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南風(fēng)吹歸心
魏玉詞突然道:“你去見師姐一面吧。不過是看?一眼?, 不會出事的。”
阿勉訝然轉(zhuǎn)頭。
魏玉詞說出口,便覺得這不是什么沖動,篤定地道:“師姐也?想見你的。你今天晚上就?去, 省得心中牽掛,明天或許她就?走了。”
阿勉面露遲疑。
魏玉詞小聲勸道:“去吧,阿勉, 沒事的。不用說上什么話?, 遠遠瞧上一眼?,她都明白的。”
阿勉看?著日光下自己的手指,躑躅不定。
魏玉詞去倒了杯熱水, 端到他?面前。
熱氣蒸騰中,阿勉在狹窄的水面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抬起頭, 與魏玉詞脈脈對視。
·
熱水的白霧彌漫上來, 遮擋了視線。宋回涯端著杯子, 吹了口氣,將清溪道長?的話?轉(zhuǎn)達給梁洗。
梁洗聽得躍躍欲試, 抱起自己的大刀, 在懷里撫摸, 說:“去北章?打?仗嗎?”
“你哪適合這個?!”嚴鶴儀當(dāng)場激動得喊破了嗓子。
他?接過宋回涯遞來的水, 灌了一口,壓低聲音道:“你傷還沒好?, 連著喝了幾個月的軟骨散,血里都還是藥勁吧?別?說殺敵了,刀你都掄不圓!何況打?仗哪是那么輕易的事?千萬人合圍之下, 你再高強的武藝也?不過是洪流中的一點水花,尤其你這人打?起架來腦子發(fā)熱, 只顧橫沖直撞,能聽得進他?人的指示?別?與宋回涯他?們走散出三里地了,還不知道回頭找一找戰(zhàn)友。”
嚴鶴儀說了一堆,見梁洗雖一臉認真,可眼?神很?是空洞,意識早跑九霄云外?去了,憋著怒火問:“你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梁洗橫過刀身?扛在肩上,不假思索地總結(jié)道,“你在罵我蠢吧?”
嚴鶴儀:“……”
他?咬緊牙關(guān),閉上眼?睛,幾個沉沉的呼吸之后,放棄掙扎,露出個包容萬物的柔和的笑?容,改口道:“算了,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回來。”
梁洗滿意點頭,朝宋回涯使了個眼?神,大意是他?徒弟是個成精的鳥鵲,嘰嘰喳喳地吵鬧不過是種本能,多多見諒。
嚴鶴儀徑直走到墻邊,從柜子里摸出三炷香,齊齊插到上方擺著的一個香爐上。
宋回涯樂了。可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嚴鶴儀敬的香大伙兒都能享用一次。
她幸災(zāi)樂禍地道:“這就?拜上了?梁洗,怎么沒話?說?”
嚴鶴儀陰陽怪氣地說:“不遠了,閻王親生的都抵不過她親近。我早些替她拜拜,什么時候下去了也?不至于讓她沒有錢花。”
梁洗全不當(dāng)回事,反振振有詞地支持道:“有道理。古人不都說要積陰德嗎?”
嚴鶴儀氣得夠嗆,恨不能揪著她耳朵到桌前認罪,朝邊上“呸”了兩口,罵道:“說什么冒犯的話??我是在拜嚴家的祖師爺!你住嘴!”
宋回涯想起件事,給梁洗展示了下自己的長?劍,說:“它裂了。”
梁洗用手摸了摸,給出評價:“還能用。”
宋回涯附和:“我也?覺得,先用著吧。”
嚴鶴儀:“……”是不是當(dāng)家做主的人都得這么摳?
梁洗單手托著下巴,不由開始暢想起來:“能分個將軍給我做嗎?”
宋回涯笑?道:“怎么?大俠已滿足不了你了?”
嚴鶴儀一點不意外?她的野心,指著床懟了一句:“你現(xiàn)在躺下,睡到天黑,別?夢游著就?跟他?們走了。”
梁洗哼了一聲。
夜幕在梁洗的念叨聲匆匆而至。
宋回涯剛寫好?信,墻外?便傳來石子叩擊的輕響。
宋回涯知道是人來了,用劍挑開窗子,跳了下去。
隔壁梁洗單手提著徒弟的衣領(lǐng),不顧對方手腳并用的拒絕,跟著飛身?而下。
嚴鶴儀落地后捂著心口,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哦!”清溪道長?還助紂為虐地贊揚道,“梁小友好?身?手!”
梁洗當(dāng)下更是得意,翹著尾巴道:“哪里哪里?”
清溪道長?也?不廢話?,做了個手勢,說:“走吧,他?們已在城外?等候了。”
出城的路雖有數(shù)條,可適合用來做賊的想必不多。
宋回涯昨日在這附近遇到清溪道長?,今日又在這里遇到個神秘人。
雙方潦草打?了個照面,隔著十來丈的距離,都未看?清彼此的身?形,錯身?而過。
宋回涯定定看?著,玩笑?說:“寧國都城怎么這般不安生?每天晚上都有人上躥下跳的。”
清溪道長?不客氣地道:“你走了,起碼能安生大半。別?瞧了,走!”
宋回涯留戀地瞥了眼神秘人離開的方向,吐出口氣,跟著人群潛入黑暗。
阿勉一手攀著墻面,騰躍如風(fēng),輕盈登上商鋪的二樓。正抬起手要推,發(fā)現(xiàn)窗戶留著條縫,被風(fēng)吹開些許,容他?側(cè)身?進入。
屋內(nèi)還亮著燈,阿勉落地后滿懷希冀地喊了聲“師姐!”,轉(zhuǎn)過身?,房間擺設(shè)盡收眼?底,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空曠無人。
桌上留了封信,上面壓著塊修補過的玉佩,信紙的邊角在夜風(fēng)中起伏。
信上寫道:“阿勉,保重。師姐很?快回來。”
墨漬尚未干透,阿勉的手莫上去,蹭上些許的黑印。
阿勉收起玉佩,放在懷里,失魂落魄地坐了會兒,嘴里喃喃道:“為何總是如此。總差一步。師姐……”
他?收拾好?心情,將信在火上燒了,吹滅蠟燭,原路回去。
出來時太過急切,未有察覺,回去時放慢了速度,臨近家門前,才生出種不自在的幽微感受。
阿勉相?信直覺,沿著圍墻小心走動,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清光下有一道古道的影子,有人守在暗中窺視著他?的院落。
阿勉心臟縮緊,繞去遠處,看?清一名男子躲在墻后,正是那位陰魂不散的武將,他?三哥的親信。
斷了王大掌柜的線索,仍是不肯放過魏玉詞。
阿勉不動聲色地退回去,悄悄從偏院回到房間。
魏玉詞聽見動靜,趕忙起身?詢問:“怎么樣?見到了嗎?”
阿勉搖了搖頭,已顧不上師姐,心煩意亂,沒有解釋,走到墻邊,來回踱步,最后眸中兇光閃現(xiàn),下定主意,還是決定先發(fā)制人,取過墻上佩劍,再次往外?走去。
魏玉詞抓著他?的衣袖問:“你去哪里?”
阿勉扯出個笑?容,將她的手輕輕拂開,溫聲道:“沒事,你先去睡吧。”
他?從后方悄然靠近,借著夜色掩飾,將武將一劍割喉,又將邊上兩名將士一并放倒,趁著換班的人手到來,將尸體拖到別?處。
深夜里殺機涌動,疏星明月照出一地淋漓的鮮血。
另外?一面,宋回涯一行?人已相?繼走出都城城門。
嚴鶴儀心道,其實他?不必這樣偷偷摸摸,他?光明正大來的北寧。可不想敗了這幫江湖人的興致,忍著沒說。
路上,清溪道長?故弄玄虛地告訴宋回涯,此行?還有一位俠士,是她定然認識的舊友。
等宋回涯見到他?嘴里說的俠士,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季平宣。
少年背著刀羞赧地朝她一笑?,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梁洗先認出兵器,脫口而出一句酸溜溜的話?:“北屠刀!你送給這么一個孩子,都不肯給我?他?哪里比我好??”
宋回涯朝清溪使了個眼?色,問他?怎么把這么年輕的后輩給帶來了。
清溪道長?說:“他?認路。”
宋回涯質(zhì)疑道:“他?又沒來過北寧。”
清溪語氣篤定:“可是他?認路。”
宋回涯不好?再多問,怕傷了對方自尊。
季平宣自己解釋起來:“其實也?不認路,不過我看?得懂地圖,還有一些經(jīng)驗。憑著風(fēng)勢、日照,以及草野間的痕跡,能分辨出大概。只有安定的地方才會出現(xiàn)城鎮(zhèn),尤其是北境這種土地貧瘠的地方,跟在荒郊野嶺找吃的是一個道理。找準(zhǔn)方向了,就?不怕走丟了。”
梁洗一副要從雞蛋里挑骨頭的表情,質(zhì)疑道:“真的?”
宋回涯拍了下她后背,推著她往前走,過去取馬,梁洗還擰著脖子回頭看?,對季平宣叫囂道:“你認路,跟刀有什么關(guān)系?!”
季平宣撓撓后腦,不解嘀咕道:“我沒說跟刀有關(guān)系啊?”
嚴鶴儀失笑?:“你別?理她,她傍晚睡了沒醒,還在做夢呢。”
眾人趁夜趕路,連夜奔出數(shù)十里遠,清晨時停在一處破廟,稍作休息。
廟外?長?著一片茂盛的荒草,草里還埋著幾具白骨,宋回涯外?出巡視時發(fā)現(xiàn)的,不知死的是哪里人,將骨頭收殮了下,往上面蓋了抔土。
其余人已在廟中生好?火。
梁洗烤著火,對著進門的宋回涯發(fā)出一句感慨:“你那小徒弟不在,沒那么熱鬧,總感覺少了點東西?。”
嚴鶴儀都想喊救命了。宋知怯在那能叫熱鬧嗎?那叫雞飛狗跳。
宋回涯說:“我會代?你傳達你對她的想念。”
梁洗實在地道:“那倒不必了,也?算不上。”
她從包袱里摸出半個餅,往地上敲了敲,發(fā)出堅硬的類似石頭的聲音,猶豫了會兒,往刀上一插,放到火上烤熱。
她拿手肘碰了碰邊上人,閑聊著說:“以后我去你不留山,吃喝住行?總不用付錢吧?”
宋回涯翻出一塊肉干,無情潑她一盆冷水:“你若是指望躲在我不留山就?可以不用念書,那我勸你早日死了這條心。我不留山上也?開了個學(xué)堂,不識字的全給趕去上課了。”
梁洗沉默下來。
宋回涯笑?了:“你還真就?這點出息?”
梁洗表情痛苦,閉上眼?睛道:“你不懂的。這叫強人所難。”
嚴鶴儀剛要夸她記住了個成語,宋回涯在邊上悠悠跟了句:“我徒弟都會用‘怙惡不悛’這個詞了。”
梁洗再次沉默。覺得什么圈,什么方圓,委實惹人厭煩。這有什么好?得意的?
嚴鶴儀讀出她的表情,頓時大受刺激,拍著腿道:“你瞧瞧,你連個半大的小孩兒都學(xué)不過,外?頭的人知道,該怎么嘲笑?我誤人子弟?”
宋回涯已頗有經(jīng)驗,為他?指點迷津:“嚴鶴儀你教不了她。把她帶我不留山去,找十個八個蒙童跟著她一起學(xué),再讓我徒弟一直盯著她,她扯不下臉面,才會用心學(xué)。”
好?陰毒的損招!梁洗一下子坐正了。
隨即覺得很?是冤屈。打?出娘胎后,她吃奶時都沒使過那么大的勁,哪是她故意不學(xué)的?
其余人在旁邊聽著他?們聊,時而跟著笑?兩聲。
一武者順口接了句:“實在學(xué)不進去就?算了,好?好?操練操練刀法,一樣長?本事。我也?不識幾個大字,沒見活不下去。更沒見誰敢在我面前多嘴多舌。”
這話?一出,引得眾人群起而攻。
“你自己不讀書就?算了,怎么還來滅梁小友的志氣?”
“這邊關(guān)刀來劍往的,識不識字自然沒那么要緊。可我們又不是要打?一輩子的仗。等你回老家,想著置辦什么家產(chǎn),卻不認字,遇到奸猾的人,想要害你,都不必費那些多余的心思。”
“就?是。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人立字據(jù),次次要去找別?人作保,豈不是弄得人盡皆知?”
武者被他?們說的,感覺前途一片渺茫,手里舉著炊餅,啞然失聲。
眾人見狀,又轉(zhuǎn)而安慰起他?:
“也?沒那樣嚴重。又不是缺胳膊斷腿,也?不是比別?人少個腦子,學(xué)些簡單的,總是不難。”
“你跟著季小友一塊兒學(xué),來得及。”
“實在不行?,可以找宋門主嘛,宋門主如今是我輩楷模,總不能不幫。”
“有理有理。”
宋回涯聽著火怎么還能燒到自己這邊來了,兩手一攤,無辜地“嗯”了一聲。
眾人哪里容她裝傻,你一聲我一聲,聒噪地在那兒喊起來:“宋門主。”
比一百個宋知怯加起來還吵得人煩。
玩鬧一陣,外?面天色已然轉(zhuǎn)亮。
“走吧。”清溪道長?滅了火,說,“再趕半天路。到下座城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