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理
宮門前鬧一回, 驛館內抬回一口棺木,一時間,京城內風聲鶴唳, 各家都在打探風聲。
‘顧漾明’三字被推上了風口浪尖上。
二十年前, 何人風光都不及顧漾明, 都道顧家有女顧漾明, 顧家的運氣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才貌具有,一眾皇女見到她, 誰不低頭見她喊一聲先生、少傅。
可那年東宮傾覆,她被賜死, 尸骨都沒有見到。
從此,顧漾明三字,成了禁忌, 誰提一句,都會覺得晦氣。
謝昭寧翻墻入驛館,悄然走進去, 一口棺木擺在院子里, 她沒動, 身后的浮清沖上前。
榮安這時從屋內走了出來, 吩咐手下退下, 說道:“我答應你,人帶回來了, 謝昭寧, 我只有一個問題問你。”
“我還有一件事,麻煩你去做?”
榮安不悅:“什么事兒?”
“將她葬在顧家祖墳。”
“你強詞奪理, 我又不是顧家的人。”
“你可以辦到,打進顧家, 去辦。”
榮安:“……”
“謝昭寧,人不可不講理,但不可以蠻不講理。”
“你想問什么?”謝昭寧反問她。
榮安瞇了眼睛,問:“你是誰?”
“顧漾明是長公主的先生,兩人是師生,也有……”謝昭寧頓了頓,抬手輕撫棺蓋,眼中淚水滾落:“她們互相喜歡。你若覺得你是長公主的女兒,就幫她讓她心愛的人葬入祖墳。”
榮安冷笑:“你告訴我,你是誰?”
“你讓她葬入顧家祖墳,我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謝昭寧轉身對上榮安的視線,“我辛苦得來的秘密,不能白白便宜了你。榮安,你覺得呢?”
榮安問:“我憑什么信你?”
謝昭寧說:“憑我和顧漾明相處幾日,憑我背后有謝蘊。”
榮安凝眸,不得不思量這個問題,可又疑惑:“哪里不能安葬,偏偏選擇顧家祖墳?”
謝昭寧也不說實話:“顧家女,自然要葬回顧家。等你離開京城的時候,我給你糧食,如何?”
西涼屢次犯境,不就是覬覦我朝國土,他們的土地貧瘠,想要我朝的土地。
她繼續說:“你無法接出長公主,回去不好交差,我可以給你糧食,你好好想想,這筆買賣適合嗎?”
榮安遲疑了,更多的是心動,她望著棺木,“謝昭寧,她可以換那么多糧食嗎?”
“你不知我朝規矩,養育之恩,大如天,救命之恩,大如天,她對我而言,兩樣皆占。你要記住,你是長公主的女兒,她是長公主的先生,你最有資格替她去辦。”
謝昭寧咬牙壓制渾身的顫抖,“你想好了嗎?想好了就去顧家打架,先給她們幾日的時間考慮。”
“我答應你,你等著我。”榮安頷首答應下來,肉眼可見的利益,她沒有理由拒絕。
謝昭寧松了口氣,行禮與榮安道謝,并說道:“我要水,浮清,將人抱出來,梳洗更衣。”
榮安擺擺手,喚來隨從去辦。
浮清迫不及待的推開棺蓋,跳進棺材里,彎腰抱起少傅尸身。
一襲白衣去,紅衣歸來。
浮清忍不住痛哭,哭聲悲慟,榮安招手喚來兩人欲幫她,眼看著人靠近,她哭喊一聲:“都別碰她。”
榮安凝眸,望著她,“你們可真別扭,人都死了,哪里不能安葬,還要挑地方。”
“女子本就干凈,歸去時也該干干凈凈,榮安,你不懂。”謝昭寧一句話說完,淚水止不住,她不想在榮安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可實在忍不住了。
榮安被兩人哭得不耐煩,走了兩步,擺擺手,道:“我去顧家,這里給你們。”
浮清將人抱出來,隨從領她們去一處干凈的院落,備了熱水。
人放在床榻上,浮清跪下來,俯身叩拜,謝昭寧用最干凈的帕子擦拭血跡,“我們等榮安回來,再回去。”
事情一一辦妥,心里才安。
血跡干涸,不好擦,熱水慢慢化開了。
謝昭寧擦得很慢,擦凈后,說道:“你去成衣鋪子里看看可有做好的嫁衣,不合身也無妨了。紅色,多好啊。”
浮清從地上爬起來,去買嫁衣了。
****
宮里的旨意,黃昏前就到了,女帝恩準了。謝蘊更衣登上馬車,她剛踩上車凳,又來一人,疾馳而來。
謝蘊停了下來,不自覺地提了一口氣,“又出何事了?”
一日間的風浪,險些將她吞沒了。
“榮安郡主打進顧家,氣暈了顧老夫人,鬧得顧家不寧。”
謝蘊:“……”動作真快。
她說道:“找京兆尹和鴻臚寺,別來煩我。”
言罷,她鉆進了馬車,疼得一抽,扶著車壁才坐了下來。
秦思安可真不動腦子,再等半個時辰,榮安入宮,她以西涼使臣的身份要回顧漾明的尸體,最為合適不過。
偏偏劍走極鋒,鬧得自剜眼睛。
不管如何,她得感謝顧漾明,沒有拉她入局,不然自己做不到看著顧漾明尸骨無存。
沖動之下,她也會做出瘋狂的事情。
馬車動步,徐徐駛離相府。
一番顛簸,到了秦府,金鑲玉迎了出來,眼睛紅腫,上前扶著謝蘊下車。
謝蘊問:“為何鬧成這樣?”
金鑲玉哭著說:“她說顧漾明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她的手中。如今死了,再要挫骨揚灰被掛城門上,她就是千古罪人。”
往日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哭得像一個無助的孩子,謝蘊也不知該什么為好。
“大夫怎么說?”
“右眼保不住了。”
秦思安醒著,右眼裹著紗布,躺在床上,面色暗黃,聽到聲音后也沒有抬頭。
謝蘊步步走近,望著她:“何必將自己搞得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秦思安沒有回應,如同癡傻了一般,謝蘊坐在榻沿上,“我與陛下請旨來看你,殿前究竟怎么回事。”
“謝蘊,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不必在我身上再花心思。”秦思安疼麻木了,唇角發白,渾身如被雨淋般,汗水從脖間蜿蜒而下。
“顧漾明讓我保住你。”謝蘊低語一句,“我習慣與你在朝堂上針鋒相對,你如今這副模樣,我也不想。失去你,我等于失去了一面鏡子,秦思安,我會保你的。”
“不必了,我知道那等秘密,豈能活下去,這里有陛下的人,謝蘊,早些走,記得為我收尸,將我葬在先生墳旁。”秦思安說道。
謝蘊玩笑道:“辦不了,她被送回顧家祖墳,你一個外人葬不進去。但我可以求陛下恩典,將你葬在先帝陵寢外,去見先帝的時候,告訴她,長公主是被冤枉的。”
秦思安沒有像往日那般暴起與她針鋒相對,唯一完好的右眼定住了,她望著錦帳上繁復的花紋,“我一定說,謝蘊,趕緊走吧。”
謝蘊沒有動,而是冷靜地與她說話:“秦思安,榮安郡主去顧家去了,逼顧家答應將顧少傅葬進祖墳,我希望你出一出力氣,讓你的人勸說陛下答應此事。萬一陛下不高興,再去挖墳鞭尸,你的眼睛就白白剜了。”
“挖墳、鞭尸?她確實可以做得出來。我想來不用死了,我去顧家替她守墳。”秦思安恍若回神般坐了起來,看向謝蘊:“謝蘊,我有今日,不是我無能輸給你,而是命運使然,我若不管了,照樣可以瀟灑,但對不起阿姐,對不起先生。”
謝蘊笑了:“不是你輸給我,是我輸給你。秦思安,是我謝蘊無能,幫不了你,幫不了顧少傅。”
秦思安說:“我做了選擇,你呢?你選擇謝昭寧還是陛下?時至今日,我若再不明白謝昭寧的身份,我就與你白斗了這么多年,你不是畏縮,不是不敢碰,而是你碰了,就會露出你身后的謝昭寧。”
“若謝昭寧不是阿姐的女兒,你今日必然趕到宮里去求情。我等你良久,當金鑲玉回來的時候,我就知曉你不會來了。你做了逃兵,你為你心愛的女人,做了逃兵。”
“我做了逃兵并不可恥,但我確實對不起你。”謝蘊起身,后退一步,撩起衣擺,跪了下去,“秦思安,我欠你的,會慢慢還你。但我希望你可以保守秘密,謝昭寧只是謝昭寧。”
“謝蘊,你何其驕傲,跪我……”秦思安艱難地開口,“謝蘊,我不是內廷使了,沒有資格與你站在一起了。”
謝蘊搖首,“我謝蘊窮其一生,也會保住你。”
說完,她站起身,轉身走了。
秦思安躺下來,耳畔傳來腳步聲,金鑲玉端著藥走來,“秦思安。”
“金大人,得您親自照顧,我倒是受寵若驚。”
“你說鬼話,我那么拉你都沒有拉動你,你看看你辦的是人事嗎?我拉你,抱你,你推開我就刀了自己,我都快瘋了,誰來救救我。”金鑲玉終于忍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你瘋了就瘋了,別拉著我,我給你求情,你就非要扒拉顧漾明的尸體。我恨不得一掌劈暈你,我知道我劈暈你,你醒來后肯定要殺我。如今你瞎了,那你嫁給我吧,我娶你,搬出去,好不好?”
秦思安輕笑,失去右眼的痛苦讓她痛不欲生,聽到如此有趣的話,她又忍不住笑了,道:“我去給先生守墳,你干什么呢?”
“我給你守墳,我在,誰來挖墳,我揍誰。”
秦思安癡癡地笑了,徐徐闔眸,整個人昏昏沉沉,疼得漸漸麻木。
他么的,剜眼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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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安將顧家的門踹了,回來后,天都黑了,一瘸一拐,驛館內布置了靈堂,京兆尹與鴻臚寺哭爹喊娘的示意她趕緊撤了。
榮安腳疼,聞言就推開兩人,京兆尹周鳴恩苦口婆心勸說:“郡主,你不知曉我朝規矩,被陛下賜死者不可設靈堂朝拜,你想干什么。”
“她是我母親的先生,算是我師父的師父,那就是師公,我為何不可設靈堂,要么,你們來祭拜,要么就滾。別礙事。”榮安一把推開她,走進靈堂,故意說一句:“誰敢拆了,就是不利于兩國和平。”
一句話堵住了京兆尹與鴻臚寺卿接下來要說的話,鴻臚寺卿更是無奈攤開手,不死心繼續勸說:“郡主,那可是罪臣。”
“她也算是你們陛下的先生,她犯了什么錯,死后不可設靈堂,我告訴你,我心里有火,別逼我拿你們撒氣。我又沒讓你們給錢給人,鬧什么呢,趕緊滾。”
榮安不耐煩地拔了拔腰間的刀,寒光乍現,須臾后,兩人頻頻后退。
突然間,榮安的劍擱在了鴻臚寺卿的脖子上,“過來,叩首,再走,你也是。”
鴻臚寺卿不肯,她又看向周鳴恩:“你不磕,我就殺了他,到時候就說是你殺的。”
“我跪。”周鳴恩轉身,對著棺木就跪了些下去,正正經經的祭拜。
接著,榮安又將刀擱在周鳴安的脖子上威脅鴻臚寺卿。
周鳴恩都跪了,鴻臚寺卿自然也要跪下去了。
兩人前后祭拜過后,榮安派人將兩人丟了出去。
謝昭寧從暗處走了出來,負手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榮安收了刀,道:“顧家說考慮考慮,多半是去請示你們皇帝去了,后面的事情,我就幫不了你。我去過了,你也告訴我,你是誰?”
謝昭寧這才敢走出來,走到靈位前,直接跪了下來,“顧少傅說我的母親是那人。”
榮安會意,“你是?那我呢?”
“不知道,當年有人將我送給少傅,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你該去問我巴邑王。是他將你送去邊境的,顧少傅也不知道答案。”謝昭寧認真的回答,眼中映著白色燭火,她還說:“長公主不會與質子茍合,我身上沒有西涼的血脈。”
一句話,將榮安打入低谷,她怔怔的跟著跪下來了,“我是誰、謝昭寧,你騙我?”
“我只是否認你身上的西涼血脈,沒有否認你身上的我朝皇族血脈,你自己想清楚些。”
兩人齊齊跪在棺木前,謝昭寧挺直了脊背,榮安神色頹靡,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劍,下一息,浮清從橫梁上躍喜,一腳將她的拔出來的劍踢回刀鞘。
“好功夫,我竟然察覺不到你的存在。”榮安望向橫梁,沒有生氣,眼中閃著一抹欽佩,道:“你跟著她,著實浪費了。”
浮清并不在意她的話,后退兩步,跪在了一旁。
謝昭寧跪得筆直,漠視她的嘲諷,輕輕闔眸,“今夜我守靈,榮安郡主去歇著吧。”
“你說什么,我就該答應?”榮安不屑,反而挑了個蒲團坐了下來,直勾勾地看著謝昭寧,“她們都說你比我好看。”
檀香徐徐,燈火搖曳,招魂蟠來回飄動,靈堂內外一片寂靜。
謝昭寧回過頭,看向虛空中,魂魄歸來了嗎?
榮安重復一句:“謝昭寧,她們都說你比我好看?”
“是嗎、那是因為你太囂張了,若是溫柔些,她你也會很好看的。”謝昭寧無心與她說這些不切實際的話,心神疲憊,索性跪坐下來,舒展筋骨。
榮安看著她,“你想奪回皇位嗎?”
“那是我的嗎?”謝昭寧嗤笑,轉頭對上她的視線,她的唇角揚起嘲諷的弧度,“你可知顧少傅窮盡十八年,為何沒有將她救出來?”
榮安道:“是她無能。”
謝昭寧說:“不是她無能,是因為她心懷天下。她救殿下于水火,就必須殺了當今陛下。殺了她雖好,京城亂,天下百姓喪,誰可做那個位置?”
“她明明有機會,甘愿什么都不做,她作為少傅,對得起東宮,對得起天下百姓,唯獨對不起她自己。先帝三女,一死一瘋,嫡系一脈只剩下當今陛下了。”
“榮安,她敗在了自己的仁心上。”
謝昭寧輕笑,揚首望向招魂蟠,淚水輕輕滑下來,“無能二字,不適合她。她不做逆臣,卻背負逆臣的罪名而死。”
榮安眨眼,緩緩說道:“所以,你有機會呀,你該為她正名,后世不知今日的事情,她們會覺得顧漾明是逆臣,顧家都不肯接受她的尸身入府。”
謝昭寧沒有回應,努力睜大眼睛,我可以做,謝蘊該如何自處呢?
謝昭寧終究說不出一句話,低頭,雙手顏面,謝蘊,我真的無能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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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一縷陽光從窗柩內滲入,床榻上的人微瞇著眼睛,她撐著坐了起來,扯開錦帳,面前多了一個地鋪。
她記得昨夜守夜的婢女,好像在外面睡下的。
謝蘊納悶,緩步走了過去,探頭一眼,好家伙,謝昭寧裹著被子酣睡,連衣裳都沒有脫。
謝蘊踢了踢她的肩膀,“去哪里鬼混了,半夜回家不上床。”
“你吵死了了……”
睡著的人往被子里縮了縮,謝蘊不甘心,又踢了踢,“要睡去床上睡,別礙著我走路。”
謝昭寧登時就從地上爬了起來,赤腳就往床上跑,謝蘊提醒一聲:“衣裳脫了,臟死了,你睡一覺,我還得洗被子。”
“你事兒真多!”謝昭寧埋怨一句,還是屁顛地脫了衣裳,如魚兒入水般鉆進被子里,只露出一個漆黑的腦袋。
謝蘊吩咐人來收拾地上的鋪蓋。
等婢女退下后,謝蘊走到床前,伸手去揪住謝昭寧的耳朵:“一夜不歸,膽子大了。”
謝蘊剛摸到小耳朵,還沒揪,對方就縮走了,什么都揪不到。
“謝昭寧。”
謝蘊不滿意,掀開被子去揪,一揪一個準,謝昭寧不耐煩,伸手去抱她,“再鬧,就上床來陪我睡。”
謝昭寧抱個滿懷,沒有動,就這么貼著她,道:“驛館內擺了靈堂。”
聽著她軟綿的聲音,謝蘊說不出話,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我知道。”
于顧漾明而言,這是最好的結局,有人守靈,葬于顧家,大概是她想不到的。
謝昭寧說:“謝相,我該怎么辦?”
謝蘊不知道,她也做不了決定,謝昭寧的事情太復雜了。
“謝相,我想接她出宮。”
“太難了。”謝蘊想一想都覺得難。
謝昭寧說:“我也想乖乖的站在你的身邊,可我一閉眼就想到她滿身鮮血地躺在棺材里,更想到長公主瘋癲的模樣,我該怎么辦呢?”
謝蘊依舊給不了答案。
謝蘊沉默許久,感覺謝昭寧抱著她的時候,渾身都在用力。
“我給不了你答案啊,我勸你放棄嗎?顧漾明十八年的苦,十八年的折磨、當年東宮傾覆,死了上千人。為人子女,做不到看著母親瘋瘋癲癲,囚禁余生。”
“可謝昭寧,我的身份無法幫你做你想做的事情。食君之祿,替君辦事,我什么都幫不了你。”
權勢的頂端,像是一道網,將她們這些掙扎的人束縛起來。
謝昭寧,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西涼都無法撼動陛下的心思,其他人又能怎么辦呢。
世間的規則,皇權至上。
她年少時就看透了。
看透是一回事,置身其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謝蘊說:“我們成親罷,我想成親了。”
“可我不想成親。”謝昭寧拒絕了。
謝蘊推開她,望著她的眼睛:“不和我成親,你想娶誰?”
謝昭寧噗嗤笑了出來,仰面躺了下來,背貼著柔軟的被衾,道:“不娶,孤獨一生。”
“我不信你的。”謝蘊挨著床沿坐了下來,謝昭寧鉆進了被子里,枕著自己的手臂,道:“你信我,我大概就是孤獨終生的命了。”
“你在咒我早死嗎?”謝蘊極度不滿,掀開被子,在她屁股上拍了拍,“我死了,你才會孤獨終生,謝昭寧,你的心真狠。”
謝昭寧羞澀,伸手去扯被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打我做甚,被子還我。”
“這是我的被子。”謝蘊如孩子般扯著不肯放,怒視謝昭寧:“你咒我,我還會給你睡我的被子嗎?”
謝昭寧冷哼一聲,不要被子了,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仰面躺好,下一息,謝蘊貼了過來,指尖輕撫她的下顎。
一瞬間,謝昭寧渾身都熱了起來,翻身就想跑,謝蘊照舊趁機拍拍她的屁股。
“謝蘊!”謝昭寧炸毛了,氣鼓鼓地爬起來怒視對方,羞得滿面通紅,“你你你、過分了。”
謝蘊歪頭看著她,清冷之色被笑容掩蓋,直勾勾的眼神,又讓謝昭寧生不起來氣,她癱坐下來,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你身上有傷,我不和你計較。”
“你若想計較,怎么個計較法?”謝蘊忍著笑,面色染了紅暈,“你過來。”
謝昭寧窩著不動,“我若計較,你今日都跑不了,讓你晚上睡個夠。”
謝蘊站了起來,故作不悅道:“這么對待有傷的人,喪盡天良!”
謝昭寧不服氣:“到底是誰喪盡天良地不讓我睡覺。”
“你昨晚和榮安鬼混,來我這里睡覺,我這里又不是客棧!”
“怎么就是鬼混了?”
“就是鬼混。”
“謝蘊,你講不講理?”
“謝昭寧,你和我講理?”
“我錯了,我不該和你講道理,和你不能講道理。”謝昭寧繳械投降了。
謝蘊望著她:“你過來。”
謝昭寧往后縮了縮,“你過來。”
謝蘊不為多動:“你過來。”
謝昭寧繼續縮著:“你過來。”
謝蘊說:“今日天氣好,我要曬床。”
“謝蘊,我聽過曬衣服曬被子,什么時候有曬床了?”謝昭寧大驚失色,立即反應過來:“你就是針對我,不想讓我睡覺。”
“你和我講道理?”謝蘊懶懶地瞥她一眼,目光冷冷,“我擄你回來,就是讓你和我講道理的嗎?”
擄你回來是成親的!
裝暈
講理?
朝堂上天天講理, 回家來還要講理,累不累人?
她問:“你過不過來?”
謝昭寧睜大了眼睛,眼珠子轉了轉, 認命地挪過去, 謝蘊吩咐她:“你躺好。”
“還我被子嗎?你不好彎腰的, 我自己去撿。”謝昭寧眼神亮了起來, 當即就要爬下床。
不想,謝蘊提著她的后領將人拖了回來, “我讓你撿了嗎?”
謝昭寧:“……”
謝昭寧疲憊極了,聽話的躺好, 歪頭看著她,“謝蘊,我好困。”
“我不困。”謝蘊含笑, 伸手摸摸她的小臉,柔軟極了。
謝昭寧困得打哈欠,想要拉她一起上榻, 又恐碰到她的傷, 只有身后抱住她的腰, “我好困, 黃昏你再喊我起來。”
謝蘊低眸看她, 眼中閃過一抹心疼,看她蒼白的臉, 知曉將來的日子不會安寧了。
秦思安一傷, 顧漾明攪得京城風云變幻,當年的事情如何, 也只有陛下自己清楚了。
謝蘊抬手,放在她的后頸上, 輕輕揉了揉,謝昭寧抬手,坐起來,吻上她的唇角。
謝蘊指尖一顫,抬手圈住她的后腰,加深這個來之不易的吻。
****
謝昭寧只睡了半日,太女來了,帶著探病的禮物。
謝蘊不想去見,累得慌,夏日里傷口容易發炎,她懶得動彈,將謝昭寧喊了起來,帶著她一道去見太女。
謝昭寧生得好看,換了一件大紅的裙裳,袖口繡了金線,遠遠瞧著,那張臉格外的白凈,看著竟有幾分艷色。
兩人一道去了。
承桑梓喝了一盞茶,臉頰很白,該是用厚厚的脂粉掩蓋住臉色的疤痕。
她穿了一件綠色的對襟長裙,整個人偏于清雅,在見到謝昭寧后,她的清雅落于下風了,謝昭寧的紅裙,更為亮眼。
謝昭寧扶著謝蘊進門,兩人一道行禮,承桑梓放下茶盞,盯著謝昭寧去看。
謝昭寧面色很白,眼下一圈烏青,像是沒有睡好。年輕人覺多,謝昭寧這副模樣,像是沉迷美色,不知節制。
承桑梓恍惚了一下,直到謝蘊坐下,她看著謝蘊,道:“我聽了姨娘的事情。”
“如何聽的?”謝蘊打起精神,可夏日里熱,從后院走來,身上出了汗,黏在身上,十分難受。
她有些暈眩,想早早結束見面。
承桑梓說:“姨娘與質子茍合,可又有人說姨娘與顧少傅有不正當的感情。”
謝蘊沒有說話。
“謝相,你辭去少傅之職,是害怕成為第二個顧漾明嗎?”承桑梓問。
她與謝蘊,四目相視,謝蘊淡淡一笑,“確實,避嫌罷了,殿下若對我沒有逾矩的情分,你我該是最合適的少傅與太女。”
今日的承桑梓再無前些時日的傲氣,喃喃道:“我去看了秦大人,她……”
提及秦思安,承桑梓莫名害怕,她說:“她與我說了很多很多。”
“秦大人瘋了,你聽她的做什么呢。”謝蘊寬慰她,“今日你可上朝了?”
“今日陛下免朝,說是染恙,可聽說她昨夜一夜都在姨娘處,陪著姨娘。”承桑梓說道,她再傻也明白自己的母親對姨娘有越矩的情分了。
謝昭寧眼睫輕顫,只覺得心臟絞動。陪著她、是看她發瘋吧。
謝昭寧低頭。
謝蘊說:“你不該隨意提及此事,陛下還年輕呢。”
陛下不過三十多歲,未及四十,她至少還可以活十多年,意味著承桑梓在儲君的位置上還要等十多年。在這十多年里,對她和長公主的事情,裝聾做啞。
承桑梓站了起來,目光在謝蘊的面容上飄過,她貪婪地看著,想要去抱一抱。她真的很喜歡謝蘊,如今夢醒了,這些情意只能放在了心里,深埋起來。
她害怕,害怕陛下發現她的感情,她給有殺身之禍。
她站起身,抬手,朝謝蘊行禮,“先生,好好養傷。”
說完,她轉身離去。
謝昭寧望著她的背影,輕聲說道:“她好像長大了許多。”
“刀架在脖子上還想不通,那就是蠢材。”謝蘊扶著桌角站了起來,回身望著謝昭寧:“你也長大了,對嗎?”
謝昭寧點點頭,被迫長大了,不是自己愿意的。
若不長大,怎么對得起顧漾明的犧牲,怎么面對冷宮中瘋瘋癲癲的母親呢。
謝昭寧低笑,又覺得苦澀,“我不想長大,我喜歡在江州的時候,我有母親,有祖母,還有姑母。”
謝蘊凝眸,“別提姑母二字,我聽著煩。”
謝昭寧不高興:“姑母。”
謝蘊:“……”
謝昭寧:“姑母”
謝蘊:“你好煩。”
謝昭寧不罷休,又喊一句:“姑母。”
謝蘊:“你閉嘴。”
謝蘊被氣走了。謝昭寧抬腳跟上,說道:“我背你走,好不好?”
謝蘊當即停了下來,一步不肯走了,謝昭寧哼哧哼哧地背著她跨過門檻,太陽照得兩人都睜不開眼。
“謝昭寧,你日后不準背其他人了。”
謝昭寧嘆氣:“我還會背誰?我又不是男人,力大如牛,我只背得動你。”
“說來也是。”謝蘊信了。
兩人回到臥房,謝昭寧又累又渴又餓,趴在桌上就不想動了,謝蘊拿手戳著她的臉頰。
“謝昭寧,家業呢?”
“跑不掉,我得去接手才能知曉,我餓了,我好想吃東西。”謝昭寧抓住她的手,磨磨牙就咬上去。
謝蘊吃痛,拍開她的腦袋,“你先去沐浴,里面換一襲素衣,聽到了嗎?給你準備好了。”
謝昭寧歪頭看她,眼神閃了閃,謝蘊正正經經說道:“她也算是你的養母,她死了,你不該守孝嗎?女兒比不得男子,最少也要守孝一年的。”
若是出嫁的女兒,守孝一年即可,未曾出嫁的,那就是三年了。
謝昭寧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一年碰不得你?”
謝蘊好整以暇地的點點頭,謝昭寧瞪著她:“我就不,我三年吃素就好了。”
謝蘊見鬼一般的看她:“我與你分房睡。”
“那我搬走,我新宅都在修繕了。我三年后再和你成親。”謝昭寧不甘示弱,誰怕誰?
謝蘊果然不說了,催促她先去將自己洗干凈。
謝昭寧氣呼呼的走了,臨走不忘威脅她一句:“我還年輕呢。”
謝蘊:“……”
“謝昭寧,你這么猖狂,遲早要挨一頓板子。”
謝昭寧走了兩步,又回來了,認真地說:“你已經挨鞭子了。”
謝蘊:“……”
要被她氣死了。
“謝昭寧,我生氣了。”
謝昭寧拔腿就跑:“我把我自己洗干凈了給你咬一口。”
婢女們聞聲,笑作一團,謝蘊消氣了,倚著小幾發笑。
笑過一陣,她又斂了笑,喚來婢女:“讓金鑲玉得空回來一趟。”
秦思安如今殘廢了,無法回朝,她想知曉金鑲玉的想法。
婢女應聲,派人出去傳話了。
謝昭寧洗得很好,換了一身玉色的瀾袍,濕漉漉的跑進來,婢女拿著帕子給她擦凈。
她有話想與謝蘊說,自己拿了帕子,將婢女趕走了,她擠過去,謝蘊靠邊坐了坐。
“謝相,我答應給榮安糧食。”
謝蘊挑眉:“你有那么多錢嗎?”
“有。”謝昭寧認認真真地點點頭。顧漾明在京十多年,涉及各行各業,生意鋪子無數,且手下好手那么多,都是需要錢來養的。
在京城里,寸土寸金,沒有錢壓根走不通。顧漾明何止是有錢,鋪子多到難以計數。
她說:“我將那座銀莊給你,夠你花一陣了。”
謝蘊眄視她,半晌不語。謝昭寧低頭擦著頭發,沒注意她冰冷冷的眼神,待抬頭時,謝蘊已看向其他地方。
謝昭寧意外:“你怎么不說話了?”
謝蘊說:“不開心。”
謝昭寧緊張:“為何不開心?”
“沒錢。”
謝昭寧登時就笑了,俯身貼在她的耳畔:“過幾日,我將單子拿過來,你自己挑幾個鋪子。”
“不要鋪子,你給錢便是了。”謝蘊頭疼,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要了鋪子也不想去打理。
謝昭寧嘆氣:“隨你,我每月給你錢,等少傅下葬后,我去看看各處鋪子。你急著要錢嗎?”
“急。”謝蘊點點頭。
謝昭寧好奇:“你急著要錢做什么?”
“購置嫁妝。”謝蘊說得理直氣壯。
謝昭寧震驚,“你問我要錢購置嫁妝,再嫁給我?我是不是還要準備聘禮給你?”
好家伙,左手右手的錢都給你了,你的口袋鼓鼓的,我的口袋空蕩蕩。
如意算盤,可真好。
“給你給你,我給你準備,你要什么,寫一份單子,我讓人去賣。”
謝蘊說:“我二人的親事,不必驚動江州謝家了,在京城辦了就好。你的宅子何時修繕好?”
“浮清去辦了,等我有空去看看。”謝昭寧也說不上來。
兩人都沉默了,謝昭寧兀自擦著頭發,謝蘊托腮看著她。
屋內安靜,靜靜地看著美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少年人五官精致,皮膚雪白,氣質柔,怎么都看不覺得夠。
謝昭寧擦干頭發,猛地一抬首,撞進謝蘊秋水似的眸子里,少年人莫名紅了臉。謝蘊也是,她平靜的挪開眼睛,看下其他地方。
兩人沒有說話,似有默契,空氣中彌漫著曖昧的氣氛。
沉默須臾后,謝昭寧起身,將帕子丟在一旁,自己去妝臺前梳發。
謝蘊也沒有出聲,靜靜看著她,目光如影相隨,目光如丹青筆,徐徐將她最美麗的一刻描繪下來。
少年美好,明媚清純,像是初春最好的陽光,溫暖了身軀。
又像是山谷里醉人的清風,未曾飲酒,便迷了心智。
謝蘊唇角泛起淡淡的弧度,轉首看向虛空,說道:“吃了晚飯再過去,今日榮安肯定被吵了一日。”
謝昭寧點點頭,說道:“我讓浮清留下了。”
她想起一事,問她:“我這里有些人,你可需要?”
“相府就不用了,放在你的宅子里,那里才該是你我二人的歸宿之地。”謝蘊懶洋洋,姿態慵懶,語氣也不像往日般冷冰冰,整個人如被泉水般籠罩起來,溫暖了許多。
謝蘊的話,讓謝昭寧笑了,“這里不是你的家嗎?”
“這里是相府,你的宅子是我們的家。傻孩子,這里只是相府罷了。”謝蘊無奈一笑,“這是陛下恩賜的宅子,隨時都會被收回去的。自己花錢買的,住著才有底氣。”
謝昭寧瞬息就懂了,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裳,謝蘊說:“你穿這個顏色也好看。”
“這等同孝服了。”謝昭寧無奈提醒呆丞相,“哪里有人夸孝服好看的。”
謝蘊瞥她一眼:“夸你,你還不高興,下回不夸你了。”
“我錯了,我下回再不和你講道理了。”謝昭寧不等眨眼就道歉了,講什么道理。
家不是講道理的地方。
婢女們擺好膳食,謝蘊又吩咐婢女去做些點心,拿上水壺,一一去吩咐,事無巨細,婢女們照舊做了。
謝昭寧扒了一口飯就看向她,眼神濕漉漉的,像不懂事的小鹿,她好笑道:“看我做甚,我做你娘,也好的。”
“那不成,你做我娘,我的錢就被算計光了。給媳婦可以,給娘就不成。”
謝昭寧的話逗得滿屋子婢女笑出了聲,謝蘊睨她一眼,笑意難掩,笑得喘不過氣來,又覺渾身都疼。
謝蘊費了一番力氣才止住笑容,捂著肚子,道:“吃完了趕緊走,我累得慌。”
謝昭寧迅速扒了一碗飯,擦擦嘴,謝蘊看著桌上沒怎么動的菜,擔憂道:“不多吃些?”
“吃飽了,我先過去,明早就回來。我與榮安說好了,我守晚上,她守白日。”謝昭寧回身看向謝蘊,“我走了,你別亂跑,外面的事情別插手,與你沒什么關系。”
說完,她就走了。
謝蘊心里空蕩蕩的。
****
驛館鬧了一日,沒人來吊唁,就連顧家,都沒有人過來。朝廷派人過來拆靈堂,榮安都派人打出去了。
謝昭寧倒也闊氣,讓人送了一箱子珠寶過來,榮安很滿意,辦事自然就用心了。
打了一日的架,外面圍了一圈官兵,也沒人敢靠近。謝昭寧趁著門口打架的時候,翻墻爬了進來。
驛館外吵吵鬧鬧,里面空空蕩蕩,白色的招魂蟠飄搖,白色燭火靜靜獨立。
謝昭寧過去后照舊先上一炷香,浮清在旁,“白日里顧家來人了,不答應此事,榮安郡主發了一通脾氣,說是明日去陛下殿前去鬧。”
“隨她去鬧,如今只有她有資格有能力去鬧了。”謝昭寧撩起衣擺跪了下去,眉眼低沉,“她是使臣,頭疼的是鴻臚寺,她身上有兩國血脈,此事又與叛國無關,她鬧起來,沒人能擋得住。”
“當年少傅犯的更不是謀逆的大錯,顧家沒有理由不讓她葬在祖墳。顧家是迫于陛下的威壓罷了,只要榮安鬧得大,顧家不寧,鴻臚寺不寧,陛下就會妥協的。”
浮清擔憂,“萬一陛下僵持著呢。”
“總有辦法的,別擔心。”謝昭寧寬慰她。
夜色落幕,榮安從外面走了進來,勁袖窄袍,大步跨進來,乍見到謝昭寧后,腳步慢了下來,“我還有你今夜不來了,顧家不答應怎么辦。”
“逼鴻臚寺,若不然就讓你接回長公主,總得選一樣,你覺得呢?”謝昭寧說道。
“好主意,我明日就這么干。”榮安累得坐了下來,“我讓人在屋里放了冰塊,盡快要下葬,若不然尸體腐爛,于她而言,不好,誰不想美美地入土。”
兩人一跪一坐,浮清退了下去。
榮安坐了片刻,也走了。
謝昭寧不敢眨眼,抱著膝蓋坐在蒲團上,外面突然又鬧了起來,她不敢出去,趴在門邊朝外去看。
“鬧什么,一個瞎子進去拜祭罷了,你們吵什么。”
是金鑲玉的聲音。
燈火重影下,金鑲玉扶著一人緩步走來,謝昭寧靜靜去看,秦思安一襲白衣,右眼蒙著紗布,步履蹣跚,黑夜下,如同垂暮老者。
秦思安忽而推開金鑲玉,自己一步步走入靈堂,她好像沒有看到謝昭寧。
謝昭寧就在她的右邊,視線遮擋,她徑直走了進去。謝昭寧走過去,伸手攙扶她,她頓住,遲鈍地轉首。
若是常人,輕瞥一眼就可,而她卻要轉過半個身子才能看清謝昭寧的臉頰。
“是你。”
“是我。”
兩人對視一眼,秦思安說:“我給先生上柱香。”
“我幫你。”謝昭寧去拿香,點燃后遞到秦思安的手中。
秦思安跪下來,祭拜亡人,謝昭寧同樣跪下來,按照世俗規矩,答謝對方。
她一跪,秦思安怔住了,“謝昭寧,你不能再留在京城了。殿上她問少傅你的去處,少傅不肯說。說明她是知道你的存在,你留在京城不合適了。”
“我會留下的。”謝昭寧不慌不忙,一如既往的冷靜,而后,叩首大拜,“我替少傅謝秦大人誓死守護尸體的恩德,往后,您有要求,謝昭寧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秦思安雙手捧著香,受她一拜,她沒有避讓,道:“你這是以什么身份謝我?”
“顧漾明之女。”
秦思安抿唇笑了,閉上眼睛,眼淚滑過臉頰,“先生得你,不負十八年的歲月折磨。”
謝昭寧說:“確實是折磨,她被人下了至毒,折磨了十八年,無一日舒服。秦大人,她也得了你這么一個好學生。沒有你,她、尸骨無存。”
“不,沒有我,她死不了。”秦思安愧疚,心臟,像是被人捏住了一半,疼得難受。
謝昭寧低頭不語,少傅以死為局,她自然不會再提。
靈堂內沒有第三人,謝昭寧站起身,接過秦思安手中的香,穩穩地插在香爐內。
秦思安沒有起身的意思,她試著去攙扶,秦思安搖首,“今夜,讓我為先生守夜,你回去吧。”
“我陪你。”謝昭寧不肯走。
“走,我有金鑲玉陪著,不需要你。”
謝昭寧:“……”
“好,我這就離開。”謝昭寧答應下來。
臨走前囑咐浮清,照顧好秦思安與金鑲玉,又差人去告訴榮安一句,明日再來。
謝昭寧翻墻而去,悄悄回到相府,照舊翻墻而進,相府內的侍衛看見后也裝作沒有看見,只是好奇主子為何不走門要爬墻,鍛煉身體嗎?
謝昭寧摸索回臥房,不想,房內空蕩蕩。
她納悶,藍顏聞訊而來,道:“陛下召謝相入宮去了。”
“她身上有傷,受不了馬車顛簸的。”謝昭寧不滿,心中不免擔憂,問道:“為何入宮呢?”
“長公主病了,聽說病得不輕,陛下不理朝政,宣召謝相入宮去了。”
謝昭寧垂眸,道:“何時回來,她是人,身上有傷,要她的命嗎?”
藍顏不敢言語了。
謝昭寧說道:“我去宮門口等她。”
入不了宮,那就在宮門口等。
藍顏吩咐人去套馬車,謝昭寧卻說不必了,騎馬過去,回來坐謝相的馬車即可。
****
承桑茴自昨日起就昏倒了,夜間高熱,女帝守了一夜,白日里沒有醒,女帝也沒有離開。
等謝蘊來到大殿,殿上擺著幾摞高的奏疏,她險些氣笑了,如果可以,她也想裝暈倒算了。
不能一來就昏倒,等等、等上半個時辰再暈倒。
謝蘊認命地坐下來,隨手翻開一本奏疏,問道:“長公主是何病癥?”
“奴婢也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謝蘊低頭去看奏疏,一個腦袋兩個大,快要瘋了。
一個瘋了、一個成魔、一個瞎了,就剩下她一個完好的人干苦力。
謝蘊坐了半個時辰,便已支撐不住了,站起來,頭暈目眩,宮娥忙去攙扶她,“謝相。”
罷了,趁機暈吧。
謝蘊果斷的閉上眼睛,暈在宮娥的懷中。
頃刻間,大殿內人仰馬翻,一陣喧鬧。
可憐謝昭寧坐在馬車內不時朝外看去,幸好是夏夜,晚上也不覺得冷,靠著車壁等得昏昏欲睡。
直到宮門關上,也沒等到謝蘊出來。她困得睜不開眼,閉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半醒半睡間,不知是誰焦急地拍打車窗,她爬起來,掀開車簾,“怎么了?”
是落云。
“是驛館,驛館內有人刺殺,燒了靈堂。”
謝昭寧徹底醒了,推開車廂門就爬了出去,瘋了,大殿內尊貴的女子,哪里是帝王,分明是地獄的惡魔。
窮追不舍,連靈堂都不放過。
夜間冷風拂面,凍得她頃刻間又醒了,問道:“秦大人與金鑲玉呢?”
落云怔忪:“她二人在里面嗎?”
“她們在不在,你不知道嗎?”謝昭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演戲
驛館的大火, 照亮了京城半座城池,燈火朝夜空撲去,似要與夜空中的星辰一較高下。
謝昭寧瘋狂趕到時, 驛館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榮安站在一側罵娘, 手臂燒傷了, 疼得不想搭理人。
“秦思安呢、金鑲玉呢?”謝昭寧沖過去拽起榮安的襟口,“榮安, 秦思安呢、金鑲玉呢?”
“我怎么知道,來了那么多人黑衣人, 見到就人就殺,趁我不注意就燒了靈堂,老子能活過來, 就天大的喜事。我不明白,你們是不是腦子有病啊,人都死了, 放火燒靈堂是覺得人命不值錢嗎?”
榮安罵罵咧咧, 捂著手臂, 兇神惡煞地盯著謝昭寧。
“秦思安、金鑲玉……”謝昭寧站在門口朝里面大喊。
大火形成了一道光幕, 將人阻隔在外, 火光映射得四周清清楚楚,謝昭寧失神地站在原地, 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怎么辦、怎么辦、為何會死這么多人呢?”
“顧漾明死了還不夠嗎?”
“到底還要死多少人了?”
少女失神, 跪在地上痛哭,怎么會死那么多人呢?
她猛地站起身, “榮安,浮清呢?我的侍衛呢?”
“都說了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都燒成這樣了,還管什么用。”榮安氣得心口疼,“老娘就沒這么吃過虧,一時間來了那么多黑衣人,浮清死死護著棺木,我拉她,她不走。”
謝昭寧身子晃了晃,回頭望著火海,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火已滅不掉了,附近都是西涼人,也沒有人想著去滅火。
等京兆尹周鳴恩趕來,驛館都燒完了,火勢朝兩側蔓延,不遠處就是鴻臚寺了。
“快,滅火,不能燒到鴻臚寺,快……”周鳴恩指揮下屬們去搬水,火燒得周圍溫度極快,看著每個人臉都是紅撲撲的,她下意識后退一步。
她退了一步,目光落在清秀少女身上,“咦,謝小娘子,你怎么在這里?”
“秦大人與金大人都在里面。”謝昭寧面如死灰。
周鳴恩熱得不行,擦擦頭上的汗水,乍見少女面上濕漉漉,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她疑惑道:“哪個秦大人、哪個金大人。”
“秦思安、金鑲玉。”
周鳴恩擦拭汗水的動作僵住了,摸摸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誰?”
“你耳朵聾了嗎?我都聽到了。”榮安忍不住罵娘了,“秦思安、秦思安、內廷使秦思安、還有金鑲玉、金鑲玉。”
周鳴恩轉身看著榮安:“內廷使秦大人?怎么會,她不是在家養傷嗎?她來這里做什么,拜祭顧漾明?”
內廷使只在謝相之下,何其重要,她不明不白地死在驛館,朝堂必然要亂了。
“別別,去找、滅火,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陛下大怒,都得掉腦袋。”
周鳴恩不敢退后,拼命地喊人救火,喊到嗓子嘶啞,再回頭看著沖天大火,沒忍住,膝蓋一軟,當眾就跪了下去。
“完蛋了,我要死了……”
謝昭寧已然聽不進去了,手抖得厲害,落云上前攙扶起她,“我派人守在宮門口了,宮門開了就通知謝相。”
“告訴她又能怎樣,她也是個凡人,難不成還能逆天改命嗎?”謝昭寧闔眸,淚水倏然落下。
一具尸體,搭進去多少條性命。
她靠著落云,躲藏起來,忍不住再度痛哭。巨大的無力感將她包圍起來,如今的她,面對皇權,毫無辦法。
她哭過一通,擦擦眼淚,轉身之際,一輛馬車停下。
周鳴恩幾乎撲了過去,“謝相,出大事了。”
開國至今,還未出過一品大員被活活燒死在驛館的事情,她的官帽保不住了。
周鳴恩還沒靠近,謝蘊側身避開她,轉身朝謝昭寧走去。
少女此刻鎮定多了,眼眶紅紅的,眼神發飄,謝蘊低嘆一聲,與周鳴恩說道:“刑部夜叩宮門,開宮門,夜稟此事,如今陛下令我過來處理此事,先滅火,無論如何,哪怕是死了,也要找到兩位大人的尸骨。”
“謝相,下官不知會發生這么大的事情,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突然間就有刺客來了,下官著實冤枉。”周鳴恩先開口將自己摘清楚。
謝相看都沒有看她,只道:“你的罪由陛下來定,此刻先滅火,若不然鴻臚寺保不住,陛下雷霆之怒,我也無妨撈你。”
“滅、在滅了。”周鳴安哭得凄楚極了。
落云忽而說一句:“不知情的還以為周大人與秦金二位大人感情深厚呢。”
“落云,金鑲玉沒了,你不傷心嗎?”謝昭寧看著落云,感覺不對。
金鑲玉落云的感情一直很好,兩人打打鬧鬧,看似不和,可人家都死了,落云連一點傷感都沒有。
謝昭寧又看向謝蘊,自己是不是有些蠢了呢?
謝蘊長身玉立,面色如舊,謝昭寧看她一眼,旋即看向大火,一時間,又哭不出來了。
嗯,謝相聰慧,值得她去學習,自己拍馬都趕不上她。
她頓了頓,好心提醒落云:“還是要哭一哭的。”
“您剛剛將我那份都已經哭過了。”落云訕訕提醒,“屬于與金鑲玉的感情不好,她死了,于我而言是好事,屬下真的哭不出來。”
謝昭寧扭頭睨她一眼,“喪心病狂。”
剛剛、就在剛剛,自己哭得那么傷心,落云就在一旁看著,肯定在想:謝昭寧真傻,。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走到謝蘊跟前,咬咬牙,道:“我想吃了你。”
謝蘊眼睫一顫,不自覺地偏了偏身子,謝昭寧不放過她,伸腳去踩她。她及時開口:“你若踩,我就將顧漾明的尸體拋入大海里。”
一句話,謝昭寧瞬息就慫了,伸手扶住她的手腕,“你的傷疼不疼?”
“謝昭寧,你真的很可氣。”謝昭寧冷冷地看她一眼,本想擺冷臉,可對上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她又裝不下去了,只冷冷哼了一聲:“不是要吃了我嗎?”
“那我給你吃一口。”謝昭寧也不怯弱,當即擼起袖口,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腕,遞到謝蘊的嘴邊。
哭到一半的周鳴恩看到眼前一幕,頓時就不哭了,怔怔看著兩人。
謝蘊羞澀,拂開她的手,轉身就上了馬車。謝
周鳴恩又哭上了,“謝相,您就這么走了嗎?”
“刑部、大理寺都會來人,我先回去了。”謝蘊說了一句,伸手拉著謝昭寧:“回去將你的胳膊給我咬。”
謝昭寧緩緩跟上她的腳步,體貼的扶著她上車,等她進去后,自己再爬上去。
落云翻身上馬,隨后跟上。
周鳴恩傻眼了,謝相來了又走是什么意思?
****
馬車顛簸,謝昭寧體貼地伸手抱住謝蘊。謝蘊卻推開她,“胳膊呢?”
“回去再咬,你先說說今晚的事情。”謝昭寧摸著自己的手腕,眼神飄忽,“她們呢?”
“誰?”謝蘊裝作不知。
謝昭寧說:“秦思安金鑲玉?”
“死了,大火燒成那樣,你沒看見嗎?”謝蘊的眼睛里,漸漸有了光,“你哭了那么一通,可真可憐。”
謝昭寧:“……”
她理屈,由著謝蘊笑話。這么大一件事,謝蘊籌謀,并不簡單,打傷榮安,讓女帝相信這件事……她頓了頓,問道:“是你燒靈堂,還是陛下燒靈堂?”
“你個傻子,我燒靈堂做甚?”謝蘊扶額,拿手拍了拍她的腦門,“重新想。”
謝昭寧看了看她神情,眉眼間帶了幾分無奈。
謝昭寧問:“陛下令你去燒了靈堂?”
“你可真高看我了,這等不要臉的事情,陛下怎么會讓我知道。”謝蘊低嘆一聲,“你以為我與陛下一丘之貉嗎?”
謝昭寧怯怯地點頭:“不是嗎?”
剛說完,謝蘊抬起她的手腕,張嘴就咬上去。
牙齒磨合著柔嫩的肌膚,謝昭寧疼得一顫,“你輕點咬,這是手、是手啊,不是豬蹄子,啃起來沒肉。”
謝蘊氣得不輕,“我在你眼里,就是惡人?”
謝昭寧疼得皺眉:“不是。”
“是什么人?”謝蘊氣得頭疼。
謝昭寧瑟瑟說:“姑母。”
謝蘊:“……”
不說了,沒得說。
謝蘊抬起她另外一只手,照舊咬上去,謝昭寧張了張嘴,“你、你、你,還要回咬一口,該是我回咬一口的。我錯了,你在我心里是善人、不是善人,是、是、你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謝昭寧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詞來,只能任著她去咬了。
謝蘊許是也會心疼,到底還是松開她,自己鬧了個沒趣,氣道:“我是傷者。”
謝昭寧:“……”我信你個鬼。
“我錯了。你不是傷者,是我未婚妻。”她縮著肩膀說了一句,低頭看著自己胳膊上的兩個壓印,低嘆一聲。
很值。
真的很值。
咬得對。
咬得非常對。
就是有點疼。
長記性了。
謝昭寧抬頭就抱著她的肩膀,湊到她的耳朵:“謝蘊,謝謝你。”
“別謝我,你去哭一通,回去后,跪著哭一通,讓人好好笑話你一陣,提謝字,我不喜歡聽。”謝蘊不理她,眼神看向前方,不再專注盯著謝昭寧。
她不看謝昭寧,謝昭寧巴巴的盯著她,注意她的神色變幻。
謝昭寧說:“謝相,其實笑不一定是要嘴角上揚,是臉上含著笑,眉梢眼角藏著笑,是在眼中的。你瞧你現在,就是眼里藏著笑。”
“我還不能笑了?”謝蘊不滿,說得哪門子糊涂道理。
謝昭寧說:“是你想笑就笑,何必憋著呢,多難受呀。”
“你閉嘴,我頭疼得厲害。”謝蘊險些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
說東說西,話可真多。
謝昭寧喋喋不休,嘮嘮叨叨,扯了一路,謝蘊沒理她了。
兩人回到相府,天也亮了,折騰一夜,又夜又乏,謝蘊推著謝昭寧去沐浴。沒成想,謝昭寧不動,直勾勾地看著她。
謝蘊極為不滿,道:“你盯著我做甚?”
“你不洗嗎?”謝昭寧上下打量她,極為認真地開口:“你不方便,我幫你洗。”
謝蘊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涌上來的氣,道:“謝昭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謝昭寧撇撇嘴,“我去洗澡,洗干凈來見你。保證,讓你滿意。”
滿意什么?謝蘊挑眉,還沒問,對方像一只兔子那樣跑了,跑得極快。
謝蘊懶得動彈了,沉默片刻,婢女進門,“謝相,女醫來了。”
“讓她進來。”謝蘊渾然無力,扶額應了一聲。
靜了下來,渾身酸疼得厲害,她連動一動,都覺得累、疼。
女醫提著藥箱進來,先行禮,后上前替謝蘊診脈。
謝蘊懶得理會她,隨她去鬧,橫豎都是要給陛下回復的。
診脈過后,女醫沒有離開,而是從藥箱里取出一盒藥膏,遞給謝蘊:“謝相,陛下是說此藥可消痕。”
謝蘊頷首,“擱下。”
女醫還是不動,“下官替謝相換藥。”
謝蘊睜大了眼睛,嘴角勾起,“這些事情不需你來,自有人去辦。”
“下官是醫者,可替謝相分憂。”女醫不卑不亢。
謝蘊玩笑道:“有些事情,你分不了憂。”
女醫低頭,回說道:“謝相,下官是醫者,懂得分寸。”
“你懂得分寸又如何,有些不懂分寸,我也喜歡。”謝蘊含笑,視線略過女醫,遙遙看向門外,“退下吧。”
女醫皺眉,“陛下詢問謝相傷勢,下官該如何說?”
謝蘊斟酌須臾,說:“待會被人打破了腦袋,我可不管。”
言罷,她起身朝內室而去了。女醫站在外廳,握著藥箱,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一時間,進退艱難。
琢磨了兩息后,她還是跟著進去了。
謝蘊坦然地脫了外裳,外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她微怔,嘴角一勾,洗得可真快,肯定沒洗干凈。
謝蘊這么一想,腳步聲靠近,那人進來了,“謝蘊。”
一句‘謝蘊’,讓女醫驀地抬首,只見一少女披散著頭發走來,唇紅齒白,眼睛清澈,亭亭玉立。
烏發濕漉漉,還沒擦干,這些并不影響她的美貌。
少女三兩步近前,漆黑分明的眼珠子在兩人身上徘徊,又見謝蘊脫了衣裳,臉色驟然就變了,“你們做什么?”
聽聽,嗓門可真大。
謝蘊不理她,抬手還要去脫,謝昭寧一聲怒吼:“不許脫了、你、你是誰?”
她指著女醫,而后看向謝蘊:“我讓你脫衣裳,千難萬難,她讓你脫,你就脫?”
女醫顫顫驚驚,剛抬手要揖禮,謝昭寧走上前,拉著她就要走,“出去、出去。”
謝昭寧力氣大,三兩下就將人推了出去,砰地一聲將門關上,婢女們見狀一聲不吭。
女醫被推了個踉蹌,揖禮的動作還在擺著,她張了張嘴,“我、我是大夫呀。”
門內的謝昭寧吼了一句:“我告訴你,我經歷過一回,不再上當了,上回那個,也是那么說的。要么自己滾,要么我讓人拿大棍趕你走。”
女醫訕訕地離開了。
謝昭寧走到內屋,直勾勾地看著謝蘊,心里惦記,嘴上脫口而出,“脫得倒快,就剩下一件衣裳了。”
“錯了,兩件。”謝蘊心平氣和地提醒,“你也出去,我要換藥了。”
“我不出去。”謝昭寧搬了個凳子坐下來,“我也是大夫。”
謝蘊氣笑了,“你算哪門子大夫?”
謝昭寧說:“能讓你在床上高興的大夫。”
謝蘊:“……”
她已然說不出話了,這人,愈發不要臉,臉皮厚的堆成城墻,她下意識理了理自己的中衣,免得這人眼睛不安分。
“你出去。”
“我給你上藥。”謝昭寧又站了起來,“我很輕的。”
“你覺得你這話,我會信嗎?”謝蘊最了解她,口中說著輕,往往力道都沒有那么輕。
謝昭寧巴巴地看著她,“我發誓。”
“你在床上發過幾回誓了?”謝蘊嘲諷。
謝昭寧選擇性失憶,垂頭喪氣:“我、我發過幾回?”
記不清了、當真記不清了,不對,我沒有發誓。謝昭寧言之鑿鑿:“我沒有發過誓。”
“謝昭寧,發誓若有用,你早就被天打雷劈了。”
謝蘊失笑,她又靠了過來,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份,謝蘊拍了拍她的腦袋,不悅道:“那你可別哭啊。”
“藥在柜子里,自己去找。”
不怕天打雷劈的人巴巴地開始翻箱倒柜的去找藥了。
謝蘊凝眸,歪頭看著面前的人,唇角微微彎了彎,“好好找,別亂用藥。”
搬來藥箱后,謝昭寧問:“哪個瓶子?”
“紅色的。”
謝昭寧拿了紅色的藥瓶走來,謝蘊驀地有些害怕了,目光落在她的十指上,“你行不行?”
“我、我行的。”謝昭寧結結巴巴地回應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開始打退堂鼓了,“要不,我下回給你換藥,你先讓我學一回。”
謝蘊嘆氣,“你讓她們進來,你出去。”
“不出去,我學一學。”謝昭寧轉身就跑出去了。
略過一陣風,撲向謝蘊。謝蘊輕嘆一聲,不知該說什么了。
婢女跟著進來了,走向藥箱,取出紅色的藥瓶,倒在藥碗里,又取出一個白色的藥瓶,同樣取了些出來。
謝昭寧巴巴地看著,問道:“分量取多少?”
“大夫留了藥方,回頭我給娘子。”
謝昭寧點點頭,視線一轉,看到謝蘊盯著自己,她心口一熱,臉跟著紅了。
少女臉白凈極了,這么一紅,臉頰上的紅暈很是明顯。謝蘊盯著她,一眼就發現了,揶揄道:“不怕天打雷劈的人,也會臉紅。”
謝昭寧哼哼一聲,不說話了,雙手捂著自己發燙的臉頰,
謝蘊不笑了,婢女上前替她更衣,中衣褪下,露出肩上學白的肌膚,再往下,便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謝昭寧看到后,眨了眨眼睛,謝蘊提前開口:“不許哭,我聽著煩。”
回來那日,滿屋子婢女都哭,哭得她頭疼極了。
謝昭寧抿抿嘴,沒吭聲。
謝蘊又找話說:“你不回嘴,顯得我自作多情。”
她一改常態,話多了起來,謝昭寧一眼就看破她的心思:“你疼了,話就多。”
謝蘊:“……”真的好想咬這個人。
謝昭寧不吭聲,也不說她,眼睛盯著婢女的動作。謝蘊又開口:“你盯著她做什么?”
“我、我想盯就盯,你管不著。”謝昭寧倔強的回了一句。
謝蘊點頭,道:“我知道,你想哭了。”
謝昭寧轉而盯著她的眼睛:“你想我哭嗎?”
“不想,我聽得煩。”謝蘊說。
謝昭寧卻說:“我想聽你哭。”
謝蘊:“……”
“你說的是人話嗎?”
謝昭寧抿抿唇角,喉嚨里堵得厲害,眼神微黯:“我說的就是人話,是人話。”
“鬼話。”謝蘊疼得闔眸,不甘心,又睜開眼睛,望著她:“你還是哭吧。”
“我不哭了。”謝昭寧抽氣。
謝蘊又笑了,像是聽到了笑話般,嚇得婢女手下一重,疼得她皺眉,她沒有苛責。
婢女害怕極了,這兩位主子的對話怪怪的,尤其是謝相,平日里也笑,可像方才這般說說笑笑,眼中帶著光,十分少見。
謝相也常笑,可眼前這般,眼中有光,極為少見。
婢女很快就退下了,帶走了藥箱,謝蘊趴在枕上,閉著眼睛,額頭滲出些汗水,神色疲憊。
謝昭寧上前,放下錦帳,自己隨后躺了下來。
身側陷了下去,謝蘊還是睜開了眼睛,望著她。謝昭寧躺在她的身側,湊過去,親吻她的眉眼。
一番折騰,謝昭寧的頭發不用擦也干了,發梢拂過謝蘊的脖頸,謝蘊悶哼一聲,有些癢。
謝昭寧也趴在枕頭,與她對視。
謝蘊被她看得不耐煩,撐起身子,隔著衣裳,在她肩頭上咬了一口。
謝昭寧抽氣。
謝蘊便又松開了,謝昭寧呆呆地問:“你怎么不咬了。”
“呆子。”謝蘊低嘆一聲,閉上了眼睛,憑著感覺,摸到她的臉頰,指腹在她唇角上摩挲。
她覺得不甘心,便又靠過去,吻上謝昭寧的唇角。
謝昭寧,你可真呆。
謝蘊的吻,讓謝昭寧僵持下來。她抬手,試著落在她的后腰上。
“謝昭寧。”謝蘊呢喃,“我不甘心。”
不甘心放棄你。
謝昭寧的手收了回來,落在被子上,謝蘊伏在她的身上,似疼似局促,貼著她,沒有前進一步。
外間天色大亮,窗戶、錦帳也遮掩不住天光。謝蘊清晰的看到了謝昭寧年少的肌膚,白凈無暇,如剝殼雞蛋。
她的美,讓她沉浸其中。
謝蘊伸手,掌心特著她的臉頰,“謝昭寧,我累了。”
禮物
兩人睡得香, 京兆尹周鳴恩哭了半夜,更是哭哭啼啼去見女帝。
女帝疑惑:“秦思安和金鑲玉的尸首找到了嗎?”
“回陛下,驛館內擺了幾十具尸體, 壓根分不清誰是誰了。秦大人與金大人多半也在其中, 分辨不出來了。大火燒得屋檐都沒了, 險些燒了鴻臚寺。”
周鳴恩哭泣, 回過之后又說道:“陛下,臣離開前, 驛館都是好好的,榮安郡主囂張極了。等臣回去后, 榮安郡主受傷,她的手下也死了幾個,不敢囂張了。”
她哭, 鴻臚寺卿也想哭,“陛下,使臣死在驛館, 涉及兩國, 必須要給出合理的解釋了。”
女帝頭疼極了, 扶額想了半晌, “謝蘊呢?”
“謝相昨夜暈了一回, 醒來后就趕去驛館,身體不支就回府去了。”
一旁的內侍代為回答。
秦思安死了, 謝蘊傷了, 女帝頓感失去左膀右臂,吩咐鴻臚寺卿:“你們想個理由搪塞過去, 重修驛館,將榮安郡主等人安排入宮, 及早商議,讓她們早些離開京城。另外,秦思安與金鑲玉死了,著人收拾尸骸,好好安葬。”
“還有,榮安郡主傷了,著太醫好好醫治。”
吩咐一通后,眾人退下了。去相府的女醫回來復明。
女醫哆哆嗦嗦跪下,“回陛下,謝相脈象顯示虛耗,傷勢不輕。臣并未替她上藥,謝小娘子說臣、臣與謝相……”
女帝不耐煩:“說你們怎么了?”
“茍合。”女醫一咬牙一跺腳就說了出來,“因此將臣趕了出來。”
女帝登時就笑了,又想起一事:“朕聽說她不是被東宮屬臣擄走了嗎?”
“陛下,不是東宮屬臣擄走,是青樓內一個女子將她帶走了,兩人共度了幾日,可憐謝相找她都快找瘋了。”
內侍說著謝蘊提前吩咐過的話。
女帝大笑,“那她還好意思說謝蘊?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罷了,不管她二人的事情,都不是省油的燈。不對,那個女子,后來如何處置了?”
“聽聞,被謝相打了一頓后,趕出京城,不準她再踏入京城了。”
“果然是謝蘊,果斷極了。”女帝笑得喘不過氣,靠著龍椅,心情好了許多,爽快道:“罷了,讓她們二人在府上休息一陣,著禮部的人去安排內廷使秦思安的后事。”
內侍領旨。
午后,女帝去冷宮。
承桑茴醒了,赤腳坐在地上,歪著頭盯著地上的兩只鳥兒,靜靜盯著許久,突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只,另外一只嚇得撲騰著翅膀跑開了。
承桑茴得意極了,摸著小鳥兒的腦袋,“噓,別說話了,你聽,它不要你了,它一個人飛走了。”
“嘻嘻、它一個人飛走了,你是我的了、日后,我陪著你,我帶你吃飯、睡覺,給你找個籠子,衣食無憂,好不好?”
女帝看著她笑。
承桑茴大病一場,消瘦了許多,下顎尖尖,可眼睛里格外有神。
女帝走到她的跟前,蹲了下來,抬手撫摸她的臉頰:“阿姐。”
“別碰我。你真煩。”承桑茴啪地一下拍開女帝的手,寶貝似的將自己的鳥兒藏在手中,警惕地看著她,“你是誰,別搶我的寶貝。”
女帝尷尬,無奈后退一步,“我不碰,你別緊張。”
承桑茴看她一眼,見她不會靠近后,自己才低頭望著鳥兒,一下一下撫順鳥兒脊背上的羽毛,動作輕而柔。
女帝等了許久,她都沒有再抬頭,極為寶貝那只鳥兒。
“阿姐,顧漾明死了。”
承桑茴依舊沒有抬頭,摸著鳥兒,高興道:“我給你買了個床,就放在我的床上,我們一起就寢。你說,好不好,我日日保護你。多好呀,你看我,對你一片真心,你不走了,好不好?”
女帝皺眉,“阿姐,顧漾明死了,我將她的尸體挫骨揚灰了。”
“我和你說,你要聽話,若不然、嗯……”承桑茴頓了頓,沒想好詞語,歪頭認真去想,嘀咕一番:“你若不聽話,我就打你的手板。”
“打手板可疼了,先生就常打我的手板,說我不夠努力。先生、先生呢?”
承桑茴驀地抬首,手松了松,鳥兒撲騰著翅膀跑開了。她慌了,爬起來去追,“我的鳥兒、先生、我的鳥兒不見了……”
“你的先生死了。”女帝抓住她的手臂,逼她看著自己,“承桑茴,你的先生死了,朕將她挫骨揚灰,朕要讓她永世無□□回。承桑茴,你看著我,我對你,不夠好嗎?”
“你為何那么信她,將你的女兒巴巴地送出去給她撫養,你把孩子留下,她就是如今的儲君,朕會教她愛她。我在你的心里,就比不上她嗎?”
女帝怒問,心中的委屈再也壓不住了,“我喜歡你,我就想看到你罷了,我哪里錯了。承桑茴,朕是天下,富有天下,你只要告訴我,你的女兒在哪里,我就接她回來,封她為儲君。好不好?”
“你有病啊,我要去找先生,我的鳥兒不見了,先生會幫我的。”承桑茴吃痛,奮力去推開面前的人。
女帝怒吼,眼中燃起怒火:“承桑茴,顧漾明死了,朕讓道士鎖住她的魂魄,永世無法投胎,也斷不會來你的夢里找你。你這一世都見不到她,下一世、永生永世都見不到。”
“我要我的鳥兒、你讓開……”承桑茴也被激起了怒氣,使勁推開眼前的人,歪頭看向外間,眼中帶著急切,“我的鳥兒啊。”
伺候的宮人見怪不怪了,低頭不語,好像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承桑茴在殿內又哭又鬧,拼命想出,偏偏女帝不肯,命人關了殿門。
殿門合上的那刻,承桑茴突然安靜下來,像是被定身一般,直直地看著殿門。
她眼中的光突然消失了,悵然、失落。
女帝盯著她,眼神從憤怒化為心疼:“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我的鳥兒、我的先生都不見了、你看到先生了嗎?”承桑茴低頭,看著自己空落落的雙手,“你看到我的先生了嗎?”
“阿珂,你看到我的先生了嗎?”
“阿珂,你看到顧少傅了嗎?”
“阿珂,你看到漾姐姐了嗎?”
她一番低語,臉色煞白,下一息,一頭栽到了地上。
女帝大驚失色,“快,去找太醫、找太醫。”
****
驛館燒得一塌糊涂,莫說是活人,連院子里的樹都被燒成灰燼。
顧春和趕過來的時候,只見一片廢墟,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看得發怔,鼻頭一酸,忍不住落下眼淚。
不敢跪、不敢喊、連哭一聲都不敢,她是顧家的人,而女帝待顧家,遠不如先帝。
曾經的顧家因顧漾明遠超其他世家,也因顧漾明,被當今陛下猜疑。
顧春和渾渾噩噩離開驛館,馬也不知道騎,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突然間,一個麻袋從天而落,穩穩地落在她的腦袋上,接著一棒子下去,人就軟了下來。
一人扛著麻袋就上車了。
“你打得太重了,萬一死了,怎么辦?”
“別廢話,帶走再說,打不暈,你我都得死。”
馬車疾馳出城,穿越官道,往村子里駛去,來到一處湖畔前,馬車徑直駛了進去。
落云跳下馬車,喘了口氣,道:“嚇死我了。”
浮清將馬車上的人抱了下來,丟在地上,“找水來潑醒。”
“她是女子,你溫柔些。”落云眼皮一跳,又是打暈又是潑醒,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
落云說得好聽,浮清是一句話沒聽進去,依舊讓人潑醒,揪著對方的領口丟進了重新置辦的靈堂里。
落云提醒她:“顧春和好歹是南衙副指揮使。”
“在我眼里,她只是少傅的侄女兒罷了,若不是侄女,我早就將她殺了。”
落云不說了,這人看著文弱,脾氣一點都不好,說了也是白說。
顧春和被潑醒,跌跌撞撞地跨過門檻,抬首就見到‘少傅顧漾明之靈位’,渾身一顫,轉頭看向浮清:“你是誰?”
“拜,若不然,我打斷你的腿再拜。”浮清冷著臉。
顧春和抹了抹自己腦門上的汗水,下意識就爬了起來,規規矩矩的叩拜。
浮清說:“你為下,替她守靈也是應該的,你放心,我會派人給你告假的。”
“你給我告假,你是誰?”顧春和抖了起來。
浮清不回答,只道:“靈堂需擺七日,安葬入土,屆時你可以回來了。你若不是少傅的侄女,你帶兵來的那一刻,我就殺了你。
顧春和難掩恐懼,下意識吞了吞口水,沒有辯駁。
她抬首,看向面前的靈位,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
謝昭寧睡到午后就醒了,去鋪子里轉了轉,去繡坊買了些柔軟的料子,又去翠寶齋進貨似的買了許多頭飾。
一股腦送到了相府。
謝蘊醒來,黃昏時分,在院子里品茶,看著一只又一只的大木箱子抬進來后,無奈道:“謝昭寧,我喜歡錢。”
謝昭寧看她一眼:“你直接說這些不夠就好了,我給你準備了現錢。”
言罷,她讓人抬進來一只箱子,她說:“你想金子嗎?”
“誰會不喜歡金子?”謝蘊嗤笑,“小土包子突然發財了,開始炫富,嘖嘖嘖,你養我吧!”
箱子打開,婢女們驚訝地笑出聲,金燦燦的金子擺滿了箱子,金光閃閃。
謝蘊沒忍住誘惑,說:“你這么好看,還這么有錢,我得將你看緊了,萬一你跟其他人跑 ,我上哪兒去找你這般的小娘子替我賺錢呀。”
謝昭寧靦腆地笑了。
婢女們識趣地退出了院子。偌大的庭院內,只有兩人,外加金子、珠寶。
謝蘊起身走到木箱前,撥了撥料子,道:“庫房里賞賜的還在,何必浪費錢去買呢,下回別買了。”
謝昭寧眨了眨眼:“你是想說,我給你換成現錢,對不對?”
“孺子可教也。”謝蘊一本正經地夸贊一句,十分好,很好,“謝昭寧,看來我的眼光很好。捷足先登,沒讓秦晚晚給你逮了去。”
謝昭寧被她調戲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你對我這么好,我也獎勵你一回,我們去泡泉水。”謝蘊闊氣極了,朝謝昭寧眨了眨眼睛,“謝昭寧,喜歡嗎?”
“我花了十多萬,得到您這個獎勵,真的不錯了。”謝昭寧漠視她一眼,道:“你說泉水,我就想起你和其他人去泡溫泉。”
謝蘊板著臉:“我沒有去,半道回來了。”
“那也是動了去的念頭了。”謝昭寧揪著不放。
謝蘊納悶:“你怎么不講理呢?”
謝昭寧:“在家里,你和我講道理?我都失憶了,巴巴地跟著你回來,你還跟我講道理?”
謝蘊:“……”
無話可說。
自己走了一半的路,她跟著走了一遍,使得自己無路可走。
“罷了,我說不過你,你不去就算了。我還想帶你去看看你家二娘下葬呢?”
“我家二娘?我哪里來的二娘?”謝昭寧糊涂,旋即又跳了起來,“我去、我去……”
謝蘊沒好氣道:“你去哪里?你有二娘嗎?”
“有,我有二娘。你帶我去,你做我三娘都成!”謝昭寧喜不自禁。
“誰要做你三娘?你二娘都被殺了,誰敢做你三娘?”謝蘊被說得害怕了,摸摸自己的脖子,與她說道:“我不做你的三娘,我好害怕!”
謝昭寧迫切:“我們哪日去?”
“不去了,我腰疼。”謝蘊轉身朝臥房走去。
“謝相、謝相,我錯了。”謝昭寧哀嘆一聲,果然不能惹她。謝昭寧喊完就巴巴地跟過去,追上謝蘊,“謝相,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計較。成嗎?我錯了,謝相,我錯了。”
謝蘊恍若沒有聽到,小心地坐了下來,腰間放著柔軟的枕頭,身子跟著舒服了許多。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謝昭寧大喊一聲,沖進來,直勾勾地看著謝蘊:“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大人?我很老嗎?”謝蘊瞥她一眼。
“不老,我老了、我老了。”謝昭寧悔恨極了,好端端提什么舊事呢。
謝蘊并不理會她,她湊了過去,擠眉弄眼,“我們何時出發?”
“不去了,真的不去了。”謝蘊拒絕。
屋外瑰麗色的光線斜斜打入,內外寂靜無聲。
謝昭寧附身坐下來,貼著她的肩膀,輕輕晃了晃,“別鬧了,說正經事兒呢。”χŽF
“我說的不是正經事,是玩笑的話。我不配與你一道出門去玩,你自個兒去玩,一個人將自己洗干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洗干凈了再回來。”謝蘊不為所動。
謝昭寧悔恨之極,腦袋蹭著謝蘊的肩膀,一下、兩下、三下,謝蘊被晃得心煩意亂。
“說好的家業分我一半呢。”
“外面都是的,我給你現錢,我每個月給你分錢。”
謝蘊滿意了,“外面是這個月的嗎?”
“不是,是我送你的,一個月哪里有那么多呢?”謝昭寧咂舌,“不能太貪心。
謝蘊哼哼一聲,自然地歪頭靠著她的肩膀。
浮生偷閑,半日靜謐。
謝蘊起身,去桌上取來一張圖紙,遞給謝昭寧,說道:“造一座大些的墓,我畫好圖紙了,外面不必寫墓碑名字,旁人也不知曉里面埋的是誰,時間可能來不及了,先尋個地方安葬,等墓造建好后再送進去。”
“那座院子被一把火燒干凈了,你去顧家找一些她的書籍,一道埋葬。”
謝昭寧點點頭,“顧家未必敢留她的東西。”
那一把火將顧漾明在這個世上最后的痕跡燒得干干凈凈了。
再也找不到她在這個世上待過的痕跡了。
謝昭寧沮喪,謝蘊想起來一事:“她寫的話本子呢?”
“對哦,我去買,我知曉是哪些書?”謝蘊意外,“你都看了?”
“沒有,我只看了那本《金風玉露一相逢》,寫的是她與長公主之間的事情,發乎情,止于禮,并沒有不該寫的東西,當做詩集來看,也是可以的。”謝昭寧著急解釋,“你回頭也可以看看。”
謝蘊信了,說道:“你自己去選址,先選個地方安葬。”
謝昭寧出門去買話本子了。
沒過多久,去宮里請旨的人回來,道:“沒有見到陛下,倒是長公主又病了,驚動太醫院,宮里鬧得人仰馬翻。”
“我記得長公主雖說瘋瘋癲癲,可身子一向很好,怎么又病了。”謝蘊也覺得奇怪,畢竟精心養著多年了。
“聽聞早起是好好的,陛下去了,緊接就召太醫了。”
謝蘊扶額,多半又是陛下刺激長公主。
她吩咐道:“此事不要傳出去,也不要在謝娘子面前提,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下屬出去了。
金鑲玉回不來了,相府內頓時冷清了不少。
謝蘊等到天黑,宮里又傳來消息,榮安郡主不肯入宮,要住在客棧,或者鴻臚寺,總之就是不入宮。
陛下厚葬秦思安,京兆尹和刑部的仵作找了一日,也只找到兩具女尸,分不清是金鑲玉還是秦思安,索性就合葬了。
謝蘊沒說什么,點頭說知道了。
片刻后,又來消息,陛下讓臣下們舉薦新的內廷使。
下屬問謝蘊:“謝相,我們可要摻和?”
“自然要摻和,先按兵不動,看看風向,就怕陛下自己心里有了人選,故意誆滿朝文武。”謝蘊心有余悸。
有了秦思安在前面擋著,她不用擔心被人算計,秦思安與她不對付,卻不會行暗算。
秦思安徹底離開朝堂,換了半邊天,目前最重要的不是陸內廷使的位置,而是陛下如何安排她的下屬。
若陛下清算,怒氣放在她們身上,就會空出許多重要的位置。
下屬說道:“謝相,此刻離開京城,不是最好的時機,一觸即發,您走了,諸事不便。”
“我自然知曉不合適。”謝蘊說道。
若是不去,顧漾明的后事如何操辦,謝昭寧心中有了記掛,后日想起來也會后悔。
她說道:“你們盯著,讓陸白紅她們盯著,不必急著出頭,會引來陛下懷疑。”
說了會兒話,外面傳來動靜,謝蘊吩咐道:“下去吧。”
下屬匆匆退下去,謝昭寧大步走了進來,手中抱著一疊紙,她都遞給了謝蘊,“這個很值錢呢。”
京城各地的情報匯總送了過來。
謝蘊露出玩味的笑容,興致勃勃地接過來,都是一封封書信,看見陸白紅的名字,心中一梗。
好家伙,她的相府插不進來,她的下屬家里藏了暗探。
謝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打開書信,掃過一眼,險些給氣到了,謝昭寧好奇,“怎么了?”
“沒事兒。”謝蘊也不給她看,直接就撕碎了。
謝昭寧更好奇,蹲下來去撿地上的碎屑,“你怎么那么生氣。”
“有人給她送了個美人,她收了。”謝蘊扶額,心中不平,拿起其他的信也翻看起來。
謝昭寧納悶,“你以前收過嗎?”
“你又想討罵了嗎?”謝蘊也不客氣,直接懟她。
謝昭寧心有余悸,不敢再惹她了,端著凳子過來,等她看了一遍自己再看。
不知不覺,天色黑了下來,謝昭寧又去點燈。
謝蘊看完了,揉著額頭,道:“皇城各軍中有人嗎?”
“有。”謝昭寧乖巧地點頭。
謝蘊下意識頭皮發麻:“誰?”
謝昭寧搖頭,沒有說話,這個真的不能說了,萬一說了出來,謝蘊動手將人除了,自己損失大了。
“不說就算了。”謝蘊沒有強求,心中有數了,好在謝昭寧有靠山。
再京城內,有軍權,才真是有權。女帝將軍權看的很重要,她與秦思安并無軍權。
以前的時候也想過去拉攏些身兼要職的武將,沒有成功,后來就沒辦成。
秦思安身上若有兵權,不至于‘死’得那么慘。
謝蘊看過一遍,謝昭寧去找個銅盆,直接將信丟進去,一把火都燒了。
謝蘊見她動作熟練,顯然不是第一回干了。
謝昭寧盯著銅盆里的紙張燒成灰燼,什么都看不出來后才吩咐人去埋了。
做好這一切,她又巴巴地擠在謝蘊身邊,謝蘊指著凳子:“坐那里去,剛剛不挺好的。”
“我又不是客人,客人才坐凳子。”謝昭寧委委屈屈,“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謝蘊望著她,道 :“溫泉去不成了,我派人去請旨,陛下不答應。”
“我不信你這番說辭。”謝昭寧抿唇,掰過她的臉就親了上去,蠻狠又無理。
錢,實在是沒有了。
那就將我自己送給你。
溫泉
要錢沒有, 只有一人。
謝昭寧。
謝蘊被親得臉皮發燙,婢女們都沒了影子,謝蘊推開她, “我要你做甚。”
她的呼吸亂了, 謝昭寧心平氣和地看著她。
謝昭寧睜著眼睛, 再度吻上謝蘊。
謝蘊的呼吸更亂了, 抵抗地力氣都沒有了。
許久厚,謝蘊伏在她的肩膀上, 外頭看著她脖間的肌膚,伸手, 指腹在她精致的鎖骨上戳了戳。
很快,她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咬在了鎖骨上,謝昭寧疼得吸氣。
謝蘊松開她, 她笑了起來,“我去收拾收拾,再讓他們修一修馬車, 至少不那么顛簸。”
謝昭寧歡快地跑開了。謝蘊心中空蕩蕩的, 想到要緊的事, 忙招呼一聲, “謝昭寧, 真的沒有請旨。”
謝蘊喊了一句,不喊還好, 一喊就跑得沒影兒了。
謝蘊嘆氣, 沒辦法,吩咐人再去宮里請旨, 至于能不能見到陛下,就要看運氣了。
吩咐過后, 她想起了陸白紅,究竟收的是哪里的女子?
陸白鴻是她一力提拔上來的女官,陛下跟前說上話,辦事狠辣,被人稱為小閻王,這人慣來不近美色,怎么會無端收下美人。
謝昭寧在屋外走動,腳步輕快,聲音清脆,謝蘊想不通,等人進來后,問對方:“你可能查到對方的底細?”
“陸白紅嗎?”謝昭寧俯身坐下,眉眼都是笑,“我讓人去查一查,陸白紅是哪里的人?”
謝蘊說:“北邊的人,家族之下,只她一人活著,是奴。十年前,我替她贖身,將她放入朝堂上,她也爭氣。”
“我也不清楚了,查到后會告訴你。她對你,很重要嗎?”謝昭寧疑惑,她在相府都沒有聽過‘陸白紅’這個名字。
朝堂上錯綜復雜,她正在梳理中,一時半會,是無法認全的。
謝蘊點點頭。
“巴邑王有消息了嗎?榮安究竟是什么人?”謝昭寧納悶,“巴邑王找我,又是干什么?”
“還沒回,目前京城的事情還沒有波及到巴邑王。”謝蘊也說不好,反過來問她:“顧少傅可說了巴邑王?”
“沒有,她不清楚,可能也是不愿告訴我。”
謝昭寧搖頭,“等我徹底接手再去查一查。”
眼下她剛接手,什么都不懂,磨合一番后再好好查一查。顧漾明留下的暗探多,查些舊事,應該不難。
兩人說了會兒話,天色黑了,婢女們入內點燈,謝蘊吩咐人將院子的東西都收入庫房,登記在冊。
謝昭寧巴巴地跟著去了一趟庫房,謝蘊說:“我可以將酒送給你。”
謝蘊官至相位,圣上賞賜,朋友相贈,珍品更是數不勝數。
謝昭寧看見滿屋子寶貝,眼前一亮,“你這是窮嗎?”
“挺窮的,陛下御賜,賣又賣不得,當做寶貝看又有什么用,還不如真金白銀來得好。”
謝蘊哀嘆一聲,惹來謝昭寧的不滿,“我還給你買了不少。”
“買了便買了,沒錢用就去當了,你的可以當,陛下御賜豈可去當。”謝蘊笑起來,冰雪消融,眉眼溫軟。
謝昭寧哼哼兩聲,也不去看,郁悶地走了。
謝蘊笑了起來。
****
二度去請旨的人入宮后,依舊沒有見到女帝。
回來后,謝昭寧看出名堂,問道:“長公主又病了嗎?”
沒人說話。
謝昭寧秀氣的雙眉輕輕皺了起來,她扭頭看向謝蘊:“你怎么不說話了?”
“剛剛我在想,你會不會說她沒有入宮,你這不按照套路說話,我還得想想怎么回你。我又沒有入宮,我怎么知曉長公主是不病了。你在宮里沒有人嗎?”謝蘊歪頭看著她,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色。
謝昭寧悶悶地坐了下來,若不是長公主病了,女帝怎么會不露面呢?
下屬趁機退了出去。
謝蘊安慰她:“見不到就罷了,晚一日再去也可。你要歇下了嗎?時辰不早了。”
婢女們已鋪過床了,不守夜的婢女都回去休息了,謝蘊拉著人往里面走。
謝昭寧習慣性爬上床,謝蘊隨后,隨后,謝昭寧又爬了起來,“我睡外面,你不方便。”
“我睡外面,萬一你擠我,我連個避的地方都沒有。”謝蘊拒絕了。
謝昭寧又說:“那我睡地上。”
謝蘊瞪她:“躺下。”
謝昭寧乖乖又躺下,縮進被子里,睜大眼睛看著她,說:“我又不能親你,躺著做什么。”
撤下錦帳的手一顫,謝蘊險些扯壞了,她回身看著‘無辜’的人:“你剛說什么?”
“我說我躺下來就想親你。”謝昭寧警惕地改口。
謝蘊糊涂了,摸摸自己的耳朵,方才說的好像不是這一句,但話好像差不多。
謝蘊跟著躺下了,背對著謝昭寧,謝昭寧動了動,湊到她的耳后,“我問你……”
“別問我,我困了。”謝蘊先打斷她的話,一旦開頭,沒完沒了。
不如扼殺在搖籃里,別說了。
謝昭寧吃癟,眼神發飄,翻過身子,平躺著望屋頂。
謝蘊不理她,睡著了就眼不見心不煩,誰先睡誰先賺到了。
許是湯藥里有安神藥的緣故,謝蘊壓根就不用擔憂的,很快就睡著了。反是謝昭寧,輾轉難眠,她動了兩下,謝蘊都沒有醒。
翻了兩回后,謝昭寧也睡著了,白日里跑出府門一趟,自然也是累了。
天色一亮,謝昭寧就爬起來了,匆匆忙忙更衣,終于吵醒了謝蘊,“你去做什么?”
“派人去宮里問一問。”
“那你去做。”
謝蘊翻身,伏在枕頭上,合上眼睛又睡了。
謝昭寧匆匆走了。
謝蘊又睡了半個時辰才起來,起來吃了早膳,日頭曬得很,她在屋檐下走了兩圈。
宮里去請旨的人終于回來了,陛下恩準了。
謝蘊在宮里暈了一回,女帝是知曉的,秦思安一死,前事都過去了,她自然不會再揪著舊事不放。
謝蘊松了口氣,沒多久,謝昭寧回來了,風塵仆仆,腦門上都是汗。
“怎么回事?”謝蘊托腮望著她,“瞧你,臉都曬紅了,明日就該黑了。”
謝昭寧喝了一大口水,說道:“那邊來信了,說陸白鴻與對方是舊相識,好像之前認識,那人嫁過一回人了。具體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既然是你的人,那就喊來問一問。”
謝蘊點頭:“查得很快,宮里的事情呢?”
“長公主確實病了,病得不輕,昏迷后就沒醒,你說,陛下又發了什么瘋?”謝昭寧擔憂。
長公主與女帝,壓根就分不清,誰瘋得更厲害了。
她伏在謝蘊耳畔,悄悄地問:“你說,誰瘋得厲害?”
謝昭寧今日換了一身緋羅染金的衣袍,烏黑長發利落地扎了起來,顯得臉蛋很小。
謝蘊居家,選的是寬袖大衫,青色在酷熱的夏日里也顯得清爽。
一紅一淡,各有千秋。
謝蘊瞪她:“不許胡說。”
陛下是陛下,豈可背后亂叫嚼舌根。
謝昭寧吐了吐舌頭,放下水杯,謝蘊說道:“陛下答應了,我們午后就走,晚上就可以到了。”
“好,我去安排。”
謝昭寧不覺得累,剛挨著椅子,還沒坐熱,起來又走了。
謝蘊玩笑道;“年輕人真好,用不完的力氣。”
說完,她自己又不笑了,謝昭寧的力氣用不完,在哪里都是用不完的。
謝蘊斂了笑容,不悅地望向那抹俏麗的影子,消停了這么久,倒是難得。
午后,日頭更熱,相府一行人依舊動身了,馬車走的慢,瑤瑤黃油,要走上好幾個時辰。
謝昭寧賣力地剝葡萄,又讓人去買西瓜,瓜果塞滿了兩輛馬車。
鐵公雞突然闊氣了一回,謝蘊驚得險些不敢吃她遞來的葡萄,“我曉得你發財了,但也不能這么花錢。”
謝昭寧說:“你那一屋子珠寶珍品,我想了想,還是及時行樂為好。”
謝蘊:“……”原來是被她啟發的。
謝蘊無話可說,狠狠咬了一口葡萄,道:“你花完了,以后怎么辦?”
“你我腦袋擱在刀劍上,想什么以后,及時行樂才好,你說是不是?”謝昭寧遞了一顆葡萄到謝蘊的嘴邊。
謝蘊沒吃,說道:“你這還過什么日子,先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便是。”
“先享受才好。”謝昭寧自己張口咬了葡萄,汁水多,又甜,她很滿意地點點頭,“回頭給少傅燒些過去。”
越說越不像話了,謝蘊不搭理她,掀開車簾看向外面,還沒出京城,依稀可聽到叫賣聲。
停了兩息,謝昭寧又往她嘴邊塞葡萄,她咬了一口,甜得齁人。
馬車走走停停,路上不斷吃著葡萄,還有西瓜,到了泉水莊子里,謝昭寧巴巴地去找肉吃。
謝蘊意外:“你不是要守著,三年吃素嗎?”
謝昭寧回她一句:“吃素會長不高的,二十歲之前還會再長一截的?”
“旁人二十歲都做額娘了,你倒好,還想著長個子。”謝蘊氣笑了,扶著婢女的手進屋。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凈凈,與在家里無異,謝蘊坐了下來。
等了片刻,謝昭寧跑了回來,說道:“謝蘊,我們晚上吃烤肉,好不好?”
她逛了一圈莊子,夏日里到了,蔬菜們都長得十分好,還有就是圈養的豬羊,長得更加好。
婢女們洗了果子,送了上來。
謝昭寧拿起一顆紅紅的果子放在手中把玩,換來換去,晃得謝蘊眼睛都花了,“你瞅瞅你,說什么養女,這么迫不及待地吃肉了,沒良心。”
“我心里有她呢,等她下葬,我就不吃了。”謝昭寧想好了,先吃一回再說。
謝蘊瞪她:“你不如等她下葬后再吃。”
“可是那里好多肉,都是會跑的肉。”謝昭寧嘆氣。
謝蘊發笑,“你怎么又惦記著肉了。”
“那么多肉在你眼前跑,你就不想吃?”謝昭寧翻了白眼,索性不想了,越想就越想吃,“我去洗澡,你要換藥嗎?我替你換藥。”
謝蘊不理她,道:“我帶了換藥的婢女過來。”
讓她換藥?
指不定藥沒換成,她先哭一通,再咬一回,沒完沒了。
謝蘊有自知之明,不讓謝昭寧碰,打發她去洗澡,說:“明日帶你去見見顧漾明,別鬧了。”
謝昭寧聽話,她說什么就是什么,自己轉身就去洗澡了。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她:“你要洗嗎?”
“不洗。”謝蘊瞥她一眼,“快去,等你回來開飯。”
謝昭寧這才三步一回頭地走開了。
謝蘊歪靠著,怔怔出神,夜色寂寥,夏蟬叫個沒完,到底多了些趣味。
開飯后,謝蘊不怎么想吃,吃了半碗就放下了,謝昭寧抬頭看她:“熱了,不想吃?”
“葡萄吃飽了。”
謝昭寧這才放心,自己匆匆扒了碗里的飯,吩咐人撤下去。
謝蘊不想走動了,累得慌,靠著養神,謝昭寧在屋里走來走去,人影晃動,謝蘊沒理她。
坐了片刻后,她喚來婢女洗漱。
莊子里寂靜,天色一黑,各自安寢,沒人走動了。白日里馬車顛簸半日,謝蘊幾乎是上榻就睡著了。
清晨一早,她起來的時候,身側沒人了,她好奇,喚了婢女近前來詢問。
“小娘子去晨練了,說是去走走。”
謝蘊說:“多半又是走到豬羊圈里去了。”
惦記著莊子里的肉。
謝蘊自己起身了,婢女換藥,出了身汗,擦洗干凈,換了一身素色的衣裳。
等她停了下來,謝昭寧才屁顛屁顛地回來,手中提著一個竹籃,竹籃里不時傳來呀呀的聲音。
謝蘊納悶,只見少女蹲在地上,將竹籃里的‘呀呀’的東西提了出來。
兩只黃色的小鴨子,剛出蛋殼沒多久,落地后瑟瑟發抖,不知所措。
謝蘊好笑道:“你捉鴨子做什么?”
“養鴨子啊,養大了就宰了吃,還能陪你玩兒。”謝昭寧興致勃勃,“鴨子長大了,我就不吃素了。”
謝蘊:“……”
“那你天天給它們吃,不出半月就能宰了吃。”
“那我不管,這只紅燒、這只燉湯。”謝昭寧點了點兩只鴨子的腦袋,煞有其事地叮囑它們:“多吃些,快快長大。”
謝蘊扶額,對她的孩子氣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兩人吃過早膳,一起上了馬車,去莊子里走走,轉了一圈后,來到一戶人家,推開門,里面赫然擺著靈堂。
秦思安坐在門檻上,太陽曬著,也不知道熱。
“秦思安。”謝蘊低喊了一句。
門檻上的人抬起頭,一只完好的眼睛瞇了起來,逆著光,定定地看了會兒,認出來人后,有一瞬的死寂。
“是你們啊。”
一句話,有氣無力。
謝昭寧三步并兩步走上前,越過她,直入靈堂,謝蘊走到她的跟前,蹲下來,平望她的眼睛,“秦思安,好好活著,總有一日,會過去的。”
“謝蘊,恭喜你了。”秦思安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秦思安死了,你要好好在活下去,朝堂上,別讓我失望。”
謝蘊沒有回答,靜靜地看著她,秦思安的做法,確實在她的意料之外。只有顧漾明深知她的性子,將她一道拉入了地獄。
若沒有謝昭寧,謝蘊也不知道,顧漾明會怎么算計她。顧漾明一招,就讓整個朝堂動蕩不安。
她相信,在這次動蕩中,顧漾明必然留了后計。
謝蘊跟著坐了下來,同秦思安一道坐著,此刻沒有隔墻之耳,她大膽地問:“若謝昭寧做了皇帝,你愿意輔助她嗎?”
“她懂嗎?她什么都不懂。”秦思安嗤笑,“不是我貶低她,她做生意,確實是好手,對于政事,可是一竅不通。”
謝蘊抬首,望著烈日,沉默不言。
謝昭寧啊,你聽聽,秦思安看不起你。
謝蘊點頭,與秦思安說道:“我也覺得她不是這塊料,我打算讓她做個生意人,畢竟我這么敗家,總得有人來養著我,你說是不是?”
秦思安:“……”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謝蘊:“你這么坑一個孩子,合適嗎?”
“都十八歲了,還算什么孩子,不算孩子了。那是她愿意跟我過日子的,顧漾明給的鋪子,換成錢,都給我了,挺好的呀。”謝蘊認認真真地將謝昭寧上下夸贊一遍,“她很好的,很聰明,沒什么壞心思,賺了錢就給我,她是心甘情愿的。”
“你個禍害!”秦思安忍不住罵了一句,罵完后又生氣,“你是來炫耀的嗎?”
“我炫耀什么?炫耀我一身鞭傷,睡覺都不舒服,還是炫耀我費盡心思將你們兩個活人一具尸體撈出京城?”謝蘊冷笑,“我只炫耀她聽話而已,你也找一個聽話的,你將金鑲玉拉入甕中,關我什么事?”
“謝蘊,你的話好像變多了,你以前雖說刻薄,可話不多。”秦思安刮目相看,“你是掉進戀愛的坑里了,小心引火上身。”
“你這是羨慕、嫉妒我。”謝蘊嗤笑。
秦思安不理她了,謝蘊的話,氣死人。
門內的謝昭寧規規矩矩地上了香,抬頭一看,顧春和跪在角落里,她心里驚訝,顧春和先開口:“我被秦思安擄來的,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
顧家怕前怕后,不敢接顧漾明的尸體,靈堂在驛擺了一天一夜,顧家沒有人敢過去。顧春和同樣,只她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會牽連整個顧家。
大族子女,不為自己身死,而是害怕整個家族,成百上千的性命。
謝昭寧頷首,“我也來了,我們同在一條船上了。”χZϜ
莊子里的日天更大,沒過一會兒,謝蘊扛不住烈日,起身回來了,秦思安沒有動。金鑲玉走了出來,拉著她就走;“曬得那么黑,你是想和隔壁家大黑比一比嗎?”
謝蘊好奇:“大黑是不是一條通體漆黑的狗?”
金鑲玉意外:“您見過。”
“沒有。”謝蘊意味悠長地看了秦思安一眼,唇角帶著笑。
秦思安咬牙:“你想罵我是狗?”
“是嗎?”謝蘊故作詫異,“我可以沒有說,是你自己說的。”
秦思安氣個仰倒,謝蘊邁步進入靈堂了,秦思安咬咬牙,金鑲玉憋著笑。
謝蘊拜祭一番,沒有留下,提前走了,囑咐謝昭寧早些回去。
謝昭寧詢問下葬的日子,后日就葬了,莊子里冰塊不多,尸骨腐爛,對亡者多有不敬。
院子里靜悄悄的,秦思安待了片刻,金鑲玉就扶著她去休息了。
靈堂內只有兩人,謝昭寧問顧春和:“你姑母是什么樣的人?”
“我也不清楚了,都過去十八年了,若非陛下令我去捉拿逆黨,都快忘了她的模樣。”顧春和面上毫無氣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好像看到了姑母的血。
謝昭寧說:“她的錯,唯有一樁。”
顧春和渾身一顫:“什么?”
“喜歡長公主。長公主也喜歡她。”謝昭寧沒有隱瞞,她想讓顧春和看清今上的真實面容。
顧春和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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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邊,夕陽的光打在了葡萄架上,謝蘊一襲白衣坐在了葡萄架下,難得拿起針線繡著鴛鴦。
繡了兩針后,她又拆了。
反反復復拆了三五回,繡面上都是針孔,什么花案都沒有。
隨后,她丟在了石桌上。
謝昭寧提著一籃子吃食回來了,放在桌上,扭頭看到了繡面,嘴角抽了抽,沒忍住,說道:“你怎么想起來繡這個了?”
“給自己找些事情做。”謝蘊面色冷冷。
謝昭寧大笑,伏在謝蘊的肩膀上。聽著她的笑聲,謝蘊感覺羞澀,道:“你也不會繡。”
謝昭寧笑得直不起腰:“對哦,我也不會繡,但我自小當做男子長大的呀,你見過哪家男兒學女紅的。你可不一樣的,你竟然也不會。”
謝蘊被她笑得渾身不自在,“我還想著給你繡個香囊,既然這樣,那就不繡了。”
讓你笑,悔去吧。
謝昭寧不笑了,臉色紅撲撲,認真地看著她:“我又不是那俗人,要這些做什么呢,對眼睛也不好,有時間不如好好休息,養養精神也是挺好的。”
“家里又不是沒有繡娘,何必自己動手,你平日里又不是懶怠的人,休息便是。”
謝蘊想了想,“那你給我繡一個。”
謝昭寧炸毛:“謝蘊,你先生沒教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嗎?”
謝蘊凝眸:“你又和我講道理?”
謝昭寧:“……”
站在自己面前的百官之首,究竟是滿腹詩書的文臣還是扛著刀劍慣來不講理的武將?
謝昭寧嘆氣,“我給你繡一個,繡一個雞掃地。”
“雞掃地是什么?”謝蘊罕見地不解,繡鳳凰繡牡丹,雞掃地是什么名堂?
鴨子
謝昭寧說:“我不會繡鴛鴦, 雞掃地,多好繡啊,隨便插上兩針, 就是雞掃地了。”
謝蘊恨鐵不成鋼地看她:“我戴著, 多丑。”
“繡娘做的好看極了, 我讓你繡娘給你做, 保證你一天一個,每天不重復, 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各種繡法都來一遍, 有錢嘛,何必自己受罪。你說,對不對?”
謝昭寧這么一說, 謝蘊又被說服了,覺得有理,何必自己受罪呢。
難得一回, 謝蘊被說服了, 將繡面丟給了婢女, 與謝昭寧一道吃了晚飯。
夏日里日子長, 吃過飯后, 天色大亮,謝昭寧拉著謝蘊出去走動走動。
別院里引了山泉水進來, 占地面積大, 走上兩里地,才依稀見到人家。
夏日里農忙, 許多婦人才剛生火做飯,孩童們坐在門口玩兒, 老人們看著孩子,齊齊坐在一起說話。
孩童奔走玩樂,吹煙裊裊,美麗的畫面從紙上躍然而出。
兩人走近,老人們見兩人衣裳不俗,又是美貌,一時間,十分警惕。
謝昭寧讓人拿了西瓜來切,一人一片,自己坐下來,與她們嘮叨家常。
生意人走四方,口舌伶俐,三兩下就哄得老人孩子放松警惕,謝蘊還得了個小小的凳子坐下。謝昭寧坐在石頭上,素衣白面,瞧著意氣風發。
謝蘊靜靜聽她說話,問問收成,又問問家里的事情,墨黑的眸中帶著友善。
謝蘊看著她的側臉,有些糊涂,她若穿上龍袍做皇帝,又會是什么樣的畫面?
謝昭寧不夠狠!
高位者若不狠,只會害了自己。
不過,哪里有皇帝這么嘴碎……謝蘊扶額,聽著謝昭寧的話。
“你們這里收成不錯,地好,水田值錢啊,我家那里,土地沒有這里好,北方不如南方。”
“我瞧您年歲不大,竟然有這么大孫子了,甚好甚好。”
“年歲不大,您的孫子可真可愛,日后最少中個進士,提前恭喜您了。”
“哎呦,我家那里不行,不如這里好阿,你瞧瞧那片田,長得多好,肯定是個豐收年。”
謝蘊嘆氣,她速來寡言,被謝昭寧帶壞了。
謝昭寧憑借著一張嘴,與十多個老太太們聊天,竟然一點都不落下風,夸得人家心花怒放。
優美的傍晚,絢美的落日徐徐落入西邊了。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這是你的姐姐嗎?”
謝昭寧回頭看了一眼,笑說:“我的未婚妻,還沒過門呢。”
謝昭寧一襲瀾袍,欺霜賽雪,老人家驚訝極了,道:“你這未婚妻真好看,你也好看,你倆真般配。”
謝蘊不信老人家的話,多半是禮尚往來,謝昭寧夸得她們心花怒放,她們好歹回敬一番。
一群老人家逮著謝蘊夸贊,夸成了神女,天上有,地上無。
謝昭寧樂得眼睛沒縫,外頭看著謝蘊,謝蘊淡淡一笑,哄老人玩兒呢。
饒是如此,謝蘊的眉梢眼角都是笑容。
沒多久,老夫們牽著孩子回家去了,兩人牽著手也要往家里走了。
謝蘊問她:“你的話真甜,對我,怎么就沒有那么甜呢?”
謝昭寧習慣了,當即回道:“再是贊美的言語都是浪費,你已經很甜了。”
謝蘊不滿,說道:“可我還是想聽?”
“你要怎么聽,站著聽、躺著聽、還是趴著聽?”謝昭寧眨著一雙無辜又澄澈的眼睛。
她秀氣的側臉逆著夕陽的光,長而密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神情更是極為認真。
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謝蘊半晌說不出話來了,她自然是知曉什么是‘站著聽’、‘躺著聽’、‘趴著聽’。一時間,她羞紅了臉,說話的人神色如舊。
謝昭寧扭頭看她;“你怎么不說話了?”
謝蘊被氣到了,甩開她的手,自己朝家走去了。
謝昭寧得意的揚起眉梢,都是你逼我的。
“謝蘊、謝蘊、你等我嘛。”
兩人一前一后地回到院子里,天色黑了大半了,謝昭寧小跑幾步,上前扶著她跨過門檻。
過了門檻,謝蘊就推開她的手:“謝昭寧,你若做了皇帝,我指定不做了這百官之首,我回江州種田,日日賣紅薯。”
謝昭寧委委屈屈地回望她:“我做了皇帝,你肯定不做官了,做皇后。”
“不,我寧愿回家種地賣紅薯。”
謝昭寧又說:“那我就買光你的紅薯。”
一時間,謝蘊無話可說,一張臉羞得通紅,“我后悔擄你回來了。”
“你有后悔藥嗎?”謝昭寧問她。
她說不上來。
謝昭寧又說:“你沒有。所以你后悔,沒有用的。”
少年人得意極了,眉梢揚起,明媚意氣,她是謝蘊見過最好看的女子。謝蘊還是看她一眼,說不過她,走了。
兩人說說鬧鬧,一前一后回屋去了。
夏日里熱,路上都是灰塵,兩人惹了一身灰回來,謝昭寧要去洗澡,回頭看向謝蘊,說道:“我替你洗頭,好不好?”
謝蘊承她的情,“洗。”
謝昭寧巴巴地去準備了。
瞧著她歡快的背影,謝蘊恍然又不氣了,她還小,如今這般,已算很穩妥了。
謝昭寧打了水進來,讓人鋪了厚實的被子,道:“我很輕的,不會弄疼你。”
謝蘊不回話,視線落在她擼起的袖口上,皓腕如霜雪。
“謝昭寧,你那么高興做什么?”謝蘊沒忍住,還是問出了聲。
“給你洗頭,我自然高興啊,給你洗澡,我也高興。”謝昭寧睜大眼睛,笑吟吟地讓人挑不出毛病。
她招呼婢女來幫忙,自己親自給謝蘊洗頭發。
洗過后,自己又給她擦,忙前忙后,也不覺得麻煩。
等她洗干凈后,謝蘊說:“你自己去泉子里洗一洗,我等你回來。”
這回過來,只能謝昭寧一人去洗的,聞言,謝昭寧也沒有意外,點點頭,自己去了。
婢女揶揄道:“謝相,謝家的小娘子可真聽話,心也誠。”
謝蘊點點頭,自己心里卻在想:謝昭寧的心誠嗎?
以前是誠,往后可說不定了。
謝蘊歪靠著,等謝昭寧回來。
謝昭寧洗得快,半個時辰就回來了,一張臉白里透著粉,眸子如洗過一般,澄澈得不像話。
謝昭寧滿臉堆笑,像是一朵明艷的花朵。謝蘊看著她,“你又笑什么?”
“我不能笑嗎?我和你相處,該擺著臉?”謝昭寧納悶了,今日是怎么了,笑都不能笑。
她垮了臉,“那我不笑了。”
謝蘊嘆氣:“隨你,我累了。”
“你洗了嗎?”謝昭寧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后腦,“你好像不高興。”
哪里錯了嗎?
“洗了,沒什么不高興。”
謝蘊躺下了,有些累,沾上枕頭就想睡覺。謝昭寧磨磨蹭蹭跟了上來,貼著她的肩膀:“你肯定有心事。”
“我在想我選的小妻子,話怎么那么多。”謝蘊闔眸,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清香,是謝昭寧身上的味道。
謝昭寧厚著臉皮尋到她的耳朵低語:“我說的話,甜不甜?”
“對旁人甜,對我不甜。”
“我夸別人,別人夸你,一樣的呀,你看,很多人都跟著夸你,你不高興嗎?”
“我剛剛說了八個字,你聽聽,你回了多少個字?”謝蘊輕哼一聲。
謝昭寧咬著她的耳朵:“謝蘊,你這是逼死我嗎?”
謝蘊噗嗤笑了,扯到傷口,疼得一顫:“別逗我笑,疼著呢。”
“你過來,我想親你。”謝昭寧巴巴地開口。
“你還在孝期呢,鬧什么呢?”謝蘊不厚道的提醒一句,“顧漾明會生氣的。”
謝昭寧磨磨牙,翻過身子,自己躺下來,“那我三年后再娶你,守孝。”
謝蘊懶得折騰,本想不搭理,沒忍住,還是起身坐起來。
“你不娶我也可以,給我準備嫁妝就好了。”
謝昭寧笑了起來,“你是要賴上我了嗎?”
“你說得倒也不錯,賴上你了。”謝蘊滿足嘆道,“你不是賴上我了嗎?我好歹給你解決了許多麻煩事,你覺得顧家敢接嗎?你覺得葬進了顧家就安然無恙嗎?”
謝昭寧頓時理屈了,漆黑的眼睛眨了眨,謝蘊扭頭看著她:“你說話呀?”
“你有理,你對,我不對。”謝昭寧仰面躺下,“謝相,你該像一個當官的那般,你是有威儀的。”
“威儀?”謝蘊凝眸,不悅道:“顧漾明威儀不凡,自戕了。”
她剛說完,謝昭寧爬起來捂住她的嘴:“呸呸呸,說什么話呢,我不和你吵了,我錯了,我改。”
謝蘊心滿意足,又見謝昭寧怕得厲害,絲絲憂慮浮上心頭。
謝蘊握住她的手,“睡覺。”
謝昭寧哀嘆一聲,“其實,你也變了。”
“哪里變了?”謝蘊心中一緊。
謝昭寧說:“你的話也多了。”
謝蘊坦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謝昭寧果斷:“我的錯,我的錯。”
謝蘊躺下了,背對著謝昭寧,謝昭寧撇嘴,無奈望著橫梁,“你說,我的錯怎么那么多。”
謝蘊說:“你再繼續說話,全天下人的錯都是你的錯。”
謝昭寧:“……”
謝昭寧無奈,閉緊了嘴巴。
長夜本就漫漫,美人在側,碰又碰不得,謝昭寧睡到半夜自己爬了起來。
謝蘊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去哪里?”
“去看看鴨子。”謝昭寧反握住她的手,“你睡你的。”
年輕人精力好,謝蘊自認比不過,被她哄了一句,半醒半睡間,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莊子附近都是好手,謝昭寧不擔心自己被刺殺,大膽地提著燈籠去找鴨子,轉頭帶著兩只鴨子朝豬羊圈走去。
樹上的暗衛打著哈欠,眼睜睜地看著主子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鴨籠,朝遠處走去。
“她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
“那兩只鴨子剛兩天呢,吃也不合適。”
半夜帶著鴨子出門,太古怪了。暗衛們研究的功夫,謝昭寧來到了豬羊圈前,搬個石頭坐下,托腮看著里面同樣睡覺的豬和羊。
謝昭寧閉上眼睛,心里亂得厲害,螢火蟲點點飛繞,她無趣地伸手去抓。
她沒找到,手中空空的。
不知何時,身后傳來腳步聲,謝昭寧打起精神,對方腳步很輕。
“主子。”浮清喊了一聲。
謝昭寧松了口氣,回頭看著她:“你有事兒嗎?”
“您怎么在這里?有什么難辦的事情嗎?”浮清擔憂道。
謝昭寧抿唇笑了,“我能有什么難事,真正的難事還沒有到來呢。”
浮清蹲了下來,與謝昭寧平肩,她是下屬,不能俯視主上。
夜色漆黑,三兩星辰照不見夜空,路過的螢火蟲帶著微弱的光。謝昭寧的面容隱于黑暗中,她問浮清:“少傅為何不殺了她呢?”
浮清眼神閃爍:“國無君主,天下崩塌,您該想得出,京城內陷入一片動蕩中。百姓何辜,少傅舉棋不定,不是她無能,而是沒有合適的君主。”
謝昭寧問;“我、不行嗎?”
浮清回道:“您在江州生活得很好,您喜歡做生意,少傅從沒想過將您拉進來,若不是我見你與謝相不和,少傅不會主動見您的。她說,泯然于眾人,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如今的情況,泯然于眾人,還是救長公主于水火,全在您自己,屬下沒有逼迫您的意思。”
“是啊,全在我。”謝昭寧低嘆一聲,她更亂了。
不知所措。
浮清說:“等少傅下葬后,屬下會帶您慢慢接手京城的事情,等您真正接手后,您再決定怎么做。”
她沒有逼迫,沒有挾恩威脅,反而讓謝昭寧的心不寧。謝昭寧嘆道:“我寧愿你們拿刀逼著我。”
“少傅對您,比親生骨肉還要在意,怎么會逼您呢。”浮清低頭,眼淚滑落下來,“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屬下都聽您的,但您該清楚,您當有自保的能力,誰都靠不住,只能靠您自己。”
謝昭寧徐徐點頭,“我懂你的意思,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如今的地步,只能靠自己了了。
謝昭寧低頭,看著鴨籠,眼前閃過柔軟。
“主子,您今夜出來是為了什么?”浮清不明白。
謝昭寧深深看她一眼:“等你以后有媳婦,你就知道了。”
浮清沒明白,別說一知半解,連這個‘一知’都沒有理會。
謝昭寧提著鴨籠,提著燈籠,唉聲嘆氣地回去了。
浮清聽著嘆氣聲,她煩什么呢?XZƑ
謝相將少傅下葬的事情都辦妥當了,目前沒什么可煩的呀?
謝昭寧回到臥房,鴨籠遞給婢女,燈籠吹滅了,自己脫了衣裳進屋。
這回,她沒有上床,而是自己打了地鋪,美美地睡在地上,肆意翻身睡覺。
一覺到了天亮,謝昭寧被吵醒了,揉揉眼睛,床上都空了,她頓了頓,爬起來朝外走去。
“你醒了,早上吃些新鮮的,卷餅裹肉,吃嗎?”
謝昭寧聞聲看過去,謝蘊懶懶地依著軟枕,手中拿著厚厚的情報,看一個,往炭盆里丟一個。
“我的嗎?”謝昭寧探頭去看,她記得謝蘊好像沒有這種信封的情報消息。
謝蘊點頭承認了,“是你的,挺有意思的,你們這些暗衛不查正經事,倒將各家大人的后院摸得清清楚楚,天天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謝昭寧走近就被婢女拉回去洗漱更衣。
再回來的時候,謝蘊看完了,姿態慵懶,毯子蓋著腰以下,她湊了過去,“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嗎?”
“后宅夫人爭風吃醋的事情,不過,女官并無此事,我朝女官多不成親,要么就是過繼子嗣,不必忍受生育之苦。”謝蘊說道。
曾幾何時,若非大哥早逝,她都動了過繼謝昭寧的心思,謝昭玉不符合她的要求,看來看去,就一個謝昭寧。
結果,還不是謝家的血脈。
謝昭寧哪里知曉她的心思,洗臉后清醒了許多,婢女們擺膳了。
她抓起卷餅咬了一口,里面是肉,她好奇道:“你宰了豬還是羊?”
“去買的,你出息些,別總盯著那些豬羊,聽說你晚上怕它們被偷,巴巴地過去盯著嗎?”謝蘊好笑道。
謝昭寧不理她,專心吃飯。
謝蘊也不問了,繼續看書。χŻF
時間靜謐,內外寂靜,謝昭寧吃過早飯,婢女收拾了桌面。
謝昭寧說:“我帶你去街上走走,你去嗎?”
“不去,累還熱。”謝蘊不愿,實在是懶得動彈了,不如在家里舒坦些,累了就靠著,甚至可以躺著。
謝昭寧也不勸了,去逗弄兩只鴨子。
黃色毛絨絨的小鴨子被放了出來,顛顛地在屋里走著,四處跑,嘎嘎地叫著。
午后,謝蘊犯困,睡了一個時辰,醒來的時候,謝昭寧又不見了。
跑去洗澡了。
謝蘊征了征,問婢女:“她一人很無趣嗎?”
半夜出去看豬羊,早起玩鴨子,午后自己去泡泉水,不是無趣是什么?
婢女疑惑:“我瞧小娘子玩得挺高興的,并沒有悶悶不樂。”
謝昭寧自己和自己玩,顯得謝蘊就有些多余了。
反倒是謝蘊自己有些悶悶不樂了。
謝蘊沒有再問。
謝昭寧在黃昏的時候回來了,渾身濕漉漉的,臉蛋被熏得發紅,明艷如三月里的桃花。
她跑到謝蘊跟前,直接躺在對方的腿上,舒坦地呼出一口氣,“水可真舒服,很解疲憊。”
謝蘊低頭,目光凝在少女白嫩嫩的肌膚上,烏黑發量的秀發下,肌膚細膩得可以掐出水來。
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天生麗質。
謝蘊伸手,掌心貼著白嫩的肌膚,“可真軟阿。”
“是嗎?”謝昭寧摸摸自己的臉,沒什么感覺,隨后起身去捏謝蘊的臉頰。
謝蘊偏首,謝昭寧還是摸到了,唇角彎彎。她是少女,而自己已非年少,自然沒法比較。
謝昭寧傾靠,唇角落在謝蘊的側臉上。
唇角的柔軟,讓謝蘊心口一顫,心還是如擂鼓般跳動起來。謝蘊沒有躲避,謝昭寧趁機而上。
肆意的吻,讓屋里的溫度驟然升高了不少。
謝蘊覺得有些熱。
謝昭寧剛沐浴出來,衣裳穿得少,衣襟露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謝蘊一眼看過去,目光一顫。謝昭寧自己沒有察覺,親過后,自己又躺在謝蘊的腿上。
屋內只有兩人,謝蘊掃了眼少女的胸前,還是伸手給她整理好,說道:“你換回了女裝,注意自己的舉止。”
謝昭寧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衣襟,衣裳沒有摸到,只摸到了謝蘊的手背,她又不動,隨謝蘊去整理。
見她這么自然,謝蘊不滿,“我說話,你聽到了嗎?”
“我又不在外人面前穿這么單薄。”謝昭寧哼哼一聲。
謝蘊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
偷得浮生半日閑,兩人靜靜躺了半個時辰,鴨子滿地叫喚,謝蘊撒了些吃食給它們,叫聲小了許多。
謝昭寧蹭著她的腿,依舊不動,聽著嘎嘎的叫喚聲,也不覺得吵。
謝蘊給她說:“鴨子帶回去,豬羊也帶回去,等你把豬羊吃完,鴨子就該吃了。”
“你這算盤打得很好。”謝昭寧夸贊她,“那你安排,我都聽你的。”
“聽我的呀,晚上還睡地上嗎?明日要早起,穿素衣。”謝蘊壓著聲音,視線黏在謝昭寧的臉上,眸色晦澀。
謝昭寧說:“都聽你的。”
她說什么、她應什么,乖巧得不像話。
謝蘊依舊覺得心里不安,對未來的不安,偷得浮生半日閑,將來的日子,依舊不安寧。
到了晚膳的時間,兩人依舊出門去散步,村頭依舊很熱鬧,兩人結伴出行,老人們都笑吟吟地打招呼,“謝公子、謝夫人。”
謝昭寧拉著謝蘊坐下來,對方給她拿了些新鮮的蔬菜,“昨日吃了你那么多的西瓜,給你們拿些菜,都是家里種的。”
謝昭寧沒有推拒,吩咐仆人回去拿些果子,自己依舊坐下有他們閑話家常。
謝蘊靜靜聽著,此刻的謝昭寧就像是一個不諳世事偏偏又舌燦蓮花的少女,沒有沉重的過往,開開心心高高興興地說起家常。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你的夫人可真好看,我還是第一回見到這么好看的,你長得也好看,有句話說郎才女貌。”
謝昭寧淡淡一笑,她沒有提醒她們都是女子,不是郎才女貌。
這個詞不合適。
她也不喜歡。
但她沒有辯駁,繼續笑著與老人們閑話家常,聽她們說收成說家里說孩子,說不完的話。
仆人送了一筐子葡萄過來,給老人家們分了,謝昭寧在一片片道謝聲中拉著自己的夫人回去了。
日落西山,眷念歸巢,她們也要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謝昭寧握緊謝蘊的手,說:“她們又夸你好看了。”
“是嗎?也說你更好看了。”謝蘊唇角彎彎,“瞧,你說我是你夫人的時候,她們都露出一副不相信的神色。”
謝昭寧說:“你又不高興了,我是不是又錯了?”
回京
謝昭寧被訓教得輕易不說話了, 淡淡瞥她一眼,堅決不再與她斗嘴。
風波無浪地回到臥房,兩人又染了一身灰, 謝昭寧巴巴地跑去洗澡了, 謝蘊也不攔著她。
等謝昭寧回來, 謝蘊已躺下來了, 她勤快地打好地鋪,直接鉆了進去。
謝蘊身上有傷, 伏在枕上,靜靜地看著那個大腦袋:“有床不睡睡地上, 你是抽什么瘋嗎?”
“被你逼瘋了。”謝昭寧翻身對上謝蘊平靜的視線。
日子陡然平靜下來,三餐餐飯,黃昏散步, 你說我笑,趨于平淡,讓人覺得恍若隔世。
謝昭寧愁苦, 謝蘊抿唇含笑, 道:“瘋了呀, 那你過來, 我親你。”
若在往常, 謝昭寧早就乖乖過去了,今日聞言, 冷冷地笑了:“少來誘惑我, 親了又如何?”
親了就沒了……
沒了……
謝昭寧憤恨不平,謝蘊笑得身子發抖, 長發順著肩膀散了下來,遮蓋住臂膀。
“謝昭寧, 你很可憐。”
謝昭寧將腦袋埋進被子里,低哼一聲:“所以我不睡床。”
謝蘊笑得喘不過氣,扯到傷口才收斂一二,饒是如此,她還是好笑。謝昭寧很實誠。
這么想著,謝蘊就不笑了,歪頭看著裹成一團的人,無趣得開始翻舊賬:“你說,你若娶了秦晚晚,你會不碰她嗎?”
謝昭寧聞言從被子里露出來,眼眸湛亮,“謝相,你知道有一句話,有一就有三,有三就有無數次,是你招惹我的,如今怪我?孩童嘗到了甜味,就會想起來要第二塊糖。”
兩人四目相對,謝昭寧目光炯炯,盯著謝蘊:“你不覺得甜嗎?”
甜?
謝蘊開始想多了,哪里是甜,大概是一種美妙的滋味。
但她不說,冷冷地看她一眼,閉眼睡覺了。
一日便又過去了。
謝昭寧早起,著素服,沒有吵醒謝蘊,自己悄悄走了。
等她走后,謝蘊便又睜開眼睛,裝作無事發生,側身又繼續睡了。
下葬一事都安排妥當了,葬在山林中,鮮少有人去的地方,只要不是有心,壓根找不過去。
謝蘊睡到日頭大亮才起來的,換了藥,京城里來人了。
內廷使一職,至關重要,門下諸人,在女帝跟前伺候筆墨,牽一發而動全身,下面的人陡然失去了上司,只怕也慌得厲害。
下屬來報:“風姐姐回來了,傷勢未愈,在相府內養傷。其二,陛下發怒,罷黜了數人,其中一半是秦大人提拔上來的。職位空缺,您看我們要不要安排我們的人?”
“你們去辦,我只要結果。”謝蘊頷首。
“還有一事,陛下秘密發了調令,調了溫粱回來。”
溫粱是誰?
謝蘊抿唇,道:“陛下當年貶她出京就想到了今日。”
溫粱是女帝跟前的伴讀,是先帝跟前丞相溫頌的孫女,溫頌去后,溫家地位一落千丈,溫粱入朝厚,與秦思安政見不和。一次被貶,溫粱就消失在了眾人視線內。
秦思安一去,溫粱回來,恰好合適。
“靜觀其變,既然如此,告訴陸白紅不必再舉薦內廷使。”謝蘊吩咐一句,不出幾日,溫粱就會回來了。
下屬很快就走了。
沒等謝蘊喘口氣,外面送來一疊情報,是給謝昭寧的。
謝蘊來了興趣,一一打開,突然翻開一封信,是溫家的。溫家內修繕舊屋,似有人歸來。
一瞬間,謝蘊僵住了,顧漾明究竟埋了多少暗探。她的人是無法入宮,但將各大世家盯得牢牢的,一旦有很忙風吹草動,她們就會立刻察覺。
比如溫家的事情,聯系朝堂上,顧漾明若在,必然能猜出溫粱要回來了。
謝蘊燒了情報,一人冥思苦想。
謝昭寧是到黃昏才回來的,風塵仆仆,一身泥土,回來后就去洗澡了,將自己洗得干干凈凈才出現在謝蘊面前。
“我們是不是明日就要回去了?”謝昭寧累得不輕。
謝蘊看著她;“你想回去嗎?”
“該回去了,京城里好多事要去處置,我還要給你賺錢呢,你說是不是?”謝昭寧對謝蘊,溫柔一笑。
謝蘊睨她一眼:“用完我就要回家去了,我不想回去,這里舒服,我想多待兩日。”
她這么一說,謝昭寧自然不好勉強,點點頭:“那就多玩幾日。”
謝蘊看她,“你怎么不丟下我,一人回去?”
謝昭寧納悶:“我為何要丟下你,一人回去?”
“你著急呀。”
“我著急也不能丟下你呀。”謝昭寧十分不理解謝蘊的想法。
謝蘊說:“你可以丟下我,先回去。”
謝昭寧:“……”往日的教訓提醒她,此刻不能回嘴了,會出事的。
她默默的抓起桌上的的西瓜,狠狠咬了一口,嗯,好甜了,像撒了蜜糖一般的甜。
一連吃了兩塊后,她放下瓜皮,擦擦嘴擠到謝蘊跟前,說:“少傅下葬了,秦思安不想走,金鑲玉說陪著她,我想讓她冷靜一段時日,日后再說。至于浮清,我想帶回去,該接手的事情還是要接手,這么大的攤子丟給我,我不能不要,也不能松懈,你覺得呢?”
都是大人了,有辨別大是大非的能力,謝昭寧身兼重任,這個時候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至于走到哪里停下來,此刻誰都做不了主。
謝昭寧依舊處于渾渾噩噩中,她順著顧漾明的路往下走,明白將來的路,要么救出長公主,要么被今上發現身份。
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了。
謝蘊沉默,沒有干預她,該做什么,她有想法,旁人說什么都沒有用。旁人無法體會她的難與哭。
謝昭寧倔強地看著她,她溫柔地笑了,“隨你。”
嘴上說得簡單,真正去做的時候,才會發現太難了。
處理完顧漾明的后事,謝昭寧感覺自己脫了一身枷鎖,她累了,第一次承擔這么大的事情,她感覺不容易。
與皇權對抗,是一件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事情。
夜間,兩人依舊分開睡,謝昭寧今夜安靜了許多,睜開眼睛看著橫梁。
謝蘊注意她,“你不高興?”
今夜情緒不高啊。
謝昭寧翻了個身,面對著謝蘊:“謝相,你不怕嗎?”
“怕什么?”
“我的身份。”
“你的什么身份,你不是謝家的幺女嗎?”謝蘊裝傻。
謝昭寧深深看她一眼,不問了,蒙著被子睡覺。
謝蘊笑得眼眸彎彎,閉眼、睡覺。
****
回到相府,謝昭寧就出府去了,謝蘊懶洋洋地靠著迎枕,不自不覺地睡了過去。
風輕揚來的時候,她剛睡著,風輕揚輕手輕腳靠前,深深地看著她,見狀,輕輕退了出去。
沒等謝蘊清醒,謝昭寧回來,大步進屋,吵醒了謝蘊。謝蘊睜開眼睛,就看到少女朝氣蓬勃的面貌,她好奇,道:“什么好事?”
“有錢了唄。”謝昭寧巴巴地拿出一份單子,遞到謝蘊面前,“你瞧,浮清整理后給我的。”、
京城內三分之一的鋪子都在紙上,密密麻麻,看得謝蘊腦殼子疼。
好家伙,謝昭寧倒有八九分像顧漾明,都是做生意的好手。顧漾明用十八年的時間給顧昭寧留下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十個謝家拍馬都追不上。
謝蘊驚嘆:“你這個二娘、很不錯,值得你拼死拼活的保留她的全尸。”
謝昭寧揚起眉梢,道:“你可以敗家了。想怎么敗就這么敗。”
謝蘊:“……”沒一句好話。
她將單子還給謝昭寧,“你有的忙了,接手生意于你而言不難,難的就是你該如何接手暗探,浮清可說了如何做?”
“暗探是浮清負責的,有人養著,不算難事。”謝昭寧收斂了笑容,認真說道:“我發現她們還做海外的生意,許多新鮮玩意,改日給你帶回來玩兒。”
謝蘊歪頭看著她。她恍若與初見一般,可又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謝蘊說不上來了。
謝昭寧坐了片刻就走了,風輕揚走了進來,“謝相。”
謝蘊回神,淡淡一笑,“你回來,傷勢如何?”
“屬下的傷不要緊,倒是您,可還疼?”風輕揚垂頭,望著謝蘊,眼中帶著心疼。
隨后,她拿出一瓶傷藥,放在了謝蘊的桌上,“此藥去疤痕。”
謝蘊頷首,“好,近日就在府上休息,不必外出。”
風輕揚聞言,退了出去。
謝蘊看著藥瓶,目光淡淡,隨后一笑。謝昭寧又跑了回來,一眼就見到了藥瓶,咦了一聲,“哪里來的?”
“風輕揚給的,說是去疤痕的。”謝蘊意興闌珊。
謝昭寧點點頭,可又覺得不對勁,“她怎么給你送這個?”
“不可以送嗎?”謝蘊反問呆子。
謝昭寧感覺怪怪的,說不上來的奇怪,便道:“可以送的。”
“你怎么又回來了?”謝蘊見她呆頭呆腦呆得莫名可愛。
謝昭寧說:“我來找你、對了,晚上吃什么,我去外面買些吃回來。”
說她呆,她又不呆了。謝蘊嘆氣,說:“你不該給我準備去疤痕的藥膏嗎?”
謝昭寧眨了眨眼睛,突然間,有人和她爭寵了,便道:“那你等著,我給你出去買。”
言罷,她轉身就跑了。
謝蘊哭笑不得,少不得牽扯傷口,疼的便是自己。
等人真的走后,她才去書房見幕僚。
****
謝昭寧先去藥鋪,詢問藥膏和去傷痕的藥膏,挑了好的去買。
一連跑了三五家藥鋪,準備回府的時候,遇見老熟人。
清月長公主的人攔住她的馬,奴仆招呼她上前,“謝小娘子,殿下有請。”
先帝親女有三女,清月是過繼的,她娘去得早,養在了先帝跟前,按照輩份,謝昭寧該喊一句表姨娘。
謝昭寧嘴角抽了抽,親姐妹之間關系都不正常,很難想象出這個表姨娘與表侄女之間會怎么樣。
謝昭寧不想過去,好脾氣說道:“我給謝相買藥,謝相等我家去呢。”
奴仆跟隨清月長公主在京城里橫行,聞言后不覺得畏懼,嬉笑道:“殿下等著呢,說幾句話的功夫罷了,相信謝相也會體諒一二的。”
謝昭寧不為所動,無語望著天,若不是隱瞞身份,她真想沖過去喊一句:“表姨娘,你找我做什么?”
說說話就可以,脫衣裳說話就不行了。
然后,說不得。
她只能回頭看著落云:“怎么辦?”
落云也沒有辦法,對方出門呼奴喚婢,幾十人跟著,她一人難擋四拳,打不過、真的打不過。
謝昭寧被逼無奈,驅馬上前說話,清月掀開車簾,目光落在少女一張白凈得挑不出瑕疵的小臉上,“聽說你要退親?”
謝昭寧:“……”我謝謝你啊,你這話被謝相聽到了,我又犯錯了。
“誤會,都是誤會,她日后安分守己,我日后不去青樓,甚好甚好。嘴唇和牙齒都有磕碰的時候,我二人自然也會有誤會的時候。勞殿下擔憂了,我們二人都已經解開誤會了。”
“是嗎?”清月拖長了尾音,嘖嘖一聲后,視線黏在少女的臉頰上,嘆息一句:“你長得可真白。”
謝昭寧:“……”你再調戲一句,我就瘋了。
“比不得殿下金枝玉葉,國之嬌女。”她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清月直接拋出橄欖枝:“小娘子可有空去我府上坐一坐,買的藥,我讓人給你送回去,如何?”
“不好。”謝昭寧想都不想就拒絕了,“我怕謝相又拿刀砍我,你也曉得,我命就一條。”
“妻管嚴啊。”清月長公主嘆一句,“小娘子不如退了親,來我府上,我可不會攔著你找花兒的。”
“別別別,我害怕,時辰不早,昭寧先走一步了。”謝昭寧勒住韁繩,同清月道別。
清月一千個不愿意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離開,不覺哀嘆一聲,“你說,這樣的小娘子為謝蘊那般無趣的人守著,也是可憐。若來我這里,我一定讓她快活。”
仆人聽到后,建議道:“要不您給謝相送些美人過去,攪得兩人不寧,您不就有機會了。”
“美人?為何送謝蘊,我自己享受,不好嗎?”清月不答應了,轉頭一想,“十個美人不及謝昭寧一人,你說得也對。回頭你去安排安排。”
****
清月這樣的桃花運,足以嚇得人晚上做噩夢。謝昭寧也不去酒樓買吃的,提了藥,匆匆忙忙就回去了。
跨過相府門檻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安全了,太可怕了。
天都黑了,謝昭寧提著大包小包進臥房,婢女詢問可要擺晚膳。
謝蘊點頭,謝昭寧驚魂未定,脫口而出:“我險些就回不來了。”
“怎么了?”謝蘊坐直了身子,“遇到誰了?”
“清月長公主。”
謝蘊又放心了,“她覬覦你美貌,她看上的人,還沒有沒有得到過。你是第一個。”
“她敢碰我,她敢碰我,我就喊她姨娘。”謝昭寧沒好氣道一句,“可真荒唐。”
謝蘊笑了,“罷了,先吃飯,何必與她計較,她覬覦你便覬覦你,又不敢擄你回去了。”
謝昭寧驚魂未定,瞅她一眼,“你不生氣?”
“是你的姨娘,我生什么氣?”謝蘊懶洋洋道。
姨娘看上侄女,人神共棄,她生什么氣。
謝昭寧自己生悶氣,瞪她一眼:“你都不幫我。”
“我要怎么幫你?”謝蘊扶額,“下次她再擄你,你就喊姨娘。”
謝昭寧憤恨:“你信不信我日日喊你姑母。”
謝蘊妥協了:“罷了罷了,我上份奏疏彈劾她,讓陛下規勸一二。”
“你若不幫我,我出門都害怕被她擄了去,脫衣裳說話。”謝昭寧氣極拍桌,“你不能因為她是我姨娘就不生氣。”
謝蘊沒良心的掩唇笑了起來,確實挺好笑的。
看著她氣鼓鼓又無可奈何的模樣,謝蘊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別生氣,我幫你、我幫你解決,好不好?”
“你去辦,不許笑。”謝昭寧被摸得偏過頭,對上謝蘊含笑的眸子:“你聽到了嗎?不許笑。”、
“好好好,不笑了。”謝蘊沒有辦法了,笑著點點頭,保證道:“我一定給你辦,不生氣、不生氣了。”
她伸手去抱住少女,在對方看不見的時候又笑了,安慰般拍拍她的脊背,“不生氣、不生氣。”
謝昭寧這才松了口氣,氣鼓鼓地不想吃飯了。
她生氣,謝蘊笑得不行,她就直接開口:“你不解決,她再回再找我,我就跟她回家去。”
謝蘊笑不出來了,忙起身吩咐婢女:“去取文房四寶。”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該結解決還是要解決的,不能什么都不做。
謝蘊突然就著急了,謝昭寧悠哉悠哉地看著她提筆寫奏疏。謝蘊提筆,眸色沉沉,“你放心,我一定給你解決,她今日和你說什么了?”
“她、她說你不行了……”謝昭寧睜著眼睛說瞎話。
謝蘊握筆的手抖了抖,一滴墨落下,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謝昭寧;“這話是你說的,還是她說的?”
謝昭寧眼睛大大的,誠懇地點頭:“她說的,我只是代傳罷了。”
謝蘊放下筆,撕了被弄臟的紙,面色沉沉,待重新落筆時,恍若文曲星附體,寫得很快。
“送入宮里。”謝蘊放下筆,輕輕吹干,吩咐人去辦事。
謝昭寧哼哼唧唧地不生氣了,坐下來,長呼出一口氣,刀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曉得疼。
婢女擺上晚膳,謝昭寧胃口大開,謝蘊不想吃了,謝昭寧直勾勾地看著她:“你怎么不笑了。你剛剛笑得可好看了。”
謝蘊不搭理她。
謝昭寧吃了兩碗飯,吃得飽飽的,隨后將買來的藥膏拿出來。
“不知道哪個效果好。要不要,找人試一試。”謝昭寧嘀嘀咕咕,轉頭想去風輕揚,道:“讓她試一試。”
謝蘊眼里揉不得沙子,當即說道:“你想報復她就直說。”
謝昭寧哼哼一聲,“誰讓她和我爭。”
“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謝蘊道一句,“去消消食,該安置了。”
謝昭寧應聲了。
****
奏疏如常送到宮里,謝蘊的奏疏可直達御案上。
女帝詫異,“謝相有何要緊的事?”
打開一看,女帝愣了半晌,罵道:“朕只當她有要事焦急告訴朕,就為了這些小事巴巴地送入宮里……”
她說不下去了,又罵一句:“謝蘊在府上,閑得發慌,還有清月,你盯著誰不好,盯著人家定過親的小娘子,先帝的教訓忘了個干干凈凈、一個兩個、都給朕找麻煩!”
殿內伺候的女官內侍宮娥都不敢求情了。
女帝罵過一通,自己先沒了力氣,扶額半晌不語。
清月是沒完沒了,謝蘊也不是省油的燈。
女帝折騰得沒法,將謝蘊的奏疏狠狠丟在桌子上,“去告訴清月,別總盯著謝昭寧,人家是要成親的人了,隨便她盯著誰,放了謝昭寧。”
“謝昭寧有什么好,一張臉罷了,榮安也有一張相似的臉,讓她盯著榮安去,別來煩朕。”
女帝發了一通脾氣,又逮住謝蘊的錯:“她那么能折騰,讓她明日來上朝,閑下來就給朕找事兒做。”
圣旨再度回到相府,謝蘊聽到后,看向謝昭寧:“都怪你。”
當著內侍的面,她就揪著謝昭寧的耳朵:“你瞧瞧,我還要帶傷去上朝,你就不能不出門嗎?招惹誰不好,招惹清月長公主。”
傳旨的內侍尷尬底地笑一聲,灰溜溜地走了。
謝蘊掃了一眼,松開謝昭寧,道:“睡覺。”
“你要還朝,不是好事嗎?”謝昭寧被訓懵了,揉著自己無辜的小耳朵,還朝是好事呀,怎么那么不高興。
謝蘊生無可戀地看著她,“謝昭寧,你上回挨的那頓板子在床上躺了多久?”
謝昭寧:“半個月啊。”
一瞬間,她明白了,“你的傷還沒好,要不你裝暈吧?宮門口暈一回,我接你回來。”
謝蘊掃她一眼,“為何在宮門口暈,家門口暈不好嗎?”
謝昭寧認真解釋:“家門口暈是方便,但、但沒人看見,那不如直接躺在床上,讓人去請假,說你暈了更方便。”
謝蘊說不出話了,轉身回內室,謝昭寧體貼道:“要不如聽我的,直接去請假吧。
“聽你的,宮門口去暈,最合適。”謝蘊妥協了。
兩人各自躺下,謝昭寧還是放心不下,躺下后又爬了起來,“行不行啊,萬一陛下給你找太醫呢。”
裝病都是瞞不過太醫的。
謝蘊探頭看著地鋪上的人:“謝昭寧,晚睡對腦子不好,你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早些睡覺。”
找太醫也不怕,本來就有傷在身,誰家好人剛休息幾日就去上朝。
爭寵
謝昭寧關心則亂, 沒理解到謝蘊的意思,鉆進被子里后又鉆了出來,“陛下為何讓你還朝?”
“爛攤子太多, 總得有人來收拾。”謝蘊語氣沉了下來。
謝昭寧便也不問了, 翻身平躺下來。
緘默半晌, 她又問道:“榮安還不走嗎?”
“應該快走了, 這回驛館失火,朝堂得給個答復。”謝蘊心里空落落的, 側身面向謝昭寧。
白日里說說笑笑,拋開難纏的事情, 一經問起,負重前行,便覺得日子怎么過都難過。
謝蘊掩蓋眼底的情緒, 閉上眸子。
兩人依舊各自安寢。
天色沒亮,謝蘊就起身上朝去了,謝昭寧迷迷糊糊地要跟著起來, 謝蘊笑話她:“我又不會真裝暈, 你跟著做什么。”
再不還朝, 朝堂上瞬息萬變, 哪里有她的地位呢。
謝昭寧瞬息就清醒了, 呆呆望著謝蘊遠去的背影。
謝蘊走了,屋里空蕩蕩的, 謝昭寧抱著自己的膝蓋, 低眸看著腳下的地磚,路要怎么走呢?
和謝蘊好好的走下去, 裝作無事發生,看著長公主繼續瘋瘋癲癲嗎?
謝昭寧說不好, 但自己知曉,無論自己怎么做,天上的顧少傅都不會怪她的。
少傅不怪,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產業,讓自己過更好的生活嗎?
謝昭寧冥思苦想,更衣洗漱。
今日天氣好,太陽從東邊冒頭,淡淡的熱就席卷而來,謝昭寧換了一襲青色的袍服,帶了落云要出門去了。
門口遇見浮清,她腳步一頓,吩咐落云:“你不必跟著我了,浮清跟著就好了。”
落云的功夫,在浮清跟前三腳貓都算不上。
落云委屈呀,誰讓自己技不如人,哼哼唧唧地退回去了。
一旁的浮清瞥她一眼,冷冷地笑了。
兩人騎馬離開,身后跟了尾巴,浮清調轉馬頭朝偏僻的暗巷駛去。后面的人直接跟上前,剛進入巷子,一人飛身踢過來,當即從馬上掉了下來。
浮清手起刀落,當即解決了。
隨后,她去追趕謝昭寧。
兩人停在一間棺材鋪前,謝昭寧納悶,道:“你們怎么選這么晦氣的鋪子?”
浮清下馬,“越是晦氣,越沒有人過來,主子,我們進去。”χŻƑ
謝昭寧迷惘之際,浮清喊了她一聲,她無奈下馬,一頭鉆進鋪子里。
鋪子里擺了十幾口棺材,陰森幽暗,尋常人壓根不想進來。謝昭寧磨磨唧唧地跟著走進去,里面的光漸漸滅了。
浮清推開門,眼前驟然出現一束光,里面站了十多個女子。
方才的黑暗恐懼消失,謝昭寧渾身麻了,對方朝她齊齊跪了下來,“主上。”
這一刻,謝昭寧糊涂地在想:回不了頭了。
謝昭寧頷首,對方都站了起來,浮清挨個介紹一遍。
十二個管事,各領其責,往日的情報都是她們整理出來,送到顧漾明的面前。
謝昭寧坐在首位上,十二人各自介紹,倒也好認,十二月,最大的一月三十歲,最小的與謝昭寧同庚。
她們表面上都是生意人,經營自己的鋪子,比如這間棺材鋪,就是一月經營的,同時盯著這一片,有何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回告訴上面的人。
謝昭寧聽后,不覺驚訝,不得不夸贊,顧漾明心思玲瓏,安排布局,讓人稱贊。
各自介紹過后,無關緊要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前三位。她們曾經是東宮女官,后被救了出來,跟隨顧漾明至今。
聞言,謝昭寧忍不住問:“我的父親是誰?”
三人對視一眼,皆是搖首不知。
謝昭寧嘆氣,沒人知道,她又問:“我與榮安是何關系。”
“主上,你倒不如問問我們謝蘊身邊有多少個女人。”三月嘆氣,“你問的這些事情,只有殿下與巴邑王知道,我們著實不知道。”
謝昭寧張了張嘴,問:“謝蘊身邊多少個女人?”
三人:“……”
“說玩笑罷了,我問她作甚。”謝昭寧淡淡一笑,肌膚雪白,眸色徐徐恢復清明,說道:“少傅在時是何模樣,日后也是這般。我日后還需仰仗各位,我不過是一商賈,往日所學,皆與生意有關。其他地方欠缺,你們可要盡力教我。”
“主上說笑了,我們所謀求,不過是希望還自己清白罷了。”一月擺手,“主上,您害怕嗎?”
謝昭寧沉默,不是害怕,是擔心。
如今的地步,她是一人,又不是一人。
“主上,你不必害怕,但您該注意謝蘊,她是帝黨,您應該清楚,您與她之間,必然無法結善果。您若僥幸贏了,她會俯首稱臣嗎?”二月陪笑著說,“萬一您敗了,她能護得住您嗎?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
最淺顯的道理,往往最是折磨人。
謝昭寧點點頭,“我知道。”
“主上處變不驚,倒是與殿下相似,您莫怕,少傅說過的,您有選擇的余地。”一月含笑。
十八歲的年齡,正是愛玩,如今富貴握于手中,又有美人,放棄仇恨也在情理中。
娶謝蘊,對于尋常人而言,一輩子都不用努力的。
屋內寂靜,謝昭寧垂著眼睫,姿態謹慎,三人都不敢再說了。
過了許久,靜到三人都熬不住的時候,謝昭寧才開口:“哪里有選擇的余地,趕鴨子上架罷了,我沒有選擇的余地。”
從來都沒有選擇的余地。
除非自己不做人。
秦思安畏縮不前,都可為顧漾明拋棄君主拋棄半生努力,自己還有什么理由拒絕。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謝昭寧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苦笑道:“慢慢來,不可沖動。”
聞言,三人松了口氣,她們害怕,害怕十多年的努力成了東流水,且瞧著小殿下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仁心為上,若是放棄,她們也勸說不得。
一月見她低頭,關切道:“您是在意謝相,對嗎?”
謝昭寧沉默。
二月卻說:“您擔心什么,謝相明辨是非,不會讓您危難的。”
少女微抿唇,垂著眼睛,對她們的話,置若罔聞,三人又是一番對視。
須臾后,她問:“長公主真的瘋了嗎?”
“沒瘋嗎?”三人齊齊出聲。
謝昭寧說:“若沒有瘋,當撥亂反正。若真瘋了,你我便是逆臣。可能尋個名醫,悄悄送入宮里去查?”
“查過了,沒有結果,瘋這個病癥,模糊不清,不好查。”一月嘆氣,“當年第一時間就送了大夫入宮,查了幾遍,并無結果,那瘋帝看管得嚴,大夫只好撤了出來。”
謝昭寧深吸了口氣,“那也沒有辦法了。”
所以,顧漾明一直沒有動手。
她又問:“禁衛軍中可有人?”
一月點點頭。
謝昭寧松了口氣,收斂了頹靡之色,正色道:“靜觀其變,殺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顧漾明籌謀至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少女容顏明艷,眉眼如黛,脾氣好,待人溫柔,看得三人都高興。
一月問道:“主上是要成親了嗎?”
謝昭寧點點頭。
“那就成親,我們去給您準備聘禮,不能慢待了人家。”一月神情激動,道一句:“許久都沒有喜事了,一定要大辦。”
許久不說話的三月,詢問道:“成親后,就是一家人了,主上,您何不拉謝蘊入局呢?”
話音落下,其余兩人神色一顫,二月瞪了三月一眼,“你長腦子了嗎?”
成親可以,請君入甕,就不行,容易出事。
謝蘊狡猾如斯,就算她想入局,她們也不會信的。
感情一事,虛無縹緲,輕信不得。
三月被兩人一瞪,訕訕地笑了,“都成親了,萬事都好說。”
“是嗎?萬一合巹酒中給你下毒,你哭去吧。”二月沒好氣地說了一句,“謝蘊如今是百官之首,握著權柄,怎么會違逆皇帝。”
三月不甘心,悄悄看向少女:“皇后的位置,不好嗎?”
其余兩人,驀地失聲。
謝昭寧被逗笑了,輕咳一聲,道:“不提她,今日與各位見一面,往后有事派人去通知浮清。”
三人起身稱是。
****
從棺材鋪子里出來,陽光逼人,曬得人頭暈。
謝昭寧打馬回府,半道上買了一車西瓜,派人給謝蘊送去,自己回府去了。
金鑲玉離開相府,相府內清凈了不少。
謝昭寧回來后隨意吃了些午飯,自己去后院摘了些葡萄,回來后讓人放在井水里。
做完這些,浮清送了些情報進來,小聲說:“陛下召了溫粱回京。您或許不知溫粱是誰,她是先帝跟前溫相的孫女,曾是今上的伴讀。后與秦思安政見不和,陛下貶她出京,如今調了回來,怕是給她安排了內廷使的位置。”
謝昭寧凝神,“我懂了,殺了她,不準她回京。”
“殺她?”浮清疑惑,“殺她做什么?”
“給今上添堵啊。”謝昭寧扯唇笑了笑,眼中浮現冰冷,“她要做什么,我偏要去攪和,溫粱想來也不是善茬,對嗎?既然這么一個危險的人物要回來,我豈能坐以待斃,路上埋伏,殺了。”
浮清頷首,“屬下這就派人去。”
浮清離開,謝昭寧拆了信,隨后都燒了干凈。
外頭已是黃昏,謝昭寧出府去接謝蘊。
路過一西瓜攤,她勒住韁繩停了下來,目光落在鳥籠里的鳥上。
她下馬走了過去,鳥看向她:“小郎君,吃瓜嗎?可甜可甜了。”
謝昭寧玩笑:“有多甜?”
鳥答:“我的心給你,甜不甜?”
謝昭寧露出玩味的笑容,招來瓜農,“我要買它。”
“不賣、不賣。”瓜農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我是賣瓜的,又不是賣鸚鵡的,買瓜給你便宜。”
謝昭寧耷拉著臉:“我就要買它,出個價,我買回去哄媳婦,多少價都可以。”
“多少都可以?”瓜農心動了。眼前的小郎君唇紅齒白,一瞧就是個沒出門、好騙的。他說道:“你買了我家整個田的西瓜,我就送給你。”
謝昭寧想都沒想,吩咐浮清去裝瓜,自己提了鸚鵡就走。
浮清:“……”
“小娘子,買那么多吃不完。”
“那你就去賣瓜。”
謝昭寧提著鸚鵡,趾高氣揚的打馬走了。浮清認命地看著一地的西瓜,嘴角抽了抽,叉腰想罵人。
買什么不好,買了一田的西瓜,吃得完嗎?
浮清從荷包里掏錢遞給瓜農:“西瓜送去相府,不夠的話,相府的人會給你。”
瓜農看到閃亮的銀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浮清將手塞給他,自己打馬去追謝昭寧。
****
“吃西瓜嗎?可甜可甜了。”
“比我喜歡你的心還要甜。”
“走過路過,開一個西瓜,便宜著呢,可甜可甜了。”
“賣西瓜,吃甜心,不甜不要錢。”
相府馬車上掛著一只鳥籠,下衙的朝臣路過都要看一眼。他們看一眼,鸚鵡熱情的要喝一聲。
謝蘊出來的時候,馬車前圍了一群同僚,她走過去,同僚們又散開了。
鸚鵡看到謝蘊,張口就來:“美人,吃西瓜嗎?買一個,我的心給你,可甜可甜了。”
謝蘊:“……”
謝昭寧從車內探頭出來,露出一張笑臉,白凈細膩的肌膚在天光下泛著光澤,謝蘊抿唇笑了。
“看什么呢,買個西瓜吃呀,比你的媳婦還甜呢。”
兩人還沒說話,鸚鵡先聲奪人,一再催促謝蘊買西瓜吃。
謝蘊皺眉,“你從西瓜攤上買來的鸚鵡?”
“買西瓜呀,美人?”
謝蘊不理會鸚鵡的話,鉆進馬車里,謝昭寧將鸚鵡提進馬車里。
謝蘊盯著鸚鵡,若有所思,鸚鵡不斷口吐甜詞:“吃西瓜呀、吃西瓜,你怎么不吃西瓜呢?沒有錢嗎?西瓜便宜。”
“謝昭寧,給長公主送只鸚鵡罷。”謝蘊看向謝昭寧,眸色沉沉。
謝昭寧盯著鸚鵡,抬首,對上謝蘊的視線,“怎么送呢?”
“榮安去送。”
“陛下不肯收,那怎么辦?”
“試一試,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好。”謝蘊嘆氣。
女帝瘋批的性子,十多年如一日,守著長公主,一步不離,讓人害怕極了。
謝昭寧眼神微黯,“回去試試。”
“試試,可甜了。”
鸚鵡見縫插針,接上了謝昭寧的話。謝蘊扶額,“瓜農調教得很好,完美,很甜。”
“對吧,很甜,多買兩個,送媳婦送情人。”
謝昭寧望著鸚鵡:“它懂得還真不少,看來錢花得很值。”
謝蘊眼皮發跳,“你花了多少錢?”
“我買了一田的西瓜,人家送我鸚鵡。”謝昭寧說。
謝蘊眼皮又跳了:“一田的西瓜是多少?”
謝昭寧不知道,沒問。謝蘊這么一問,她心里有些忐忑,“一田的西瓜不會有很多?”
謝蘊扶額:“萬一對方是瓜農大戶,你得吃十年的西瓜。”
謝昭寧:“……”
“沒事、沒事,吃不完就送人,你有那么多同僚呢,一家送一車。”
謝昭寧自己安慰自己,朋友多,就不怕吃不完。
她又問:“你的傷可疼了?”
謝蘊睨她一眼:“我還以為你會給我送飯吃呢,我巴巴等了一個中午。”
“你沒吃嗎?”謝昭寧尷尬,羞紅了臉頰。
謝蘊說:“風輕揚送的飯。”
謝昭寧皺眉,感覺怪怪的,又不自知道哪里奇怪,索性承認自己的錯誤:“對不起啊,我明日給你送。”
錯誤承認得快,及時整改,謝蘊好脾氣地不與她計較了。謝蘊覺得累,順勢靠在她的肩膀上,低頭與鸚鵡打趣,“我買一個西瓜,不甜怎么辦?”
鸚鵡:“不甜不要錢。”
謝蘊問:“你家一田西瓜有多少?”
鸚鵡:“百畝良田都是西瓜。”
謝蘊看了謝昭寧一眼,謝昭寧捂著自己的額頭,謝蘊笑出了聲,謝昭寧無地自容,“哄你高興,哄出這么大的麻煩。”
謝蘊放肆地笑,貼著她的肩膀,所有煩惱都拋開不見了,眼中只有呆頭呆腦的謝昭寧。
謝昭寧深深嘆氣,轉頭捧起她的臉頰,輕輕吻上柔軟的唇角。
笑聲戛然而止,鸚鵡撲騰著翅膀:“來呀,吃瓜呀、可甜了、可甜了。”
唇角相碰,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對方。
謝蘊闔眸,疲憊消散,她似感受到了西瓜的甜味。
甜。
一吻而深,謝昭寧覺得不夠,熱意撩人,謝蘊狼狽地伏在她的肩上,輕輕喘氣。ХŻϝ
“甜不甜呀?”
“甜不甜呀?”
謝昭寧不耐煩,伸腳去踢鳥籠子,鸚鵡撲騰著翅膀,“不甜別踢甜甜呀……”
“這只鸚鵡叫甜甜呀。”謝蘊玩笑一句,伏在她的肩膀上,身心都舒緩了許多。
謝昭寧靜靜抱著她,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藥味,心中不好受,轉頭又踢了鳥籠。
“哎呀,換一個西瓜吃,西瓜甜甜的。”鸚鵡被踢得抱著頭,屁股對著兩人,瑟瑟發抖。
相府門口的瓜車,排成一長條,剛靠近就聞到了一股青草氣息。
浮清將鸚鵡提了出來,鸚鵡趾高氣揚地招呼起來:“美人、郎君、來買西瓜吃呀,甜甜的,可甜可甜呢。”
“吵死了。”浮清無可奈何,“找副啞藥來,毒了再說。”
一天到晚買西瓜!
害人不淺!
謝昭寧接過鳥籠,一手扶著謝蘊回府去了。
藍顏站在門口哭笑不得,這么多西瓜,仆人們一家分幾個,那也吃不完的。
吃不完、真的吃不完。
****
謝蘊回朝,漸漸忙碌起來。不知為何,朝堂上許多人都受到相府贈予的西瓜。就連朝堂的女帝,都收到了一車。
女帝眉眼挑了挑,“她這是賄賂朝臣嗎?”
內侍解釋:“不算賄賂,是謝相的小未婚妻,為了哄謝相高興,買了一只瓜農手中的鸚鵡,被迫買了一田西瓜。聽說相府的人最近都在吃西瓜,吃得都有些浮腫了。”
女帝忍不住又笑了,“年輕人花樣多,倒是有趣。謝昭寧最近做什么?”
那張相似的臉,讓她放心不下。
“日日換著花樣給謝相送飯,提著鸚鵡去接謝相下衙,聽說兩人關系十分好,柔情似水。謝小娘子做了些生意,忙著生意上的事情,倒也安分。”
謝昭寧就是一個純純的生意人的,搭上謝蘊后還是做生意,并沒有染指朝堂的意思。
女帝頷首,“盯著。”
謝昭寧能做什么?
有人和她爭寵,她就忙著哄謝蘊,她也很無奈,日日頂著大太陽去送飯。
送了幾日,曬黑了一圈,謝蘊的精神好了許多。
鸚鵡照舊天天喊著買瓜,動不動就問甜不甜。
謝昭寧送完飯回家,府里來了客人。
謝大夫人秦氏。
謝昭寧遲鈍,秦氏望著她,上下打量一遍,少女換了一個模樣,錦衣玉袍,氣質華然,舉手投足,染了些貴氣。
藍顏解釋,“這是謝家大夫人,是謝相的大嫂,您也要喊一句大嫂。”
謝昭寧掃她一眼,喊什么大嫂,喊了十三年的母親,突然改口喊大嫂,誰喊得出口。
謝昭寧規規矩矩地給大夫人行禮,“大夫人。”
“與謝相定親的人是你?”大夫人打量過后,挺直了脊背,“我還意外滿城都在傳謝相成親,家里卻什么都不知道,原來是你啊。老夫人若知道了,只怕會活活氣死。”
謝昭寧被羞得滿臉通紅,藍顏也是尷尬,上前勸說大夫人,“您這話莫要再說了,謝相知曉會不高興的。”
聰明的人見到謝昭寧后就不該再提前事,偏偏大夫人就不是聰明的人,非要提什么過往。
兩人又沒有血緣,為何不能成親呢。
大夫人冷笑,問謝昭寧:“我的兒子找到了,我來帶他回去,他在哪里?”
“您來得很快,不過他不在京城,接了調令就走了。此事當與謝相商議一陣。”謝昭寧解釋,“您在這里小住幾日。”
“謝家輪到你做主了?”謝大夫人冷冷地望著謝昭寧。
謝昭寧無奈:“我有家,不做謝家的主。您還是等謝相回來再說。”
大夫人對她有很大的抵觸,她也不必人家跟前待著。
謝昭寧轉身就走,大夫人攔住她:“你在這里是什么身份?”
眼看著大夫人的怒氣就要燒上謝昭寧的身上,藍顏出來阻擋,“大夫人,您先消消氣,謝小娘子是謝相的未婚妻,二人即將了。”
大夫人冷冷地笑了,“我只當你那么硬氣地離開謝家,原來是找好下家了。比起謝家,更值得你動心思。”
“大夫人,其實,你一點都不聰明。”謝昭寧無奈道。
大夫人將一手好牌打稀爛,時至今日,還覺得自己高高在上。
“你聰明,上了謝蘊的床。”大夫人毫不留情地嘲諷。
謝昭寧皺眉,藍顏臉色變了,“大夫人,慎言。”
謝昭寧轉身要走,猝不及防對上謝蘊平靜的眼眸。
初擊
謝蘊今日回來得很早。
瞧見謝蘊回來后, 大夫人并沒有收斂,反而淺笑一聲:“謝相回來了。”
“大嫂若想發瘋,回江州謝家去發瘋, 這里是相府, 說錯一個字, 腦袋落地, 誰都救不了你。”
謝蘊并沒有好臉色給大嫂,跨過門檻, 與謝昭寧說道:“你去休息,我與她說。”
謝昭寧頷首。
人都走了, 謝蘊在主位上坐下,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袍,“你既然來了, 我就告訴你,孩子是裴暇。至于裴家愿不愿意放人,我就無法干涉了。”
士農工商, 商賈之家培養一個官員出來, 極為不容易。裴牧林出事, 裴暇便是裴家現在培養對象。
桃子結出來了, 你突然跑出來說, 桃種子是我的,你應該把桃子還給我。
說的是人話嗎?
那顆桃是整顆桃樹上最好看最大的, 璀璨奪目, 誰甘心會給你。
“是裴暇、是裴暇。”大夫人喜不自勝,不在意道:“你是何等身份, 你說一句話,裴家敢不放人嗎?”
“我是何等身份?我是自己大嫂都不放在眼中的人, 說什么一句話,我為何要說一句話,你兒子回不回來,與我有什么干系?我想要家主之位,那才是一句話的事情,你以為你有兒子就能阻止我?”
謝蘊冷笑,她是商賈出身不假,可這么多年來她早就不是曾經在后院里被人輕視的謝家謝蘊了。
“我做決定,大嫂都不聽,你還指望旁人聽嗎?”
大夫人被說得滿面通紅,兒子找到了,她肯定是要回來的。
她急急說道:“阿蘊,此事涉及裴家……”
“大嫂,你好好說話,我高興了,自然替你去辦,若你再不長腦子,莫說是要回兒子,我可以將你關入后院。”謝蘊打斷秦氏的話,“你以為你還小嗎?三哥不長腦子,我就沒指望將謝家交到他的手中,你不長腦子,連累的是你的兒子?”
大夫人渾身一顫,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謝蘊嫌少這么對家中人,疾言厲色,氣勢迫人。
謝蘊警告大嫂:“你若想兒子回來,承歡膝下,見到她,就別胡說八道,你說一句不該說的話,我大可讓裴暇永世不得回江州,讓你們母子二人永無見面的日子。我走到今日,不是靠著心軟走來的,不要將我的耐性當做是仁愛。”
大夫人默默點頭,面露恐懼,再無方才囂張之色。
謝蘊起身,喊來婢女:“好生伺候大夫人。”
她要走,大夫人顫顫出聲:“謝相,我何時能見到兒子。”
“我會派人送你去任上找他,認與不認,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了。”
謝蘊走了。大夫人面色稍緩,可心依舊在快速跳動,方才一刻,她都感覺出謝蘊的怒火,險些要將她吞噬了。
****
謝蘊回去的時候,謝昭寧在逗弄鴨子,鸚鵡看到她就賣力地吆喝起來,“買個西瓜吃吧,可甜了。”
“美人,買個西瓜吃,又大又甜又多汁。”
上有鸚鵡喊西瓜甜,下有小黃鴨嘎嘎地亂叫,沒來由地讓人心煩。
謝蘊伸手去揪謝昭寧的小耳朵,“鬧夠了嗎?吵死了。”
“別別,我給你挪走。”謝昭寧捂著自己的耳朵,嬉笑著同謝蘊對視一眼,麻利地將地上的鴨子拿起來,丟進籠子里。
鴨子不叫了,鸚鵡撲騰著翅膀:“讓你不買西瓜、挨打了吧。”
謝昭寧伸手去掐主鸚鵡的脖子,“我告訴你,我買你回來哄人的,不是讓你挑撥離間的,再吵給你啞藥。”
鸚鵡被扼住咽喉,拼命撲騰著翅膀,生死關頭,乖順極了。
謝昭寧松開手,轉身看著謝蘊,玩笑道:“你聽,它乖多了。”
謝蘊冷哼一聲,轉身回屋了,謝昭寧隨后跟上,“你別生氣,你今日回來得早啊。我還打算給你送飯去呢。”
“吃什么吃,累死了。”謝蘊疲憊。
謝昭寧眨了眨眼睛,體貼道:“我給你捏一捏?”
“捏?我怕你給我扯到傷口。”謝蘊不上當,謝昭寧從小就當做男孩子來養的,手上沒輕重。
謝昭寧給她拿水拿果子吃,見到盤子里的西瓜,謝蘊忍不住捂住眼睛。
謝昭寧巴巴地給遞到她的嘴邊:“解渴呢。”
“我累了,想睡會,你自己去忙。”謝蘊想到了一個借口,催促她出去。
謝昭寧只好將西瓜塞進自己的嘴里,一面說道:“我回頭去找個大夫,學一學捏的技法。”
她簡單的說著,眸色澄澈,唇角上沾了紅色的西瓜水,顯得更為紅艷,她低著頭又繼續說:“大夫人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奇怪的是我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她很可憐,你說,我是不是長大了?”
若在以往,被人說得這么難聽,何止是生氣,當即就要去罵人的。
方才她覺得哪里不一樣了,自己可以心平氣和的和大夫人說話。就像是看淡了一般。
是心境變了。
比起大事,大夫人的話都是耳旁風,壓根沒有任何用處的。
謝蘊看著她,秀美的眉眼帶著幾分疲倦,像是不諳世事的少女。
謝蘊問:“你為何不生氣呢?”
“我也說不上來,你說她怎么那么愚蠢,不曉得我吹一吹枕邊風,她就失去了翻身的機會嗎?”謝昭寧嘆氣,不怨不恨。
謝蘊說:“她若不蠢,就不會上了顧漾明的當,但凡她心不歪,顧漾明見她不上當,指不定就將裴暇還給了她。”
謝昭寧抬頭,望著謝蘊,眼珠子轉了轉,想說什么,最后又沒說。
“你想說什么,眼珠子都快上天了。”謝蘊好笑,她隨后握著謝昭寧的手,將她吃剩下的半片西瓜塞到自己的嘴里。
西瓜確實很甜。
甜到心坎里。
謝昭寧又低頭繼續吃,心口的話埋了回去。
天氣太熱,謝蘊的傷不大好,午后就留在了家里,找了家里的大夫來看傷。
換過藥,喝過藥湯,謝蘊就睡下了。
謝昭寧坐在門口看情報,照舊看過后都燒了。浮清悄悄說:“派人去動手了。”
“幾成把握?”謝昭寧壓低聲音。
她記得謝相派人去殺榮安,不僅失敗了,風輕揚傷勢到今日都沒有好。
浮清驕傲地說:“屬下想讓她三更死,她就活不到天亮。”
謝昭寧:“……”
她說:“你比謝相的人強多了,你讓我有了自信。”
浮清:“什么自信?”ХȤϝ
謝昭寧:“贏了謝相的自信。”
浮清深深看她一眼,躊躇須臾,而后,認真地問她:“您贏不了謝相?床上也贏不了。”
謝昭寧:“……”
忘了,浮清在望云閣待了很多年。
“別胡亂說話,她傷著呢。”
浮清說:“屬下的意思是沒傷的時候。”
“你為何要問那么清楚?”謝昭寧不耐煩了,磨磨牙齒,“別問了。”
浮清點點頭,站起身,抱著劍走開了。
接下來的幾日里,謝昭寧照舊送飯,鸚鵡了成了團寵,見誰都問一句‘買西瓜嗎郎君’。
官衙里男子多,鸚鵡一個郎君,小的喊郎君,老的也喊郎君,遇見女的就喊美人,喊得人心花怒放。
沒過兩日,女帝就征繳了她的鸚鵡。
謝昭寧死死抱著鳥籠不給,謝蘊哄她:“陛下說見一見,就還給你。”
“拿走了,誰敢去要?”謝昭寧死活不肯,“我吃了八九天的西瓜了,后院還有一院子西瓜,我不、我不……”
謝蘊嘆氣,無奈地看向傳話的內侍:“她還小,不懂事,見諒見諒。”
謝昭寧瞪著她:“你敢拿走,我就哭給你看。”
謝蘊點點頭;“那你哭吧。”
說完,她過去奪了鳥籠,轉手遞給內侍,謝昭寧哭天喊地,謝蘊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了,門里傳來謝昭寧撕心裂肺地哭聲。
內侍手抖了抖,不敢耽擱,提著鳥籠就跑了。
緊趕慢趕地將鳥遞到女帝跟前。
“美人,買西瓜嗎?比我的心還要甜?”
“美人,看了我就要買西瓜的,不買是耍流氓。”
女帝嘴角勾了勾,情緒莫名高漲,“確實很有趣,朕買了你的西瓜。”
“美人,買了西瓜,就等于買了我的心。”
一問一答,女帝高興極了,吩咐人提著鳥籠去冷宮。
內侍慌忙稟報:“來時謝小娘子不高興,謝相答應她,說您看一看就送回去。”
女帝瞥他一眼,道:“朕明日去找謝蘊,重金買下便可。”
內侍不敢再說了。
女帝去冷宮找長姐。承桑茴坐在地上玩著葡萄,一雙手都要黏在了一起,女帝過去,親自拿著濕帕子給她擦擦手。
鸚鵡被提了進來,放在承桑茴面前,鸚鵡跳了起來,“美人,買瓜嗎?”
“不甜不要錢,瓜比我的心還甜。”
“姐姐這么好看,買一個西瓜唄。”
承桑茴灰敗的眼神中綻開了笑容,她跪著膝行過去,伸手去摸摸鳥籠,女帝在旁,告訴她:“你喜歡嗎?喜歡就給你留下,陪著你作伴。”
承桑茴沒有回應,提起了鳥籠,“再說一遍?”
“買個西瓜吃吧,姐姐就像西瓜一樣甜。”
“姐姐很甜嗎?”承桑茴笑得眉眼彎了起來,她伸手,輕輕撫摸鸚鵡的腦袋。
肉眼可見的情緒變了,女帝覺得自己做對了。
坐了片刻,女帝便走了,承桑茴將鸚鵡提到自己的床上,外頭看著它。
鸚鵡也看著她,一人一鳥對視許久。
須臾后,承桑茴起身要走,鸚鵡忽而開口:“先生、先生、先生,買個西瓜……”
承桑茴驟然頓住,低頭看著鸚鵡,鸚鵡依舊在喊:“先生、先生、先生,買個西瓜吃。”
“先生……”
承桑茴輕輕咀嚼這兩個字,心口空蕩蕩,悵然若失。
“先生,吃瓜嗎?先生,買個西瓜吃。”
“先生、先生、哦,先生死了、先生死了……”
鸚鵡跳來跳去,承桑茴低頭看著鸚鵡,一滴淚霍然落下。
先生、死了……
****
謝蘊的傷好得慢,兼之夏日,稍有不慎就會發炎,始終不見好。
她打發風輕揚送大夫人去找裴暇。
大夫人走后沒兩日,外面傳來消息,溫粱死了。
死在客棧里,被人一劍穿喉,當場斃命。
謝蘊聽后,臉色驟然變了,“誰、誰做的?”
下屬搖首,“查不出,消息傳到宮里了,陛下震怒,派遣刑部的人去了。”
溫粱死了,陛下如何不怒,她的人,調回京城,半道被殺,挑釁她的威儀。
謝蘊心口慌得厲害,扶著桌沿,她問:“謝小娘子近日做什么?”
“我們、那日有個兄弟跟著被殺了,找不到兇手是誰。這幾日以來,小娘子都會去鋪子里,見的都是管事,我查過那些管事,都是普通百姓。”
謝蘊深吸一口氣,扶額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溫粱死了……
溫粱一死,陛下的后路就被堵住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以陛下的性子,肯定會徹查的,京城又會陷入腥風血雨中。
她說:“靜觀其變,有動靜即刻來報。”
下屬退下了。
謝蘊莫名一陣腿腳發軟,溫粱死了、當年與秦思安一較高下的溫粱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謝昭寧在做什么呢?
****
謝昭寧同時得到回復,她呆了呆,“死了?”
那雙澄澈的眸子里,徐徐涌現了些渾濁,她殺了溫粱。
浮清點頭,“自然,萬無一失。”
謝昭寧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很快就反應過來,雙手下意識交握,微微一笑:“好,且看陛下如何安排。”
溫粱死了,今上必然要換新的人選了。
浮清退下去了。
屋里只有謝昭寧一人。
謝昭寧端起面前的涼茶,仰首,一飲而盡,冰涼的茶水漫過喉嚨,激起一陣涼意。
她咽了咽咽喉,低頭看著自己一雙手,與往日一般無二。
白皙、袖長。
她曾以為自己是天生的商人,喜歡商場,喜歡做生意。
如今,自己殺了人。
為自己的前途,殺了人。
這一刻,她又覺得自己是劊子手。
若不做儈子手,我為魚肉,人為刀狙,又是何等悲哀。
謝昭寧默默地安慰自己,溫粱該死,她是帝黨。
她慢慢地站起身子,一步一步,沉穩地朝外走出去。外面的夏日,酷熱難當。
走到門口,她被強烈的光刺得不睜開眼睛,緩了兩息的時間,她又重新睜開眼睛,抬首,靜靜的看著陽光。
她說:“浮清,你說溫粱死了,陛下會不會發瘋呢?”
那是溫粱啊。
女帝內定的新內廷使,與秦思安一般的人物。
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換誰,誰不瘋呢。
浮清定了定神,目光中的謝昭寧格外平靜,面若白玉,眼中卻沒有光。
“溫粱死了,與京城內的人脫不了關系,陛下會怒,滔天震怒,不過,與我們沒有關系。少傅死了,東宮舊事上了一把鎖,沒有鑰匙,誰都打不開。”
謝昭寧輕輕勾唇,神情中蘊著笑,“與我們無關。”
出來半日,該回家去了。
謝昭寧從鋪子里走出來,從仆人手中接過馬鞭,握著馬鞍,翻身上了馬。
坐在馬鞍上,抬首,望著遠方。
謝昭寧啊,回不去了。
浮清仰首,望著她的主子,有一瞬的不適宜,曾經的少傅是何模樣,曾經的長公主是何模樣?
一瘋一死。
浮清低頭,不敢再望,跟著翻身上馬。
謝昭寧先走,揚起馬鞭,肆意疾馳,過街道,穿過巷子,停在了相府門口。
謝蘊剛好要出門,她詫異,“今日休沐,你去哪里?”
少女坐在馬車,夏日的光落在她的臉上,照的肌膚白里透著光。謝蘊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深深看了一眼,隨后笑了,“溫粱死了,陛下召我入宮,在家等我回來。”
謝昭寧下馬,衣袂翻飛,三兩步走到謝蘊的跟前,眉眼含笑,“那你早些回來,我等你哦。”
“等我就不必了,不知何時回來呢。”謝蘊搖頭,伸手撫上她白凈的側臉,“謝昭寧,你長得可真好看。”
謝昭寧含羞一笑。
謝蘊鉆進馬車里,走了。
謝昭寧面上的笑容凝住,光照進眼睛里,卻不如以前明亮。
人走了,謝昭寧回家,躺在床上,望著橫梁,鼻尖都是謝蘊的味道。
一個人沾染另一個人的味道,習慣后,就等于上癮,戒不掉了。
謝昭寧躺了片刻,起身換了一件衣裳,與藍顏說了一聲,去客棧。
夏日里,棺材鋪子的生意也不錯,夏日里熱死的人多,尤其是老者,熬不過去,就死在了這個夏日。
謝昭寧翻墻而入,一月在前頭忙碌,二月與三月在摸骰子,她好奇,湊了過去,“賭什么呢?”
“賭錢,主上,來不來?”三月客氣地將骰子塞到她的手中。
謝昭寧皺眉,道:“不好玩,溫粱死了。”
“死了便死了,與我們有什么關系。”二月不以為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各走各的路。”χŻϜ
“我讓人去殺的。”謝昭寧平靜的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二月三月都頓了下來,不覺看向謝昭寧,少女的變化,有些快,打她們措手不及。
二月問:“您是想攪渾京城的水嗎?”
“對啊,不攪混,怎么渾水摸魚呢。”謝昭寧淡笑。
二月不問了,握住了手中的骰子,嘆一句,道:“長公主若有您的應變能力,怎么會輸給今上。”
“不,我也會輸,畢竟我也會很愛自己的妹妹,愛到不會設防。”謝昭寧搖首。
在謝家的時候,她有許多妹妹,她喜歡她們,對她們好,不會設防。
誰能想到日日生活在一起的妹妹會戳自己一刀,而且戳得那么深。
謝昭寧說:“勞煩各位,將水攪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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鸚鵡被送回來了,腦袋上的毛被拔了一半。
謝昭寧心疼,看得直皺眉,惡狠狠地看向內侍:“甜甜腦袋上的毛呢?”
內侍也是一陣尷尬,不敢得罪這位小娘子,“被長公主薅沒了,太吵了,吵得長公主睡不好覺,長公主就把它的毛薅了,丟出去,說不要了。”
謝昭寧想罵人,謝蘊擋住了,示意內侍趕緊走,內侍轉身就跑。
“你瞧,腦袋上都沒有毛了……”謝昭寧故意對外吼了一句,內侍跑得沒影兒了。
門砰地又關上,兩人對著甜甜一陣打量。
謝昭寧問:“怎么送回來了?”
謝蘊好奇:“你教了些什么?”
“我就教甜甜對長公主說:先生、吃瓜嗎?先生死了,就這兩句話。”謝昭寧老實交代,“你說,殿下是不是沒有瘋?”
一個瘋子這個時候應該喜歡甜甜才對,怎么會覺得它吵呢。
謝蘊也說不上來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鸚鵡撲騰著翅膀,也沒喊,好像啞巴了一樣。謝昭寧嘆氣,“你說入宮一趟,鳥都沒精神了,那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謝蘊沒有回答,也回答不上來,一個瘋子、一只鳥兒,怎么看不是正常人的思路。
謝昭寧看了兩眼,狠心將甜甜送了出去,這回,甜甜都不喊了。她又看了一眼,問謝蘊:“你說,它會不會被毒啞了?”
“找個大夫來看看。”謝蘊說。
婢女將鳥籠提了出去,謝昭寧托腮冥思,謝蘊掃她一眼,也沒有說話,轉身回屋去了。
謝昭寧巴巴的跟了過去,“你說,這是什么意思?”
“我如何知曉是什么意思,一只鳥兒被薅了毛,你說這是什么意思?”謝蘊反問呆頭呆腦的人,“自己動動腦子,自己想去,別招惹我。”
謝昭寧自覺沒趣,輕輕覷她一眼,小聲說道:“溫粱死了,你怎么那么生氣?”
“我是為溫粱生氣嗎?”謝蘊抬手,戳她腦門,“我聽著煩。”
那么多事情堆在一起,溫粱一死,陛下少不得懷疑她。
謝蘊說完,伸出自己的手,“你看,我只有一雙手,溫粱那雙手又沒了,你說我是不是該生氣?”
謝昭寧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確實該生氣,那我不提,該就寢了,我看看你的傷。”
她小臉板正了,話音落地,她已經解開謝蘊身上的衣帶。
謝蘊皺眉,少女靠了過來,吻上她的唇角,速度太快了。
頃刻間,肩上一片清涼。
謝昭寧伸手扶著她的后頸,輕輕將人放了下來,她望著她的眼眸,歡喜地笑了,眼中蘊著繾綣。
多日不曾觸碰的親密,讓謝蘊有些生疏,她動了動嘴,謝昭寧俯身咬上她的肩膀。
謝蘊深吸一口氣,淡淡的疼,如毒藥浸入骨髓般。
疼而酥麻。
她沒有拒絕,像是一種癮,慢慢地折磨她。
謝昭寧抵著她的額頭,說:“我會輕輕的,不會弄疼你的傷。”
鴻門宴
溫粱的死在京城內掀起軒然大波, 女帝震怒,吩咐人徹查,又讓人將溫粱的尸體帶回來, 葬于她的帝陵之側。
天黑得看不見星辰, 烏云翻滾, 似要下雨了。
閣樓內暗淡的光在黑夜下顯得那么無力, 謝昭寧披衣走下來,赤腳站在地板上, 突如襲來的冷意讓她打了寒顫。
床上的人沉沉睡去,她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出門才穿上鞋。
夜色沉沉,氣氛憋悶。
她走到門口,浮清從橫梁上躍下, 視線落在她的脖頸上,雪白的肌膚上,一點紅痕, 恍若紅梅被冬風刮落到雪地上, 驚艷四方。
浮清提醒她:“你最好穿個高領口的, 遮一遮。”
謝昭寧渾然不在意, 整理好了衣襟, “你有事兒?”
“有,今上要將溫粱的尸骨葬于她的帝陵旁, 昭示恩寵。”
謝昭寧皺了皺眉, 女帝這么做的含義是什么?覺得對不起溫家,還是彰顯自己的恩德?
無論是哪種, 她都不會讓女帝成功的。
謝昭寧拉著浮清朝院子里走了兩步,守夜的婢女進了屋, 她悄悄說:“帝陵放把火。”
每任皇帝登基時就開始修建自己的帝陵,這是他們的死后歸處,一點都不能馬虎。今上也早早地開始修建帝陵了,她要放一把火,給女帝添堵。
氣死她。
浮清頷首,“屬下這就去辦,讓溫粱下葬嗎?”
“葬罷。”謝昭寧說。
浮清領命去辦事了。
謝昭寧回身在臺階上坐下,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仰首在空中找著星星。
找了一圈,什么都沒有找到。
守夜的婢女給她拿了外衣披上,放了一盞燭臺,她說:“拿壺酒來。”
婢女一怔,可還是去做了。
謝昭寧就著燭臺的光看到了地上的落葉,伸手去撿了起來,看著枝葉脈絡,一時失神。
自己在做什么呢?
謝昭寧最近總在想,自己做什么?
自己是生意人,最近在做什么買賣?
殺人的買賣。
謝昭寧笑了笑,酒入咽喉,辛辣感讓她又覺得自己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夢。
夢醒了,她還是謝昭寧,還是謝家的‘長孫’。
沒有了謝家,她還是可以體面地活下去。
如今,自己是體面了,其他人呢?
謝昭寧又給自己灌了酒,瞇了瞇眼,心神不寧,心里空蕩蕩,她一口將剩下的半壺酒都喝了。
酒沒了,她還想喝。
婢女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也不好意思再煩人家,丟了酒壺,自己去找酒。
謝昭寧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回身瞥見門后的人。
謝蘊披衣站在門口,一襲長發,柔順地散在肩膀上,燭火下那張臉顯得十分冷清。
“你醒了。”謝昭寧盈盈一笑。
她依舊笑得那么好看,唇紅齒白,謝蘊看她一眼,道:“不睡覺喝什么酒,你最近是不是太懶怠了。”
謝昭寧挑眉,“睡覺睡覺睡覺。”
說完,伸手去抱著謝蘊,謝蘊只穿了一襲單薄的衣裳,側影零落,讓謝昭寧給直接抱起來。
謝蘊要掙扎,謝昭寧三兩步就抱進屋里,直接放床上了。
她俯身,心慌地俯身吻上謝蘊的唇角。
謝蘊剛要掙扎,唇角碰上柔軟,她登時就松了力氣。
扯下錦帳,少不得又是一番折騰。
情到濃時,謝蘊糊涂的在想,招惹她干什么,半夜喝酒就喝酒,關自己什么事兒。
哀嘆一聲,再多的話也被淹沒在了一句句低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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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險些誤了朝會的時辰,趕到時,女帝恰好來了,她忙低頭行禮,女帝望著她,“謝相,傷可還好了?”
“回陛下,大好了。”謝蘊心里暗暗叫苦。
好在女帝沒有與她計較,回身朝御座走去,謝蘊歸位,內廷使的位置,繼續空著。
散朝后,榮安來見女帝,想見長公主。
女帝允了,吩咐謝蘊帶路。
謝蘊又想罵人了,瞪了榮安一眼,榮安含笑,道:“我與你家小娘子一般無二,謝相為何如何厭惡我?”
“一般無二?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她是什么模樣,你又是什么模樣,你二人站在一起,有人會誤認你二人嗎?”謝蘊心口攢著一口氣,順勢就懟了。
榮安訕訕,心里明鏡似的,謝相是嫌棄她黑了。
“隨你怎么想。”
謝蘊引路,不搭理她。
到了冷宮,榮安止步,仰首看著殿宇,“這是什么地方?”
“冷宮。”謝蘊沒好氣道。
榮安不信:“這是什么冷宮?哪家冷宮這等氣派。”
謝蘊抬腳進門了,告訴榮安:“知道的太多,小心回不到西涼。”
四下一片寂靜。
長公主承桑茴坐在臺階上,她已近四十歲,眉眼帶著些少年般的稚氣,她正托腮望著空中南飛的鳥兒。
謝蘊上前行禮,她沒搭理。榮安上前行禮,她還是沒有轉頭。
謝蘊退到一側,榮安跪下來,目視著長公主:“殿下,我是你的女兒。”χȤϝ
承桑茴眨了眨眼睛,低頭看她,扭頭看向謝蘊,隨后扯扯唇角,“真丑。”
謝蘊:“……”是挺丑的。
榮安跪著,一絲沒動。謝蘊無語,望著天,就門口站著的一排宮娥,別指望長公主親親熱熱喊阿兒了。
榮安仰首望著長公主:“母親,我要回西涼了。對不起,我無法帶你回去,待兒回去后,必然想辦法迎您回國。”
長公主承桑茴笑吟吟地看著她,伸手推了推,“別擋著我,你太聒噪了,若不然,我也給你薅禿了。”
聽到這里,謝蘊忍不住笑了。榮安不服氣地瞪著她,“謝相,你笑什么?”
謝蘊說道:“前幾日,陛下拿了我家那位的鸚鵡給長公主玩兒,長公主嫌棄鸚鵡聒噪,就給薅禿了。”
她一面說一面注意長公主的神色變化。
承桑茴歪頭看著浮云,面色如舊,就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謝蘊略有些失望。
榮安聽后,臉色變了變,謝蘊提醒她:“郡主還是走吧,您說什么,長公主都聽不懂,您看一眼,盡到女兒的孝心,就足夠了。”
榮安訕訕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試圖想要親近,可對方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疏離的目光讓她招架不住。
“謝相,她的病治不好嗎?”
“郡主,你的心疾好了嗎?”
兩人對視一眼,謝蘊面色如水,榮安出神,是心病嗎?
心病難醫,需要心頭藥引,她的心疾是什么呢?
榮安勉強不得,與一個瘋子也說不了太多的話,她點點頭,俯身大拜,灑淚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榮安背著手跟隨謝蘊的腳步,她看著面前身材纖細的女子,看似柔弱,可這么年輕就坐上首相的位置,可見其心性。
她慢悠悠地挪動步子,耳聽著各方動靜,確認與后面的奴仆拉開距離,她才問:“我深知她的身份,你們為何無法辨認我的身份?”
謝蘊說:“當年的人,死的死、瘋的瘋、還有個巴邑王,我如何知曉你們的事情。”
就連謝昭寧的身份,都是顧漾明說的。顧漾明說不知道榮安的身份,就真的不知道了。
榮安問她:“你們不查嗎?”
“與我有什么干系,我為何去查。你又不吃我家的飯。”謝蘊瞥她,“各掃門前雪。”
榮安覺得有理,余下的話埋下心口不說了,等改日找到了謝昭寧再說。
兩人分別,謝蘊去陛下跟前復命。
榮安悄悄去找謝昭寧。
兩人在就酒肆見了面,榮安開口就問道;“你就這么渾渾噩噩過下去?”
謝昭寧饞酒,一連喝了兩口,她也自然聽懂了榮安的意思,便道:“你可是西涼的人,最好不要參與我們事情,若不然,我就落個通敵的罪名了。”
一句話就堵住了榮安的話,榮安干瞪眼,細細一想,又覺得對,中原這個地方最忌諱就是通敵。
榮安郁悶地喝了口酒,謝昭寧想起她二人之間的約定,便說道:“你先回去,我想辦法給你將糧食運過去,分次,一點點送過去,免得被人懷疑,你也別急,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去辦的。”
榮安皺眉,比起糧食,她還有更大的事情。
就是鼓吹眼前的人去奪帝位。
中原亂了,西涼的機會才多。
榮安琢磨言辭,說道:“我今日去見長公主來了,他們說她有心病,我覺得離了宮,或許自己就好了。你不想接她出來嗎?”
“沒本事。”謝昭寧搖首。
她承認得太快,讓榮安又無話可說了。
酒喝了三壺,謝昭寧見她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來,便說道:“你是武將,就別做文臣的事兒,挑撥離間是要嘴皮功夫的,你有嗎?趕緊回你的西涼去。”
榮安紅了臉,頓覺丟人。
謝昭寧起身要走,告訴她:“趕緊走,說不定沒等你回到西涼,京城就換了一番天地,你想趁機占便宜都不成。”
榮安聽著她的話,有些疑惑,謝昭寧徑自走了。
出了酒肆,謝昭寧站在街上,今日天氣不好,天空烏云翻滾,她站了會,瞧見賣糖葫蘆的,花錢買了兩串。
一串自己吃,一串給了浮清。
謝昭寧十八歲了,不算小了,浮清訥訥地接過糖葫蘆,見她大口大口吃著,不解她的用意。
謝昭寧吃完了糖葫蘆,翻身上馬,道:“要下雨了,我去接謝相回家。”
浮清咬了一半的糖葫蘆快速吞下,跟上謝昭寧。
路行一半,大雨傾盆倒了下來,謝昭寧慌忙找了個地方避雨。
不僅她被淋了個落湯雞,雨下得太快,噼里啪啦,路上許多人身上都濕透了。
道上只有偶爾路過的馬車,謝昭寧看著面前豆大的落雨,她抬首看了天,空中烏云滾滾。
她等了片刻,面前停了一輛馬車,車簾掀開,露出一張白凈的臉,“謝昭寧,要我帶你一路嗎?”
是陸白紅。
陸白紅也有三十歲了,她與謝蘊不同,她是家中獲罪,被賣來京城,跟著謝蘊一路路走上來的。
謝昭寧上前揖禮,“陸大人。我等雨停,不叨擾您了。”
“罷了。不勉強你。”陸白紅放下車簾,吩咐人繼續趕路。
馬車在雨勢內消失,謝昭寧面無表情,依舊望著雨。
等了半個時辰,雨依舊沒有停,謝昭寧不等了,走過去,握住韁繩,翻身上了馬背,浮清唇角含了笑,道:“我就知曉你等不下去的。”
不過是些夏雨,怕什么。
趕回相府,換了身干凈的衣裳,改換馬車去接謝蘊。
趕到時,剛下衙,謝昭寧下車,打傘去門口,等了片刻,謝蘊與陸白紅一道出來了。
陸白紅見到她,有些詫異,“冒雨過來的?”
少女一襲錦繡華服,雨水打濕了裙擺,依舊難掩風采。
謝昭寧點點頭,伸手遞給謝蘊。
謝蘊笑著與陸白紅道別,手放在謝昭寧的手中,兩人共用一把傘,慢慢地走回馬車。
到了馬車旁,謝昭寧將傘偏移,自己肩膀濕了大半,謝蘊入了車后,她才收傘進去。
陸白紅將眼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玩笑道:“年歲不大,倒是個體貼的。”
一場雨,散了些悶熱,兩人回到家里,各自忙碌。
沒過兩日,女帝又是一場震怒,有人燒了她的帝陵,能不生氣嗎?
內廷使沒著落,謝蘊忙得腳不沾地,女帝沒有辦法,將秦思安的下屬祝云調了上來,暫且頂著,至于能不能轉正,就看她的本事了。
榮安在這等時候走了,謝昭寧安排糧食的事情,安排過后,謝家夫人來了,詢問成親的事情。
夏日里熱,過了夏日就該辦事了,兩人就不能這么糊里糊涂地住在一起。
謝夫人拿著黃歷給她跳,選了幾個黃道吉日,謝昭寧看了一眼,沒有注意,便道:“等謝相回來挑一挑。”
她無官一身輕,謝相不一樣,最近忙得不見人,傷也不見好。
謝夫人留下黃歷,自己回家去了。
謝昭寧看著最近的日期,就是八月十六,過完中秋的好日子。
這么一算,就剩下一個多月了。
來不及。
謝昭寧將八月十六的日子劃去了,還有九月、十月的日子。
謝昭寧望著十月初八的日子發呆,十月、還有兩個多月呢。
兩個多月,能準備什么事兒呢?
她還沒想明白,謝蘊回來了,她好奇地迎上前:“你怎么回來那么早?”
謝蘊扶著她的手坐下,道:“陛下要給太女招駙馬了。”
“與你有什么干系?”謝昭寧糊涂了,心中忽而一驚,擔憂道:“陛下懷疑你與太女之間曖昧不清。”
謝蘊忙得渾身都疼,聽到這句話后,不覺瞪了她一眼,她討好地笑了笑,湊過去親了親謝蘊的眉眼。
謝蘊被她攪得心煩意亂,道:“她要裴暇做駙馬。”
謝昭寧:“……”她有病!
“我才謝大夫人多半要上天了。”
謝蘊嘆氣,道:“我勸過陛下了,陛下偏說一眼相中裴暇,我說那是我真正的侄兒,陛下說正好,結親正合適。”
這叫辦的什么事。
謝昭寧想笑,可謝蘊愁眉不展,她就不敢笑了。
“陛下故意給你添堵,哈哈哈……”
“不許笑。”謝蘊怒目。
謝昭寧耷拉著眉頭,不笑了,湊在她身邊坐下,拿肩膀蹭蹭她,悄悄說:“謝相,你說太女喊你姑母,你會不會高興?”
謝蘊:“……”
“我這輩子最不想聽的就是姑母二字。”謝蘊煩道,“尤其是你,不許再喊姑母。”
謝昭寧又笑了,謝蘊被她笑得臉皮發紅,伸手去捂住她的嘴。
謝昭寧反握著她的手腕,笑道:“我就喊、我就喊。日后不僅我喊,她們也得喊,一起喊。”
謝蘊頭疼極了,瞪她都沒有用了,恨不得堵住那張嘴。
她拍開謝昭寧的手,道:“我不答應,我就是在殿門前碰柱子死了也不答應。”
“她為何選裴暇,太女不是喜歡女娘嗎?怎么又招駙馬了。”謝昭寧收斂笑容,規矩的坐好,“你曉得是因為什么事兒嗎?”
謝蘊卻說道:“她若想繼承帝位,必然是有子嗣的。”
謝昭寧:“……”這是什么狗屁道理。
她說道:“所以當今陛下早早的就弄了個女兒出來,對嗎?”
謝蘊沒說話了,畢竟的皇家的事情,與她沒關系,但打起她的主意,那就不成了。
兩人干瞪眼,謝昭寧心情極好,依靠著謝蘊的肩膀,笑得不行,“姑母啊。你這是被陛下套路,也叫太女斷了對你的心思,就是有些惡心。嘖嘖嘖、姑母……”
謝蘊氣得不輕,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拍,“出去,別擾我清凈。”
“不走,我抱著你。”謝昭寧嬉皮賴臉地伸手去抱謝蘊,軟香在懷,謝蘊的臉色好了些許,謝昭寧悄悄問她:“你的傷,怎么樣了?”
“好了也不準你碰。”謝蘊側開臉,對方掛在她的身上了,怎么趕都趕不走。
謝蘊沒辦法,道:“我累了。”
“你回來是特地來找我的嗎?”謝昭寧嬉笑一句,眸子里映著謝蘊又氣又羞的面容,她好奇:“你怎么還害羞呢?”
又不是第一回了。
不說還好,一說,謝蘊更不高興了,“我回來是休息的,不是與你說笑的。”
“我只當你想我了呢,我想你了。”謝昭寧舒心,挨著她的肩膀蹭了蹭,“我真的想你了。”
話甜得膩人,謝蘊扶額,推開她,“你給我解決眼前的事情,我頭疼了。”
“解決什么?娶了便是,煩什么,膈應的又不是你。再不濟,這個兒子不認了,你該想想,裴暇要做駙馬了,你謝家去認人,裴家肯嗎?到時候吵鬧一句,謝家撤回來,那就是裴家天大的富貴。”
“說人話。”謝蘊不信她的鬼話。
謝昭寧訥訥道:“裴牧林的事情過去?”
謝蘊眼皮一顫,謝昭寧說:“選駙馬,需身家清白,光這一點,裴暇是過不去的。你想想,你謝家認人,裴家不肯。裴家霸著不放,那他身家就不干凈了。”
“若是裴家放手呢?”
“裴家會放手呢?就算裴暇做不成駙馬,那也是個正經的官兒。你想想,搶子大戰,鬧得滿城風雨,言官彈劾,自然就罷休了。”
謝蘊被說服了,覺得言之有理,畢竟這么大事情,必然是要查一查裴暇的底細,這么大肥肉給了裴暇,其他人怎么會甘心呢。
她點點頭,謝昭寧說:“水這么干凈,那你就攪混了唄。”
“聽你的,我讓人去辦。”
謝蘊得到計策,心里舒服多了,起身就要走,謝昭寧伸手攔著她:“你說好,陪我的。”
“陪什么,正事要緊。”謝蘊含笑,抬手捏了捏少女白凈的臉蛋:“自己去玩兒。”
謝昭寧氣恨:“你卸磨殺驢。”
謝蘊心情美妙:“你是驢嗎?”
謝昭寧咬咬牙,謝蘊笑話她:“你是狗嗎?磨牙做什么?”
謝昭寧氣得不說話了,謝蘊笑著走了。
謝昭寧沖她背影說狠話:“謝蘊,你晚上別回來,回來就完了。”
婢女們被這一嗓子吼得害怕了,謝蘊反而回頭看她一眼,朝她擺擺手,“晚上回來。”
謝昭寧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咬咬牙,枝頭上的浮清笑話她,“外面吆五喝六的,怎么在她跟前就像吃癟的孫子。”
“你娶媳婦,日日回家吼?”謝昭寧朝浮云吼了一嗓子,“我告訴你,你日后就是孤寡的命,沒有媳婦。”
浮清不惹她,枝頭上也不待了,灰溜溜地跑開了。
謝昭寧氣得去找藍顏,說:“上回吃的補藥挺好吃的,你給我再來做一回。”
小娘子粉雕玉琢,說話又是細聲細氣,藍顏被她外表糊住,點點頭,“我這就讓人去安排。”
謝昭寧回屋去了,看到桌上的黃歷,猛地一拍腦門,忘了正事兒了。
晚上回來再說。
謝昭寧將黃歷依舊放在桌上,自己去找了些事兒做。
等謝蘊回來,已是月上梢頭了,謝昭寧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謝蘊走過去,人立即就醒了,擦擦嘴角的水澤,側臉睡到幾道紅印子,她招呼婢女擺飯吃。
“你給我辦鴻門宴嗎?”謝蘊俯身坐了下來,累得腰酸背痛。
謝昭寧不說話,靜靜等著飯菜擺了上來。
謝蘊看著滿桌的菜,沒什么胃口,謝昭寧將一盅補湯端到她的跟前,言辭淡淡,“吃了吧。”
“你今日怪怪的。”謝蘊嘆氣,看著碗里的東西,有些熟悉,想不起哪里見過。
謝昭寧卻說:“我在里面下了毒。”
謝蘊曉得她開玩笑,舀了一勺湯湯水水的放進嘴里,吃了一口后,就明白過來,“這是藍顏的補藥。”
謝昭寧得意地大笑了,謝蘊冷不防給她喂了一勺。謝昭寧登時就嗆了出來,一口沒吃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