來?烏拉那拉氏心中急道。
“福晉,四爺和世子三阿哥回來了。”小丫鬟急忙跑來稟報。
烏拉那拉氏聞言一喜,快步迎了出去。
“你們回來了。”
胤禛微微頷首,輕聲說了句先去用膳,一家子又朝著正屋的偏廳走去。
用完膳后,烏拉那拉氏拉著兩個兒子去了暖閣,一會摸摸額頭一會摸摸手,確定兄弟兩個都沒什么問題,才松了口氣。
“你這孩子病了怎么也不說一聲,要不是你阿瑪說,我都不知道。”烏拉那拉氏開始嘮叨起來,“還有四爺您,昶兒太亂動了,送到暉兒宮里那不是給他惹事嘛。”
弘暉靠在額娘身上,搖著烏拉那拉氏的胳膊,撒嬌道:“額娘我沒事,瑪法可過分了,給我灌了一大碗黑乎乎的藥汁,還有阿昶他竟然尿床了。”
弘暉越說越起勁,把弟弟在宮里干的糗事全說了出來,弘昶雖然才兩歲,父母都不在宮里,但僅靠著自家哥哥,已經能在宮里橫著走了,搞鬼惹事一個都沒落下過。
惹得宮里的太監宮女見著他就繞著走,比他年紀輩分大的哥哥叔叔都不敢輕易惹他,生怕被弘暉記一筆。
弘昶正坐在榻上擺弄積木,聽到額娘和哥哥在叫他的名字,又說起自己尿床的事,小孩頓時氣鼓鼓的捏起拳頭。
“哥哥壞!哥哥尿床…不是窩!”
弘暉好笑地戳了戳他的額頭,“你現在還學會倒打一耙了?你尿床也就算了,還拔了貴瑪嬤最喜歡的牡丹花。”
烏拉那拉氏神色微微一驚,溫僖貴妃過世有幾年了,且也是大清這些年唯一有謚號的貴妃,十分受康熙寵愛,自家兒子怎么就對她的遺物動了手。
她轉頭看向一旁靜靜看書的胤禛,試探道:“四爺,這事可怎么辦?”
胤禛的目光從書上挪開,“這事我也剛知道,不過那片牡丹花咱兒子已經讓人圈了起來,花房的人打理的很好,老十不至于為了幾朵花尋兩個孩子麻煩。”
烏拉那拉氏知道是自己想多了,畢竟大兒子曾經有過毀了御花園的前科,她不得不多想,只是幸好小兒子手下留情了。
提到牡丹花,弘暉才忽然想起來,喊了小路子進來,然后將一個漆木盒子遞給烏拉那拉氏。
“額娘,這是阿昶摘的海棠花,我讓人制成了干花,您留著玩。”
弘昶見狀立即丟掉手里的玩具,趴在案幾上,指著漆木盒子里的干花,笑的一臉燦爛,“額娘,給你。”
烏拉那拉氏拿著那一支海棠花細細觀賞了起來,神色溫柔地看向兩個兒子,“額娘很喜歡。”
一旁看書的胤禛輕咳了兩聲,目光若有若無的瞟了幾眼母子仨,視線停在那個漆木盒子上好一會,偏偏兩個兒子都沒發覺。
烏拉那拉氏好笑地看著有些孩子氣的胤禛,多大的人了還跟幾個孩子計較,雖是這般想著,但她還是開口替他解圍。
“你們阿瑪呢?”
弘昶滿臉無辜地看了一眼胤禛,又無情的別過腦袋,高高興興地繼續看額娘手里的花,這可是他親手折的。
弘暉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阿瑪,您又不喜歡花,御花園好像也沒您喜歡的東西,下次我們再給您帶禮物。”
胤禛剛被苦汁泡過的心,又瞬間跟喝了蜜水一般甜,兩個兒子好歹有一個理他的,不至于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夜無夢, 弘暉迎來了第二日的朝陽,他休假回來,是和弘昶一起住在正院的廂房, 叫醒還在賴床的弟弟,兄弟倆洗漱完便去正屋用早膳。
清晨的正院十分安靜, 除去丫鬟婆子的腳步聲,便只剩下一家子說話的聲音。
弘暉兄弟倆挨在一起嘰里咕嚕說著話,時不時發出幾道短促的笑聲,烏拉那拉氏神色溫柔地看了一眼兩人,目光隨后落在了胤禛身上。
弘暉將滿十歲,府里其他孩子都還年幼, 唯一讓烏拉那拉氏頭疼的, 便是住在行宮的姐弟倆,尤其是十二歲的清寧,眼看著就要到了說親的年紀。
若李氏沒出那事, 此時恐怕已經開始為清寧擇婿,雍親王的長女,在京城可是個香餑餑。
近來京城生了不少閑話, 說她一個親王妃容不下兩個孩子,李氏已經死了那么多年, 她還在苛刻李氏所生的格格阿哥。
烏拉那拉氏氣得不輕, 旨意是康熙爺下的,這么多年她從未苛刻兩個孩子的吃穿用度, 到頭來還是落下了個刻薄嫡母的名聲。
“清寧如今也十二了,她的親事爺可有打算?”
胤禛一愣, 似是沒想到烏拉那拉氏會突然提起清寧,腦海中浮現出長女年幼的面孔, 才陡然一驚,他竟有些記不清長女的模樣了。
該死的李氏!胤禛暗罵一聲。
“這事我會同汗阿瑪說,只是李氏…恐怕汗阿瑪不會給她選太好的親事。”
烏拉那拉氏不管這些,反正老爺子會賜婚,只要把人送出去,別整日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讓人惴惴不安。
烏拉那拉氏:“汗阿瑪是清寧親祖父,還能害她不成,況且李氏做的那事滿京城誰人不知,選個簡單人家,說不定日子過得還好些。”
胤禛心中微嘆,他的幾個兒女被那毒婦害慘了,便是抄了她全家也難解心頭之恨,只是苦了清寧,身為親王長女,卻沒能得個好姻緣。
胤禛看了一眼兩個兒子:“清寧的事我會同汗阿瑪說,兩個孩子可能會回府上,若你不喜,我便讓人在王府附近尋個宅子,讓那兩孩子住進去。”
烏拉那拉氏被胤禛的話氣了個倒仰,什么叫她不喜?真讓那姐弟倆出去住,還不知道被京城那些個婦人暗地里罵她什么。
弘暉注意到父母間異樣的氣氛,連忙拋下弟弟,湊到二人身邊,“阿瑪,大姐姐和弟弟回來怎么能住到外面去,要是讓別人知道,肯定會說額娘刻薄,反正家里那么大,找個偏點的院子不就行了。”
烏拉那拉氏戳了戳他的額頭,無奈道:“你怎么什么都敢說。”
自家兒子一語道破了實情,胤禛難得沉默了下來,他現在還沒坐上太子的位置,長子又年幼,想拉他下馬的人可不少,萬不能給他人留下把柄。
景宜園里的桃子已經泛著淡淡的粉色,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樹上的蟬也吱吱喳喳叫個不停。
另一邊,清寧姐弟倆風塵仆仆從行宮回來時,烏拉那拉氏正拉著瘋跑的小兒子,給他擦著額頭上的汗,外面便有丫鬟進來通報,姐弟倆正往正院來。
烏拉那拉氏手微微一頓,正仰著脖子享受額娘擦汗的弘昶不樂意了,搶了帕子就嚷嚷著要去尋哥哥。
“快讓人跟著。”烏拉那拉氏忙指了幾個人跟上弘昶。
渾身圓滾滾的弘昶如同顆小炮彈似的沖出屋子,險些同剛跨進正門的清寧姐弟倆撞個正著,幸好緊跟在他身后的奶嬤嬤拉了一下,才避免姐弟幾個撞作一團。
清寧笑吟吟的囑咐了弘昶一句,又拉著身后的弘昀介紹。
“三弟,這是你二哥哥,小時候你倆還見過。”
弘昀低垂著腦袋,沉默地看著齊平的腳尖,他已不是當初的稚童,明明都是雍親王的親子,卻住在京郊的行宮,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事情的始末。
弘昶仰著頭冷哼了一聲,“你們就是欺負我哥的人?”
別看弘昶年紀不大,但他已經把府里上上下下的摸了個遍,知曉有對住在行宮的姐弟,更是拐彎抹角打聽到了那事。
“三阿哥,奴婢帶您去找世子爺,聽說景宜園的桃子熟了,咱們去尋世子爺摘桃子。”奶嬤嬤半摟著弘昶,哄著他往外走。
清寧眼瞧著一群人走遠,瞪了眼不成器的弟弟,訓斥的話到嘴邊忽然想起這是正院,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二人略等了一會,便有丫鬟前來傳話,清寧側頭看了一眼丫鬟手里捧著的東西,心中微安。
烏拉那拉氏看著桌上幾本經書嘆了口氣,若不是李氏自作孽,怎會連累這兩個孩子成如今這樣,清寧作為雍親王府的長女,日后起碼是個和碩公主,現在卻居于行宮多年,為了討她這個嫡母開心,小小年紀就抄起了經書。
“兩個孩子院里你盯著些,莫讓人怠慢了。”烏拉那拉氏輕聲囑咐了春雪幾句。
春嵐卻道:“福晉您也太好心了,大格格和二阿哥剛在門口遇到三阿哥了,大格格竟想讓二阿哥討好咱們三阿哥。”
春雪微微蹙眉,遞給了春嵐一個不贊同的眼神,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說什么討好不討好的,果然,烏拉那拉氏也開口訓斥了春嵐幾句。
另一邊,弘昶一路小跑至景宜園,肉嘟嘟的臉頰上緋紅一片,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手中的帕子已經被他揉的不成樣子了。
奶嬤嬤如同老母雞一般張開雙手護在弘昶身后,生怕這個小祖宗不小心磕著碰著了。
走了約一刻鐘,遠遠便能看見半山腰的桃林,枝頭上碩果累累,淡淡的果香在園中彌漫。
弘昶仰著頭,一臉崇拜地望著掛在樹梢上的少年,一邊拍著小手一邊喊著哥哥真厲害,只恨不得自己能立即跳上樹,跟哥哥一起摘果子。
“哥、哥…窩也要!”
站在樹下的小路子聞言一個頭兩個大,樹上的小主子他攔不住就算了,現在又來了個小祖宗。
“暉弟快下來,這也太危險了!”正在小路子頭疼之際,一道輕柔的嗓音響起。
小路子尋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一個身形纖瘦的少女緩緩往這邊走來,身后只跟著幾個零星的下人,以及一個略微陌生的小少年。
“大格格,二阿哥。”
弘昶嫌棄地聳了聳鼻子,蠻橫地讓人攔住姐弟二人,雙手叉腰惡狠狠道:“這是我和哥哥的地方,你們不許過來。”
清寧眸底黯淡了一瞬,“三弟,我們姐弟許久未見,何至于生分成這個模樣。”
“不許叫我…哎喲!”弘昶雙手捂著腦袋,驚呼出聲。
在弘昶攔住人時,弘暉已經從樹上下來了,到了幾人身邊,又輕輕敲了一下弘昶的頭。
“你怎么對大姐和你二哥的?待會阿瑪瞧見了小心挨揍。”
弘昶下意識捂住屁股,忍不住撇嘴道:“誰讓他們額娘欺負哥哥的。”
弘暉臉色瞬間冷了下去,“誰告訴你這些的?小路子,你去查!”
小路子應了一聲,隨后帶著弘昶身邊的下人離開了景宜園。
即便弘昶再不情愿,清寧姐弟也一直跟著他們,王府的午后十分寂靜,沒有宮里那群嘰嘰喳喳的小皇子,也沒有爭奇斗艷的妃嬪,姐弟幾人聚在亭子里,吃吃喝喝了一下午。
次日一早,弘暉迷迷糊糊坐上馬車回了宮,跟他一起的還有胤禛和清寧姐弟二人,略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到剛下朝的康熙。
弘暉十分自然地脫了鞋上炕,倒頭就睡,引得對面的弘昀瞧了他好幾眼,都是同一個阿瑪瑪法,他們怎么差得這么大?
康熙嘴上說著沒規矩,手里卻拿了張毯子給孫子蓋上。
胤禛低眉順眼道:“汗阿瑪,清寧和弘昀眼看著就大了,再住在行宮顯然不合適,對弘暉的名聲也有礙。”
胤禛的話不無道理,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鮮事,別說幾年前發生的,就是上個月發生的大事,很快就會在京城中銷聲匿跡。
康熙打量著眼前這個兒子,年輕力壯,同他這個已入暮年的人截然不同,他曾經寵了幾十年的太子也被自己親手關了起來,康熙有些不敢賭胤禛對弘暉的寵愛。
康熙沉聲道:“清寧的事朕心中有了人選,帶回去讓你福晉好生教養,至于弘昀…純親王早逝,膝下也沒個一兒半女,就讓弘昀過繼給純親王一脈。”
胤禛心里松了口氣,過繼出去是最好的結果,“兒臣領旨,只是弘昀如今還年幼,不如待他成婚后再搬走。”
康熙斜了他一眼,冷笑道:“朕讓他回京已是恩典,老四你別忘了當年的事。”
胤禛低下頭行禮,不再反駁康熙的決定,一旁的清寧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出嗣至少還能有個爵位,也遠離了奪嫡的中心。
弘昀一直低著頭,似乎討論的不是他的去留問題,懂事之后弘昀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尤其是在姐姐逼著自己讀書時,他的逆反心理最為嚴重。
讀成狀元又如何,皇瑪法厭惡他,阿瑪也不喜他。
“瑪法瑪法,聽說昀弟還未啟蒙,不如讓我給昀弟啟蒙。”原本還在呼呼大睡的弘暉突然坐起身,纏著康熙要給弘昀啟蒙。
康熙眼睛一瞪:“就你那點本事還給別人啟蒙,前幾日罰你抄的書,寫的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弘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他剛才也沒睡著,一直閉著眼睛和白榆聊天,他這些年幫白榆直播積攢的能量也差不多了, 再加上隨著他年紀的增長,課業也越來越多, 沒有清閑的時間直播。
弘暉第一次嘗到了即將分離的滋味,雖然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白榆,但白榆陪伴了他多年,早就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瑪法,讓昀弟留在宮里讀書吧,至少我們幾個都是血脈兄弟。”
康熙沉默地摸了摸孫子的腦袋, 皇室里從來沒有血脈親情, 他的幾個兒子為了一個位置爭的死去活來,小孫子性子也不知像了誰。
最終康熙應了下來,胤禛將兩個兒子送去了慶安宮, 安頓好弘昀后,才帶著清寧出宮。
弘昀的到來,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擲下一塊石頭, 瞬間激起無數水花,整個紫禁城都隱隱有些沸騰。
弘暉忽然發覺自己去上書房的路上, 都能察覺到偷窺的目光, 讓人去尋時又沒了蹤跡,著實令人煩惱。
演武場上, 弘暉一身黑色的騎裝,身下是匹純黑的駿馬, 一人一馬在馬場上飛馳,身后揚起大片灰塵。
“暉弟!”弘皙追上來, 二人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你到底怎么想的?為何把他放在你身邊,皇瑪法已經將他過繼給了純親王。”
弘暉彎腰輕輕拍了拍馬兒的脖子,安撫好愛馬,回道:“瑪法一直很疼我,但弘昀也是他親孫子,總不能看著他自此墮落,讀些書認些兄弟,日后的路才沒有那么難。”
弘晉挑眉:“那你就得祈禱他不是個白眼狼了。”
弘皙瞪了他一眼,“你有點當哥哥的樣嗎?”
弘晉不服氣,梗著脖子嚷嚷道:“我怎么沒當哥哥的樣,暉弟跟著我也沒受過欺負。”
弘皙冷笑:“要是讓皇瑪法聽到你這些話,肯定會揍你一頓。”
弘晉訕訕閉了嘴,康熙雖不喜弘昀,但也不代表他樂意看到幾個孫子不合,觸了康熙的霉頭,誰也別想好過。
更別說他前兩日才領著一幫弟弟差點揭了上書房的屋頂,皇瑪法正看他不順眼吶。
另一邊,弘昀使出吃奶的勁拉開手里的小弓,在行宮多年,他只跟著阿姐認過字,騎射是一概不通。
耳邊傳來竊竊私語,弘昀面色更加漲紅,手心潮濕一片,弓弦從他手心滑落,發出一道極輕的聲響。
“阿哥剛剛做的不錯,您是初學,每日只需拉兩刻鐘即可。”教騎射的師傅溫聲道。
弘昀耳邊的嗡嗡聲更甚,他斜眼看了一眼交頭接耳的幾個堂兄弟,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當即摔了小弓,氣鼓鼓地沖了上去。
“你們是不是在笑我?”
“我做的好不好與你們何干?”
接連的質問讓弘昱幾人摸不著頭腦,他們不過是在說康熙帶他們去狩獵的事,何時又扯上了弘昀?
弘晴:“昀弟想是誤會了,我們幾人在說皇瑪法帶我們去秋狝,并沒有笑你。”
弘昱卻不給她留情面,“你說那么多他聽的懂嗎?住在行宮好好的回來干嘛。”
弘昱因著他阿瑪的緣故,同弘暉十分交好,也是打心底喜歡這個弟弟,所以對弘昀一向不假辭色。
“好啊你們,趁著我不在偷偷商議秋狝的事,我可跟我阿瑪說了要得個頭名。”弘暉一把攬住弘昀的肩膀,“昀弟,你可得幫哥哥,這頭名得是咱雍親王府的。”
弘昀臉上的潮紅早在弘晴說話時盡數褪去,他白著一張臉低垂著腦袋,直至肩上突然傳來一陣溫熱。
耳邊傳來弘暉極具少年氣息的嗓音,弘昀更覺得自行慚愧,疑神疑鬼加之自卑的自己,回京又是為了什么?
弘昱拍了拍手,“我阿瑪讀書雖比不上你阿瑪,可騎射功夫是十幾個叔叔里最厲害的,我可是我阿瑪手把手親自教出來的。”
弘暉揚了揚下巴:“那就拭目以待。”
慶安宮正殿,弘暉冷著臉讓宮人退下,他盤腿坐在炕上,面前站著局促不安的弘昀。
“你小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弘暉語氣柔和了不少,“那個時候你一回京就會纏著我帶你出去玩。”
弘昀的腦袋都快埋進懷里了,他并不怎么喜歡行宮的日子,以前經常鬧著姐姐要回家,只是隨著年紀的增長,行宮里的流言蜚語也多了起來。
他那時年幼,喜歡在行宮里四處探索,就連他姐姐也管不了,時間一長總能聽到些風言風語,以及行宮里宮女嬤嬤的時不時的為難。
弘昀猛地抬頭,眼眶泛紅,“那你可知道行宮里是什么日子?我想吃肉還需要姐姐去討好廚房的嬤嬤,府里每月送去的東西都會被扣掉大半,沒有人為我們做主,就連行宮里照顧我們的太妃也當養只小貓小狗一樣。”
弘昀一頓發泄完,淚水也模糊了他的雙眼,趴在炕上嚎啕大哭起來。
弘暉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嘴邊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他們二人如今還能保持兄弟情分本就不易,互相傷害又有什么意思。
“怪我上次沒問你的意思,就把你強塞進上書房,你若不喜,我就讓瑪法在京城尋間書院,在那讀書也不錯。”
弘昀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阿姐說我日后要承襲純親王的爵位,若是不會識字不會騎馬肯定會被恥笑。”
弘暉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你是我弟弟,誰敢嘲笑你,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弘昀捂著腦袋有些委屈,從小到大他哥都沒打過自己。
送走弘昀后,弘暉疲憊地癱倒在床上,心里哀嚎了一聲,養孩子什么的好難啊。
白榆逐漸浮現在弘暉面前,虛白的身子飄得十分歡快,[我的能量差不多積滿了,你真的不準備再直播嗎?]
弘暉羞愧捂臉,小時候做了太多糗事,還被錄了下來,這就叫黑歷史都是高清的,每次都要被那群網友調戲的面紅耳赤。
“過幾日我瑪法要帶我們去秋狝,那時再直播吧,就當同她們告別。”
弘暉心里雖然也舍不得,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最后一場直播就當是告別,只求那些哥哥姐姐別再提他的黑歷史了。
也是談過心的緣故,弘昀接連幾天心情都不錯,騎射課上更是從兩刻鐘練到了半個時辰,還得了師傅的夸贊。
夏日炎炎,京城里越來越熱,騎射課已經改到了午后,即便如此十來個皇子皇孫皆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弘暉穿著短衫短褲,整個人癱在炕上,一旁的冰鑒里冒著絲絲涼氣,不多時,一個穿戴整齊的小少年急匆匆跑了進來。
弘昀一進屋就脫了外衫,換上和弘暉一樣的衣服后,整個人就差趴在冰鑒上。
“哥,外面也太熱了,皇瑪法今年是不準備去行宮避暑了嗎?”弘昀此時也有些想念涼爽的行宮。
弘暉讓人取出放在冰鑒里的瓜果,紅艷艷的西瓜瞬間勾去了弘昀的目光,弘暉好笑道:“專門給你留的,快吃吧,瑪法年歲大了苦夏,過兩日估計就要啟程去行宮避暑,這次去的人估摸著也不少,你還是同我住一個院子。”
正在吃瓜的弘昀一愣,粉紅的汁液順著他的下巴滑落,“昶弟肯定不樂意,要不我去尋阿姐,她一個人住在院子里肯定害怕。”
雖然兩個都是弟弟,弘暉的心還是偏向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見弘昀有自己的主見,也沒強要求他和自己住在一起。
當天夜里就下了場暴雨,雨聲落在黑瓦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被烈日曬了整整一天的植物紛紛舒展開來,雨水沖洗掉它們身上帶著燥熱的塵土。
第二日雨還未停,康熙便下令去承德避暑山莊,京城由雍親王和廉郡王鎮守,德妃榮妃及幾位年輕妃嬪隨行。
下了一夜雨,燥熱的風中多了一絲涼意,弘暉站在檐下陰涼處,看著小路子滿頭大汗地指揮著小太監搬行李,零零散散的東西塞了有七八個箱子,他帶去的人有十多個,光馬車都需要四五輛。
出宮的那天是個陰沉沉的,烏云密布,仿佛下一秒暴雨就會來襲。
弘暉迷迷糊糊躺在馬車的小榻上,他面前的盆里的冰塊已經化了一半,整個馬車都是涼嗖嗖的冷氣,跟車外宛若兩個世界。
馬車搖搖晃晃不知走了多久,弘暉終于睡飽了,剛伸了一下懶腰,突然發現馬車里已經多了好幾個人。
弘晉用胳膊夾住他的脖子,惡狠狠道:“好啊你,一個人偷偷帶了冰,看著我們這些哥哥受苦你好意思嗎?”
弘暉翻了個白眼,“你們自己不帶還怪上我了,等等,我專門冰的水果呢?”
弘暉瞪著空蕩蕩的冰盆,懷疑的目光從幾個兄弟身上劃過,最后鎖定在離他最近的弘晉身上。
“你是不是偷吃我帶的瓜果了?”弘暉盯著弘晉沾著西瓜籽的臉頰。
“沒有啊!”
“那你嘴邊是什么?”
弘晉半信半疑摸了摸嘴邊,在眾兄弟憋笑的目光下摸出了一粒黑色的西瓜籽,頓時心虛不已,又忍不住瞪了一眼和他一起偷吃的其他兄弟。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一會兒隊伍停歇休整, 弘暉將一群強盜似的兄弟趕出了自己馬車,轉身去了康熙的御駕。
康熙的御駕幾乎算得上是間小房子,還是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 一進馬車便是撲面而來的涼氣,御駕里的冰比得上他馬車里的三倍之多。
康熙半靠在榻上, 身上蓋著一條薄毯,真是應了那句空調房里蓋棉被,弘暉上前拱手行禮。
“瑪法!”
康熙放下手中的書,“這會怎么過來了?外面日頭毒,若是馬車里冰不夠了,朕這的勻你幾塊, 梁九功!”
梁九功忙上前, 弘暉制止住了主仆二人,伸手摸了摸康熙露在外面的胳膊,冰涼涼的。
“梁公公?”弘暉責備地看向梁九功, “瑪法貪涼,你們也不懂事嗎?御駕里放這么多冰,生怕凍不著人嘛!”
梁九功被質問得頭皮發麻, 心道萬歲爺這位主決定的事,他們這些奴才敢管嗎?心里雖這般想, 身子卻十分誠實地跪了下來, 麻溜地認錯。
康熙叫他起身,“怪不得他們, 出宮以來朕就覺得熱,這冰也就白日里用的多一些。”
弘暉板著臉讓人撤走了些冰, 又讓人煮了熱茶端上來,盯著康熙喝完才肯作罷。
被孫子這般管著, 康熙面上有些過不去,“你老子都不敢這么管朕,你小小年紀膽子倒不小。”
弘暉擱下手中的茶盞,振振有詞道:“只要瑪法能長命百歲,就是讓孫兒做什么都行。”
康熙氣得摔了手里的檀木珠,別看弘暉平日里賣萌撒嬌,真硬氣起來就是康熙也拗不過他,越是這樣康熙越喜歡這個孫子。
“嘿嘿嘿,瑪法好生休息,孫兒就不礙您的眼了。”弘暉見勢不妙拔腿就跑。
剛出御駕,弘暉就被候在外面的宮女叫住,言是德妃娘娘教他過去,弘暉皺了皺眉,這兩年他除了請安外甚少去德妃處,今日怎地想起了他。
德妃的馬車在榮妃后面,不到半刻鐘弘暉就停在了一輛做工精致的馬車前,踩上早就備好的腳凳,他利落地上了馬車。
德妃的馬車雖比不上康熙的御駕,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烏雅氏坐在主位上,身側坐著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子。
“瑪嬤安好!”弘暉拱手行禮。
女子微微躬身,“世子爺安好。”
弘暉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隨后將目光落在烏雅氏身上,似是在詢問為何叫他過來。
烏雅氏眸底閃過一絲不悅,說話時也帶上了一絲情緒,“你剛才在萬歲爺那做了什么?好好的為何會賞賜冰塊下來?”
弘暉不急不慌答道:“瑪法年紀大了,實在不宜用這么多冰,孫兒就讓梁九功分給了其他人一些。”
烏雅氏瞪圓了一雙美目,“就是廢太子當年那般受寵也不敢擅自做萬歲爺的主,你阿媽真是把你寵過了頭,什么不該做偏偏做什么。”
“此次避暑你阿瑪沒跟來,本宮就替你阿瑪好生教訓你,來人,送世子爺回去,不抄完兩本佛經不許下馬車。”
弘暉低垂著腦袋,對烏雅氏口中的處罰似乎全然不在意,跟著永和宮的小太監離開了德妃的馬車。
“姑母,小侄子好歹也是個世子爺,您這般不會惹得四表嫂生氣吧?”一旁的妙齡少女擔憂道。
一提到烏拉那拉氏,烏雅氏心中的怒火更甚,對于這個孝懿仁皇后親自挑選的四福晉,她從來都不喜,養出來的孩子也不討人喜歡。
“她敢!本宮是弘暉的親祖母,別說教訓她兒子,就是教訓老四,她也不敢說什么。”
烏雅氏拉著侄女的手,態度比之剛才好上了不知多少,“乖孩子,原本帶著你是想讓你見見你四表哥,奈何萬歲爺將他留在了京城,你那四表嫂也帶著孩子跟了過來,姑母沒有借口讓你住在王府,這次就當跟著姑母頑。”
小姑娘聽見姑母這般直白的話,羞愧地低下頭,聲音如同細蚊般,“芷柔全憑姑母做主。”
烏雅氏越看這個侄女越喜歡,可惜當年胤禛養在孝懿仁皇后膝下,不能給他娶個烏雅家的女兒,生個合自己心意的大孫子。
烏雅芷柔自被接進宮后,心中就十分明白自己日后的路,她要像德妃姑母那般,進宮生下幾個阿哥,延續烏雅氏的輝煌。
四表哥后院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成了她的眼中釘,尤其是如今風頭正盛的弘暉,芷柔一雙美目里盛滿了算計,生生破壞了一張俏麗的小臉。
她的想法剛落定,就瞧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進了馬車,低眉順眼地同德妃請安。
“瑪嬤安好。”
芷柔的余光閃過一抹紅色,她心中大喜,立即拉過弘昀的手,故作驚訝道:“二阿哥這是怎么了?手上怎會有這么多傷?莫非宮里有不長眼的奴才欺負了您?”
弘昀只覺得眼前一花,根本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幾乎跪在馬車上,胳膊被高自己許多的芷柔捏在手里,又酸又疼的。
烏雅氏拉過弘昀的另一只手,手腕處的一抹紅刺得她腦袋疼,“這是誰做的?你大哥知道嗎?還是說是你大哥……”
芷柔忙道:“姑母別生氣,世子年紀不大怎會做這樣的事,依侄女瞧怕是哪個拜高踩低的奴才做的。”
“慶安宮的奴才都是弘暉的人,本宮看他就是見不得昀兒好。”
“姑母別傷心了,二阿哥是個好孩子,日后還得您在宮里多關照他幾分。”
弘昀搖了搖腦袋,勉強緩過神來,辯解道:“瑪嬤,不是……這是我練……”
芷柔擠出幾滴淚來,打斷他的話:“可憐見的,二阿哥莫怕,您瑪嬤是四妃之一,定會為您討回公道的。”
“不是不是,這是我……”
“二阿哥您同您姐姐也是可憐,被丟在行宮多年,好不容易回了京城,竟被欺負成這樣。”
待弘昀暈暈乎乎出了馬車,也沒能為自己身上的傷解釋幾句,但凡他要說個什么,那位表姑總是打斷他的話。
“遭了,我是不是給大哥惹了事?”
弘昀小聲嘟囔了幾句,旋即跑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到了弘暉的馬車前,趁著前方的隊伍剛剛啟程,他快速上了馬車。
馬車里,弘暉盤腿坐在榻上,小小的炕桌上擺著紙墨筆硯,還有兩本佛經,都是永和宮的人送來的。
“大哥,我好像惹禍了。”弘昀縮著脖子跟個鵪鶉似的。
弘暉手中握著毛筆,目不轉睛地盯著佛經上黃豆大的字,“惹什么禍了?只要不是天塌了,我都能幫你圓回來。”
弘昀眼眸一亮,磨磨蹭蹭坐到弘暉身邊,把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最后總結了一句。
“大哥,瑪嬤似乎對你有些意見,還有那個表姑嘰嘰喳喳的,厭煩極了,嘴上說著關心我,抓著我的傷了都不肯松手。”
弘暉擱下筆,從柜子里取出了一個小瓷瓶,“這是化瘀的藥,下次記得練弓不可著急。”
弘昀離開后,弘暉喚了魏海進來,自從上次魏海來了慶安宮,一直做的都是些雜活,原本此次是要留守在慶安宮,弘暉怕去了避暑山莊沒什么得用的人,才帶上了他,沒想到還沒到山莊就有了用處。
“你去我瑪法那,就說是我讓你盯著他老人家,不許貪涼不許貪吃冰鎮的瓜果。”弘暉頓了頓繼續說,“若瑪法問起,就說我不得空,不能親自陪在他身邊,多余的話不許說。”
魏海應了聲是,下了馬車后,騎上小太監牽來的馬,一路小跑追上了位于隊伍最前面的御駕。
正在享用冰鎮西瓜的康熙一聽是魏海來了,急忙讓人把桌上的瓜果收起來,換上了一壺溫茶。
魏海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就往角落里一站,堅決不礙到康熙的眼。
康熙:…………有種想打孩子的沖動!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傍晚,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康熙透過燭火瞅了一眼還站在原處的魏海,臉色徹底黑了下去。
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康熙氣得想掀桌,管著他吃喝也就罷了,現在還敢管著他寵幸嬪妃。
“去讓你家主子親自過來,朕倒要看看雍親王世子有多大本事!”
魏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萬歲爺,世子實在不得空,這才讓奴才來守著,您若生氣,只管對著奴才來。”
一旁的梁九功不忍直視,這魏海也算是他教出來的,怎滴這般執拗,就憑世子爺的受寵程度,萬歲爺怎會輕易怪罪,更何況世子爺也是迫不得已。
康熙氣得不輕,抄起桌上的茶盞朝著魏海扔了過去,“一個二個都把朕的話當耳旁風了,你家主子成日里除了頑就是睡,他能有什么正經事。”
魏海趴在地上,身上的衣裳被茶水淋濕了大半,水珠順著他的衣擺滴落,匯聚在地板上。
梁九功“哎呦”了一聲,成功引起了康熙的注意,面對康熙一副有屁快放的模樣,梁九功也不敢耽擱。
“奴才才想起來,午后聽小太監閑話,說是世子爺被德妃娘娘叫去,說是德妃娘娘生了好大一通氣,罰世子爺抄佛經,不抄完不準出馬車。”
康熙浮在臉上的怒火逐漸消散,他微瞇起眼,審視地打量著跪在地上的魏海,“你倒是個忠心的,他不讓你說你硬是一聲不吭。”
魏海:“萬歲爺把奴才賜給世子爺,世子爺就是奴才唯一的主子,世子爺讓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
一想到孫子半天沒出過馬車,康熙頓感心疼,他從小養大的孫子他最是清楚,逗貓打狗上房揭瓦都只是日常,待在狹小的馬車里抄佛經,真是折磨人的好手段。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到承德避暑山莊時剛過午時, 德妃分了個稍僻靜的院子,出院門走上一刻鐘,便能看見一處碩果累累的桃林。
一進屋, 德妃頓感一股森森涼意,驅散了從外面帶來的燥熱, 先一步過來的宮人們已經收拾出了一個次間,擺上了德妃常用的物件。
烏雅芷柔乖巧地跟在德妃姑母身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屋子,各處無不透著華貴,精致的擺件,就連她嫡母屋里也少有。
更何況這還只是行宮里暫住的地方, 芷柔跟著嫡母去過永和宮, 桌上擺的,地上鋪的都十分精致華貴。
芷柔接過宮女端來的茶盞,親自捧到德妃手邊, “姑母快歇歇,這一路可累著您了。”
德妃接過茶盞,笑容柔和:“這一路有你陪著, 本宮也松快許多。”
正說著,外面有人通傳四福晉帶著大格格二阿哥和三阿哥來請安。
德妃面上的笑容收斂了些。
烏拉那拉氏牽著弘昶進了屋, 身后跟著清寧和弘昀, 四人規矩地行禮請安。
德妃:“路上累了幾日,怎么不帶著幾個孩子好生歇著, 急匆匆來本宮這做什么?”
芷柔:“莫不是世子還未抄完佛經,四表嫂是來跟姑母求情的?”
德妃挑了挑眉:“弘暉是世子, 日后還要繼承他阿瑪的位置,你既教不好, 那就別怪本宮罰他了。”
烏拉那拉氏……烏拉那拉氏顯然有些懵,一到避暑山莊她先吩咐身邊兩個大丫鬟收拾院子,又想起還有德妃這個輕婆婆,只好帶著幾個孩子來請安,至于弘暉……他這會不是在萬歲爺處嘛。
“額娘為了何事罰暉兒?佛經字小又生拗,他一個孩子怎么能抄這些?”烏拉那拉氏到底心疼兒子。
德妃神色冷了下來,她果然還是不喜烏拉那拉氏,不是親自挑的就是不會跟自己一條心。
“你們夫婦二人將他慣成了什么樣子,如今連萬歲爺也敢管,還敢冒著萬歲爺的名頭給各宮賞賜。”
德妃的咄咄逼人的話語在屋中回蕩,烏拉那拉氏余光瞥見那位表小姐面上一閃而過的幸災樂禍,心中也有了數,多半就是這位挑的事。
看來不止德妃沒歇往雍親王府里塞人的心思,就連烏雅家也沒歇這個心思,如今更是把人送到了德妃身邊。
弘昶氣鼓鼓地看著眼前兩個人,也顧不得其中一位是他至親的長輩,張口就要反駁德妃的話,下一瞬,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甚至將他往后拉了拉。
烏拉那拉氏立即起身,跪在德妃腳下,一副惶恐不已的模樣,“額娘這話是想將暉兒至于何地?他小小的一個還不到十歲,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假傳圣旨,便是梁公公也不可能放任他胡來,額娘莫是被人蒙蔽了?”
德妃冷哼一聲:“本宮還沒老,弘暉幼時十分乖巧聽話,怎地現在這般頑劣?”
烏雅芷柔在一旁添油加醋,“侄女也聽過些,世子爺會說話時就會讀書,現在這般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德妃皺眉問道。
烏雅芷柔漆黑的眸子掃過跪在地上的烏拉那拉氏,關于雍親王世子的傳聞她也聽過不少,尤其是當年世子落湖近三四個時辰,最后被一只大錦鯉所救也是傳到滿京城都是。
可這世上若真有什么鬼怪精靈,為何不早早將人救上來,反而是拖了那么久?
“姑母,聽說當年世子落水后,足足隔了三四個時辰才上岸,侄女就想不明白一個人怎能在水底待那么久。”
“那是因為弘暉被錦鯉救了……”德妃話一頓,目光直直射向芷柔,“你想說什么?”
芷柔心一驚,卻還是壯著膽子道:“我曾看過些話本,那話本里就有精怪借人的身體行走于世上……啊!”
芷柔話還未說完,一道身影出現在她眼前,啪的一聲后,她的臉頰上就多了一道巴掌印。
烏拉那拉氏從袖子里拿出帕子,一點一點擦拭著手指,淡淡道:“芷柔姑娘雖然是四爺的表妹,但有些話說不得,看在咱們都是親戚的份上,這巴掌算是給芷柔姑娘的警告,如果這些話傳了出去……”
烏拉那拉氏話音一頓,冰冷地黑眸注視著烏雅芷柔,“我會讓芷柔姑娘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烏雅芷柔捂著臉,一瞬間都忘了哭,整個身子不可控地抖了起來,她平日里見這個四嫂,都是對她禮遇有加,這還是第一次瞧見烏拉那拉氏如此恐怖的一面。
明晃晃的威脅之言讓德妃臉色也變得難看,她雖然不喜侄女說的那些話,但是烏拉那拉氏憑什么教訓她,還把她這個額娘放在眼里嗎?
“烏拉那拉氏!你好大的膽子!芷柔是本宮請來的客人,你想做什么?”德妃指著烏拉那拉氏十分氣憤。
烏拉那拉氏微揚起下巴,“額娘,烏雅芷柔說的那些話要是傳出去,您覺得汗阿瑪會保誰,而誰又會因此獲罪。”
烏雅芷柔身子一抖,臉色蒼白無力,不可能,她親姑母是德妃娘娘,表哥是雍親王,她不會有事的,只要今日那些話不傳出去。
烏雅芷柔身子一歪,跪倒在德妃腳邊,她抱著德妃的大腿哭的梨花帶雨,“姑母,芷柔這些都是無心之言,何況也不是我說的,京中已有傳言,我不過是順口說了出來。”
德妃的眉皺的更深,這一屋子的宮人進進出出,也不知話都被多少人聽了去,原本她看著這姑娘還算伶俐,沒想到竟是個蠢的。
“行了,這事就到這,誰都休想再多言,本宮會讓嬤嬤好生教導芷柔,至于你,老四媳婦…你現在是親王妃,做事還是這般沖動毛毛躁躁的,回去抄上幾本靜心經,明日交給本宮。”
芷柔被宮女扶了起來,拿著帕子輕輕擦著臉上的眼淚,嘴角卻掩飾不住的上揚,看來她姑母還沒放棄她。
“主子,梁公公來了!”
小宮女掀開簾子進來,身后還跟著梁九功。
德妃下意識看了一眼已經起身的兒媳,忙讓人給梁九功上茶,并問道:“梁公公怎地來了?”
梁九功進來時雖沒看見烏拉那拉氏和芷柔跪在地上的模樣,但他做了這么多年的總管太監,最是會識人的,一瞧便知道這里剛發生了什么。
梁九功笑瞇瞇道:“萬歲爺宣娘娘過去呢,烏雅小姐也在,不如跟著德妃娘娘一同去請安。”
烏雅芷柔滿臉驚慌地望向德妃。
德妃笑道:“這孩子身子有些不適,本宮怕她沖撞了萬歲爺。”
梁九功忙道可請了太醫來看,又言烏雅小姐面色潮紅想是病的不輕,怕是得喝上幾日藥。
烏雅芷柔又羞又氣,滿腹怨氣地看著眼前的烏拉那拉氏,奈何她只敢暗自里罵幾句,根本不敢當著烏拉那拉氏的面。
兩刻鐘后,德妃下轎之后理了理耳邊的碎發,雖然她如今年歲上去了,保養的十分好,只眼角有些細紋。
康熙住的地方是整個避暑山莊最大的院子,各處無一不透露著精致,宮女打起薄薄的竹簾子,朝書房里稟了一聲。
待得了通傳后,德妃踩著輕快的步子進了書房,書房布置的和宮里的御書房并無兩樣,臨窗的位置放了張矮榻,康熙正坐在榻上看書。
“臣妾請萬歲爺安!”德妃半蹲下身。
書房里只聽見極輕的翻書聲,康熙全副身心似乎已經沉浸在書本上,沒有察覺到德妃的到來,直到一刻鐘后,德妃的身子微微晃動起來,康熙才免了她的禮。
德妃笑容僵硬地坐在繡凳上,雙腿微微泛著酸意,心里也不由得打起鼓來,萬歲爺第一個召見她說得過去,可為何又給了她難堪?
“德妃娘娘好大的威風,朕的孫子都敢隨便處罰了,日后朕是不是也需要看你的臉色?”
康熙的質問讓德妃慌了神,雙腿一軟又跪了下去,“臣妾不敢,萬歲爺明鑒啊!臣妾怕那孩子被寵壞了,想著磨磨他的性子,只是讓他抄書。”
康熙黑眸微微瞇起,嘴角浮出一絲冷笑,“磨磨他的性子?用你的那些后宮手段去收拾你親孫子,德妃,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德妃剛安分兩年,眼瞧著大兒子如日中天,后宮多是巴結她的人,心也漸漸飄了起來,日后當皇帝的是她兒子,那作為太后的她,是不是可以插手下一代太子的人選。
幸好這些話德妃只敢在心里想想,若讓康熙知曉了,怕是沒幾日宮中就沒了德妃這個名號。
康熙嫌惡道:“朕瞧著上次那些話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梁九功,讓人將德妃的東西全都送回宮里去。”
“朕不介意讓宮里再多一座佛堂!”
德妃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康熙,已年過五十的康熙發尾染上了一絲銀色,往日記憶里那個握著她的手教她作畫的人,似乎已經變了。
“萬歲爺,暉兒是臣妾的親孫子,臣妾如何會害他?”德妃此時再顧不得形象,哭的滿臉都是淚。
康熙仿佛看穿了她:“你真以為朕不知道,你將你那個侄女接進宮的打算嗎?再生下一個帶著烏雅家血脈的阿哥?讓她同你一樣?”
烏雅家如今的所作所為和當初的佟佳氏一樣,不同的是他同佟佳表妹有情,加之幾個舅舅確實不留余力的輔助自己,但烏雅家算什么?沒有弘暉,這個位置誰坐還不一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德妃聞言目光不由得閃爍起來, 康熙的話正中她的心思,在她瞧來佟佳氏是個蠢笨的,不想著如何為家族誕下個阿哥來, 成日里被困在所謂的情情愛愛之中。
萬歲爺什么樣的人,后宮妃嬪難道還不清楚嗎?想求一份真心就不該入宮墻之中, 最終還不是死在了萬歲爺的薄情之中。
德妃惶恐道:“臣妾從未有過這般想法,不過是想著這次來山莊身邊沒個陪著的人,便想著讓侄女跟著,說說話也好。”
德妃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認下這件事,否則別說她了,就是宮外的烏雅家也難逃一劫。
康熙不欲再聽她辯解, 招手喚來梁九功, 指著德妃道:“德妃行事不端,即可送回京城,禁足于永和宮非詔不得出。”
“你既喜歡抄佛經, 那便每日抄一本佛經,以慰藉孝懿仁皇后的在天之靈。”
德妃猛地瞪大了眼睛,從成為妃嬪的那一刻她就活在孝懿仁皇后的陰影之下, 好不容易熬死了她,兒子孫子都是自己的了, 到了如今依舊沒能逃離她的陰影。
康熙不再看她, 轉身拿起未看完的書。
入山莊還不足一個時辰,德妃就被遣送回了京城, 消息很快就在山莊流傳,幾個位份低的妃嬪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只嘀咕了幾句,便投入到了其他事里。
榮妃剛安頓好幾個年幼的孫輩, 貼身宮女便悄悄告訴了她此事,榮妃聽完唏噓不已,自老大不再執意爭奪那個位置后,他們母子幾個過得別提多舒心了,整個后宮她也只需要討好一下德妃。
只是德妃這些年沒少被萬歲爺訓斥,甚少同其他妃嬪來往,沒想到情況剛好轉些,德妃又禁足了。
“好好的,德妃怎么又被萬歲爺禁足了?”榮妃這一路上精神欠佳,甚少關注其他人的事。
宮女解釋道:“前兩日在路上德妃娘娘罰雍親王世子抄佛經,只不過還沒抄幾個時辰,世子就被萬歲爺接走了。”
榮妃有種無力感,“德妃這是折騰什么?雍親王是她親兒子,世子更是嫡長子,又得萬歲爺寵愛,她抽的哪門子風!”
“奴婢聽說德妃娘娘身邊帶了個娘家侄女,據說是出宮前兩日才接進宮的。”
榮妃瞬間明白了德妃的打算,這是準備在雍親王后院里扶持母家的人,日后等雍親王繼位,后宮又多了位姓烏雅的妃嬪。
榮妃吩咐道:“德妃這次怕是翻不了身了,你去送些新鮮瓜果糕點給四福晉,聽說剛到時,她也被德妃罰了,可憐見的,攤上個這么偏心的婆婆。”
而此時的烏拉那拉氏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兒子,聽著這小子侃侃而談,手心忽然感覺癢癢的,有些想打人。
倒是一旁的弘昀和弘昶就差拍手叫好了,若不是還有清寧壓著,兩個小家伙早就鬧騰起來了。
烏拉那拉氏慶幸一早就清空了屋子,這些話也就他們幾個知道,自家兒子竟然算計了萬歲爺和德妃,現在好了,親婆婆被送回宮禁足,還要抄佛經,也不知道這事該不該讓四爺知道。
清寧似乎看出了烏拉那拉氏的遲疑,輕聲道:“阿瑪平日里那么忙,瑪嬤此次闖出來的禍也不小,就怕皇瑪法回京后還要訓斥阿瑪,額娘就別讓阿瑪多些煩惱了。”
烏拉那拉氏見她說的有些道理,要怪就怪德妃,連親孫子都不放過,弘暉大了還能反擊,她的昶兒還這般小,萬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辦?
“你們大姐姐說的對,這件事誰也不許說,否則額娘就扣掉你們這個月的零嘴。”烏拉那拉氏囑咐幾個孩子。
弘昶立即捂住自己的嘴,連忙搖頭表示自己不會說出去。
烏拉那拉氏又拉著弘暉的手,心疼道:“那時你怎么不跟額娘說?在馬車里抄了幾個時辰,你怎么受的住?”
弘暉搖了搖腦袋,“額娘,我就寫了幾頁,反正也不用交。”
母子倆正說著,外面便有人通報,梁九功來了,話音剛落,梁九功就領著一群小太監進了屋,笑瞇瞇道萬歲爺有賞。
屋里頓時跪了一片人,康熙送來的無非就是些金銀珠寶,綢緞首飾之類的,便是這些也整整裝了兩箱。
烏拉那拉氏帶著幾個孩子領旨謝恩,待梁九功離開后,又忙不迭的讓宮人們造冊,放入充當臨時庫房的廂房里。
忙完這些,已經過了午后,烏拉那拉氏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正屋,春雪春夏二人端來了熱水熱巾,伺候著烏拉那拉氏洗漱。
烏拉那拉氏第一次慶幸胤禛沒來,否則她忙碌了一整天,還得先伺候他,然后自己才能歇下。
“兩個孩子呢?”烏拉那拉氏剛躺下又想到兩個兒子。
春夏道:“適才榮妃娘娘送了些吃食過來,世子就領著三阿哥他們去尋直親王家的阿哥們玩。”
再說另一邊,弘暉正領著一幫弟弟在山莊里閑逛,沿著一條□□小道,漸漸步入園林深處,高聳的假山奇石映入眼簾,一汪碧綠的池水猶如明鏡,遠處的亭臺閣樓彷如在畫中。
奈何一群小孩不會欣賞美景,一路打打鬧鬧,糟蹋了不少奇花異草,惹得跟在其身后的山莊里的小太監心疼不已。
弘暉是一群小蘿卜頭里最高的,其次就是比他小兩歲的弘昀,兩人就跟老母雞似的,張開手不停地趕著一群小家伙往前走。
“快走,快走,小心一會滾到草叢里,可沒人拉你們起來。”弘暉有些后悔拖著一幫小的出來。
第一次出遠門的弘昶十分激動,彎腰從哥哥的控制下溜走,指著前面的一汪湖水大喊大叫,“好大的池子啊!我要游水!”
如同山林間的猴群一般,弘昶這一喊,一呼百應,剩下的蘿卜頭嘰嘰喳喳嚷著要下水,嚇得跟著的乳母宮人心直突突。
弘暉臉一黑,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弟弟身邊,揪著弟弟的衣領,“再嚷嚷我就告額娘,讓額娘打你屁股。”
弘昶揮舞著雙手掙扎起來,嘴里卻認起了錯,“哥哥,窩錯了,不告訴額娘。”
“好好說話,不許撒嬌。”
弘昶小嘴一撇,知道這招對弘暉沒用,只能老老實實認錯,才被放了下來。
弘昀滿頭大汗的安撫好一群弟弟,吩咐宮人們看好自家小主子后,整個人都精疲力盡了。
“哥…”注意到弘昶不善的目光,弘昀只好改口,“大哥,咱們非得帶著他們嗎?”
弘暉低頭去看自家那個不省心的弟弟,這些都是他的玩伴,弘昶賴著他,其他人也不樂意離開。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家伙跑過來抱住弘暉的大腿,仰著腦袋,眨巴著自己的大眼睛,“阿瑪走前讓我跟著哥哥。”
弘暉難得有些愧疚,這是他十四叔家的長子,十四叔好不容易得了空閑陪妻兒來游玩,誰知遇到了瑪嬤那事,十四叔不忍額娘獨自回京,便請旨護送。
穿過湖邊的小道,四周綠樹漸漸多了起來,依稀能瞧見樹下的白玉桌凳,再往前走幾步,一處溪流出現在眾人面前,四周的假山上小瀑布緩緩流下,潺潺流水聲驅散了些熱氣。
弘昶站在小溪邊,望著里面成群的小魚驚訝地張大了嘴,“魚…好多好多魚寶寶。”
一語引得其他小蘿卜頭前來圍觀,溪水雖還不到弘昶的小腿肚,魚群卻不少,除了常見的小鯽魚,還有一寸長的小銀魚。
“白色的魚魚?”
“這不是魚,這是蟲子!”
“蟲子?!乳母,我害怕!”
小路子湊上前仔細瞧了瞧,“各位阿哥爺,這不是蟲子,這是小銀魚,味道極為鮮美。”
弘暉眼睛一亮,挽起袖子就開始脫鞋,“小路子,去給爺尋幾個桶來,爺要抓些銀魚給瑪法嘗嘗鮮。”
一說起抓魚,弘昶幾個尤為興奮,就連弘昀臉上也露出了笑,因著水淺,弘暉也沒阻止他們下水,只讓人好生看著他們。
弘昶光腳站在水里,身邊站在和他同歲的弘春,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關系極為好,兩個小家伙看著其他人興致勃勃正找著魚,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瞬間對視一笑。
接下來,兩個小家伙猶如狂風過境,直接在溪水里亂竄起來,一邊踏步,一邊往其他人身上澆水,捉魚游戲很快就變成了打水仗。
弘暉低頭看了一眼濕透的衣服,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他直接扔下手里的抄網,搶過小路子手中的空桶,裝了半桶水往幾個小崽子那潑。
“啊啊啊啊…”
弘春第一個瞧見,裝模作樣尖叫起來,嚇得其他幾個人滿地亂竄,攪得溪水不得安生,也幸好幾人躲得快,半桶水幾乎都朝著岸邊去了。
“萬歲爺!”
一聲驚恐的尖叫徹底粉碎了幾兄弟間的歡聲笑語,弘暉面色僵硬地看著突然出現在岸邊的康熙,雙手還維持著舉著木桶的姿勢。
弘昀原本就白的臉更加慘白了,目光在弘暉手中的木桶,和渾身濕透的康熙之間來回打轉。
只有幾個小的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嘻嘻哈哈喊著沒潑中他們,直到各自的乳母讓小太監把他們抱上了岸,才隱約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勁。
弘暉哭喪著一張臉,“瑪法,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您信嗎?”
康熙搶過梁九功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水,“朕待會罰你也不是故意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弘暉垂頭喪氣地站在庭院里, 身后跟了一串小蘿卜頭,幸好康熙憐惜幾個小的,讓換了干凈衣服再過來。
此時屋內的康熙沐浴后, 宮女伺候著他換了身衣裳,又喝了杯溫茶, 才慢騰騰走出了屋子。
庭院里,六個小孫子規矩地站成一排,帶頭的就是他那個不省心的孫子,不遠處的樹蔭下還放著幾個木桶,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游動,濺了不少水花出來。
弘暉見康熙出來, 忙露出討好的笑:“瑪法, 孫兒剛捉了不少小銀魚,給您嘗嘗鮮。”
隨著弘暉話音落下,康熙的面色肉眼可見的緩和了些, 孫子雖不省心,但到底是個孝順的孩子。
“你其他兄弟都在做什么?”康熙目光落在幾個小蘿卜頭上,心情又瞬間變得不好。
弘暉身子微微一僵, 他其他哥哥弟弟們這會都還在讀書,他似乎是逃課了?不是, 出來游玩還要上課, 這是什么事啊!只是這話弘暉不敢說出來,康熙肯定會揍他一頓, 這就得不償失了。
弘暉面上露出一抹討好的笑,笑嘻嘻道:“初來避暑山莊, 我想領著幾個弟弟游玩一番。”
可惜康熙不吃這一套,板著臉訓斥:“別給朕嬉皮笑臉的, 沒個正形。”
康熙嘴上訓斥了幾個孫子,卻還是將人留下用了午膳,等太陽徹底落下山去,才讓人送幾個小的離開。
弘暉沒個正經樣躺在榻上,吃著剛冰鎮過的西瓜,十分悠哉的模樣,康熙回頭瞧見這一幕,只覺得手癢,有種想打孩子的沖動。
“瑪法,還是您這的西瓜最好吃。”弘暉絲毫沒察覺到康熙額角凸起的青筋,還一個勁的作死。
“您說大哥也真是的,都出來玩了還讀書,再這樣下去肯定會成為一個書呆子。”弘暉嘴里的大哥是廢太子的長子弘皙,因著他阿瑪被廢,他們幾兄弟在莫大的紫禁城愈發像個隱形人。
說起長孫弘皙,康熙面上多了絲憂愁,這孩子當初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也曾給予厚望,奈何保成不爭氣,害了自己不說還拖累了幾個孩子。
弘暉見康熙半晌沒說話,疑惑地抬頭看,只見康熙佝僂著背,后腦勺的辮子幾乎被染白,此時的他不像是個帝王,反而像是個被重擔壓垮的老人。
“瑪法?您怎么了?”弘暉湊近小心翼翼地問道。
康熙嘆了一聲,親手養大的兒子最終被圈禁在小小的一方園子里,偏偏還是他親手做的決定,若不是有了弘暉這個孫子,他心中還舍不得保成。
“朕只是感嘆歲月如梭,朕老了,轉眼你也快到娶福晉的年紀了。”
弘暉聞言一臉驚恐,說話都結結巴巴了:“瑪…瑪法,我才十歲啊!”
“而且瑪法正值壯年,哪就老了,孫兒還等著以后有了孩子,瑪法給孫兒帶娃呢!”
康熙正感動著,冷不丁聽到最后一句,氣得吹胡子瞪眼,“朕到那時都老的動不了了,還給你帶孩子?美得你!”
弘暉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一個勁的纏著康熙……
午后,后山一處果林里,刺眼的陽光被高大的樹木遮擋,弘暉領著幾個跟屁蟲在林子里竄來竄去。
說是果林,其實也就是幾顆桃樹梨樹,其他的都是普通的樹木,山莊里的人甚少來這邊,所以里面可謂是雜草叢生。
“哥,噗桃呢?”弘昶小臉紅撲撲的,好奇地張望四周。
“是葡萄!”弘昀糾正道。
弘昶氣鼓鼓瞪了他一眼,緊緊抓住哥哥的手,絲毫不讓弘昀靠近半分,又時不時跟哥哥說他的壞話。
走了約一刻鐘,弘暉終于看到了樹叢之中一串串烏紫烏紫的葡萄,掛在綠色的藤蔓之上,在陽光的照耀下誘人極了。
弘昶還是第一次見著長在樹上的葡萄,烏溜溜的大眼睛寫滿了好奇,“哥,哥,葡萄!”
“聽說西方有一種用葡萄做的酒,既美味又能養顏,咱今天多摘些,給瑪法做葡萄酒。”
自從上次從康熙那回來后,弘暉就一直憂心自家瑪法,世上沒有什么長生不老藥,況且太醫院里都是整個大清最好的醫師,他只能打聽些其他養生的法子。
葡萄酒還是白榆告訴他的,康熙年紀大了睡眠不好,常常要喝安神湯,這葡萄酒睡前喝一些不僅能改善睡眠,還能增強抵抗力。
小路子領著幾個侍衛在前面除草,清理出了一條路來,再讓三個小主子進去摘葡萄。
說是摘葡萄,摘了沒兩串,幾人干脆坐在地上,一手拿一串葡萄吃了起來,山里的野葡萄沒有種植的顆粒大,酸酸甜甜的,味道卻是好極了。
“好啊你們幾個,躲在這偷吃,都不叫我們!”弘晉氣沖沖地走了過來,一把搶過弘暉手里的葡萄,隨意用袖子擦了擦扔進嘴里。
“嘶~咋這么酸!”弘晉被酸的齜牙咧嘴。
弘暉白了他一眼,“活該,誰讓你搶我的,你怎么一個人過來了?”
弘晉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嘆氣道:“我也不想啊,但是皇瑪法不知道咋了,成天對我們噓寒問暖,還給我們放了假。”
弘暉一臉稀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瑪法對你好你還不樂意了。”
弘晉一想到康慈祥的臉,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向來是文不行武不就的,皇瑪法每每考校他,就要狠狠訓斥他一番,最近突然變了個性子,簡直令人更不適應了。
“皇瑪法最近到底怎么了?”弘晉快抓狂了。
弘暉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估計是那日他提起弘皙,讓瑪法觸景生情了。
“瑪法年紀大了,當然是想享天倫之樂,咱們這些孫子孫女肯定受寵啊,你看瑪法他對其他叔伯有什么好臉色沒?”
弘晉想了想,還真是那么回事,康熙對他們孫輩態度一直很好,一旦面對那些叔叔,那是哪哪都不順眼。
兄弟幾個在后山玩了一個時辰,才帶著大框小框的葡萄下了山,回到院里后,弘暉又讓人把摘的葡萄挑選后,一粒一粒摘下來。
摘下的葡萄猶如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在清水中加上鹽和面粉,浸泡一刻鐘,洗凈后瀝干水份。
弘暉讓小路子找一個琉璃罐子,將瀝干的葡萄裝進去,再加上一定量的冰糖,最后密封好,放置到一陰涼處靜置一個月。
“搞了半天,還得一個月才能喝啊!”弘晉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他讀書都沒這么認真過。
弘暉讓人拿來鮮榨的葡萄汁犒勞幾個兄弟,又順便給各宮送了些過去,沒幾日,弘暉用野葡萄泡酒的事就傳遍了山莊,后山的那些野葡萄就遭了殃,被薅得只剩葉子了。
烏拉那拉氏看著兒子送來的葡萄,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其他皇孫都鉚足了勁去討萬歲爺喜歡,也就自家傻兒子搗鼓這些,搶了御膳房的活計。
“額娘快吃,我跟哥哥摘的,可甜了。”弘昶抓了幾顆葡萄塞到烏拉那拉氏手里,邀功道。
“你哥呢?”烏拉那拉氏已經好幾日沒瞧見大兒子。
弘昶烏溜溜的眼珠子亂轉,似是在想什么借口搪塞過去,偏偏烏拉那拉氏瞧了出來,冷著臉問道:“你哥又惹事了?”
弘昶撇嘴:“哥哥偷溜出了行宮,還不帶我。”
烏拉那拉氏聞言險些一口氣沒上上來,這可不比京城里,四處都是山不說,就是去了附近的城鎮,萬一出了事該如何是好。
“春雪,快去同直親王說一聲。”烏拉那拉氏忙吩咐道。
此時的弘暉正騎著馬穿梭在林間小道上,身側跟著幾個年紀相仿的兄弟,幾人只帶了貼身的太監出門。
弘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望著高懸在天上的太陽道:“咱都走了快半個時辰了,怎么還沒見著縣城?”
弘暉拿著隨手摘的葉子舉過頭頂,試圖遮住炎炎烈日,“再往前走走,反正也無事可做,山上也沒甚野物。”
幾人聽山莊采買的下人說,距離山莊約一個時辰的路程外有一灤水縣,弘暉正無聊的緊,立馬就攛掇弘晉幾人跟他偷跑了出來。
又走了約兩刻鐘,才看見青磚砌的城墻,城墻不足三米高,看上去許久未修繕,看的幾個錦衣玉食的小孩都驚掉了下巴。
弘晉揉了揉眼睛,“這是城墻?還沒我院里的墻好。”
弘昱笑他嬌貴的跟個公主一樣,“我阿瑪行軍打仗時,住過的縣城還沒這好,日后我也要跟著我阿瑪去前線,當大將軍。”
弘暉揉著咕咕叫的肚子,打斷幾人的話,“咱快去尋個酒樓吃飯,我都餓了,也不知道這里有沒有冰飲。”
一行人快馬加鞭進了縣城,尋了家縣里最好的酒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桌子菜,加上幾份糖水點心。
外面的東西自然不如宮里吃的好,但勝在一個新鮮,別看城墻破舊,縣里看起來還不錯,這家酒樓裝修菜品也不輸京城。
弘晉捧了碗碎冰,碎冰上放著新鮮的瓜果,還淋了專門熬制的果醬,一口下去,瞬間驅散了周身的熱氣。
“這冷飲味道不錯,也不知他們怎么做的?”
“讓人去問問這廚子不就行了。”
“問什么,干脆將人帶去行宮,每年來避暑都能吃上新鮮的冷飲。”
弘暉幾人坐在大廳內,說話時也并未壓低聲音,被周圍的人聽了個一清二楚,幾人出來時,專門尋了最普通的衣裳,就連身邊的小太監穿的也十分不起眼。
這些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好欺負的對象,一群涉世不深的富家子弟,雖然灤水縣不大,但靠近京城,附近又有行宮,灤水縣里的人物也不少。
“哪來的小孩子,連王家的人都敢打主意,也不怕閃了舌頭。”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王家?什么王家?弘揚幾兄弟對視一眼, 紛紛從對方眼中瞧出了疑惑,他們不過是想花錢雇個廚子,跟王家有什么干系。
弘昱不樂意了, 一拍桌子就要去同那人說道說道,他們幾個年紀小怎么了?招誰惹誰了?
弘晉拽住他的胳膊, 壓低聲音道:“咱們是偷跑出來的,要是在這惹了事,被瑪法他們知道了,少不了一頓罵。”
搬出康熙的名頭,總算攔著了脾氣爆的弘昱,他冷哼幾聲不情不愿坐回了自己位置。
“喲!誰敢打我家的主意?”一道頑劣的聲音從二樓響起, 眾人紛紛抬頭往上看, 只見一個十幾歲的錦衣少年施施然往下走。
酒樓掌柜忙迎了上去,點頭哈腰,“三少爺可吃好了?幾個小孩子的戲言, 您別往心里去。”
一樓大廳的客人見著這個三少爺,紛紛低頭避開,生怕惹了這位小爺, 這位三少爺可是王家最受寵的小少爺,小小年紀欺男霸女的事可沒少做, 偏偏人家有個有權有勢的干爺爺, 就連縣令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王三的視線落在弘暉幾人身上,見他們身邊的侍從并不多, 冷嗤一聲,“什么玩意也敢肖想我們王家的東西, 來人把這幾人趕出去。”
弘暉幾人出來換的都是尋常的衣服,又因為繞了路, 幾人看起來灰撲撲的,更別說身邊的幾個小太監,誰會聯想到他們是宮里的小阿哥。
弘昱早看不慣那王三的姿態,冷冷吩咐了一聲,他身邊伺候的太監有些拳腳功夫,三兩下便將王三的人打的鼻青臉腫。
弘晉冷笑道:“不過是個地主家的小子,竟然敢公然傷人,你這是枉顧王法嗎?”
王三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最厭惡別人提起自己的家世,皆因家中財富無數,卻沒個能當官的,唯一一個兄長考了個秀才,便再未中舉。
王三惡狠狠瞪著弘晉,“什么王法,灤水縣我王家就是王法,你信不信我一聲令下,就能讓你們一家子下大獄!”
王三身側的掌柜急得滿頭大汗,眼見著要打起來,他只能讓伙計去搬救兵,自己則好言相勸起來。
“三少爺,他們就是幾個小孩,況且如今圣駕就在行宮,您這話傳出去王家還能活嗎?”
王三冷冷睨了掌柜一眼,“再嚷嚷,我把你也扔進牢里去,還不讓人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綁起來。”
掌柜被呵斥了一頓,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了些,縣里不少鋪子都是王家的產業,他就一個看鋪子的,何苦費那么多口舌,掌柜想通后,便不再相勸卻也沒其他動作。
反而是店里的伙計,為了在王三這個主子面前出頭,紛紛挽起袖子朝弘暉幾人走去。
此時酒樓里的其他客人幾乎都偷偷離開了,生怕惹了自己一身腥,大廳里空蕩蕩的,桌椅板凳擺放的亂糟糟,可見那些人離開的有多匆忙。
弘暉幾人身邊的太監侍衛雖不多,功夫卻不差,面對來勢洶洶的伙計和王三的侍從,三兩下就將人撂倒,揍的連親娘都認不出。
弘昱站在板凳上,一腳踩在桌上,一臉得意地看著哭爹喊娘的伙計們,又見王三身邊沒人,擼起袖子就想干他,被一旁的弘晉攔住。
“咱可是偷跑出來的,要是帶點傷回去,咱全都完了。”
“你等著,小爺總有一天會讓你知道厲害。”打人不成,弘昱只好放狠話。
幾人打贏了架,趁著王三不注意,從酒樓溜了出來直奔城門口,半路上就遇見匆匆來尋人的胤禔,面對一臉陰沉沉的胤禔,一群半大小子嚇得屁都不敢放一個。
唯有弘暉笑嘻嘻叫了一聲大伯,然后獻寶似的拿出在集市買的東西塞給胤禔,“大伯,這是我在街上買的,你嘗嘗。”
胤禔接過幾個桃子扔給隨侍,冷著臉訓斥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尤其是帶頭偷跑的弘暉。
“………偷跑出來也就算了,不知道多帶些侍衛嗎?看你一會怎么跟你皇瑪法交待。”
想起老爺子陰晴不定的神色,胤禔眼底閃過一絲狡黠,老爺子一生最喜掌控所有事,既然如此,這些不聽話的玩意就交給老爺子去管。
弘暉沒察覺到胤禔的險惡用心,好奇道:“誰發現我們偷跑出來的?”
胤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看的弘暉渾身不自在,才收回目光,招呼著一幫子侄回行宮。
來時靜悄悄,回去卻陣仗極大,直親王率領侍衛急匆匆離開的事,不出半刻鐘整個行宮都知曉了,更瞞不過康熙。
剛到行宮,就被守在一行人必經之路上的梁九功帶去了康熙的宮殿。
弘暉苦哈哈地看著梁九功,“梁公公,我瑪法心情如何?”
梁九功笑道:“萬歲爺嘗過世子送來的葡萄,心情尚佳,只不過聽說世子帶著幾位阿哥偷跑出行宮,臉色有些不好。”
原本跟在幾人身后的胤禔眼皮微跳,清咳了幾聲,“煩梁公公給汗阿瑪說一聲,本王這兩日有些著涼,就不去給汗阿瑪請安,免得將病氣傳給汗阿瑪。”
梁九功應了聲是,又關切了直親王幾句。
胤禔看了一眼可憐巴巴的兒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笑話,老爺子明顯心情不好,他這去了不是上趕著挨罵。
“回來了?”康熙掀起眼皮,掃了一眼規規矩矩站在面前的幾個孫子。
弘昱幾人低著頭,小腿肚子都在抖,只有弘暉一臉笑嘻嘻,拿著在城里買的吃食獻殷勤。
“瑪法看書累了吧?孫兒給您捶捶肩。”
“您也真是的,都出來度假了,怎么還批折子。”
“等明兒,孫兒帶您去湖邊散散心,聽行宮管事的說,還可以游船。”
康熙正享受著孫子的按摩,冷不丁聽見了最后一句,頓時冷哼一聲,“是你帶朕去散心,還是朕帶你出去玩?”
弘暉笑道:“瑪法最好了,當然舍不得我們幾人憋在屋里。”
來行宮本意是避暑,其他都不曾變,只是康熙察覺到自己日漸老去,看見這些年幼的孫兒忍不住多了幾分慈愛,更何妨是最疼愛的孫子。
康熙叫來行宮管事,詢問明日游湖之事。
行宮管事姓王,原是宮里當差的太監,因為年紀大了,得了恩典來了行宮養老,雖說做的是管事,宮里的貴人幾年才來一回,平日里十分清閑。
王公公細細說了游湖的事,無非就是幾條船,湖上的風景如何如何,按說往日只需要吩咐一句的事,也不知萬歲爺為何召喚了他。
王公公偷偷瞄了一眼康熙身后的少年,瞧這模樣,想來就是最受寵的雍親王世子,原來是這位小祖宗想游湖,怪不得萬歲爺要親自過問。
“這兩日得了些極好的新鮮桃子,奴才挑了些好的送來。”王公公的話音剛落,便有小太監端著一盤切好的桃子送了上來,連帶著還有些其他果子。
弘暉大致掃了一眼,跟他在城里看見的差不多,想來是這邊正當季的水果,只是樣子看著比城里賣的好看些。
王公公小心翼翼奉承著康熙祖孫,言道這些果子是當地一戶人家供上來的,聽聞康熙御駕在此,特意挑選了莊子上最好的果子送來。
一連串的吉祥話下來,聽的康熙十分舒心,當即賜了些東西下去,喜的王公公直磕頭謝恩。
弘晉壓低聲音道:“這戶人家不會是姓王吧?”
弘昀還未反應過來,迷茫道:“什么王家?”
“被我們打的屁滾尿流的那個。”弘昱說著還覺得有些可惜,“可惜沒能揍那個王三一頓。”
“你想揍誰?不如說給朕聽聽?”
弘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緩緩抬起僵硬的脖子,看向已經走到他面前的康熙,忙認錯,“孫兒知錯了,再也不和旁人打架。”
康熙臉色不虞,“打贏了嗎?”
弘暉忙道:“贏了贏了,不過我們沒動手,侍衛們動手打的。”
康熙的臉色這才稍微好轉,至少幾個孫子沒跟地痞無賴似的當街斗毆,“你們什么身份,親自動手作甚,養的那些奴才難不成是吃干飯的?”
弘暉幾人忙低頭應是。
從康熙宮里離開,弘暉徑直去了他額娘的住處,從榻上將睡得正憨的弟弟扯了下來,rua著他的小臉蛋。
“混蛋小子,我們前腳剛走你后腳就告了密,白瞎我那些好東西了。”
弘昶以為哥哥在跟他玩游戲,咯咯笑個不停,“哥哥,哥哥,蘇服。”
烏拉那拉氏和惠妃進來恰好看見這一幕,惠妃抽出帕子捂嘴笑了起來,“瞧瞧這哥倆,可比本宮家那個混世魔王強。”
有外人在,烏拉那拉氏不好追究大兒子偷跑一事,又瞧見兩個兒子鬧成一團,忍不住扶額苦笑。
“娘娘家的弘昱也是頂好的一個孩子,聽說如今都能獵到鹿了,不愧是大哥的兒子。”
兩個女人就兒孫吹捧了好一會,才各自坐下。
“這次來的幾個嬪妃年紀輕,本宮也同人說不到一塊去,恰好萬歲爺讓本宮管行宮的事,原本還有你額娘,可惜你額娘身體不好回了京城,本宮便想著讓你來幫幫我。”
閑聊了幾句,惠妃開始說起正事,如今德妃失了圣心,整個后宮便數她位分最高,行宮里的事也就落在了她的頭上。
至于為何不找自家兒媳,惠妃一點也不傻,自家兒媳做的再好日后不過是個親王妃,還不如將這個給了雍親王妃。
聽到德妃二字,烏拉那拉氏眸中閃過一絲異樣,“我也正閑著,能幫惠娘娘的忙再好不過。”
惠妃見她應下這事,頓時喜笑顏開,讓人拿來行宮里的賬本,細細查看了起來。
弘暉逗完弟弟,又湊到額娘身邊去看賬本,“額娘,這雞蛋五錢一個?桃子一兩一個?可我今日跟弘昱他們在外面買的桃才十文錢一斤,莫不是讓采買的人貪了?”
弘暉從小就愛往集市上跑,雖說知道的民生不多,卻也了解些,就普通的食材壓根賣不到那么貴。
“桃子?哥哥買了桃都不給我!”弘昶雙手雙腳纏著弘暉的腰,氣鼓鼓地問他要桃子吃。
“給給給!”弘暉敷衍著。
惠妃越往后看眉頭皺的越緊,這行宮里的花費雖沒宮里高,卻也著實不少,難不成是因著離行宮的縣城太遠的緣故。
思及此處,惠妃便讓身邊的宮女去尋行宮管事來,不多時,王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急匆匆趕了過來。
“奴才見過惠妃娘娘,雍親王福晉。”王公公一臉諂媚的請安,“離行宮不遠處有家姓王的富戶,聽聞惠妃娘娘和雍親王妃來了行宮,特意求的奴才送些東西給二位主子。”
王公公話音一落,便有小太監捧著兩個半人高的木盒上前來,掀開淡色的布,露出兩株枝枝似火,艷麗無比的紅珊瑚。
饒是見慣了寶物的惠妃也不由得咂舌,紅珊瑚難得,而進貢的紅珊瑚大多都被康熙賞了寵妃臣子,便是惠妃宮里也沒有這般漂亮的紅珊瑚。
“哪家富戶送來的?如此大的手筆?”烏拉那拉氏微微挑眉,意味不明地看著王公公。
王公公笑道:“說來也巧,那家跟奴才一樣也姓王,說是年輕時出過海,機緣巧合之下得了這兩株紅珊瑚,原是要留在家中做鎮宅寶物,后聽說惠妃娘娘和雍親王福晉來了行宮,巴巴地給送了過來。”
春嵐冷笑:“王公公許了他家什么好處?竟舍得傳家的寶物。”
王公公賠笑道:“春嵐姑姑明鑒,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替福晉許諾什么,王家求著奴才將他家小兒子送來行宮給幾位阿哥當玩伴,奴才當即就罵了個狗血噴頭,世子阿哥是什么樣的人物,憑他家兒子還不夠格。”
惠妃對那株紅珊瑚喜歡極了,又聽了王公公這話,壓根就覺得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個把月的事,他既舍得就讓他把人送進來,不過王慶,你得把規矩給教好,別惹了幾位阿哥不喜。”
王公公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怔愣了一瞬,忙跪下謝恩。
惠妃收了東西,也不好因賬本之事處罰王慶,提點道:“萬歲爺用的東西要的急,貴些也無妨,但莫要被底下人搞了鬼。”
王慶自是千恩萬謝,他在行宮經營多年,被惠妃宣見,底下人自然打聽好了始末,得知因為賬本的事,王慶只能獻上那兩株紅珊瑚。
“惠瑪嬤,你為何就這樣放過他了?”弘暉十分不解,這貪污之事要是換了他阿瑪,輕則流放重則砍頭。
惠妃道:“水至清則無魚,況且如今行宮還得要用他,真處置了一時半會也無可用之人,把自己累病了可不值當,抓了他這一個錯處,想收拾他還不容易嘛。”
烏拉那拉氏正欣慰兒子的好學,余光卻瞥見小兒子抱著一株珊瑚,張嘴就咬了上去,眼前頓時一黑。
“哥哥,咸的,是魚肉的味道。”
弘暉哭笑不得地將弟弟抱了起來,拿著帕子給他擦嘴,隨后把人交給乳母,讓乳母帶他去漱口。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半人高的紅珊瑚被擺在了偏殿里, 烏拉那拉氏原想著收進庫房里,奈何這東西不知怎么入了小兒子的眼,光看著還不夠, 還得時刻防止小家伙上牙咬。
烏拉那拉氏對于幼子向來溺愛,但也接受不了他當著外人的面, 把珊瑚當大雞腿啃,罵又舍不得罵,只能眼不見為凈。
再一次拎著弟弟的衣領,遠離那株紅珊瑚,弘暉臉色變了又變,倒不是舍不得紅珊瑚, 而是這東西不知經過多少人的手, 誰知道上面有多少細菌。
細菌這個詞弘暉還是跟白榆學的,知道在他們所生活的地方,隱藏著許多看不見的細菌, 不小心吃進肚子里就會生病。
“等回去讓阿瑪好好治治你的毛病,怎么見著東西還喜歡啃。”嘴上雖說著狠話,還是任勞任怨地給弟弟擦著嘴。
弘昶哼哼唧唧的表示, 咸咸的珊瑚比魚肉還好吃。
弘暉擰眉,每年福建幾地都會上供鮮美的海魚, 不過都是寒冬臘月里, 魚肉不易壞,這大熱天的哪來的海魚吃。
行宮雖離海較近, 一來一回也得小半個月,要是就為了一口海魚, 他們父子幾個又得被那些酸儒罵個狗血噴頭。
弘暉喚來小路子,吩咐他往縣里去一趟, “小路子,你去縣里一趟,看看有沒有賣海貨的。”
這話恰巧被進來的春嵐聽見,“世子想吃海魚讓下人們跑一趟就是,快馬加鞭三四天也就到了,那海魚應當還新鮮著。”
弘暉搖頭,“一條魚罷了,不值當費這般力氣。”
春嵐微怔,卻也沒再反駁弘暉的話,掀簾出了偏殿,轉頭就將這話一一學給了烏拉那拉氏聽。
烏拉那拉氏同春嵐想的一樣,自家兒子想吃海魚,又不是什么龍肉,轉念一想兒子的性子,只得嘆口氣,“罷了,他也大了,我這個做額娘的也不好和他對著干。”
春嵐笑道:“也就福晉依著世子,這要是萬歲爺曉得了,就是再遠也得尋來。”
正說著,春雪掀簾進了屋,對著烏拉那拉氏福了福身,“福晉,王慶領著那王家公子來給您請安。”
烏拉那拉氏微微頷首,讓春雪帶二人進來,片刻后,王慶領著個十幾歲的少年進來,跪下同她請安。
“福晉,這就是那王家的小兒子,有幾分聰明,能伺候世子小阿哥,可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王慶一臉諂媚地恭維著這位親王妃。
王三低著頭,聽見王慶的話,忙上前磕頭,“奴才在家行三,福晉娘娘叫奴才王三就行,奴才定會伺候好世子阿哥們。”
烏拉那拉氏抬手讓他起身,也不知是不是受弘暉影響,她并不喜別人跪來跪去,“世子和三阿哥性子好,你陪著他們頑,是要不壞了規矩都無事。”
王三心中一喜,下意識看向一旁的王慶,他干爺爺可真有本事,雍親王一家極有可能登上皇位,而雍親王世子又極受圣上和王爺寵愛,他家算是抱上了金大腿。
剛敲打完王三,那頭弘暉牽著弟弟就找了過來,“額娘,你讓人做個磨牙棒吧,不然這小子見著那珊瑚就想啃,最好做個魚肉味的。”
烏拉那拉氏瞧見小兒子略微發紅的嘴,忍不住扶額,她終于明白兒女都是債這句話了,堂堂阿哥喜歡啃珊瑚傳出去多丟人。
“春雪,快把紅珊瑚收進庫房里,讓人尋兩根花椒木做的磨牙棒。”烏拉那拉氏吩咐完,轉頭看向兩個兒子,“這是王慶送來的,給你做玩伴。”
玩伴?弘暉想起昨日王慶賄賂他額娘的場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要說王慶不是計劃好的,他都不信。
弘暉的視線落在王慶身側的錦衣少年身上,一股熟悉感席卷而來,少年雖低著頭,但他總覺得在哪見過。
“抬起頭!”
王三咽了口唾沫,動作僵硬地抬起頭,正對上一張熟悉的臉,這不是前兩日和他打起來的那伙人嗎?事后他派人翻遍了縣城也沒找到幾人,氣得在家砸了不少東西,這人怎么會在行宮?
見王三臉色慘白一片,弘暉嘴角微揚,“哦?是你啊!”
一旁的王慶不知道二人之間的過往,還只當前幾日弘暉偷溜出去玩,二人相識一場,“原來世子認識,這可真是有緣,王三,你可得好好伺候世子爺。”
王三臉色唰的一下更白了,求助似地看向王慶,希望他這位干爺爺能帶他回去,早知道是酒樓遇見的那群人,打死他也不爭這個名額。
“人留下你可以走了。”弘暉朝王慶揚了揚下巴……
弘暉剛坐在榻上,王三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直言自己瞎了狗眼,沒認出世子爺,一邊說一遍扇自己巴掌。
剛扇兩下,就被魏海抓住雙手制止了,“剛來第一天就鼻青臉腫,傳出去不知道還以為我家世子爺苛待了你。”
王三急了,“奴才,奴才沒有。”
弘暉朝他笑了笑,讓人去尋弘昱幾人過來,又吩咐魏海拿出紙墨筆硯,“你今日既犯到了本世子手里,最好把你家做的那些骯臟之事一一說出來。”
王三身子一抖,他根本就不敢說,自從他爹認了行宮管事王公公做干爹后,他家可謂是在灤水縣說一不二,就連縣令也不敢得罪他家。
原本他爹和干爺爺就商議,要把家中一個子弟送到阿哥身邊做玩伴,因著他受寵,才在兄弟中脫穎而出,可誰知自己一早就得罪了幾個阿哥。
王三戰戰兢兢的回答:“奴才…奴才年幼,家中很多事奴才并不知曉。”
一刻鐘后,弘昱幾人晃悠悠進了屋,剛走到門口就被眼前一幕怔住,地上跪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他的身下鋪著密密麻麻的豆子,跪在豆子上的王三十分難受,卻又不敢亂動,只得把自己知道和做過事一一寫下來。
“兩天不見,你竟會使手段整人了?”弘晉一臉不可置信,小時候那個可可愛愛的弟弟去哪了?
弘昱偏頭去看地上那人,嗤笑道:“這混賬東西怎么進了行宮?難不成是來請罪的?”
王三握筆的手抖的更厲害了,恨不得穿回去將幾日前的自己掐死,得罪誰不好,得罪了一幫祖宗,就連他干爺爺也救不了他了。
一刻鐘后,弘暉拿著厚厚一沓紙看了起來,越往后看臉色越黑,王三寫的大部分都是王家子弟欺男霸女,殺人放火。
“王家欺人太甚,竟視朝廷王法為無物,我這就去稟了皇瑪法,讓我阿瑪帶人抄了他家。”弘昱氣得直拍桌。
弘晉神情復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王三,“你家已經結交了王慶,為何還要貪得無厭?”
王三咬著牙回道:“奴才…奴才不知。”
“世子爺,萬歲爺讓人來傳話,說是游湖事宜已經準備好了,讓幾位阿哥都跟著去游玩。”有小太監來稟報。
弘暉把寫有王家罪狀的紙交給魏海,并吩咐他將人關押起來,等他們游湖結束再處置王家。
游湖的地方離行宮不遠,騎馬兩刻鐘就到了,游湖的船備了數十條,一條能坐四五個人。
湖面上波光粼粼,碧色的湖水深不可測,因著游湖的大多都是年幼的阿哥,胤禔特意挑了數十個水性好的侍衛跟著。
弘暉的面前擺著一盤棋,棋局已過半,黑子已呈現敗勢,坐在他對面的康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看著孫子急得抓耳牢騷。
一旁的弘皙領著弘昶在船邊戲水,小家伙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在外面游湖,很是興奮,白嫩嫩的小腳丫拍打著水面。
“哥哥,快來玩呀!”
弘暉癟著嘴在棋盤上放下兩顆棋子認輸,嘴上嘟嘟囔囔抱怨出來了怎么還要下棋。
康熙抬手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腦袋,“跟朕學了這么久,還下的這么差。”
弘暉捂著腦袋一臉委屈,“瑪法,咱商量一下,下次能別打我腦袋嗎?我這么笨肯定是被你打的。”
這話一出氣得康熙吹胡子瞪眼,手中的扇子啪啪敲著桌子,“你這么笨是怪朕嗎?不對,誰敢說你笨,朕的孫子就沒有蠢貨。”
弘暉回頭看了一眼一手拿著糕點,一手拿著磨牙棒,哼哧哼哧啃的正香的弘昶,心想,他這弟弟就挺蠢的。
剛從船上下來,一個身影便跪在了康熙面前,王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腦袋磕的砰砰直響。
“王公公這是做甚?平白的擾了萬歲爺的好心情。”梁九功擋在康熙面前,質問道。
王慶道:“萬歲爺,奴才有罪啊!奴才蒙萬歲爺恩典,得了這么好的差事,一時糊涂在外認了門干親,還巴巴的把人送到世子爺跟前伺候,可聽說世子爺罰了那小子,奴才知曉世子爺性子極好,定是那混賬做了極大的錯事,不查還不知道,那家混賬東西借著奴才的名頭在外惹是生非,奴才一年也出不了行宮幾次,竟沒察覺出來,還請萬歲爺責罰。”
弘暉驚訝不已,從他讓人把王三關起來到現在也不過幾個時辰,這王慶不僅知道了,還想出了應對之策。
“哥,咋辦?”弘暉捅了捅弘皙的背。
弘皙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隨即拱手對康熙道:“皇瑪法,這事不如交給孫兒去查,孫兒年紀不小了,正好拿這事練練手。”
康熙面上的悅色被沖淡了些,這事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無一人來稟報,若不是弘暉將人捉住,不知還有多少百姓受苦。
弘皙出來領了這差事正合他意,康熙隨即點了些人,配合他查此事。此事雖不大,但康熙是眼里見不得沙子的人,更何況還是底下的奴才搞鬼……
弘暉站在行宮門口,手里拿了把草料喂馬,身后則是被捆得結結實實的王三,等了一會,弘皙領著數十個侍衛姍姍來遲。
十三歲的弘皙身姿挺拔,一身淡青色的衣裳襯得他更加俊美,惹了不少宮女嬤嬤偷看,看見等在門口的弟弟,少年冷峻的面容露出一絲柔意。
“等久了吧,可以走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行宮,可憐王三頭朝下趴在馬背上,被顛得直想吐,好不容易熬了過來,一睜眼就到了自家大門口,眼睜睜看著侍衛闖進了自家,王三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不出兩刻鐘,王家大大小小的人都被趕到了前院,面對兇神惡煞的御前侍衛,王家老小害怕的擠成一團。
“這位貴人,不知草民犯了什么錯?”王家家主顫顫巍巍出來,小心翼翼問向弘皙兄弟倆。
弘暉讓人把暈倒的王三扔到王家人面前,冷聲道:“你們王家那些破事圣上已經知曉,本世子勸你們最好如實招來。”
話音剛落,王家女眷忍不住痛哭出聲,那王家家主依舊不死心,試探地問道:“草民與行宮的王公公有舊,能否讓草民給王公公傳個話。”
弘皙抬手,立即有侍衛堵了他的嘴,將一眾王家人關押在前院一處空屋里,剩下的侍衛開始滿院搜查。
王家僅僅幾個時辰就倒了臺,灤水縣上下恨不得放炮慶祝,同王家有仇的人家更是守在押送王家人的街上,拿著爛菜葉子臭雞蛋砸。
王家沒了,行宮里的王慶戰戰兢兢了好幾日,見幾位主子一直沒有動靜,正要松口氣時,侍衛徑直闖進他的屋子,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被上了枷鎖,同王家一樣流放寧古塔。
整個行宮的人被翻了個底朝天,該攆的攆該罰的罰,累的惠妃和烏拉那拉氏連喝了兩日的安神湯。
弘暉見狀嘆氣,他還沒怎么發力,王家連帶王慶全都被收拾了,一點都不帶勁,想當年他阿瑪抄家,那可謂是驚心動魄。
弘暉王喬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卻也沒想過他阿瑪抄的都是些什么人家,區區王家,若不是兩個孩子想練手,康熙隨意指個小太監都能將此事辦妥。
烏拉那拉氏牽著渾身臟兮兮的小兒子進屋,正撞見大兒子一臉憧憬的模樣,好奇問了幾句。
“想什么呢?”
“想抄家呢!”
烏拉那拉氏驚駭到小兒子滿地打滾也顧不上了,伸手探了探弘暉的額頭,“好好的,怎么說胡話了,抄家不是兒戲。”
第一百三十章
悶熱的夏天在一聲聲蟬鳴走向末尾, 回京的日子也定了下來,烏拉那拉氏又開始忙碌起來,住了短短兩三個月, 母子幾個多了不少東西。
主仆幾個忙碌了大半天,才堪堪將東西整理好, 烏拉那拉氏讓人去膳房拿了些飯菜,犒勞春雪幾人。
“嘿!看小爺的厲害!”弘昶噠噠噠跑進來,手里拿著一張小弓,對著烏拉那拉氏主仆幾個就是一頓亂射。
“啪啪啪!”弘昶使出吃奶的勁拉著手中的弓弦,嘴里還不忘配著音,仿佛他真的將箭射了出去。
烏拉那拉氏抽出帕子, 耐心地給兒子擦著額頭上的汗, “這弓瞧著不錯,誰給的?”
弘昶驕傲地挺了挺胸脯,“瑪法給的, 瑪法說明年帶我去打獵,讓我練好箭術。”
烏拉那拉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三頭身的小娃娃降降高過小弓, 去了圍場,還不知誰是獵物。
“哥哥, 哥哥, 快教我射箭!”喝了杯水后,小家伙開始滿屋找哥哥, 不厭其煩地喊了起來。
小家伙學箭術的熱情一直維持到回京路上,原本每日一刻鐘的拉弓, 在瞧見一路的風景,也被他遺忘到了腦后, 成日里纏著哥哥要騎馬。
回京的第一日,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兄弟倆個坐在廊下,邊吃著瓜邊看著院子里的雨。
胤禛過來時就瞧見了這一幕,他的腳步不由得放輕了些,幾個月不見兩個兒子,胤禛心中甚是想念。
“弘暉,弘昶!”胤禛輕聲喚道。
“噓!阿瑪不要說話。”弘昶食指抵著嘴唇,示意胤禛不要說話,“我跟哥哥在聽天說話。”
胤禛的腳步僵在原地,腦海里閃過無數個想法,他知道自家大兒子不一般,沒想到小兒子也得了神的眷顧嗎?
府里其他孩子好似沒有什么異樣,難不成只有福晉的孩子才有這般奇遇?胤禛心想,他同福晉年紀不大,不如再要個孩子。
弘暉幽幽地看向他阿瑪,絲毫沒察覺到他阿瑪的思想已經偏到天邊去了,他只是不想再做這傻乎乎的動作了。
大約是父子心意相通,胤禛瞬間明了弘暉想說的話,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快步走到兩個兒子身邊,一把撈起小兒子。
“你弟弟這般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大冬天非要去舔欄桿,險些沒了舌頭。”胤禛毫不留情揭了大兒子的短。
原本還在胤禛懷里掙扎的弘昶聞言,瞪大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弘暉,弘暉忍不住捂臉,他小時候那些黑歷史太多了,而且知道的人還不少。
“哥,欄桿…好吃嗎?”弘昶十分好奇。
胤禛臉上的笑意僵在嘴邊,小兒子好像有些不太聰明的樣子。
弘暉尷尬地咳了聲,“不咋樣,別學我。”
為了掩飾尷尬,弘暉說完便匆匆離開,惹得好奇的弘昶也噠噠噠跟了上去。弘暉住的地方在前院,也是整個前院最大最漂亮的院子。
弘暉一路小跑進自己寢室,絲毫沒察覺弘昶也跟了上來,而院子里的下人已經習慣了三阿哥來找世子玩。
弘昶進不去寢室,背著小胖手晃悠悠去了書房,書房藏書十分豐富,桌上還有弘暉寫的字,小家伙逐一欣賞了一番,最后將目光落在了書架上的一個白色,極薄的書上。
弘昶墊著腳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拿到,環顧了一眼書房,最后選擇了離他最近的椅子,哼哧哼哧拖到書架旁,小短腿很是靈活地爬上了椅子,輕輕松松拿到了東西。
“誒!這書怎么不能翻頁,還沒有字,哇!這原來是個鏡子。”
弘暉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年幼時換的平板竟然被弘昶拿到了,小家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戳著硬邦邦的屏幕,無意間按下了開機的按鈕,屏幕緩緩亮了起來。
“哇!它還會發光!”弘昶更喜歡這個硬硬的書了。
外面忽然傳來一道腳步聲,弘昶抱著平板出了書房,卻只看見弘暉急匆匆離開的背影,他忙問一旁的小丫鬟。
“宮里的公公來了,說是萬歲爺病了,世子爺進宮去了。”
弘昶懵懵懂懂點頭,他并未意識到康熙生病意味著什么,不過這會找不到哥哥問他要平板,他只能去后院找額娘。
正院里,烏拉那拉氏正跟幾個哥哥閑話,幾個年幼的阿哥小格格坐在地上的毯子上玩游戲。
“額娘,我想要哥哥這本書。”弘昶拿著平板大喇喇沖進屋里,直言他看上他哥的東西。
烏拉那拉氏看清小兒子手里的東西,神色一變,遞給春雪一個眼神,春雪立即擋在弘昶面前,對屋里幾個格格道。
“幾位格格,福晉這會該喝藥了。”
幾個格格即可明白了春雪話里的意思,忙起身告辭,帶著各自的孩子離開了正院,至于方才三阿哥的話,并沒人放在心上,府里幾個主子多寵愛三阿哥,她們心里門清。
春雪遣走屋里的小丫鬟,關上門后守在了門口,暖閣里的烏拉那拉氏方才松了口氣,拉過小兒子輕輕拍了拍他的屁股。
“誰讓你亂動你哥哥的東西?他那書房是不許人進的,那些個奴才,也不知怎么守的院子。”
弘昶癟著嘴,一臉委屈巴巴的模樣,“哥哥會給我的,哥哥最喜歡我了。”
“額娘,你看,它會發光,還有畫!”小家伙的委屈來的快去的也快,又興致勃勃按下屏幕下面的按鈕,指著烏拉那拉氏看。
烏拉那拉氏只聽父子倆說過這東西,第一次見也十分驚奇,她到底不是幾歲幼童,很快便看懂了所謂的畫。
烏拉那拉氏嘗試點了一下其中一個小圖標,圖標瞬間消失,一幅幅放大的圖畫出現在母子倆面前。
“哎呀,里面怎么有個小孩。”
聽著兒子的童言童語,烏拉那拉氏忍不住想笑,又照貓畫虎點了一下其中一個,瞬間放大的影像讓烏拉那拉氏驚訝不已。
一個背著小黃鴨書包的小孩出現在屏幕里,他的面前是紫禁城的宮門,幾個侍衛一臉無奈地看著賴在地上打滾的小家伙。
“噗嗤…這…這竟是暉兒,這看起來就三四歲的模樣,我想起來了,當年你哥哥可是第一個在午門前脫褲子的阿哥。”
烏拉那拉氏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些年下來,她對這些神奇的東西接受的很快,畢竟她兒子就是最神奇的存在。
弘昶哇了一聲,滿眼都是崇拜地看著屏幕里的哥哥,他哥太厲害了,面對一群帶刀侍衛,還敢撒潑打滾。
“哥哥好厲害!”
母子倆不知不覺就看了近一個時辰,春雪聽著暖閣里時不時傳來的笑聲,忍不住好奇兩個主子究竟在做什么,但終究沒回頭。
午膳后,烏拉那拉氏看著被乳母抱上馬車的小兒子,心中帶著淡淡的擔憂,倒不是擔憂兒子進宮,而且擔憂宮里那位難不成真的病重了,宣了弘暉進宮不說,這會又宣了弘昶。
熟睡的弘昶縮在乳母懷里,雙手緊緊抱著哥哥的平板,小家伙對這玩具的新鮮勁還沒過去,就連睡覺也要抱著,乳母雖察覺到有什么東西硌著,只以為是三阿哥的玩具,也沒放在心上。
剛到乾清宮門口,乳母輕聲喚醒了弘昶,“三阿哥,咱們到了乾清宮,待會要去見萬歲爺,您可不能睡了。”
弘昶揉了揉眼睛,看見熟悉的乾清宮,一點也不擔憂,想到平板里的哥哥,小家伙就忍不住滿眼崇拜。
“嬤嬤,我要下去找哥哥。”
乳母將人放下來,小心護在小家伙身后,亦步亦趨進了乾清宮正殿,剛走到寢殿門口,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弘昶慫了慫鼻子,小眉頭皺的緊巴巴的,再往前乳母便不能進去了,只得守在門口。
康熙半躺在床上,蒼老的面容上滿是疲憊,一個小小的風寒似乎將他整個人壓垮了,床邊只一個弘暉,正端著碗藥噼里啪啦勸著康熙喝藥。
“瑪法,您這小病喝兩碗藥就好了,您要是嫌苦,我讓梁公公備些蜜棗。”
康熙艱難地擺了擺手,“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你記住,朕給你留了道圣旨,若你阿瑪百年后選的不是你,就把圣旨拿出來。”
弘暉眼眶一紅,他十分清楚他瑪法對權利的看重,恨不得將每件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這樣的帝王如今十分輕易地說出了自己死后的安排。
“孫兒寧可不要什么皇位,只要瑪法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弘暉趴在康熙身上無聲流淚。
康熙渾濁的目光落在剛進門的弘昶身上,朝他招了招手,“小阿昶過來。”
弘昶小跑到床邊,皺著眉問康熙:“瑪法得喝藥,才不會生病,瑪法喝了藥,我給瑪法看個好東西。”
康熙笑道:“你這小家伙能有什么好東西。”
弘昶揚著下巴道:“我能讓瑪法看見四歲的哥哥,我哥哥可厲害了,做了第一個在午門前脫褲子的阿哥。”
康熙沒想到弘昶也知曉了這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你說的沒錯,你哥哥可是第一人。”
弘暉面上的悲傷盡數消散,終于體驗了腳趾抓地的尷尬感,偷偷瞪了一眼還無知無覺的小家伙,咬牙切齒問道:“誰告訴你的?”
“當當當!”弘昶從懷里拿出平板,小短腿快速爬上床,依在康熙身邊,點開了其中一個視頻,“瑪法快看,哥哥在地上打滾。”
請問黑歷史公開處刑是種什么感覺?
弘暉:……謝邀,人雖然還活著,但已社死。
從一開始的腳趾扣地,到后面的麻木,弘暉眼睜睜看著床上的祖孫倆津津有味地看著他的黑歷史,整個人已經麻木了。
“白榆,我要殺了你。”弘暉在心中怒喊。
裝死的白榆沒給出任何反應,弘暉悔不當初,早知道就不為了實驗,將自己的黑歷史放進平板。
“瑪法,您自己看了就算了,不要外傳。”弘暉咬著牙求情。
康熙笑呵呵看向孫子,“朕可以同意,不過有這等好東西怎么不見你孝敬朕呢?”
弘暉心虛:“孫兒這不是怕嚇到您嘛。”
康熙收下孫子的孝敬后,心情肉眼可見的好轉,兩副藥下去病已痊愈,窩在暖閣里的祖孫倆完全迷上了平板,連批閱奏折的時間都少了些。
弘暉委屈巴巴地坐在一旁分奏折,留下些重要的折子,剩下的一堆讓人送去了他阿瑪那,反正都是他們父子倆的活。
“瑪法,咱們得出去走走,眼睛看酸了。”弘昶依依不舍地拉著康熙起身,祖孫倆在暖閣里慢悠悠散起了步。
“小白菜呀,地里黃呀,你們吃肉,我干活,沒人疼呀!”弘暉幽怨地看著康熙祖孫倆,小聲哼起了歌。
弘昶笑嘻嘻也跟著唱,“小白菜呀,地里黃呀……”
康熙看見弘暉一臉吃癟的模樣,心情暢快極了,這小子整日里拿雞毛當令牌,這不許吃那不許做的,他堂堂一個皇帝被孫子管的死死的,傳出去不丟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