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人
謝昭寧紅著臉, 一陣劇烈咳嗽,咳得小臉通紅,謝蘊直勾勾地看著她:“藍顏是好心, 你就是惡意。”
吃頓飯, 兩人都可以鬧起來。謝昭寧咳嗽后, 又喝了口水, 嘴里的味道便消散了。
謝昭寧眼中帶著水霧,得意的笑了, “惡意就惡意,我就是個惡人。”
頂著一張白凈無暇的臉說自己是惡人, 任誰來了也不信。
謝蘊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擱在一旁,謝昭寧盯著補藥, 眼眸都笑瞇了眼,“我喝,如何?”
謝蘊心中有數, 最明白不過, 自然也不會給她吃, 連燙帶盅都丟到了門外。清脆的聲響在黑夜下極為清楚, 嚇人一眾婢女面面發怔。
屋內兩人誰都不生氣, 靜靜吃飯。
吃了一半,謝蘊問她:“你還有錢嗎?”
謝昭寧自然是有錢的, 現在全京城, 數她最有錢。面對謝蘊的話,她老老實實的點點頭:“有, 你要多少?”
謝蘊點點頭,溫柔的笑了, 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你能給多少?”
獅子大開口。謝昭寧拂開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從她眉眼再到足尖,體態婀娜,幽靜優雅,不怒自威。
謝昭寧承認自己沒有出息,被她所惑,瞥了一眼后,說道:“你告訴我,你要干嘛。”
“嫁妝。”謝蘊又提舊事。
謝昭寧是不信的,上回就回了,這回還要,信她才怪。
但她還是問了:“要多少?”
明知有怪,她還是給了。
謝蘊緩緩地伸手,作了一個數字,謝昭寧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是想套空我的錢,然后將我甩了,重找新歡嗎?”
“給不給?”謝蘊凝眸,氣勢微顯。
謝昭寧慫了:“給、給、給,回頭給你挪來,給我兩天時間。”哪家好人在家里擺那么多現錢。
很快,兩人都放下筷子,謝蘊要去書房,走了兩步,有些發熱,回頭看了一眼不斷撥弄算盤珠子的謝昭寧。
她倒像無事人一般撥弄她的算盤珠子。
謝蘊又不走,傳話讓書房里的幕僚都撤了,自己留在臥房。
去而復返的人讓謝昭寧有些納悶,“你怎么不走了?”
“我去沐浴。”謝蘊淡淡一笑,眉眼溫和,一改往日清冷冷的模樣。
她這么一笑,燭火下美色惑人,謝昭寧看傻了眼。謝蘊轉身朝內室走去了。謝昭寧呆了一瞬,剛剛她在故意誘惑自己嗎?
謝昭寧歪頭朝里面看去,“我要一起嗎?”
自然是拒絕了。
謝昭寧哪里還有心思撥弄自己的算盤,想起謝蘊方才惑人心神的一笑,她丟了自己的算盤,不要了。
她顛顛地往里面跑,走到門口,砰地一聲,哦豁,門關上了。
來晚了。
浴室內熱氣涌動,站在門口就感覺出濕漉漉的,抬了眼,歪了頭,門又開了,謝蘊望著她,她心里打了個突,少不得笑了笑,“你怎么又出來了?”
“你站在這里做什么?”謝蘊不悅,“算盤呢?”
“錢都沒有你重要,還要什么算盤呢?”謝昭寧笑得格外明媚,如同小孩子吃了糖葫蘆一般。
謝蘊的眼睛眨了兩下,沒動、沒開聲。
謝昭寧從她的神色中摸索出來,下意識伸手抱住她,兩人轉了個身子,一腳關上浴室的門。
如此絲滑的動作,看得婢女們呆了,她們對視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她們深刻明白,此刻站在這里就是礙眼,遠點站著。
不多時,里面傳來水聲,接著就是婉轉低吟的聲音。
婢女們望著天,什么都沒有聽到。
夜色漆黑,誰都涼了,兩人都沒有動,謝蘊無力,面色被熏得發紅,懶洋洋地伏在謝昭寧的身上。
少女肌膚嫩滑,依靠著,十分舒服。謝蘊感覺到了幾分快意,便閉上眼睛,沉浸其中。
謝昭寧被她這么靠著,怎么會安靜下來,少不得將她抱住,再度貼在了一起。
謝蘊闔眸,隨她去鬧,只覺得水越來越熱。
嘩啦作響的水聲,掩蓋住低吟的聲音。
水實在是冷了,不能再待了,謝昭寧才將人抱出來,輕輕給她擦干凈。
背上留下幾道粉妍的痕跡,傷口脫痂后留下來的,謝昭寧的手輕輕撫過,引得謝蘊陣陣清顫。她睜開了眼睛,望著少女眼神暖了起來,她伸手,卻摸不到衣裳,無奈極了。
謝蘊隨手扯了個大些的毯子將自己裹住,遮掩住風光,謝昭寧也學她,扯個毯子裹住。
謝蘊:“……”
一副沉迷美色的樣子。
浴室與臥房連著,兩人就勢回到了臥房,謝蘊剛躺下,人就跟著來了,她說:“衣裳呢?你拿了嗎?”
換洗的衣裳都在浴室里,謝蘊指望后走的人會拿,殊不知謝昭寧壓根就沒穿衣裳的覺悟。
湊上來的時候,貼在一起,謝昭寧扯開她身上的毯子,道:“怪熱的。”
“謝昭寧,該睡了。”謝蘊皺眉,卻又笑了。
說說笑笑,將那股不近人情的模樣撕開了,謝昭寧也笑了,俯身吻著她的而后,慢慢地,唇角貼在了肩膀上。
謝蘊輕顫,沒動,任由她貼上來。
她只想了一句,年少氣血熱,精神倒是好得很。
剛想完,謝昭寧咬著她了,疼得一抽,她勉強打起精神迎合。
****
那夜風雨后,謝蘊忙得不見人,成親的日子忘了說,謝昭寧索性定了十月的日子,還有兩三個月呢。
定下日子后,新宅那里重新修繕了,各個角落里都要改,謝昭寧每日里就在新宅里忙。
兩人各自忙各自的,謝昭寧答應的錢,也給了謝蘊。
相府門口每日都有拿著帖子求人辦事的人,站在后門口,巴巴地等著,這些時日,莫說是主子,連個管事都沒出來。
謝昭寧每日回家都要看到他們,心中納悶,問藍顏怎么回事。
藍顏笑道:“謝相忙成那樣,哪里有時間見他們。”
謝昭寧好奇,吩咐她:“你將人都喚進來,我問一問,橫豎我悶得慌。”
藍顏沒多想,讓人排隊進來了。
謝昭寧先問了事情,多是求人辦事的,各方來的人,還有外地的,京城的也不少,打了人,殺了人,想要求謝蘊幫忙走一走。
多是些私事,沒有涉及到朝政大事。若是大事,就不會站在門口等了。就算朝廷來人,問了一問,也不會有人吃飽飯沒事干去彈劾謝蘊的。
謝昭寧問了一通,發現沒自己可插手的事情,都打發走了,辦不了。
第二日,依舊是這么多。
第三日、第五日,她發現多是家里人被抓起來的。
仔細算下來,不下十余人,她好奇問藍顏:“他們都是無辜的嗎?”
“有的無辜,找不到門路就在這里蹲著,不是無辜的,花錢走門路,想要減罪行。以前謝相管過兩回,后來沒什么精力去過問了。他們聽了旁人的指點,就拿錢在這里蹲著。謝相又不缺錢用,哪里會搭理他們。”
藍顏嘆氣,謝相忙得半夜回來,哪里有時間過問這些小事。
謝昭寧點頭,拿來一本冊子,將這些人的名姓都記錄下來。
剛過半月,冊子就寫滿了。
她講冊子交給浮清,說道:“讓他們去安排,有些囚犯在外地,花些精力挪到京城來。”
浮清糊涂:“您挪這些囚犯做什么?”
謝昭寧不說:“我自由用途。”
浮清出去傳話了。
謝蘊沒有回來,謝昭寧打開顧漾明留下的冊子,各個地方的暗探,就連禁衛軍內都有人,職位最高的一人……
看著熟悉的名字,她笑了笑,須臾后,她將冊子塞到床底下去了。
謝蘊又是半夜回來,謝昭寧趴在床上睡得正香,謝蘊皺眉,自己累得慌,她倒好,睡得香甜。
謝蘊伸手,去戳她的臉,“你的臉,可真軟。”
睡得正香的人,沒搭理,臉埋進了自己的臂膀間,謝蘊掀開被子,老樣子,伸手拍拍她的屁股。
人醒了。
謝昭寧模模糊糊地睜開眼,謝蘊笑姿悠閑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遲鈍了一息,而后朝里面挪了挪,趴著,繼續睡。
謝蘊輕笑一聲,轉身去洗漱。
回來的時候,謝昭寧動都沒動,還有趴著睡。
謝蘊眉眼驟然軟了下來,昏暗的光線下,不覺低頭,親吻謝昭寧的發頂。
她又覺得不累了。
她貼著謝昭寧靜靜的躺下,沒有吵醒她。
一夜好眠,謝蘊醒了,謝昭寧還沒有醒來。
謝蘊要走的時候,謝昭寧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裹著被子,睡眼惺忪地看著她,突然說了一句:“晚睡早起,會老得快。”
謝蘊伸手就拍她一腦門,“你想怎樣?”
“謝蘊,你辭官,我養你阿。”謝昭寧瞇眼笑了。
謝蘊冷哼一聲:“那我還得看人臉色,你應該讓我做最顯赫的人,還不用晚睡早起的。”
“不過,你是謝蘊,辭官就埋沒你的能力,算了,我還是睡覺。”謝昭寧嘀咕一句,轉頭就躺下了。
謝蘊矜持地笑笑:“傻。”
說完,謝昭寧又爬了起來,說道:“我與謝夫人定了十月十二的日子成親,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來安排,你只需出席即可了。”
“聽你的。”謝蘊記住了,十月十二,“你繼續睡,多睡會長高。”
婢女們聽到這句話都笑了,謝昭寧羞得鉆進被子里,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黑暗中的神色添了些陰翳。
謝昭寧爬了起來,走到窗下,看著遠去的人,那人一襲官袍,身姿頎長,背影堅立。
謝蘊啊。
謝昭寧在想,她的脊背永遠都是那么挺直。
若讓她彎下脊骨,怕是會要了她的命。
謝昭寧淡淡一笑,隨后關上窗戶,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隨后,她又打開窗戶,迎著晨曦的光,揚起笑臉,清晨,是一日間最美好的時候。
當然,夜里是最美妙的。
謝昭寧洗漱更衣,吃過早飯就提著鸚鵡出門去了。
鸚鵡在宮里飽受折磨,見人也不喊賣瓜了,甚至會口吐惡言,“看什么看,薅禿你的毛。”
“再看我一眼,薅你的毛。”
小甜甜不甜了,成了‘小惡惡’。
謝昭寧提著鸚鵡走街串巷,按照禮單上去購置聘禮,先送去謝家,到時約定良辰送去相府。
黃昏會提著鸚鵡去接謝相。
謝相出來得晚,時常一等就是兩個時辰,鸚鵡掛在車窗外,趾高氣揚地看著進進出出的人,看它一眼就要罵一句。
比街上的潑婦還要兇。
接連罵了兩日后,整個朝堂都知曉謝小娘子的鸚鵡進宮一趟后,從小甜甜變成了愛罵人的小混蛋。
謝昭寧無奈極了,撥弄它的羽毛,“你的瓜不甜了嗎?你的瓜呢?”
“不許摸、不許碰,薅禿你的毛。”
“看什么看,薅禿你。”
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謝昭擰不得不捂上耳朵,這是受了多大的折磨,才會改了心性。
謝昭寧嘆氣,謝蘊提醒她:“丟了,要不就找個人回來重新教一教。”
“你說得也對,我去試試。”謝昭寧拍掌叫好,心情好了許多。
謝蘊沉默,靜靜看著蔫了的小甜甜。小甜甜自從回來后,吃得少了,羽毛也不如以往光鮮亮麗了,像是失去了精神一般。
這樣的鳥,像極了人從沼獄回來一般,受得了非人的折磨。
人會說,鳥又不會說,好在它還會罵上兩句。
****
日子漸漸涼快了,選了吉日,謝家將聘禮送到相府,一路上敲敲打打,格外熱鬧。
謝蘊讓人收了聘禮,裝入庫房。
喜慶的日子里,謝大夫人哭著回來了,她一頭撞進來,驚到了賓客。
賓客們望著她,不知所措,謝大夫人擦擦眼淚,走到謝蘊跟前,說:“裴暇不肯認我、阿蘊、他不肯認我……”
謝御史夫人眼疾手快的上前拉過她,與賓客們含笑說了兩句,拉著人走了。
走到門外,謝大夫人不肯走了,“你別拉我,我有要緊事找謝相。”
“要緊的事也到等宴席散了再說,今日下聘,你糊里糊涂闖進來,作甚?”謝御史夫人不高興了,活到今日,就沒見過這么沒眼力見的人。
壞人好事,好比作孽。
謝大夫人被推了下去,不情不愿地去客院先休息。
等到賓客們都散了,謝蘊喝了酒,暈乎乎地睡下了。大夫人來見,依舊沒有見到。
一直到天黑,謝昭寧將人喊了起來,喂了醒酒湯才輾轉醒來。
謝蘊酒醉頭疼,瞧著沒什么精神,大夫人等了半日,終于見到她,立即說了出來,“我去見裴暇。他說他不信,我又拿不出證據來,阿蘊,我說什么他都不肯信。”
沒有證據,確實不容易讓人信服。
謝蘊望向謝昭寧,謝昭寧無辜道:“我回頭去問問她們,不過這等緊要的事情,未必有人知道。”
一路上的人都死光了,連戶籍小吏都沒有放過。
謝蘊琢磨道:“莫急,陛下有意招裴暇為婿,此事慢慢來,你先留下。”
“招裴暇為婿?那是天大的好事呀。”謝大夫人欣喜道。
謝蘊一頓,抬首看著她:“你以為是好事?”
謝大夫人遲鈍:“做天子女婿,不是好事 ?”
“隨時都會掉腦袋的好事。”謝蘊語氣沉沉,“我與阿嫂說心里話,此事不可應,裴暇并無根基,陛下不過是想拉著我罷了,我派人去阻止了。你若想你兒子長命百歲,就別高興。”
“這、這……”謝大夫人傻眼了,天上掉的餡餅還有毒啊。她見謝蘊面色凝重,一時間不敢再說了。
她只訥訥道:“我只想認回兒子,可他說他是裴家子,與謝家無關。”
“他記不得以前的事情嗎?”謝昭寧疑惑,自己是被灌了藥,那裴暇呢?
裴暇那時都五歲了,怎么會沒有記憶。
謝大夫人聞言也被提醒了,“他對我一點記憶都沒有了,難不成也被喂了藥嗎?”
謝蘊扶額,頭疼極了,心里將故去的顧漾明罵了一遍,選誰家落戶不好,偏偏坑好謝家。
她說道:“莫慌,先去查一查,謝昭寧,此事你去查。”
謝昭寧點點頭,她還忘了這么重要的事情,對上謝大夫人狐疑的視線,她并沒有解釋。
讓人送走謝大夫人,謝昭寧就去找浮清問明白。
浮清說:“我也不太清楚,我來到少傅身邊的時候,此事都過去了。少傅說他是,那他就是,中間有些波折罷了。他不肯回來就不肯回來,回來作甚。”
謝昭寧被氣到了,“你有家,你不認祖歸宗?”
“您也有家,您怎么不認祖歸宗?”浮清反問一句,“謝大夫人待您并不親厚,您何必管她的閑事,她找到兒子了,說不定還要來罵你。她兒子做了駙馬,她就是皇親貴族了,到時候顯擺,您也得氣死。”
謝昭寧直問:“你有證據,對嗎?”
浮清不吭聲,謝昭寧吩咐她:“有證據就拿出來。”
浮清說:“他身上有胎記,扒開衣裳看一看就得了,有了證據,人家不回來,還是不會回來的。”
謝昭寧不知道胎記的事情,回頭與謝蘊說了。謝蘊吩咐人去告訴大夫人,謝昭寧又將浮清的話說了一遍。
“是啊,有證據又怎么樣,裴暇明擺著不想回來的,倒是個君子。”謝蘊夸贊一句,若是旁人,巴巴地想要回來,畢竟有個高官姑母,日后仕途再怎么也不會差了。
謝昭寧納悶:“大夫人怎么說的?”
兩人對望一眼,謝昭寧無奈地動了動嘴皮子:“她肯定說,我兒啊,你是我的命根子,你回家后就是長孫,謝家都是你的,你跟我回家認祖歸宗,少奮斗二十年,有謝相在,你肯定會步步高升的。”
她又說:“要是我,我也不會跟她回來的。”
謝蘊被逗笑了,尤其是那句“我兒啊”,學得活靈活現,她掩唇而笑,臉頰紅了兩分。
謝昭寧問:“不如我去一趟,話說清楚,畢竟此事因我而起,若他不回來,我也過意不去。”
“你過去?”謝蘊搖頭,“你離開京城太危險了。”
“我偷偷過去,對外就是秋日乍寒,我染了風寒,在家修養,門口將小甜甜一掛,誰敢不信我在家里。”謝昭寧說得煞有其事,“我與大夫人生活了十多年,我熟悉她的性子,著實不靠譜,若不然,當年怎么會上當呢。”
謝蘊嘆氣,謝昭寧說得很認真,她要出京城一趟。
“好,你去辦,快去快回。”謝蘊答應了,她沒有理由不答應,這是顧漾明算計出來的事,就該謝昭寧去解決。
兩人商議好行程,吃了晚飯,謝昭寧去打點行囊。
看著少女忙碌的身形,謝蘊兀自發呆,她緩了緩心神,謝昭寧要走了。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人給她暖床了。
年少的人,體質好,身子熱,一上床,身子就暖了,被窩里自然就更熱。
謝昭寧走了,被窩就是冷的。
她趁機問人家:“幾日回來?”
“我快馬走,來回七八日。”謝昭寧說道,過去說完話就走了,順道辦件事,回來再快馬,也差不多了。
謝蘊若有所思,像是思考是什么大事,欲言又止一番后,說道:“讓浮清去辦,她合適。”
“你又后悔了?”謝昭寧心中警惕起來。
謝蘊不承認;“不是后悔,擔心你吃不消,細皮嫩肉的。”
謝昭寧松了口氣,道:“我的過錯,總得我來彌補才是。等我回來,我們趁著休沐去泡泉水,可舒服了。”
謝蘊沒說話了,轉身走了,去書房見幕僚。
整理好行囊,吩咐門房準備好遠行的快馬,周周轉轉,亥時才歇下。
腦子放松后,謝昭寧坐在坐榻上,神色呆呆的,謝蘊也回來了,本想說上兩句不高興的話,可見到她這副模樣,又不忍心了。
“累著了?”謝蘊憐愛地摸摸她的小臉,“累了就歇著,那么急做什么呢。”
謝昭寧眨了眨眼睛,伸手抱住她的腰,將臉貼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呼出一口氣,她說:“我走了,別收美人,你收一個,我回來弄死一個。”
謝蘊:“……”挺橫呀。
“那你別走了,我一個都不收,我晚上都陪你。”
語氣婉轉,最后一句話拖著尾音,帶了一股酥麻,聽得謝昭寧當即松開她,“當真?”
她這么一高興,謝蘊自然哄著她:“自然,我何時騙過你。”
本該溫馨的畫面,被謝蘊一句話就破壞了。
何時騙過你?
謝昭寧冷笑,“你連個失憶的人都騙,喪心病狂了,還說什么何時騙過你。”
一時間,謝蘊尷尬極了,恨不得找到地洞鉆進去。
她好脾氣地說:“我保證,這回不騙你。”
新娘
在美色面前, 謝昭寧堅定自心不動搖,翌日清晨,城門一開就跑了, 氣得謝蘊一整日都沒有好臉色。
謝蘊心情不好, 下面的人提心吊膽, 就連剛升官的祝云見到面色不好的謝相都要退兩步。
祝云納悶, 拉著人就問:“你家謝相怎么了?”
“大概又吵架了。”
祝云好奇:“和誰吵架?”
“誰敢和她吵架?”
祝云琢磨了會兒,以前秦思安是敢惹謝相的, 但是自己不敢啊,自己都不敢了, 下面的人更沒這個單子。
琢磨了會兒,她明白過來,悄悄問道:“是家里那位?”
前些時日, 謝家小娘子逛望云閣的事情剛過去呢,謝相氣得整頓風氣,不是剛鬧結束嗎?
祝云說道:“美色在前, 謝相都不是謝相了。也是個愛吃醋的女人。”
“祝云。”
一聲呼喚, 祝云沒出息的抖了抖, 扭頭就笑了起來, 沖著謝蘊笑開了花, “謝相,您有吩咐?”
“在嚼舌頭?”謝蘊三步并兩步走來, 上上下下地將人打量一番, 冷笑道:“你比秦思安的單子大多了。”
冷冷的嘲諷,嚇得門口一眾人話都不敢說, 忙揖首請罪。
祝云心里悔恨極了,招惹誰不好, 招惹謝相做什么。
謝蘊依舊看著她:“你很閑嗎?”
“不不不,我是來找他們的,馬上就走。”祝云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她可沒有秦思安的能力,不敢與謝蘊針鋒相對。
得了沒趣后,祝云跑得飛快。謝蘊凝眸,冷哼一聲,轉身進屋去了。
一日間,一幫子人苦叫連連,謝相罵人都不帶重復的,聽著里面的聲音,一個個都縮著腦袋。
“我三日前就與你說了,你的腦袋留在家里了嗎?”
“我囑咐你幾回,不要與互戶部起沖突,你耳朵給了刑部的人了?”
“內廷司那里的人不要得罪、她們日日跟著陛下,你覺得你可以比她們紅?不要以為自己皮膚紅,就以為自己是個紅人。”
眾人:“……”
“謝小娘子八成又去青樓了。”
其他人點點頭,若不然,謝相怎么會反過來找他們的茬。
有人甚至提醒謝御史,管好女兒,莫要禍及朝堂。
謝御史聽后,半晌沒有明白,自己女兒不入朝,日日忙著做生意,東跑西跑是真的,拋頭露面也是真的。不過如今風氣改了,女子都可參加科舉,也可做生意,自己女兒做的都不算出格呀。
謝御史以三寸不爛之舌罵了回去,什么人,見不得人家好,做生意怎么了,又沒上你家門口搶。
罵了一通后,對面抹了抹臉上的口水,“你家女兒去青樓玩,惹了謝相不高興,我們就挨罵。”
謝御史:“……”原是這么個‘禍及朝堂’法。
他擺擺手,“我管不住,我一管,她就哭,謝相過來找我茬,不值當不值當。”
一連鬧了三日,下面的朝臣吃不消了,謝相這回晚上都不帶回家的,下面的人只好跟著,熬出了黑眼圈。
這時,謝昭寧到了縣衙,見到了裴暇。
裴暇驚訝,少女風塵仆仆,面色染了灰塵,依舊難掩麗色。
謝昭寧說:“日前謝家大夫人來過,想必你也知曉了,我來,還有一件事。陛下欲招你為駙馬,京城正在查你的過往。你究竟是想做裴家子,還是謝家嫡長孫。”
開門見山的一句話激得裴暇不知所措,他沉默了會,不得不問;“陛下選我,是因為我是謝相的侄子嗎?”
“多半是有這個想法,不瞞你,太女對謝相有感情。你想想,該怎么做。”謝昭寧喘了口氣,眸色湛亮,“若是做了駙馬,你怕是不能入朝了。”
我朝駙馬,不可干預朝政。
裴暇皺眉,擺在面前的路,都不好走。
“謝相有何想法?”
謝昭寧笑了笑,說道:“自然是謝家嫡長孫,僅僅是謝家嫡長孫。”
女帝這么做,一是想斷了太女的心思,二是想讓謝蘊認真輔佐太女,好好做個純臣,而不是‘床臣’。
裴暇依舊愁眉不展,謝昭寧口渴,道:“我來這么久,一杯茶都沒有嗎?”
“好、好、我讓人去備茶。”裴暇恍然大悟,匆匆走出去吩咐婢女上茶。
謝昭寧看著他的背影,問浮清:“你說,他若是生在謝家,這個時候是不是在京城內有一席之地了?”
浮清嗤笑:“有謝大夫人那樣的母親,你覺得他會有什么前途?”
謝昭寧語塞。
很快,裴暇去而復返,坐了下來,認真望著謝昭寧:“謝相的意思,我明白,我盡快成親?”
“指不定你的新婚妻子成婚不足三日就暴斃。”謝昭寧懶懶地提醒一句。
裴暇臉色煞白,謝昭寧說道:“裴家宗族愿意放你回謝家認祖歸宗?還有、你五歲才走失,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嗎?”
“不記得了,我是裴家老太爺帶回去的,我在山里染了風寒,病了許久,渾渾噩噩,醒來的時候,他們喊我公子,我就以為我是裴家的孩子。”裴暇失落地搖首。
山中陰寒,待了許久,自然就會感染風寒。
謝昭寧望著裴暇,心中多了幾分愧疚,便說道:“該回家還是要回家的,憑借謝相今日的官位,你回去,不委屈。但你要想推掉駙馬,就必須鬧一鬧,最后的結果,就是你回謝家做嫡長孫,對裴家多加提攜。你可以做謝家嫡長孫,也可以做裴家子,沒有人不允許你不認裴家,就看你怎么在中間周旋了。”
“可大夫人說,我是謝家的子孫,必須與裴家斷了。”裴暇苦笑。
謝昭寧:“……”
謝昭寧無話可說,該說什么,該說大夫人不長腦子,還是說她一時昏了頭。這么多年來,回回昏了頭。
“她是你的生母不假,可謝家如今是謝相執掌,她的話,你聽著就好。養育之恩大比天,你按照你自己的心意來。”
恐裴暇不信,她又添一句:“我與大夫人相處多年,她的心不壞,就是一時偏激。謝相豈會不讓你認養育的父母,你不必擔憂。眼下是要如何委婉的拒絕女帝。裴謝二家,吵一回,記住,一定要是裴家贏。待陛下定下駙馬后,你再回謝家。”
“若是陛下不信呢?”裴暇憂愁。
謝昭寧說:“別說你,就連太女都不愿答應此事,京城里那么多世家,你不想吃這塊肉,其他人想。畢竟做了駙馬,將來就會是皇夫,下一任主君就會有他家族的血脈。”
只要裴暇二家鬧起來,那些世家們見縫插針,就會將此事攪黃了。
裴暇點點頭,“我會通知家里的。”
得到他的答復,謝昭寧如釋重負般笑了,“好,我的事情也辦妥了,來日京城再見,我要回去了。”
“你這么快就走了?”裴暇問道,“你好像很累,不如歇息一夜,明日再走。你放心,這里很安全。”
“不必了,我帶了護衛。”謝昭寧擺手,重復一遍:“你可以肩挑兩戶,這并非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問題,裴暇,謝相的助力,是你想不到的。”
說完,她拒絕裴暇的挽留,領著浮清匆匆離開。
少女鮮衣怒馬,意氣風發,馬蹄疾馳,一幕落于裴暇眼中。
裴暇看得出神,良久后,道上恢復寂靜,灰塵散去,好似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小廝見他良久不動,心中好奇,“大人,您在看什么?”
“我從未想過,兜兜轉轉,我還得喊她一聲姑母。”
小廝瞪大了眼睛,“謝小娘子與您同庚,怎么喊上姑母了。”
裴暇失落不已,苦笑連連。
****
謝昭寧一刻不敢停歇,從縣衙出門,一路往南走,找到水鄉大城,一頭扎進城里。
買糧食。
她買下了半座城的糧食。
浮清一路跟著她,付錢、付錢、還是付錢,一路上就是付錢了。
累得半死,口袋里空空的。
她說:“再買,我們就要露宿街頭了。”
謝昭寧打馬就走,約定好送入京城,到時候就有人收糧,付下另外一半的錢。
“你買這么多糧食做什么?”
“我要成親了,擺流水席,搭棚請京城內的百姓吃飯。”
浮清冷靜地問:“我不信您這么大方。”
誰不知道她謝昭寧是出名的鐵公雞。
“既然你要請,怎么不在京城里買呢。”
“京城里太貴了。這里便宜。”
浮清可不好糊弄,她笑笑:“運費不要錢嗎?船運不收錢嗎?”
折算起來,比京城里也不便宜呀,說不定還要貴一些。
謝昭寧不聽她的話,但她心里沒有底,握住韁繩的手微微發抖,可買都買了,路走了第一步,就得繼續走下去。
往京城方向走,她入城又買了些,沒錢拿玉佩去抵。
回到京城,已是三日后,緊趕慢趕,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入城。
看著喧囂奢靡的京城,謝昭的寧漸漸平靜,面上有了笑影,她累得夠嗆,吩咐浮清:“你與前輩們說一聲,收下糧食,玉佩抵抗的那船糧食不必動,其余的想辦法藏起來,放在新宅附近。”
浮清心中有萬般疑惑,可還是照辦了。她是習武之人,體力比謝昭寧好,再折騰一日也不在話下。
謝昭寧來回跑了六七日,累了才瞇會兒,此刻已到極限,腳邁過門檻,人就倒下去了。
藍顏嚇得要喊娘,匆匆將人扶了進去,找大夫看脈。
謝相本來就在家里,聽到外面的動靜后,走了出來,見到藍顏背上的人后,面色驟然變了。
她上前摸摸鼻息,又摸摸額頭,不發熱,松了口氣,道:“累的,放床上。”
出門一趟,將自己折騰成鬼樣子,謝蘊很不滿,但人家睡著了,罵又聽不見。
藍顏將人放在床上,謝蘊蹙眉,身上太臟了,像是從灰塵里打滾來的一樣,還有,衣裳有些熟悉……
她六七日沒換衣裳了?
謝蘊更加不滿。
臟死了。
謝蘊耐著性子說:“去打些水來。”
先洗一洗。她不斷安慰自己,洗一洗就好,洗一洗就還能要。洗干凈了,還是白白凈凈的女孩子。
謝蘊上前給謝昭寧脫了滿是灰塵的外袍,“丟了,一把火燒了。”
指不定出去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可以確定一點,就是沒去勾搭人。若不然不會六七日不換衣裳。
謝蘊自顧自想著,擰干了熱帕子,看著臟兮兮的少女,先擦臉,臉干凈了,看著也舒服。
謝昭寧累得不輕,由著她折騰,動都沒動一下。
帕子仔細地擦干凈,一點一點地去擦,漸漸露出一張白凈的小臉。謝蘊又很滿意了,揉揉她的小臉,想笑又笑不出來了,瘦了。下巴都沒肉了。
謝蘊又不滿了。
婢女換了一盆干凈的水,謝蘊看著她的頭發,忍不住說道:“給她洗洗頭,擦干凈了好睡覺。”
婢女們上前幫忙,費勁洗了頭,擦干了。
謝蘊繼續給她擦,擦完了脖子,她扭頭看著婢女,道:“都出去,有事喊你們。”
人還是沒醒。
“你這是多累,將你一刀砍了,都不知道。”謝蘊自嘆一句,掀開被子,解開領口,她望著白凈的肌膚,玩笑道:“終于看到不用擦就干凈的一塊地了。”
“謝昭寧,你起來洗澡吧,你這還是臟,擦不干凈了。”
謝蘊有潔癖,謝昭寧這么臟,實在是受不了。她不擦了,將帕子丟了,對外吩咐一句:“去搬個浴桶過來。”
還是洗吧。
她將人扶起來,謝昭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合眼又睡了。
謝蘊氣個半死,趁著婢女放水的功夫,她捏著謝昭寧的下顎,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親上去了。
唇角相碰,感覺就不一樣了,謝昭寧終于醒了,迷迷瞪瞪地看著謝蘊。
謝蘊指著浴桶:“衣裳脫了,自己去修洗。我要換被子,臟死了。”
謝昭寧不理她,倒頭還想去睡,謝蘊托住她的腦袋,“洗了再睡,我不喜歡不干凈的人。”
“你給我脫。”謝昭寧如同一個沒骨頭的人,歪到她的身上。
謝蘊不生氣,反而,笑了。她摸摸謝昭寧的腦袋,哀嘆一聲,伸手給她脫衣裳,“謝昭寧,你若敢負我,我第一個先殺了你。”XŻϝ
衣裳脫了,謝昭寧趴在浴桶上,眼睛也不睜,謝蘊摸摸水溫,還可以泡會。她去收拾床。
床上的被子抱起來,丟出去,拿了新的去鋪上。
謝昭寧還是沒睜開眼,謝蘊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她面前:“你干什么去了?”
“你算一算,來回六日的路程,我都沒閉眼。”謝昭寧有氣無力,“他還讓我住一夜,我想你,就趕回來了。”
一番話,十分熨帖,鋪床疊被甘做小奴婢的人心中很高興,她又摸摸謝昭寧的腦袋。
謝蘊一言未發,眉梢眼角都帶著笑。
一番折騰下來,謝昭寧抱著被子去睡了,謝蘊累得不輕,跟著躺下了。
謝蘊歪頭看著疲憊的人,眼中深深,她靠過去,親了親少女的眉眼。
謝昭寧一覺睡了兩日兩夜,起來的時候,渾身都疼,躺久了,骨頭都疼了。
起來活動了會,謝蘊回家來了,她抬頭看著夕陽,又看著謝蘊,好像在說你又早退了。
婢女們伺候謝蘊更衣,謝昭寧還沒緩過來,歪倒在美人榻上,半闔眸,耳朵聽著謝蘊的動靜。
謝蘊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斜襟寬袍,頭發也垂了下來,整個人氣質都變了,添了幾分溫婉。
她走到謝昭寧跟前,居高臨下地看過去:“干什么壞事去了,你前天晚上都招了?”
謝昭寧一聽‘前天晚上’乍然坐了起來,震驚道:“我睡了那么久嗎?”
謝蘊沒什么好臉色給她,她走了,她在睡。她回來,她還在睡。她走了,她還沒醒。她想著,若是回來,謝昭寧還是沒有醒的話,她就打算找大夫來看看,好在是醒了。
“是呀,我兩夜都是和一個木頭人睡的。”謝蘊俯身坐在謝昭寧身邊。
謝昭寧自覺沒理,有心討好她,伸手抱住她蹭蹭她的側臉,說道:“我買了糧食,成親那日,我們擺粥棚,救濟百姓,一人發一斤米,你說,好不好?”
“鐵公雞怎么會拔毛了?”謝蘊吃驚,凝著討好她的人,“想什么壞主意?”
“哪里就是壞主意了,我是想熱鬧一番,一次成親就一回。我還想請長公主來觀禮,我得想想辦法。”謝昭寧捧著謝蘊的臉,輕輕親了親嘴角,隨后又放開她,“這是救濟百姓的大好事,我現在有錢,不缺錢用,自然要大方些。”
謝蘊看著她:“是陡然得了那么大家財,一飛升天了。是該顯擺顯擺,隨你了。至于長公主,我給你想辦法。不過長公主十八年沒有出宮了,怕是不容易。”
謝昭寧心中一顫,眼神有一瞬間的慌亂,謝蘊還在說;“我去問問陛下,陛下若是愿意即可,陛下出宮容易,長公主……”
“陛下過來?”謝昭寧翻了白眼,“那還是不必了吧,我們不用長輩觀禮,自己玩兒挺好的。陛下來了,我只會覺得添堵。”
她這么一說,謝蘊反而笑了,道:“倒不如請她二人一道來觀禮,在陛下心目中,她與長公主是一體的。”
謝昭寧還要翻白眼,謝蘊捂住她的眼睛:“再翻就有抬頭紋了,別再折騰了,今日早,帶你去喝喜酒。”
“喜酒?誰家辦事兒?”謝昭寧好奇,想起京城里的事情,“陸白紅?”
謝蘊頷首,“對,陸白紅、她和與他哥哥定娃娃親的女子在一起了。不過后來她家出事,對方退親了,折騰一番,女子來了經常,順勢留下了。”
謝昭寧托腮,“聽著很是波折啊,你要去,那就去,帶禮物了嗎?”
“我倆還沒成親呢,你帶你的,我帶我的。”謝蘊起身就要走。
謝昭寧忙起身去庫房找合適的禮物。
女子之間送禮物,沒什么顧忌,合心意就好了。
謝昭寧選擇了一對同心玉,裝入匣子里,直接帶過去就好。
她又去換了一身衣裳,跟著謝蘊出門去了。
陸府今日辦事,沒有邀請客人,同僚們知道的都來送禮,多是直接走了,誰都不知道新娘的來歷,有的好奇就留下來吃酒。
謝蘊來時,府門口張燈結彩,紅色的燈籠上貼著喜字。
謝昭寧抬首,看著喜燈籠,猩紅的顏色,濃墨重彩般的視感,讓人看著就很高興。
“怎么了?”謝蘊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當她喜歡,“到時你多掛幾個便是。”
謝昭寧點點頭,“好。”
兩人攜手走進去,同僚們一看,哦豁,兩人又好了,謝相那么厲害的人怎么就敗給了一個十八歲的小娘子,嘖嘖嘖,一物降一物。
陸白紅也是詫異,忙從屋里走來迎接兩人,見兩人眉眼如畫,怪道:“都道謝小娘子去樓里玩,謝相拿下屬撒氣呢。”
“什么樓里,我病了六七日,剛好些呢。你瞧我像是去玩的嗎?”謝昭寧解釋,扭頭看著謝蘊:“你不替我解解釋嗎?”
謝蘊也是委屈:“我說你病了,他們不信,說我委屈,說我沒本事,讓你去玩,自己在家生氣。”
謝昭寧傻眼了,這叫什么事兒,謠言傳得這么厲害嗎?
她要解釋:“我真的病了。”
陸白紅訕訕,“您這副模樣,面色憔悴,是像病了一回。”
其實,更像是身子虛了。這句話,她沒敢說。
陸白紅好歹是主人家,不說不該說的話,熱情招呼兩人進去玩。
謝昭寧委屈極了,與謝蘊說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沒事折騰下屬做什么?”
謝蘊說:“許是秋日里涼快,他們越發懈怠,出了一回又一回的錯,我若再不說,就出大錯誤了,我錯了嗎?”
謝趙寧覺得在理,肯定是那幫人挨罵了,心里有氣沒處撒,便又開始胡言亂語。
兩人坐下來,便有人來說話,謝昭寧在旁聽,靜靜聽著她們說話。
成親禮已結束了,新娘在新房,很快就要開席了。
不多時,陸白紅領著一個穿著喜服的女子出現了,女子相貌清秀,規矩的站在陸白紅身邊。陸白紅笑吟吟地說話,她也會跟著笑。
走到謝蘊跟前,陸白紅介紹她們,女子含笑行禮,溫婉得宜。
待新人退下后,謝昭寧開口說道:“查到身份了嗎?”
“是北邊的人。”謝蘊端起酒杯抿了口,“她是再嫁,前面嫁人了,還有個女兒呢。”
謝昭寧:“……”
有些荒唐了。
她說:“她是喜歡男子,還是喜歡女子?”
謝蘊說:“我怎么知道,我給你去問問。但要說的是,權勢之下,喜歡誰都不是重要的。”
成親籌備
陸白紅與她的新娘, 恰是最好的證明。陸白紅低谷之際,對方家退婚,兄長慘死, 陸白紅一步步爬了上來, 對方便又回頭了。
女官太過特殊了, 成親者少之又少, 許多世家看不起女官,多有嫌棄, 又不得不巴結奉承。
謝昭寧心中想了想,又問:“她是和離還是什么情況?”
前者和離倒也罷了, 若是用了什么手段……謝昭寧莫名惡心了,未嫁倒也罷了,這等嫁人生子, 就不妥當了。
謝蘊卻說道:“陸白紅的地位,需要她動什么手段嗎?她眨眨眼睛,討好她的人, 不計其數。”
謝昭寧:“……”
“人家主動貼過來的嗎?”謝昭寧又問, 轉而一想, 心口一顫, 不得不說道, “謝相,我覺得……”
“別說話了。”謝蘊伸手捂著她的嘴, “你是來吃酒恭賀的, 不是來砸場子的。”
謝昭寧偃旗息鼓,只得不說了, 她還是抬首看了過去,新娘面上笑容淡淡, 陸白紅滿面春風,似是極為高興。
酒過三杯,天色不早,都要走了。
賓客們陸陸續續離開,陸白紅早就醉了,管事代為送客,春宵一刻值千金,誰都在意主人家的失禮。
謝昭寧放下酒杯,也要離開,謝蘊依舊坐著不動,她納悶:“你不走嗎?”
“你急什么?”謝蘊慢悠悠地望她一眼,“外面都是馬車,等會兒。”
謝昭寧坐下,撈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賓客散盡了,官事回頭,瞧見大佛還沒走,不得不走來陪著。
謝蘊問道:“新娘是怎么來的?”
管事愣了下,謝蘊抬首又問:“你若不說,我現在去問陸白紅。”
管事賠笑道:“是下面的人送來的。”
吃瓜的謝昭寧瞪大了眼睛,端起酒杯就飲了一大口,好刺激呀。
“下面的人犯了事,拿她討好陸白紅?”謝蘊猜測道,若不然不會巴巴地送過來,陸白紅如今官位不低,值得人家動心思。
謝昭寧有自己的想法;“陸大人的哥哥都死了,將人家送來做什么?”
謝蘊解釋:“你家危難,你未過門的嫂嫂退親了,你哥哥在這時死了,你心里怨不怨人家袖手旁觀?心里有恨,有人巴巴地將人送過來給你泄恨,你喜歡嗎?”
謝昭寧:“……”
管事低頭不敢說了,這件事說出去,不好聽。
謝蘊起身要走了,謝昭寧扶著她,問清楚了事情后,她又不解:“陸大人這是不恨,還愛上了呀。”
按照常理來說,是該恨的,家里有難,哥哥岳家不僅袖手旁觀,重要關頭還退了親,無疑是雪上加霜。
月色當頭,灑了滿地的銀輝,兩人慢慢走著。
謝蘊靠著謝昭寧,反問她:“若你是陸白紅,會善待人家嗎?”
“你問我,那我問你呢?”謝昭寧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先回答我,我再想想。”
謝蘊說:“不會,心中喜歡,我會將她妥善送回去。”
謝昭寧不解:“既然喜歡,為何不留下呢?”
“心中有根刺,永遠也過不去,看著就會想起當年的事情,不如放手。喜歡就舍不得傷害,兩不相見,記得過往的好,便也罷了。”謝蘊低嘆一聲,“哪里有那么多破鏡重圓呢,不過是自欺欺人,傷害存在過,怎么都會忘不了的。”
“哦,我懂了,你這是記仇。”謝昭寧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她說道:“我是不是該記著你將我趕出謝家的事情?”
“你、你恢復記憶了?”謝蘊故作驚訝,學著謝昭寧往日的模樣,將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何時恢復記憶的?”
謝昭寧無話可說,不演戲會死嗎?
她甩開謝蘊的手,怒氣沖沖的跑開了。謝蘊一人,悠悠望著月亮,唇角彎彎,無奈道:“又生氣了,年輕人為何氣性那么大呢。”
前面的人停下來,怒吼一句:“誰氣性大,你若是我,壓根都不會來京城。”
謝蘊說:“那不是傷害啊,怎么能是傷害呢。”
謝昭寧氣呼呼又走回來:“怎么不是傷害,你都讓我無家可歸了。”
“那是你的家嗎?皇宮才是你的家,你回得去嗎?”謝蘊語氣慵懶,甚是無奈,哀嘆一聲,憐愛般摸摸謝昭寧的臉蛋,“你還是無家可歸。”
謝昭寧氣炸了,瞪眼已經不夠了,不管左右怎么看,伸手抱住她,不管不顧地親上她的唇角。
送她們出府的管事見狀,捂著自己的眼睛,又讓人趕緊散開。
一股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謝蘊推開了眼前的人,疼得抿唇,謝昭寧說:“這是傷害嗎?”
謝蘊老實道:“不是。”
“那什么是傷害?你說,什么是傷害?”謝昭寧生氣地質問。
謝蘊被她的怒氣嚇到了,“你咬人了,怎么還有理罵人呢?”
許是謝昭寧不知說什么,轉身跑開了,謝蘊挑眉,下意識撫摸自己的唇角,道:“膽子大了,還敢發脾氣了。”
還是做侄子的時候好,再大的怒氣也忍著。
謝蘊心情很好,美妙極了,慢悠悠地跟著出府,一旁的管事看得是心驚肉跳,謝相被咬被罵,竟然一點都不生氣。
不是都說謝相兇狠的嗎?
****
謝昭寧爬上馬車,謝蘊慢吞吞地跟上了,兩人都不說話,一路無言。
回到家里,謝昭寧抱著被子要分床睡,婢女攔著她,謝蘊進來說道:“讓她走,那個什么鴛鴦還是鴛兒還在府里,你喜歡嗎?給你送過去?”
謝昭寧被她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說得震驚了,“你說什么呢?”
“這不是怕你孤枕難眠嗎?”謝蘊好脾氣地哄她,“高興嗎?”
謝昭寧氣得丟下輩子,趕走婢女,砰地一聲將門關上,門外的婢女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了。
“散、散開吧,別站在這里。”領頭的婢女吩咐一聲,或許明早就好了。
婢女們聽話的散開了,屋外一片寂靜,同樣,屋內也沒有人說話。
謝蘊深深無奈,“你氣什么呢?你先說說,你生氣的點在哪里?”
“那就是傷害。”謝昭寧咬牙切齒。
謝蘊嘆氣,說道:“隨你,你說是傷害,那就是傷害,我的人都給你了,你還想要什么呢?”
一句話,讓謝昭寧啞口無言。
對呀,人都是你的了,你還吵什么,鬧什么。
謝昭寧戛然失聲了,坐下來,半晌不吭聲。謝蘊挨著她坐下,欣賞她失落的模樣,臉上笑容就沒有停下來。
“謝昭寧,我那不算將你趕出家門,我不過是讓你換個身份回到謝家罷了。你如今還在謝家呀,你如今的地位,可比嫡長孫高多了,你要家主的位置,我給你弄來,一句話的事情罷了。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江州比起京城,繁華多了,有什么可惦記的,老夫人喜歡二房,大夫人惦記親生兒子,沒一個真心喜歡你的人,你想什么呢,惦記什么呢?”
“還有,若說是傷害,我帶你回京城也是傷害……”
嘮嘮叨叨的話還沒說完,聽客謝昭寧忍無可忍的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她的嘴。
怎么會那么聒噪呢。
肯定是心虛了。
唇角相碰的瞬間,屋里安靜了,落針可聞,漸漸的是呼吸聲。
謝昭寧的怒氣隨著呼吸聲加重而消散了。
謝蘊的嘴角有些疼,她望著始作俑者,道:“這才是傷害。”
謝昭寧解氣了,不搭理她,高高興興地開門去洗漱了。
謝蘊失笑,這樣的生活莫名有趣多了。
洗漱后,謝昭寧爬上床,果斷地躺在里面,默默等著謝蘊來。
謝蘊沒有來,她去了書房,巴邑王回信了。
巴邑王的信中所寫,孩子是先帝給他,而后送到西涼。且這個孩子不是西涼后代,當年誤殺質子,恐引起兩國戰亂,故而將錯就錯,如今的榮安郡主并非是質子的孩子。
其二,便是他否認追殺謝蘊,追殺牙儈小吏。
巴邑王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謝蘊看著書信,良久沒有出神,此刻若揭露榮安不是質子的女兒,西涼以此為借口發兵,便又是另外一重麻煩了。
至于他否認的事情,謝蘊并不在意,殺人者怎么會承認自己殺人了。
如今證實一點,先帝當年冤枉長公主,礙于兩國之間的微妙關系,并沒有還長公主清白。
謝蘊心中七上八下,此事牽連重大,涉及兩國,確實不可胡亂行事。
榮安又是誰呢?
謝蘊也猜不透,想來巴邑王也不清楚,篤定一點,榮安身上沒有西涼的血脈。
謝昭寧的父親是誰呢?
這件事至今都是個謎,顧漾明不知道、巴邑王不清楚,想來只有長公主自己清楚了。
到了如今這一步,謝昭寧的父親是誰,已然不重要了。她身上沒有西涼血脈,就可以繼承帝位。
謝蘊凝眸,悄然吞下一口氣,心中悄然了有了想法。她帶著書信,連夜入宮去見女帝。
深夜入宮,女帝還沒有睡,看到巴邑王的書信后,她并沒有驚訝,只說道:“朕知曉榮安身上沒有西涼血脈,不必驚訝。”
謝蘊渾身僵硬,陛下知曉?
她問道:“陛下至今為何不肯澄清呢?”
“澄清做什么?引來西涼發兵?”女帝不屑一顧,靠著寶座,淡淡一笑,“無關緊要的小事,何必在意。榮安愿意蹦跶,就讓她蹦跶。你也看到了,數年來,兩國邊境安寧,百姓安居樂業,這樣的情況,不好嗎?”
謝蘊唇角張了張,燭火將她的身影拉至頎長,“那、榮安郡主的父親是誰?”
女帝一顫,聞聲望向謝蘊:“卿問此事作何?”
“臣、好奇罷了,既然不是質子,又會是誰?且榮安郡主的相貌不似長公主殿下,臣在想,對方必然是個芝蘭玉樹的郎君。”謝蘊故作玩笑道。
女帝擺手,“卿何必多問,時辰不早,臣讓人開了宮門,放你家去。”
謝蘊領旨,匆匆離宮。
回到家里,謝昭寧趴在床上睡得正香,謝蘊心中雜亂無章,腦海里浮現女帝平靜的面色,平靜、不屑。
她深吸了一口氣,挨著謝昭寧躺下。
女帝從始至終都知曉長公主被冤枉的事情,但她從不曾想過澄清過。
謝蘊在想,這是帝位平衡之策,還是貪婪呢?
一時間,她也想不清了,心里空蕩蕩的,像是被拿走了什么,徒留一腔熱血。
深夜靜謐,她翻身看著熟睡中的人,伸手,撫上對方的臉頰,心中有話,卻又不能說。
她想了許久,收回手,平躺下來,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夜色深深,耳畔無聲,心亂了,怎么都睡不著。
謝蘊又睜開眼睛,面對謝昭寧,伸手去摸她的耳朵,謝昭寧沒有醒。
她嘆氣,湊到謝昭寧的耳畔喊她:“謝昭寧,天亮了。”
她使壞,謝昭寧慢慢地睜開眼睛,有些遲鈍,扭頭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她又要睡,甚至往謝蘊的懷里挪去。
謝蘊伸手攬住她的腰肢,手搭在她的小腹上,輕輕揉了揉。謝昭寧的軟肋在哪里,謝蘊很清楚。謝昭寧很快就醒了,握住她的手,先是遲緩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眼睛睜大了,“你回來了。”
不等謝蘊回應,謝昭寧翻身,伏在她的身上親親她的眉眼。
謝昭寧徹底醒了,謝蘊也不用睡了。
巫山一場夢,攪弄風云,待醒來,酣暢淋漓。
謝蘊到后半夜才睡下的,很累,睡得很沉。謝昭寧望著她,伸手去抱她,徐徐合上眼睛,繼續睡。
謝蘊到了時辰就醒了,身上懶怠,不想動,婢女來催了兩回,她才不情不愿的起身。
沐浴后,她匆匆去上朝,望著近在咫尺的宮門,第一回,她有了厭惡的心。
下車后,她深吸一口氣,照常去上朝。
沒有秦思安,她失去了閑聊的同伴,再多的話也只能藏在心口上。
朝會散后,女帝留下她,詢問裴暇的事情。
謝蘊照常回答:“裴氏在江州是大姓,也算有名望,苦心培養良才,如何甘心讓他回謝家,我大嫂去見過裴暇,他不愿認祖歸宗。大嫂哭著回來,至今還在相府內不知所措,只怕一時認不回來的。”
女帝納悶,“為何不愿認祖歸宗?”
謝蘊回道:“我那大嫂令他放棄裴家,與裴家斷了。”
女帝皺眉:“你這阿嫂也是厲害。”
表面夸厲害,實則是貶低她不長腦子。
“阿嫂不肯讓步,且她替我那侄子定了娃娃親,與秦氏晚晚定親,如今僵持著呢。陛下,裴暇若為駙馬,只怕裴謝兩家會鬧得不安寧,就算兩家放手了,那幫子老臣也會說三道四。”謝蘊故作無可奈何,“朝中良才眾多,陛下不如重新擇一良婿,裴暇身份多疑,會惹來朝臣反對。”
駙馬便是將來的皇夫,身份需清白,家世相當,裴暇的身份,朝臣們一抓一個準,肯定會鬧起來。
女帝不甘心,凝著謝蘊:“卿不愿與朕做親家?”
“陛下說笑了,那又不是臣的兒子,臣做不得主。臣長兄因臣而去,大嫂對臣心中有怨恨,臣說什么,她都反對。臣壓根無法說話,臣說什么錯什么。”謝蘊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臣愧對大嫂,她說什么便是什么了。”
女帝聽后,想說什么,又停下來,總不好說,你這個大嫂愚蠢得很。
不管怎么樣,這個大嫂是太女未來的婆母,她還不能貶低了,傳出去,朝臣們又添一個反對的理由。
光是這么一想,婆母愛找事,將來日子也不好過。
女帝遲疑了。
謝蘊見狀又說道:“臣這個大嫂做了許多糊涂事,沒想到,兒子這么厲害,也算是她的福報。”
話說到這里,女帝更是不悅,擺手說道:“朕再考慮考慮。”
謝蘊不再多言,揖首退下。
****
糧食來了,謝昭寧親自去接,運回新宅。一路上,百姓們好奇打量,一車一車糧食拉進門,門口卸貨便花了半日時間。
新宅有一地庫,上面放糧食,下面也堆放了數船糧食。謝昭寧仔細查看一番,也不怕糧食發霉,囑咐一番后,問浮清:“舊宅里的陣法是誰做的,你還會嗎?”
浮清奇怪:“會,當初是少傅吩咐我去辦的,我只會依樣畫葫蘆,其他不會。”
“那你試一試,讓進來的人都出不去。”謝昭寧低頭說了一句。
浮清不懂其中原因,應聲答應下來。
謝昭寧出府,回首看著匾額上的字:謝宅。
是啊,自己姓謝,這里就該是謝宅,謝蘊也姓謝,也可稱是謝宅。
謝昭寧走到馬前,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打馬走了。
婚期將近,新宅日日有人進出,布置宅子的人進進出出,深夜也不見停歇,隔壁鄰居都知曉這是謝昭寧買下的宅子,即日將成親。
眼看著婚期將近,謝蘊忙得半夜才回來,謝昭寧一人躺在美人塌上吃秋葡萄,等上許久也不見人回來。
謝昭寧等到亥時就不等了,自己洗漱睡覺。
新宅重新修繕一番,用了一月的時間,等謝昭寧再進門的時候,府內的設置都變了。
十月初,謝宅就開始散米糧,來的人都有份,每日里都有定額,發完了就沒有了。因此,新宅門口日日都有等候的乞丐,吵吵鬧鬧,左右鄰居都不滿,可人家背后是謝相,只得忍耐。
謝昭寧提前將小甜甜送來新宅,教會它說好聽的話,日日跟隨發糧的管事發糧,一來二去,各種好聽的話應接不暇。
鸚鵡愛說話,周圍都跟著鬧起來,整座京城誰不知曉謝家的小娘子要成親,為了成親好兆頭,發糧半月,誰不說一聲謝家小娘子闊氣。
就連下朝,同僚們都打趣謝蘊,找了個有錢的小娘子。
謝蘊自己也納悶,就謝昭寧那個鐵公雞,一文錢都要還半天,怎么會這么大方發糧。
謝蘊也是云里霧里,回去后,好奇問謝昭寧。
謝昭寧得了個差事,寫請柬,按照謝蘊給的名單,挨個寫。聽到謝蘊的話后,她早就有了說辭,回道;“他們收了糧,說一句話恭喜,你想想,我們該得到多少恭喜,這叫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好嗎?”
謝蘊聽后,覺得也對,她不會心疼錢,好奇謝昭寧怎么突然開竅了。
她想著,謝昭寧遞給她一個匣子,道:“這是上個月的分成,給你存在銀莊里,你若想要,讓人去取來放進相府里。”
一匣子的銀票,讓謝蘊忘了計較她的反常。
一月的分成,抵得上謝涵十年給的。謝蘊看著錢匣子,突然感覺以前的錢都是小數字,也陡然明白了謝昭寧揮金如土的做法了。
她說道:“你二娘真好。可惜我沒有。”
謝昭寧震驚的抬首,“謝相,要點臉,好不好?”
二娘?老夫人聽到這話,得打斷她的腿。
謝蘊讓婢女將匣子收了起來,她走過去,望著桌上的請柬,“大夫人若是沒走,見到你這么敗家,肯定會問你要多年撫養費。”
謝昭寧闊氣地說:“等到她兒子成親,我給她送大禮,給他買個宅子,省去諸多壓力。”
謝蘊不悅:“那你還是把錢給我,謝家不缺這個錢。”
“謝家不缺,你缺呀?”謝昭寧落筆,看她一眼,將寫好的請柬遞給她,“你吹干。”
謝蘊不懂,道:“我缺你,命中缺你。”
謝昭寧只得自己吹了吹,一面說道:“你不是缺我,你是命中缺一個賺錢的我。”
這么一說,謝蘊拍手叫好,“你說得極是,你命里也缺個有權的我。”
甚好甚好,若能這么過一輩子,也是不錯的。
謝昭寧寫得手腕疼,拉了謝蘊坐下,“你寫,我給你研磨,你朋友真不少,我寫了不下百份了,你邀請的人太多了。”
“你邀請誰了?”謝蘊反問謝昭寧。
謝昭寧說:“我在京城有朋友嗎?我認識的人,都是你的朋友,你自己寫了就好。”
謝蘊郁悶:“你怎么會沒有朋友呢,你做生意,沒有朋友嗎?”
“那些是生意上的伙伴,不值得請過來。”謝昭寧拒絕,屆時來的都是朝中的達官貴人,商賈不適合摻和進來。
官與商,本就是不平等的,他們坐在一席,官員們會不高興,商賈上誠惶誠恐,酒都未必能喝得下。
謝蘊問:“你有很想邀請的嗎?”
“長公主。”
謝蘊皺眉,道:“我得去問問陛下,不能給你保證。”
“不勉強,能來是好,不能來便算了。”謝昭寧盈盈一笑,低頭研磨,眸色如同墨黑一般,瞧不見光。
前夕
謝蘊要辦的事情極為棘手, 女帝帝好邀,長公主多年不出宮,自己一張嘴, 女帝就會覺察出不對勁。
如何開口, 是個難題。
看著身側人乖巧的研磨, 謝蘊想讓她放棄, 可成親沒有長輩來觀禮,又會是人生憾事。
謝昭寧研好了墨, 木木地站在一旁,謝蘊偷懶, 又將她按坐下來,“你寫,我想想如何與陛下開口。”
謝昭寧有求于人, 只得去辦。
謝蘊想了一陣,沒想明白,心里煩躁得厲害, 扭頭又見謝昭寧提筆書下, 沾染墨香的女孩, 顯得越發乖巧。
想不出來, 她便問:“嫁妝的事情, 安排得如何了?”
“安排妥當了,等全部安排好了, 嫁妝單子會給你的, 你自己留著,日后都是你的。我聽人說嫁妝很重要的, 你別那么敗家了。”謝昭寧如同晚輩般絮絮叨叨地開口。
雖說民風改了,女子成親不再是稀罕事, 可這樣的結合不受人尊重的,律法也沒有針對這個有新的改動,唯一一條,就是嫁妝是女人的,誰都動不了。
謝昭寧深受長輩們的影響,覺得嫁妝很重要。
她抬起頭,與謝蘊認真說道:“我給你一些鋪子,都有善做生意的人管著,你自己也可以物色更好的人選,鋪子是你的,日后不必問家里張開,家里那個樣子,未必走得遠,你還是先顧好自己。我不是讓你不管家里,而是家里事情繁雜,有些根已經爛了。”
“事到如今,你要想好家里的事情,裴暇肩挑兩戶,家里生意肯定顧不上的,三爺又是那樣的性子,怕是不成。若讓庶出的幾位承了家主的位置,老夫人得氣死。所以,你還是要及早抽身。”
謝蘊如今在京城,管的事情多,應接不暇,家里的事情就不好管,鞭長莫及。家里又有老夫人在,兩人意見不同,就不好管。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就是個難事。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謝蘊安靜的聽,也不插嘴,她遲鈍地想:謝昭寧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謝昭寧膽大心細,行事細心有分寸,是個足以當家的人,但她這樣的命,又不是當家的。
謝蘊很矛盾,謝昭寧還在說:“老夫人心里偏袒二房,如今二房被趕了出去,她必然心中惦記,你瞧著,日后還有你忙的時候,她指望你拉著二房一把,你如今好了,她就指望你帶著家里的人都好,不會體諒你的難處。”
“你要清醒些,說簡單點,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你那么累,又要費心,聽我的,能不管就不管,自己有錢有權,過自己的日子。我同你說,你記住了嗎?”
謝蘊樂了,“聽到了,小姑奶奶。”
謝昭寧訕訕地說:“我在你嫁妝里的放的鋪子,抵得上好幾個謝家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謝涵生前總對謝蘊說:這些年來給了多少錢,給你多少扶持,你應該怎么樣怎么樣……
拿了人家的東西,就會低人一等,自己有了,就不必依靠旁人。
謝蘊點點頭,想了想,反過來問她:“你為何給我那么多?”
“我不給你,給誰呢?”謝昭寧翻了白眼,“我這個身份,要么短命要么逆臣,你都得和我撇清關系,既然這樣,那就提前給你。我喜歡你,愿意給你,沒什么讓人不懂的道理,就這么簡單。”
“你這像是在安排臨終事。”謝蘊皺眉,她不高興,道:“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謝昭寧說;“是你問我的。”
謝蘊緘默,便不問了。
寫好請柬,吹干后,一一整理,到時候讓人挨個送出去。
嫁妝單子隔日就到了謝蘊的手中,看到那么多鋪子店面,她震驚了一番,這么大的手筆,不像是給媳婦,倒像是給女兒的。
“你這是娶媳婦,還是嫁女兒?”
“你要做我女兒嗎?”
兩人大眼瞪小眼,謝蘊抬手拍她腦門:“小東西,占我便宜。”
“你不要嗎?”
“你給,就要。”謝蘊收下了,厚厚的一份單子,像是一座山壓在自己的心口上,自己卻高興不起來。
謝昭寧倒是十分坦然,告訴她;“我只是拿了三分之一給你。”
謝蘊:“……”
“我還感動呢,還以為你都給了我,沒成想,只有三分之一,你心里還有三分之二,留給誰了?”
“少傅留下許多人,得養活她們呀,那么大一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謝昭寧解釋,“都給了你,那就是你的負擔,還會讓你背上東宮逆臣的罪名。我給你挑的鋪子,都是很干凈的,你就放心去用。”
謝蘊覺得她辦事越發有當家的風范了,好笑道;“顧漾明若知曉給了我,怕是會從棺材里跳出來掐我脖子。”
“翻不出來,聽說陛下令道士做法,讓她永世不得超生,你還怕什么呢。”謝昭寧自顧自說一句。
謝蘊不說了,越說越晦氣,女帝做的那些事情,她也是知曉的。
知曉是一回事,阻止又是另外一回事,于她無益的事情,豁出性命去做,那就不值當了。
謝蘊年少就入京求官,這么淺顯的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知曉后就沒在意。且女帝那個瘋性,一回不成還有兩回。
她也就懶得去管了。
看著厚厚的嫁妝單子,她又有些愧疚,拿了顧漾明的,又不去幫人家。
謝蘊正猶豫,謝昭寧的腦袋從算盤珠子上拔了出來,說道:“少傅的身后事還是你安排的,也當答謝你的。”
“呦,你這一份買賣做兩件事,當真是值得啊。”謝蘊揶揄一句,心安理得的拿了嫁妝單子。
顧漾明也是厲害,不足二十年就給謝昭寧掙下那么大一份家業。
兩人說了會兒話,各自安歇。
隔天,謝蘊就通女帝說了成親,邀請觀禮一事。
謝蘊說得誠懇又正經:“謝昭寧是善賈,朝中多有人看不起,雖不得陛下賜婚,臣還是希望陛下親往府中一趟,給臣主婚,且臣的母親未來,謝家人皆未來,還望陛下憐憫臣一二。”
女帝聽后,有些詫異:“你母親為何不來?”
“她不贊同這門親事。”謝蘊說實話。
女帝驟然明白了,家里人不同意,距離那么遠,不如就不通知了,自己在京城里成親就算了。
話挑明了說,坦坦蕩蕩,就能免去許多因猜疑而產生的誤會。
她輕笑一聲:“朕知曉了,朕會去的。”
謝蘊又說道:“聽聞長公主多年不曾出宮,不如陛下也帶殿下去觀禮,也是臣的榮幸。”
此話一出,女帝面上的笑容淡了,她緊緊凝著謝蘊,謝蘊神色平靜,這句話說完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坦坦蕩蕩。
“阿姐久不出宮,怕是不適應。”
謝蘊笑笑,道:“陛下說得也是,您到時得去啊。”
她這么快就放棄了,女帝逐漸打消疑慮,謝蘊又說:“臣成親后會有幾日假期,打算帶著她去莊子里玩上幾日,秋菊開了大片,賞菊也是不錯的。山中清涼,正是野雞野兔出行之際,再去打獵,也是舒服。”
“你這謀劃得可真好。”女帝打趣她,聽她說了一番,心中也有些向往,顧漾明已死,阿姐如今是她的,也該出去好好玩上一番。
女帝自己有了打算,并未與謝蘊細說,但答應她去觀禮,至于帶不帶長公主,也沒有說。
謝蘊沒有達到目的,憂心忡忡地離開大殿。
天氣越發涼了,冷風吹得謝蘊打了哆嗦,遇到朝臣,對方打招呼,她點了點頭,同對方擦身而過。
事情沒辦妥,她在想,回家怎么糊弄謝昭寧。
謝昭寧不好糊弄,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她在想,大抵只有美人計可用了。
謝蘊憂心忡忡地去了官衙。
****
謝昭寧這幾日就待在了新宅里,提著鸚鵡小甜甜坐在后門口看著散糧,時日久了,百姓們都認得了謝昭寧。
領取米糧的百姓都是底層百姓,天不亮就過來排隊了,宵禁過后,人就來了,導致新宅附近日日可見城內的百姓走動,就連貨郎都來湊個熱鬧。
發了三五日后,天一亮,門口就堵住了,導致附近人家出入困難,他們是有戶籍的百姓,前來領糧,沒有違反法律,就動不得他們。
可進出都困難了,還怎么生活。
隔壁幾戶人家找謝昭寧商議,這樣鬧下去,他們出行就不方便。
謝昭寧聞言后,笑了笑,誠懇道:“不如我多設幾處,人流分開了,就會好一些,如何?”
幾戶人家一聽,這也是辦法,總不好不讓人家做好事,人流分開了,出入自如,就不管人家的事情了。
謝昭寧又同幾位道謝,待成親后就撤了,就這么幾日了,到時候左鄰右舍,有事互相幫忙。
謝昭寧沒有什么身份,御史的女兒,在京城內不打眼,謝蘊就不同了,她一句話,抵得上人家跑斷腿都辦不成的事情。
得到這樣的答復后,誰人不高興呢,擔憂而來,高高興興而歸。
謝昭寧喊來管事,在附近路口又設了幾處,將原來的定額分散到幾處,分流處置。
做完這些,她提著鸚鵡回家去了。
巧的是路上碰到了陸白紅與她新過門的媳婦。
謝昭寧下馬,同陸白紅見禮,陸白紅望著她,“從哪里了?”
“謝宅,大人這是去何處?”謝昭寧口中問著,抬頭看上天空,秋陽淡淡,這還沒到下衙的時辰,陸白鴻就跑出來?
陸白紅說:“今日下衙得早,出來走動一番,你這是要回相府了?”
“回去了。不叨擾二位了。”謝昭寧兩位道別,翻身上了馬背,她勒緊韁繩,目光從陸夫人身上掃過。
陸夫人面上沒什么表情,瞧不出情緒,可以感覺出來,她并不自在。
謝昭寧不再在意兩人,打馬走了。
回到相府,果見謝蘊回來了,她大步進屋,“今日怎么回來那么早,我在路上碰到陸白紅了。”
謝蘊靠著美人榻,聽到腳步聲,說道:“長公主今日又跳城樓了,她說她要出宮去找先生,嚇得陛下丟下滿朝文武就走了。”
今日這么一鬧,誰都知曉陛下在意長公主。
謝蘊想起今日滿朝文武不知所措的模樣就覺得頭疼,她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這回,若是哪個寵妃,陛下必然被冠上被美色迷惑的帽子,偏偏是長公主。”
誰能想到當今陛下對自己的親姐姐有那種不堪的感情。
謝昭寧聽后,冷笑一句:“我當你們為何回來那么早,原是這個原因啊,她跳樓,你們回官衙。怎么回家了呢。”
“陛下召我們說話,就沒回去了。”謝蘊揉著額頭,心道:女帝這樣,遲早會出事。
帝位無錯,到時候掀起風雨,首當其沖的是長公主。
言官們不敢去罵女帝,便會將罪責放在長公主身上,到時候口誅筆伐,長公主又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謝蘊心煩意亂,亂糟糟的事情,都叫自己給碰上了。
她倚著美人榻,一條薄薄的毯子蓋到腰間,美人倚榻,風情萬種。
謝昭寧看著她:“人沒事嗎?”
“沒事兒。”
謝昭寧松了口氣,巴巴地跑過去,對上她的眼睛,說:“你這樣很誘人。”
謝蘊:“……”
她對上謝昭寧的眼眸:“你這是眼里什么都很誘人,我和你說正經事,陛下沒答應。但是她自己會過來。”
“她來做什么?”謝昭寧嫌棄得要命,“她過來,一眾人護著,心驚膽跳。”
“長公主丟了,你我都得沒命,還是好好過日子吧。”謝蘊嘆氣,悄悄看她一眼,見她情緒尚算穩定,自己也松了口氣。
她起身想走,一雙手抱著她的腰,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謝昭寧,你做什么?”謝蘊被驚了一下,臉色瞬息就紅了,有羞澀,還有驚魂未定。
一番天旋地轉后,謝昭寧將人放在床上,目光黏在她的身上,“你在誘.惑我。”
謝蘊百口莫辯,“沒有,你想多了,自作多情。”
“那我就是自作動情,當你在誘惑我。”謝昭寧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自顧自繼續說道:“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了。”
“哪里有很久,你昨夜……”
謝蘊的話再度被堵住了,謝昭寧蠻狠地宣泄自己的喜歡。
謝蘊被她吻得心猿意馬,臉色發紅,身子也都感覺熱了,她怒瞪謝昭寧:“白日呢、外面還是白日呢。”
“你都回來了,說明你就沒有事情可做,那我們就做一做私下的事情。”
謝昭寧說得理直氣壯,直凝榻.上女子,長長的黑發散下,鋪滿了枕畔。謝蘊鬢間上的海棠花,添了幾分嫵媚。她俯身,撥開襟口,吻上那處細膩的肌膚。
她抬手,除去謝蘊鬢上的海棠步搖,往日攝人的威儀,在此刻化為溫水。
謝蘊深吸一口氣,壓住心口上的熱意,堅持指著外面:“白日、白日呢。”
謝昭寧已非初見的謝昭寧,對與謝蘊的提醒,只當做耳旁風,她肆意吻著她的肌膚。
謝蘊抵著她肩膀的雙臂徐徐落下,她被束縛了,甘愿沉淪。
****
深夜間,深秋的分帶著刺骨的寒,灌入肌膚里,冷得讓人發抖。
寢殿內早早地擺了炭,恍若春日。
女帝坐在榻沿,靜靜看著床榻上安睡的女子,眼中帶著癡迷。
承桑茴剛服下安神的藥物,睡得香甜,女帝伸手,癡癡地撫過她的臉頰,眼中帶著繾綣。
她喜歡她,想要禁錮在身邊,有什么錯呢。
沒有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己做的沒有錯。自己對得起先帝,對得起祖先,先帝囑咐自己的事情,一樣樣都辦妥了。
她確信自己是個合格的君主。
比起長姐,自己更能勝任帝王。
女帝收回了手,心情好了許多,望著長姐安睡的模樣,她越發堅定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一個帝位若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邊境安寧,那便是最合格的君主。
百姓跟著自己沒有吃苦,邊境沒有戰亂,那就是最好的一面。
****
成親在即,謝昭寧要搬回新宅去住了,謝御史要派人去打點,她推脫說謝相早就安排妥當了。
相府的人打理過了,謝御史就不好再插手,象征性要給些錢財,謝昭寧依舊拒絕了,說自己跟著謝相,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兩下推辭后,謝御史只得罷休,又因為自己什么忙都沒幫上,回家后悶悶不樂。
平白得了個女兒,女兒要成親,自己沒花一文錢,沒操一分心,總覺得生分了些。
他夫人聽后,白他一眼:“人家小兩口過日子,你摻和什么,你要去打點是要安排人手去安排嗎?人家還會以為你插手她們小兩口的事情,你活了這么多年,就知道挑人家錯處,你還曉得什么事。錢給的多,你拿不出來,給的少了,人家看不上,你說說你,做的什么事,不如靜靜等著新人拜你就好了。”
這么一說,謝御史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夫人說得極是,到時準備一份好的賀禮,日后就當親戚走動。”
夫人又勸說:“我早就安排妥當了,你別插手了,我到時候讓兒媳提前過去幫著打點,幫不上就歇著玩玩,給外人做做樣子,外人知曉我們是一家人就好了,何必想那么多。”
謝御史放心了,隔日就囑咐兒媳,提前一日過去。
謝昭寧搬過去了,謝家兒媳閔映也領著人去上門,挑了一間客院住下,親自與謝昭寧說著章程規矩。
閔映突然搬了過來,謝昭寧不好阻止,只說宅子里許多地方剛修繕過,莫要隨意走動。
“你若需要我,就說一聲,沒有的話,我就偷懶住上一日,盡盡我的心意。”
謝昭寧點點頭,沒什么讓人家忙碌的,心意是好的,她笑著讓人答謝。
成親前一日,她翻墻去找了棺材鋪子,見到了一月。
一月在在畫紙人,紅筆下去,紙人活靈活現,一月放下筆,見她魂不守舍,便說道:“你應該去找謝相,這個時候人家說不定也在想你呢。”
謝昭寧摸摸紙人,說道:“我若是死了,你也給扎幾個,我要好看的。”
“呸,說什么混賬話,你放心,我們就算拼了性命也會保你活著。”一月吐了口唾沫,拿起筆又說道:“別想那么多,你該想想好日子在后頭呢。”
謝昭寧心情不好,出神看著眼前十幾個紙人,感嘆一句:“你說,我死了,她會傷心嗎?”
一月筆下一抖,眼睛畫歪了,她生氣地看著謝昭寧:“小殿下,你再說胡話,我的紙人可不饒你了。”
謝昭寧說:“我說的真話啊,你說……”
“別說了,回家去,明日要成親了,心里緊張就去找謝相,床上敘說一番,什么事情都解決了。”
一月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覺得她礙眼,話又不好聽,要成親了,嘴巴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沒一句中聽的話。
“回家去。”
一月將她推出自己的棺材鋪子,扭頭看去,自己的鋪子里擺了幾十口棺材,她嘆氣,道:“怎么就那么多愁善感了,還是太善良了些。”
門外的謝昭寧牽著馬,走了幾步又回頭去敲門,說:“你給我留一口上好的棺材。”
沒人答應。
謝昭寧轉身走了。
月色寂寥,月下人影至頎長,謝昭寧一人慢慢的走著,走了幾步路,漸入繁華街景。XŹF
她走到糖葫蘆的鋪子前,要了兩串,自己吃一串,留一串給謝蘊。
她吃完了就翻山上馬,一路疾馳到相府,見到藍顏,將糖葫蘆遞過去,“給她吃。”
說完,她就走了,藍顏納悶,大晚上過來就送一串糖葫蘆,誰吃啊?
心里泛起嘀咕,藍顏還是將吃食送到謝蘊跟前。
一串顏□□人的糖葫蘆。
謝蘊不大想吃,睡前吃太甜膩膩的食物對身體不好。她有些抵觸,藍顏說:“她送來就走了,好像不高興。”
謝蘊接過糖葫蘆,上上下下打量一陣,普通的糖葫蘆罷了,沒什么稀奇的。
人家送來的,她還是要吃的,不能糟蹋人家的心意。
一口咬下去,又酸又甜,酸的牙齒打顫。
謝蘊酸得皺眉,“她還說什么了嗎?”
“就三字:給她吃。”藍顏說道。
謝蘊有些拿不準謝昭寧的意思,一串糖葫蘆,有什么奧秘,還說她看到了好吃的吃食,巴巴地送過來與自己分享?
謝蘊想不透,又不敢吃,找張油紙將剩下的糖葫蘆包起來,明日去問問謝昭寧。
吃是實在吃不下了。
變動
兩謝聯姻, 原本與京城內百姓無關,謝昭寧發糧一事,引得全城百姓轟動, 一時間, 兩謝親事成了茶余飯后討論最多的喜事。
謝宅門口以及附近的路口, 依稀可見排隊的百姓, 前往謝宅恭賀的人見到此情景,不由驚嘆一句:“謝家可真是闊氣, 光這一日散的米就不是小數目了,謝家還散了七八日, 可見家底豐厚。”
“謝家闊氣什么,聽聞這位謝小娘子于經商可是好手,若不然, 謝相怎么會看中她。”
你一言我一語說開了,皆是笑吟吟地走進謝宅,主人家闊氣, 和他們有什么關系呢。
謝御史夫婦在門口迎客, 笑得好看, 閔映在后院里招待客人, 唯獨謝昭寧坐在自己的房里, 對著虛空,良久不說話。
浮清靠在一旁, 見她不穿喜服, 又是一副呆愣狀,感覺到哪里不對勁。
“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我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嗎?”謝昭寧語氣淡淡, “我在想,人最重要的就是一條命, 倘若有什么超過自己的命,那該怎么做?”
“你什么意思?”浮清被攪糊涂了,“你的意思是你有什么比命還重要?”
謝昭寧緘默。
浮清說:“比命還重要的事情有許多,其他事情可以重來,但命不能重來。小殿下,你若后悔,還來得及。您一聲令下,全部撤回,今日依舊是高高興興辦成親禮。”
“閉嘴。”謝昭寧煩不勝煩,尤其是浮清的話,每一句都像刀一樣插在自己心口上。ХŽF
此刻若是后悔,將會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謝昭寧起身,去拿喜服,“出去,我要換衣裳。”
浮清抱著劍,走了出去。
須臾后,謝昭寧推開門,迎著光線略瞇了眼睛,今日的陽光很好,照在身上,也不冷,是個成親的好日子。
艷陽高照,寓意日后圓滿。
謝昭寧伸手,試圖去握著陽光,深吸一口氣,淡淡一笑,闔眸感受深秋時分的陽光。
今日的天氣,可真好呀。希望晚上,也這么好。
謝昭寧坦然地跨過門檻,大步走下臺階,招呼浮清:“該走了。”
浮清同樣大步跟上去。
到了門口,謝御史夫人拉著謝昭寧,“過去后好好說話,不能發脾氣,還有,她說什么應什么,你都答應。”
謝昭寧聽得是模棱兩可,“不就接回來了嗎?”
“你以為好接的嗎?謝相之下,多名女官,你以為她們會輕易放你走?”謝御史夫人提醒,“紅包多帶些,別小氣了,”
謝昭寧說:“我帶了一箱子銅錢,她們若要,都給她們去。”
謝御史夫人:“……”
千叮嚀萬囑咐一番后,終于放了謝昭寧離開。
臨去前,領米糧的地方已經停了,可還是有人排隊,甚至有人連夜排隊,想要第一個領,米是有定額的,來的晚了,就沒有了。
謝昭寧看了一眼,眼中深深,像是看他們,又像是看其他地方。
謝宅與相府相距不遠,隔了兩三條街,一行人到了門口,果然見到一群女官,今日未著官袍,皆是常服,瞧一眼,花團錦簇,倒是一副上等的美人圖。
謝昭寧與浮清開玩笑:“你說謝相手中的官怎么都那么好看?”
浮清也看了過去,都是一張張明艷的臉龐,脫下官袍,少了幾分威儀,多了幾分女子的溫婉,打眼一看,確實挺賞心悅目的。
她說道:“或許謝相挑人撿好看的。”
謝昭寧下馬,吩咐人抬上準備好的喜錢,上前說道:“文不會,為難我的話,你們上司出不了門啦。錢有,都在這里,你們分了如何?”
一箱子喜錢在黃昏下閃著金色的光芒,登時就迷住了人的眼睛,女官們面面相覷,未曾想到對方這么直接,用錢砸門了。
謝昭寧是一人過勞的,后面跟著浮清,兩人于文墨上并無太深的研究,對方一個難題,就能難倒她們了。
怎么辦?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還是分錢吧。”
真要太為難人家,謝相知曉了也不高興。
門打開了,謝昭寧如魚得水一般暢快極了,一眾女官門嘆氣,湊在一起,商議如何分了。
謝昭寧單槍匹馬就去了臥房,對于這里,她是再熟悉不過了,婢女們攔著她要喜錢。
她指著門口,說道:“那里,一箱子錢擺在門口,趕緊去,若不然,連銅錢什么模樣都看不到了。”
“不成、不成,我們才不上當,那不是給我們的。”
“就是就是,您這是敷衍我們。”
謝昭寧嘆氣,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遞過去:“沒有了,就這么一點,分了罷。”
今日就是花錢的,花的錢都可以買幾道門了。
謝昭寧嘆氣,歪頭看進房里,謝蘊今日一襲紅色的喜服,面上的妝容有些深,不過比起尋常新娘子,倒是淡了許多。
她走進去,謝蘊朝她伸手:“我的錢呢?”
最后一道門,還是要給錢。
謝昭寧在袖口里掏了掏,掏出幾張,遞過去,“真的沒有了。”
謝蘊不信,她走過去,抬起雙臂:“你自己搜,真的沒有了,我沒想到,你也有。”
“她們都有,我為何就沒有呢?”謝蘊不服氣,將人上下打量一眼,“今日臉色不好,這是怎么了?”
往日白凈的臉蛋上蒙著一層灰似的,眼下烏青,精神也不如往日。
謝蘊納悶,謝昭寧又從懷里摸出幾張銀票給她,“真的沒有了。”
謝蘊凝眸,“你這是要給誰的?”
“給攔路的,他們說可能會遇到孩童攔路要喜錢。”謝昭寧老實道。
謝蘊氣笑了:“孩童攔路,你給那么大的票額,你打算養他們嗎?”
謝昭寧說:“錢給多了,好辦事,不能耽誤及時。”
謝蘊說:“你這個鐵公雞,是變成金子做的了嗎?出手這么大方。”
“錢買平安,都是好事,熱鬧呀。你起來,我抱你出去。”謝昭寧說不過她了,“你兄長不在,我抱你出去。”
謝蘊將銀票收了起來,估算著時辰不早了,也不與她說了,起身出府。
謝昭寧穩穩地將人抱了起來,喜娘在旁說著吉利話,接親一事,倒也十分順利。
回到謝宅時,女帝也來了,身旁坐著吃果子的長公主。
謝昭寧瞪大了眼睛,不明白長公主怎么來了。
她十分緊張,問謝蘊:“長公主來了,是你邀的嗎?”
“不是我,陛下拒絕我了,我便沒再提。”謝蘊也有些緊張了,緊緊握著謝昭寧的手,心中不寧,腳下就有些慌。
跟著謝昭寧走了兩步,她問:“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謝昭寧可冤枉了,“我還能左右陛下的決定不成,我還以為是你呢。”
謝蘊沉默不語了。
此事確實不是她二人可以左右的,那就只有一個答案:長公主自己要來的。
念此,謝蘊的心情跌至低谷,糊里糊涂地拜過天地,進入新房。
謝蘊丟了團扇,拉著謝昭寧的手:“謝昭寧,你老實告訴我,你今夜想做什么?”
“我……”謝昭寧有一瞬的慌張,她感覺謝蘊的眼神帶著從未有過的肅然,更像是失望。
“謝昭寧?”謝蘊重復一句,“你當真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呢。謝相,我無兵無權,能做什么呢?”謝昭寧抵住心里的恐慌,反握著謝蘊的手腕,“我難不成還要弒君嗎?”
少女的手緊握著謝蘊的手,謝蘊感覺到幾分安心,謝昭寧安慰她:“長公主為何過來,我們都不清楚,不如我們靜觀其變。”
謝蘊狐疑,重復一句:“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謝昭寧回答堅決。
確實,自己真的不知道。
謝蘊俯身坐了下來,心中亂糟糟的,或許只是巧合呢,自己想太多了。
“我知道了。”謝蘊糊涂地應了一聲,很快,她又與謝昭寧說道:“你去外面看看。”
謝昭寧沒動,而是看著她,眼神復雜,“謝蘊,若我與陛下將來真的會有那么一日,你會怎么做?”
“你想讓我怎么做?”謝蘊抬首,對上謝昭寧的眼神,“我能怎么做呢?”
“說笑罷了,我去外面看一看長公主為何會來,花冠太重,你卸妝吧。”謝昭寧體貼地祝福一句,俯身在她眉眼上親了親,而后轉身走出去了。
謝蘊很累,更多的是不安,陛下明明拒絕,又帶了長公主出宮,真的只是巧合嗎?
官場上走到今日,她確信世間沒有巧合,只有事先籌謀。
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靜觀其變。
謝蘊摘下花冠,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氣,她站起身,對外走去,門口有人攔住了她,“謝相,您去哪里?”
“困住我?”謝蘊冷笑一句。
門口的婢女低眉斂首,“不敢,眼下天色黑了,您出去不安全。”
“你們還是想困住我。”謝蘊面色變了,到了這一步,自己再反應不過來,就是傻子了。
謝昭寧敢在今日動手,她選擇了今日……謝蘊一瞬間被氣得頭腦暈眩,“我要出去,你們攔得住嗎?”
婢女解釋:“攔不住,您要出去,也可出去。只您出去后,如同跳進黃河里,洗不清了。”
一句話就說明了眼前的境地,謝蘊如何不明白,只自己成親宴上鬧出天大的事情,還怎么洗。
她揮手推開婢女,提起裙擺,匆匆朝前院走去。
****
今日謝宅尤為熱鬧,男賓女客都分開安排,女帝與長公主在一席,長公主承桑茴端起酒杯小心地抿了口,眼神發亮,隨后遞給女帝:“好喝。”
女帝并沒有推辭,就著她的手,飲下剩下的半杯酒。
長公主承桑茴淡淡一笑,放下酒杯,這時新人走來了,她望著新人,唇角抿著笑,說道:“阿珂,你覺得她像誰?”
“你喊朕……”女帝下意識一顫,緊緊盯著阿姐這張熟悉的面容。
承桑茴低嘆一聲,語氣有些無奈,“她的相貌一點都不像我,像她的父親。”
“阿、阿姐……”女帝驚詫,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酒水。
其他人聞訊看了過來,同時,謝昭寧也停頓下來,緊張的看著主桌上的二人。
承桑茴心平氣和地開口:“阿珂,我在你的酒水里下了毒。”
她的聲音不大,只有女帝聽到了。
眾人眼中的女帝大驚失色,慌忙地站了起來,捂著自己的喉嚨,“你、你為何如此待我。”
承桑茴像是沒有聽到那句話一般,徐徐站了起來,朝謝昭寧走去,此時,謝蘊趕了過來。
謝蘊止步門外,大口大口喘氣,看到長公主停在了謝昭寧的面前,她伸手,輕輕拂過謝昭寧的臉,她說:“先生將你教的很好,仁心為上,一旦失去了仁,便什么都不是了。”
女帝看到這一幕,一腳踹翻面前的桌椅,“來人,回宮。”
女眷們變了臉色,齊齊朝著角落里躲去,門外沖進來數位禁衛軍,同時拔刀對著謝昭寧。
謝蘊疾步走進來,下意識就朝女帝走去,謝昭寧伸手去拉她,長公主卻先一步拉回謝昭寧的手。謝昭寧眼睜睜地看著謝蘊走自己身邊走過,她無助的看著長公主。
謝蘊上前攙扶著女帝,“陛下。”
“你與她們合謀害朕。”女帝五官扭曲。
謝蘊搖首:“臣、不知情。”
女帝冷笑,反握住謝蘊的手腕,指著謝昭寧:“她是逆臣顧漾明養大的,你知道嗎?”
“不是,她是我大嫂養大的孩子。”謝蘊依舊搖首。
女帝不信她的說辭,奮力抬手,一掌掌在她的側臉上,“謝蘊,你在欺瞞朕。”
謝蘊被打得偏首,姿態狼狽。
謝昭寧皺眉,試圖上前,長公主攔住她,同她搖首,道:“她是承桑珂最寵愛的臣下。”
“阿珂,何必為難她。”承桑茴哀嘆一句,“你還是那么喜歡遷怒旁人。”
“是你誆騙朕來這里觀禮,你早就算計好了。”女帝怒不可遏,直視承桑茴:“朕對你哪里不夠好嗎?你要背叛朕。”
“你喜歡一只鳥,斬斷它的翅膀,囚于牢籠中,也是好嗎?”承桑茴淡然以對,“十八年來,我渾渾噩噩,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可每回清醒,我都想殺了你。”
她握著謝昭寧的手,面色不悲不喜,眼中如圖明珠蒙塵,“承桑珂,你自己沉浸在‘對我好’的謊言中,我東宮屬臣上千條性命死于你的手上。你這是怎么個好法?”
“拿下她們、拿下她們。”女帝瘋狂大喊,推開扶著她的謝蘊,拼命指揮著禁衛軍:“殺了謝昭寧、殺了謝昭寧。”
禁衛軍拔刀沖上前,角落里的婢女推開女眷們迎上前。
頃刻間,女眷們尖叫連連,刀劍無眼,女眷們盡力躲在暗處,兩方人馬,打成一團。
刀劍之下,血尸堆積,血腥味充斥著鼻尖。
很快,禁衛軍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來,直到最后一個禁衛軍倒下。
女帝扶著謝蘊的手驟然收緊,謝蘊恍然,“陛下。”
毒.性發作了。
承桑茴看向女眷,謝昭寧會意,走上前,揖首愧疚道:“隔壁有干凈的地方供你們休息。”
隨后,婢女們請女眷們離開。
院子里空蕩蕩,看不見人,深夜之下,莫名詭異。
不知為何,這里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前院男人們竟然沒有察覺。
女眷們慌慌張張地進入早就備好的屋內,里面有熱水被子,以及炭火。
酒宴廳內,女帝疼得俯身坐了下來,謝蘊望向謝昭寧:“解藥呢。”
謝昭寧慌張:“我、我沒有下毒,我只是堵住了外面的人進來罷了。”
“我下的毒,沒有解藥。”承桑茴代為回答,她看著承桑珂:“你若下詔退位,新帝登基,將你風光大葬,若你不愿意,新帝登基,廢你帝位,尸骨無全,你怎么對顧漾明,我便怎么對你。”
女帝坐了下來,仰首望著自己喜歡多年的長姐,冷冷一笑:“你想要給她鋪路,做夢,我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給你下詔。朕無故被害,國無主君,你覺得滿朝文武饒得了你嗎?”
“是不會饒,但我也是先帝血脈,自然有人奉我為君。謝相,你說,對嗎?”
承桑茴將目光落在久不出聲的謝蘊身上。
謝蘊苦笑一聲:“殿下,你將臣想得太過貪生怕死了。”
謝昭寧面色大變。
承桑茴不疾不徐,道:“承桑珂一死,太女登基,太女若是退位,也可。繞了一道路罷了,我若為帝,廢帝號,將承桑珂尸體拖出帝陵,時間久了些,不過,也無妨,我可以等。畢竟,秦思安還活著。”
謝蘊闔眸,一時間無言。
“秦思安……”女帝咬牙,面色扭曲,疼意讓她一時間發不了怒,她唯有死死盯著阿姐,“死在你的手上,也值了。”
承桑茴搖首:“我手上沾你的血,會讓我惡心一輩子。”
聞言,女帝怒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來,謝蘊急道:“陛下,活命要緊,何必與她置氣。”
誰知女帝并不聽她的勸,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望著承桑茴:“顧漾明死了,你這輩子都見不到,我擁有你十八年,比她的時間多,足夠了。”
“不知悔改。”承桑茴呵斥一句,而后吩咐謝昭寧:“馬車在外面,先回宮去。”
謝昭寧說道:“外面的路被堵住了,出不去,禁衛軍也進不來。”
眼下幾道路口都用米袋擋住了,排隊領米的百姓也圍得水泄不通,外面的禁衛軍無法進來,她們短時間內也出不去。
承桑茴問她:“你原本怎么想的,逼她退位,讓太女登基,你帶著我走?”
謝昭寧被說得低下頭。
承桑茴掃了一眼謝蘊,低嘆一聲:“破釜沉舟,你長大了。不過,為何便宜旁人呢。”
而后,她看向謝蘊,“謝相,如何取舍,你還不明白嗎?”
“殿下,別逼她……”謝昭寧張口就勸說,急道:“沒有她,有秦思安,也是一樣的。”
許是害怕長公主威脅謝蘊,她先開口吩咐婢女:“送謝相回新房。”
聽到她的話,謝蘊終于抬首看向戲耍她的人,可惜,對方就連看她一眼的底氣都沒有。
婢女上前,做了請的動作,謝蘊無動于衷,下一息,浮清走近,蹲下來,說道:“謝相,隨我來。”
事已至此,已無路可走。
謝蘊卻搖首:“我不是無路可走,我還有路可走,死路也是路。”
浮清皺眉,沒有說話,抬手就將人敲暈,隨后將人抱起來,大步離開。
承桑茴見狀,走到女帝面前,“我帶你回宮去。”
“殺了我。”女帝疼得臉色煞白,她感覺自己骨子里疼得似蚊蟲在咬,喪失了力氣。
承桑茴淡笑,道:“先回宮,別臟了人家的新房,我只是學你,利用你對我的信任罷了,當初,你如何利用我的,我如今統統還你。”
她笑了笑,扶起女帝,女帝卻推開她的手,“殺了朕、殺了朕……”
“急什么,今夜的事情,還沒結束呢,我們回宮再說。”承桑茴倒是很淡然,蹲下來,細細打量她,“你安在顧漾明身上的痛苦,都會放你身上的,疼嗎?”
“你也喝了酒……”女帝顫然一驚。
“我事先吃了解藥,你若乖巧聽話,我們大可細談,若是不成,我可直接殺了你。明日我登基,我相信,也無人敢說什么。”
隨后,她吩咐謝昭寧:“陛下不愿配合,你弄些馬車,將諸位大人請入宮,說一說當年東宮發生的事情,再不行,我也血洗一回朝堂,總得有人做逆臣,我今日便做了逆臣,改一改史書,后人如何評判,那是后人的事情,與孤無關了。”
謝昭寧說:“已備好了,天一亮,就會入宮。”
“不等天亮了,直接入宮。”承桑茴站起身,身形晃悠了兩下,謝昭寧立即去攙扶她。
承桑茴拂開她的手,輕輕一笑,“你倒有膽子!”
“少傅說,做不做逆臣,隨我。我想做一回逆臣,換那么多人平安,也妥當。她還是謝相,安然無恙。”謝昭寧低頭。
承桑茴懶得與她說兒女情長的話,吩咐人將承桑珂抬上馬車,“那些女眷都看好了,宮里沒有消息之前,不準房她們離開。”
謝昭寧低頭應下了,隨后跟著去府門口。
府門外火光通天,禁衛軍被困在路口,手持火把,見到女帝車駕慢慢駛了出來。
長公主掀開車簾,道:“回宮,別擠在這里,叨擾人家新婚可不好。”
見到長公主,領頭的指揮使揮揮手,隊伍分開,站在兩側,徐徐圍著帝駕。
馬車照常入宮,承桑梓領著人等著宮門口。
長公主看著東宮這般架勢,玩笑道:“只怕還沒人知曉這位太女血脈不純,若是過繼也就罷了,偏偏冒充先帝嫡出的血脈。”
宮變
若是過繼, 昭告天下,是承桑珂的孩子,意味著也是先帝的血脈。但她并沒有過繼, 而是偷偷抱來的。
長公主承桑茴掃了承桑梓一眼, 同樣, 承桑梓也在打量著帝駕。
帝駕與去時一般, 并無異樣。看著隨行的禁衛軍,一時間, 承桑梓拿不定主意,不知謝昭寧到底有沒有成功。
疑惑須臾, 帝駕從面前駛過,承桑梓失去了再度打量的勇氣,下意識看向后面的禁衛軍。
承桑梓只能按兵不動, 目送帝駕遠去,她只能派人去謝宅打探消息。
她的人剛出去,就見一輛一輛馬車駛來, 她有心去問, 卻被禁衛軍擋住。
看著陌生的面孔, 承桑梓怒火沖天:“你是何人?孤從未見過你。”
“殿下最好不要出聲, 若不然, 火燒到你的的身上,可就麻煩了。”
對方小聲提醒太女一句。
承桑梓遍體發麻, 謝昭寧失敗了嗎?
不會的, 謝昭寧布置縝密,陛下大喪, 國無儲君,她順利繼位。
逆臣, 謝昭寧來做。
一切都會天衣無縫的。
謝昭寧帶長公主離開,謝相依舊是謝相,哪里錯了呢?
承桑梓恐慌極了,默默朝后退去,眼睜睜地看著馬車從自己面前駛過,她被心里的恐懼捆綁,什么都不敢做。
謝昭寧失敗了……
承桑梓陡然無力,唯有期盼著謝昭寧沒有將她供出來。
謝昭寧說過,她做逆臣,讓自己安穩做新帝,有謝相的扶持,一切都會安然無恙的。
就算敗了,謝昭寧也會自己承擔下來,不會連累東宮。
希望謝昭寧說到做到。
她深吸一口氣,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領著自己的隨從循序朝大殿而去。
沒事兒的,自己什么都沒有做,皆是謝昭寧安排的。
****
馬車停在大殿點,長公主下了馬車,看向車里昏迷的女帝,吩咐隨從:“送陛下去寢殿。”
吩咐過后,她自己去了大殿。
朝臣陸陸續續被送了過來,今日謝蘊成親,朝堂上有名望的沒有名望的都去了,低品階的沒有去,他們也無法入宮上朝。
朝臣們被送了進來,陡然見到長公主坐在大殿內的臺階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諸卿,許久不見了。”承桑茴微笑地同朝臣打招呼,“我是誰,你們很清楚,不需我來說的。”
殿內老者在朝二十多年,怎么會不認識先太女承桑茴。
有人識趣地跪了下來,帝黨不肯跪,見其他人陸陸續續跪下,他們也好跟著跪下來。
承桑茴并沒有叫起,只說道:“二十一年前,三公主承桑珂生下一女,取名承桑梓。”
她說完,目光落在門口承桑梓身上,她招手示意對方進來,“你來,姨娘有話同你說。”
承桑梓遍體發麻,在宮中生活多年,她最會察言觀色,長公主的笑容如同一把刀,戳進了心口里。
那不是笑,是殺人。
“你過來,孤又不會打你。”承桑茴語氣親昵,“怕什么呢,滿朝文武都在呢,他們就是你的保護傘。”
滿朝文武都在,長公主不敢對太女怎么樣。
承桑梓慢慢地挪進殿,徐徐靠近承桑茴,承桑茴依舊在笑,說道:“先帝取名承桑梓,殊不知這個孩子并非三公主親骨肉,而是從巴邑王手里買來的一個孩子。”
“準確的說,你是巴邑王的女兒。這也是巴邑王為何要追殺謝昭寧的緣由了。”承桑茴輕嘆一聲,“好孩子,你若愿去尋找你父親,孤派人將你送過去認祖歸宗。”
“巴邑王的女兒……”
“荒唐,長公主,你可有證據……”
“長公主,話可不能亂說,這是國祚大事。”
承桑茴眉眼端莊,姿態懶散,眼眸半斂,聽到一聲聲質問也沒有生氣,好脾氣地說:“若要證據,你們去見承桑珂要證據,我只能證明承桑珂從未生育過,去找太醫院調脈案,她有沒有生育,太醫院一查便知。”
承桑梓震驚在原地,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臉色煞白,嘴角一張一合,什么都話都沒有說出來。
內侍立即朝太陽院而去。
承桑茴不疾不徐道:“她的事情先擺在一邊再說,孤今日攪了謝相的親事,是孤不對,改日,孤還她一個盛大的成親禮。孤說說孤的事情,你們愿意聽嗎?”
刀架在脖子上,他們敢說不愿嗎?
沒人說話。
承桑茴繼續說道:“孤當年被害,生下一女,得先帝恩準,送至顧漾明手中,輾轉托于謝家教養,便是如今的謝昭寧。她為何與榮安郡主那么像……”
她故意頓了頓,似是大鼓書一般,故意吊了朝臣的胃口,畢竟這等皇家秘事,得到長公主親口所言,也是稀罕事。
承桑茴停頓,目光梭巡一番,落在了顧國公身上,她面帶愧疚,隨后看向旁人,說道:“她二人是姐妹,但孤只有一女,便是謝昭寧。至于他們的父親是誰,并非西涼質子,是我朝兒郎,至于是誰,孤不在意。”
“殿下說不是西涼血脈,就不是西涼血脈,有何證據。”
御史叫喊,很是不屑。
謝御史嚇得心口一跳,下意識就將同僚拉了回來,你自己死就好了,別連累御史臺啊。XΖƑ
承桑茴并不惱,只說道:“曾經東宮的侍衛長,亡故多年,朕說了,你們去挖墳來驗證嗎?忘了,當年他連墳都沒有,丟到亂葬崗,野狗咬得尸骨無存了。”
“孤說了,不是質子,便不是質子,謝昭寧身上并沒有西涼血脈,至于那位榮安郡主,身上自然也沒有西涼血脈。你們信則罷了,不信就算了。不信的人,脫下官帽官袍,回家種紅薯。”
滿朝文武露出惶恐,叫喊要見陛下。
“長公主殿下,您沒有資格罷免我們,我們要見陛下、要見陛下。”
“陛下在何處,我要見陛下,唯有見到陛下。”
“長公主,你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嗎?你的膽子太大了。”
承桑茴聽到一句句叫喊,好脾氣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淡淡一笑,無奈極了。
朝臣們吵了有半個時辰,承桑茴閉上眼睛,由著他們去吵。
吵吵鬧鬧至天亮,太醫院院正抱著脈案來了,顫顫悠悠地跪下,朝臣們驟然失聲,良久不說話的承桑梓也在這時睜大了眼睛
院正將多年前的脈案找了出來,不等他說,早就有人沖過去找了,一群人圍著老太醫撕扯,完全沒有了體統。
承桑茴也不管,就讓他們去找,忽而她喚來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徐徐問一句:“如何分辨婦人有沒有生過孩子?”
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常常和死人打交道,如何懂這等婦科的問題。
兩人搖首,承桑茴又耐心問:“如何是死人呢?”
大理寺卿說:“仵作會驗。”
說完,他又后悔了,忙低頭認罪:“臣胡言亂語,望殿下恕罪。”
沒成想,承桑茴將這句話聽進去了,道:“那就等陛下大去后剖腹看一看。”
一句話驚得兩人噗通跪了下來,口中一個勁地喊不敢不敢,愣是嚇出以額觸地,渾身冷汗層出。
院正那里給出來答案,“陛下于十五年前登基,臣去診脈,發現陛下脈象不似生育過的人……”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承桑茴揪著這句話:“這就是證據,脈案上所寫就是證據,你說的話就是事實嗎?證據擺在你的面前,你說不是,那什么是證據,將你縮下了,塞到陛下肚子里去看一看?”
對方嚇得偃旗息鼓,立即縮到一旁不敢說話了。
吵到天亮了,一個個精神都很亢奮,承桑茴也不急,就等著他們鬧。
隨后她問刑部:“今年謝相回京,可是交給你們幾個案子?關于臨城江州城牙儈被殺一案的,查得如何了?”
刑部尚書正跪在地上,點頭如搗蒜,“對對對,謝相交代過,臣派人去查過,對方下手狠辣,不是尋常之輩,他們都曾接觸一個叫漾兒的女孩,最后漾兒輾轉賣到了謝府,就是如今被謝相帶回來的謝昭寧。”
“何人動手所殺?”承桑茴問。
刑部尚書答不上來。
承桑茴擺手,“罷了,孤不勉強你。孤查到了,是巴邑王,太女,對不對?”
她轉頭看向了承桑梓,承桑梓面色蒼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說不知道,孤在問你,就是勉強你了。”承桑茴憐憫道,轉頭看向刑部尚書:“繼續查,好了,你們還有什么問題繼續問,若覺得脈案不足以證明,那就等你們陛下死了以后再去剖腹,讓仵作來驗。”
“陛下呢?陛下在何處?”
“你們陛下酒醉了,在宮里歇息,我來解決太女并非先帝嫡出一脈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不管。”
“長公主,臣想見陛下。”
承桑茴問;“好說,你多大了?”
“臣今年四十有三。”
承桑茴嘆氣:“四十三歲挺好的,我想見見你的母親,問問她怎么管你的,做人這么杠,不是好事。”
對方啞然。
“殿下休要混淆視聽,臣要見陛下。”
承桑茴還是嘆氣:“說了,陛下酒醉,你耳朵沒有用?來人,割了他的耳朵,孤說累了。”
她站起身,眾人驟然停了音,她說;“孤今日站在這里,是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也為了我兒認祖歸宗,至于你們要見陛下 ,孤不會不讓你們見,但是你們這么吵,死人都被吵活了。待會見到了陛下,別說我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有,你們的陛下沒有后嗣,若我酒醉死了,國無儲君,孤就是最好的人選,你們該想想,陛下死了,你們怎么辦,孤若是新帝,會不會拿你們開刀。”
“你們聽聽,孤將話說得這么明白了,你們應該都懂了。我知道你們有些人很蠢,所以孤就說清楚點,至于怎么辦,是你們的事情,孤不阻攔你們。”
“哦。對。你們的夫人孩子在謝宅,好好說話,不然,貶官死兒子死老婆,就是人生一大憾事。”
“誰隨孤去見陛下?”
承桑茴鎮定自如地問了一句,無人應答,偶爾有幾個脾氣沖的想要說什么,同僚們死死拉著她們,謝相不在,秦思安又死了,新上任的內廷使沒有反抗長公主的能力。
她說了這么一番話后,她擺擺手,“回家去吧,或者你們找個地方商量對策,你們肯定在想是我弄死了皇帝,對不對。但是你們得想,我弄死了皇帝又怎么樣,我是先帝唯一的血脈,我女兒算是先帝唯一的孫女,你們弄死了我,我女兒繼承皇位,你們還會跑得了嗎?但是呢,皇帝還沒死,活蹦亂跳,所以你們就別想了,好好當差。”
話說得明白又明白,眾人臉色白了又白,話不說明白,他們還有揣摩的余地,這么一說,長公主就是逆臣了。
承桑茴點了幾人,“內廷使、顧國公、禁衛軍指揮使,院正、還有……”
陸陸續續點了六七人,她說道:“孤帶你們去見陛下,免得真的有人說孤弄死了皇帝,孤已經背了冤屈十八年,可不想再背一個冤屈了。”
被點名的顧國公眼神發直,不敢相信長公主所言,但他心中清楚,若陛下駕崩,長公主繼位,顧家必然會復起。
其余也是幾人是顫顫驚驚,跟著長公主前往陛下寢宮,其他人不肯走,偏要在殿內等候。
七人跟隨長公主離開,只見長公主步履平常,并無慌張,甚至好脾氣地與內廷使聊起了近日的天氣,嚇得內廷祝云使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全。
長公主安慰她:“你慌什么,孤又不會殺你,陛下酒醉,又不是孤灌醉,你這么慌張就坐實我謀害陛下,你慌什么呢。”
祝云低聲道歉。
須臾后,七人邁進寢宮,女帝就躺在榻上,眾人都瞧見了,陛下面色紅潤,不像是被謀害了。
院正上去診脈,眾人焦急等著。
院正面色發愁,回頭與諸位大人說道:“陛下確實是酒醉,醉得深了,怕是要睡好幾日。”
“什么酒會醉得那么深……”
長公主瞥他:“七日醉、十日醉、百日醉、千日醉,沒喝過還沒聽過嗎?不要總是質疑旁人,你越是質疑,就越顯得你無知。”
其他人都不敢接話了,再說一句就顯得你無知。
診脈過后,院正開了藥,匆匆離開了。
其他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所措。長公主說:“孤不管朝堂事,你們自己去解決,別來叨擾皇帝就成。你們覺得孤要謀逆,那孤就什么都不做,你們愛怎么就怎么做。”
長公主似乎在耍無賴,明明就是謀逆,偏偏說得自己極為無辜。
顧國公敏捷,忙撩袍跪下,“殿下,您與陛下是親姐妹,您如今康健,當年之事乃是冤枉,臣等信您,望殿下拿個主意。”
“拿什么主意,陛下是醉了,又不是死了,你們趕緊出去。”長公主承桑茴擺擺手,“孤會將證據送去刑部,東宮當年一事重新再查,查清楚,還孤一個清白,記住,莫要聲張,若不然西涼不會善罷甘休。”
剩下的六人默默退了出去,回到大殿。
被眾人圍住,“你們見到陛下、陛下呢?”
“陛下確實是醉了,長公主說諸事交給我們自己處理,別去煩她。”
“她不管?她鬧了謝相的成親禮,將我們綁在這里,什么都不管了?”
“謝相呢,去找謝相?”
謝蘊今日沒有來,但是眾人沒有頂梁柱,尤其是祝云,想都不想,拔腿就往謝宅跑去。
****
謝昭寧在府門口坐了一夜,腦子里渾渾噩噩,她不敢進門,也沒有進去的想法。
她吹了一夜的風,露水打濕了衣襟,她有些冷,但又不想動。
放米的棚子還在繼續,說好了會延續到成親后三日的,百姓們不懂昨夜的事情,依舊在繼續。
祝云打馬沖了過來,在謝昭寧跟前停了下來,她愣了一瞬,“謝相呢?”
“你是誰?”謝昭寧抬起頭,鬢發上都是露水,一抬頭,露水落在了臉頰上,她仰首去看,水從臉頰滑過,如同淚水般滑入脖間。
一瞬間,少女美麗又凄涼,那股破碎感讓祝云心頭的怒氣散了大半。
好好的親事被攪了。
她哀嘆一聲,“內廷使祝云。”
“謝相在屋內。”謝昭寧隨手指了指。
祝云沖了進去,管事帶路,直接帶到了新房前。
“謝相,我是祝云……”
一聲喊過,門就打開了,謝蘊還是昨晚的紅衣,面色蒼白,她走出來,說道:“祝云,我欲辭官。”
“謝相,別鬧了,長公主說了,還你一個更為盛大的成親禮。陛下醉了,人事不省,長公主說讓我們自己解決,怎么解決,一人一句,吵起來,誰都不讓睡,我和你說,明日就能打起來,一盤散沙,會亂的。”
謝蘊無動于衷,望角門看去,那里沒有人。她搖首,堅持自己的說法:“既然如此,我會上奏,至內廷。”
“你瘋了,這個時候你要辭官,長公主并無謀逆的心思,昨夜發生了什么?”祝云不理解,她昨晚在前院與同僚喝酒,并沒有來后院。
后院發生了什么?
謝蘊問她:“你有見到陛下親衛嗎?”
“沒、沒有、他們人呢?”祝云恍然大悟,“我們被長公主騙了?她確實說了不會碰朝政,陛下只是醉了。”
“她說,你就信?”謝蘊嗤笑,“我累了,祝云,你自己做選擇。只怕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監視中。”
顧漾明的暗探監視每一戶人家,意味著長公主也會了解到每一戶人家的一舉一動,做什么,都會被看見,不如什么都不做。
謝蘊陡覺無力,自己與顧漾明相比,還是太差了。
祝云糊涂了,“你的意思是陛下……”
“我不信。”
謝蘊懶得解釋,只道一句:“你自己做選擇,莫要來擾我。”
長公主鐵了心,陛下被毒害,太女又非陛下血脈,這樣的困局,如何顧漾明面對的困軍。
皇位爭來,給誰?
誰可擔負天下呢?
“謝相,您教我,該怎么做?”
謝蘊望她一眼:“陛下崩,誰可擔帝位,太女身份有假,二公主早就沒了,清月長公主又非先帝血脈,一旦消息傳出去,藩王異動,京城不寧,百姓遭殃,你自己好好度量。”
祝云徹底傻眼了,謝蘊也不了,轉身回屋。
祝云豁然開朗,轉身走出去,迎面遇到同僚,她說道:“謝相欲辭官,你們去了也沒結果,此刻為安民心,為保江山,不如請長公主代為執政。”
“可她身上有謀害陛下的嫌疑。”
“那又如何,當年東宮一事,你敢保證與陛下無關。”顧國公趕來追訴一句,“長公主是為奪回自己的東西罷了。”
祝云深深望向顧國公,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
皇室紛爭,外人說不通,但如今的局勢,唯有認定長公主才可保京城平安。
她說道:“我們回宮細說,此地不是說話之地。”
一幫人匆匆而來,匆匆離開,唯有謝昭寧坐在原地不動,祝云見狀,伸手拉她一把,說道:“你坐在這里無異,不如隨我入宮。”
“不去。”謝昭寧拒絕,神色推磨,像是被人挖了心肝般。
祝云無奈,松開她,自己翻身上馬,急急往宮里趕去。
再度回宮,如今以祝云為先,她首當其沖說道:“刑部在查當年東宮舊案,若殿下是冤枉的,我等自然昭告天下。第二,陛下不醒,謝相不問朝堂事,各地藩王察覺,西涼趁機興兵,我等腹背受敵,如今唯有選出理政之人,先平亂局。”
陸白紅看她,道:“唯有長公主合適,還有其他人選嗎?若不然將謝昭寧過繼到陛下膝下,但她什么都不會,又有何用。”
顧國公接過話來:“不如就請長公主理政,不準她插手東宮舊案。”
“查案需要多久,等得起嗎?萬一中間,長公主獨攬大權,我等還有反駁的機會嗎?”
“那你們說,怎么辦?”
“謝相呢,她干什么去了,緊要關頭沉溺于兒女情長,攪了就攪了,她不來算什么,大不了換個人再成親,有必要半死不活的嗎?”
陸白紅淡淡一笑,提醒對方:“你說的那人可是長公主的孩子。”
那人立即偃旗息鼓。
謝蘊此刻不過是明哲保身罷了,無論是傷心還是傷身,她都將自己摘了干凈。
眼看著天色漸黑,也沒商議出結果,眾人更是一籌莫展。
突然間,外面一人走來,“好像很熱鬧,吵出名堂了嗎?”
眾人正要怒罵,朝堂重地,誰敢擅穿,張口要罵的嘴又合上了。
為首的祝云大喜,忙上前揖首:“大人、您沒事?”
“養了幾月的傷,便回來面見陛下,陛下呢?”秦思安故意詢問,一只眼被掩蓋住,面目多了可怕,也讓其他人不敢鬧。
祝云將人拉到一旁,細細說了一遍。
秦思安的面容變了,道:“此刻不可讓長公主插手,我與謝相商議一二,諸位可信我?”
沒有謝相在的一黨與失去了帝位庇護的帝黨,此刻都將希望放在了秦思安身上。
祝云先表率,“此刻下官聽大人的。”
“其他人呢?”秦思安掃了一眼,說道:“我眼睛不好使,你們說話,我看不到你們。”
眾人:“……”
氣氛陡然輕松了些許,不管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祝云為首先表態了,其他人不得不跟隨。
謝相不在,內廷使為上。
秦思安說道:“那你們等我。”
“秦大人,我等家眷還在謝宅,不知如何了。”
秦思安皺眉,“你們家眷不是已經回家了嗎?我剛剛都看到了,她們都家去了,不要隨便冤枉人,這點會害死人的,好人也被你們說成壞人。”
秦思安倒打一耙,讓眾人啞口莫辯,聽著語氣,倒與長公安相似。
秦思安不管他們怎么想,自己提著祝云去謝宅。
祝云心中不安,“長公主此舉如同謀逆。”
本該肅然的氣氛,秦思安卻用一只眼睛看她:“你有其他選擇嗎?”
“沒有。”祝云無奈。
秦思安閉上了眼睛,“我告訴你,因果循環,我只對得起天下人,兵不見血,便是我的目標,至于誰做皇帝,看她有沒有能耐。”那
祝云不敢說了。
到了謝宅,謝昭寧就像木頭人一樣還坐在那里,失魂落魄。
秦思安下車,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腦袋:“我的小殿下,你都已經做了,沒有回頭路,哄不好她就換一個,再告訴她,丞相誰都可以做,皇后可是不成的。”
話音落地,謝昭寧冷冷地看她,“你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然后你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哎呦,那么多舊臣,你什么都不做,誰信你。你很好,你的單量很足,我就喜歡你,將來等我伺候你的時候,一定盡心盡力。”
秦思安重回朝堂,甚至壓過謝蘊,就差將‘得意忘形’四字貼在腦門上了。
謝昭寧氣得自己起身就要走了,秦思安抓緊跟上,說道:“別跑那么快,我眼睛不好。”
將人帶到新房前,謝昭寧也沒有進去,守在外面等著。
秦思安慢悠悠地跨過門檻,謝蘊換了一身白色的衣裳,她玩笑道:“陛下還沒死,你不必急著服喪。”
“秦思安。”謝蘊并不意外。
“你在等我,對嗎?謝蘊,你此刻表態,你依舊是謝相。你若不表態,乃至辭官,一時痛快,也只能報復門外的人。”秦思安俯身坐了下來,“我知道你恨外面的那個人,你該恨她,大不了你二人和離,重新去找個更小的快活,都別對不起自己,何必放棄唾手可得的高位。”
“我對陛下……”謝蘊說。
“你對陛下忠心耿耿,我知道你的心,長公主也知曉,外面那位更知曉,但那又如何。你如今心口是恨謝昭寧,與你的中心何干。我告訴你,你現在應該出去,保你的陛下一條命,與外面那個和離。你是誰?”
“你是謝蘊,你要什么樣的人沒有,何必拘泥于那一人。”
謝蘊冷笑,“你在嘲諷我。”
“對。嘲諷你,與我斗了那么多年,為一個小娘子半死不活,明日朝會上,你管文臣,我去禁衛軍看看。”秦思安拍桌下決定。
謝蘊察覺不對,“你為何去禁衛軍?禁衛軍憑什么聽你的?”
“外面那個沒告訴你,顧漾明在禁衛軍安插人了嗎?”秦思安火上澆油,她笑吟吟地欣賞謝蘊狼狽的姿態,“被心上人插一刀的滋味,如何?”
謝蘊凝神,渾身氣得發抖,秦思安淡淡笑了,“她沒告訴,我告訴你。禁衛軍總計十八營,十八個營指揮,不多不少,一半是顧漾明扶持上去的,不然你以為謝昭寧憑什么要扶持承桑梓。不然為什么昨夜禁衛軍那么平靜地迎著帝駕入宮。包括你信任的陸白紅都受到過顧漾明的幫助。”
活著
謝昭寧的選擇沒有野心, 只是想帶走長公主。
她試探多回,沒有想到,長公主會反擊。
秦思明的笑容太過得意, 她說道:“謝蘊, 你可以將自己摘干凈, 可以向今上表達你的心, 但你該想想日后的路怎么走。顧漾明多年不動,對得起天下百姓。長公主反擊是需要證明自己的清白。當年, 今上謀劃東宮宮變,時至今日, 是她咎由自取。你是不想背上逆臣的罪名。”
“我甘愿做逆臣,因為是我想活下去,長公主可以讓讓我對得起自己的心, 讓我清明地活下去。我與你不同,沒有今上,哪怕是長公主為帝, 我依舊可以做到內廷使。”
“今上對你有提攜之恩, 從你考中那刻開始, 她就看中你, 一步步將你養成她的純臣。你也做到了她想象中的純臣。換句話說, 沒有今上看中,便沒有今日的你。是她的偏愛, 讓你有了今日。所以, 你的內心愧疚。今上對長公主如何,對你沒有關系, 今上對你,是有偏愛的。”
謝蘊不耐, “你今日的廢話很多?”
秦思安難掩笑容,“我能重回朝堂,不該高興嗎?我給你送幾個女人,好不好?要什么樣,清純的、不諳世事的、嫵媚的都有,就是沒有長得好看又會賺錢的。”
“閉嘴。”謝蘊呵斥一句,渾身無力,偏偏又煩躁得很,恨不得將秦思安推出去了事。
偏偏秦思安人逢喜事精神爽,高興得就要手舞足蹈了,她又說:“我最喜歡看你這么頹敗之色,謝蘊,你若是要回家種紅薯,我可以免費給你送種子的。”
謝蘊:“……”
“我不會讓你如意的。”
“那就換身衣裳,隨我入宮。刑部已在查十八年前東宮舊事,我相信很快會有結果的。”秦思安站起身來,余光掃過門口方向,又問一句:“你還要住在這里嗎?不回相府收拾收拾,和離結束這段不好的回憶。朝堂上叱咤風云,陰溝里翻船,謝蘊啊謝蘊,我高看你了。”
又是一番嘲諷,如同一盆盆熱水澆在她的頭上,謝蘊是有苦難言,言道:“我知道如何做,你不用提醒我。”
“我怕你要鬧辭官,便宜誰了?你便宜我了。至于謝昭寧,你想過沒有……”
“夠了。”謝蘊打斷她的話,“別嘮嘮叨叨,你等我換身衣裳,去宮里。”
秦思安滿意地走出去。
并非是她良善,而是缺一不可,眼前的局面非謝蘊出面不可。自己離朝多日,空有祝云等人的支持,光是內廷司,不足以掌控朝堂。
出了門,謝昭寧直直地站在門口,她負手說道:“我問你啊,女眷們如何收拾的?”
“謝相出面安撫警告,該說的不要說,不該說的更不要說。她們見到的不過是我殺了陛下親衛,責任在我,與長公主無關。”謝昭寧先解釋,“不過我會派人盯著,誰敢擅自亂說出去,我不會輕易饒了他們。”
暗探在各府放著,她并不擔心有人說出去。
她的目光飄向屋里,秦思安左挪一步,腦袋擋住她的視線啊,說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看她的臉色,我和你說……”
“閉嘴。”謝昭寧瞪著秦思安,“你再亂說一句,我就另外一只眼睛也瞎了。”
秦思安:“……”兩人一樣貨色。
沒得救。
謝蘊換了一襲衣袍出來,并沒有著官袍,一襲素色裙裳,她跨過門檻,走到謝昭寧面前,“我的東西勞煩你派人收拾一二,送去相府,我會擬一份和離書,是你的東西都會給你,我的自然會帶走。”
“謝相、我……”謝昭寧急得瞠目結舌,下意識去拉她的手,她卻生硬地避開,坦誠道:“在你的計劃里,我看似干干凈凈,但你已將我拋棄了,對嗎?”
“你為我好,將我摘得干干凈凈,在你成功之后,將我拋棄。我是你的一顆棄子罷了。”
謝蘊坦然地面對謝昭寧,“既然你還是成功了,何必再惦記我。如今你找到了家了,該放手了。”
說完,她轉身下了臺階,謝昭寧恍恍惚惚,秦思安也愣住了,推了推謝昭寧:“去追啊。”
謝昭寧回神,快速追了上去,伸手擋住謝蘊,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謝相,我錯了,如今的局面,我二人不用分開……”
謝蘊打斷她的話:“謝昭寧,別堅持了,既然想過分開,就證明在你的心里,沒有我的地位。如今給你更好的選擇,何必再揪著過往不放。”
謝昭寧不敢看她,扣著自己的袖口,緊張道:“我、我不想和離。”
“你不想,我想。我欠你的,也還干凈了。我讓你無家可歸,如今你有家,不必寄人籬下,是好事。”謝蘊幽深的眸子凝著漆黑的夜空,瞧不見一絲光彩。
她自嘲的笑了笑,“你放心,你我的事情,與朝堂無關,下回再見,君是君臣是臣,你若覺得我礙眼,大可將我調出京城。”
謝昭寧聽著她的話,神色中帶著愧疚,試圖如往常一般抓住她的話,她依舊躲開了。
謝蘊說:“我是你的棄子,那就是棄子。謝昭寧,別說話了,讓我走,朝堂上那么多爛攤子,總得去收拾。顧漾明寧負了長公主,也不愿負了百姓,所以,我也不能一時任性,毀了寧靜的京城。”
秦思安勸醒了她,她不能因為謝昭寧而毀了自己的路。
“謝相,不能原諒我一回嗎?”謝昭寧巴巴的望著她,眼中蓄了淚水,長睫輕輕一顫,淚水輕輕掉下,“我還有機會,對嗎?”
“謝昭寧。”謝蘊退后一步,望著她,玩笑道:“若沒有長公主的插入,太女登基,調轉過來,你會帶我一道離開嗎?”
謝昭寧啞然,又不得不說:“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啊。”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既然可以放手,為何不再放手呢。”謝蘊深吸一口氣,側開身子,與謝昭寧擦肩而過,她又停下,“從你開始布置這場局的時候,你就沒有資格讓人原諒你。”
謝昭寧不敢回頭,不敢去喊她,對啊,想過放棄的,可沒想過同在京城做什么君臣。
她忍不住掩面哭泣,露出難得的軟弱,秦思安的聲線莫名提高了幾分:“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她又不是年輕的小娘子,換了她,重新來過。”
謝昭寧沒有像方才那般與她對罵了,甚至懶得去應付她。
秦思安哀嘆一聲,怎么就搞得那么傷心了呢,權勢在手,要什么樣的美人沒有,大不了找個相似的也可。
大事要緊。
秦思安追上謝蘊的腳步,兩人一道入宮,今日情況急,宮門也沒有下鑰。
朝臣還沒有離開,依舊是昨夜赴宴時的衣裳,等了半日,終于見到訕訕來遲的謝蘊。
一見謝蘊,許多人有了主心骨。
謝蘊安撫眾臣,道:“昨夜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準出去說,刀架在你們脖子上,亂說是砍你們的腦袋,與我無關。二,刑部、大理寺、御史臺,抽調主力去查東宮舊案,另外請清月長公主主審,她是先帝養女,她主審,最有公正力。”
“三,不準長公主出宮干涉查案,案子查清楚之前,各地奏報交由內廷司,內廷司初審,再遞交內侍使祝……”
她頓了頓,看向祝云,明顯祝云承擔不了這樣的重任,改口道:“秦大人既然養傷歸來,暫掌內廷使。內廷司無法抉擇之事,眾臣商議。”
“四,禁衛軍守衛各處宮門,不準隨意進出。記住,不準驚動百姓,往日如何,今日照舊,誰若驚動百姓,陛下不怒,我先不饒他。另外,長公主之女謝昭寧的身份已查清楚,禮部去辦。”
一番安排,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松了口氣。
隨后,謝蘊又說道:“還有何事,直接說。”
“昨夜,陛下醉酒一事……”
有人悄悄問出了聲,謝蘊眼眸微睜,朝對方看去,對方立即低頭,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謝蘊說:“陛下自己貪杯醉酒,與旁人無關,醉酒出事的例子不在少數,李大人想我如何回復你?告訴你,是長公主謀害陛下,還是何人謀害陛下,攪得京城不寧,到時候,你們的還可以高枕無憂嗎?”
被稱為李大人的官員躲在了同僚身后。
謝蘊望向眾人,“你們有很多疑惑,我也有很多疑惑,比如你們的田地為何那么多,錢袋子為何鼓鼓的,我可以去查去問嗎?不可以,因為你們是國之棟梁,缺了你們,朝堂不穩。待東宮舊案查清楚后,再言其他,都散了,各自去忙。你們的家人也回去了,昨夜來了刺客,她們也嚇得不清了,可能會說些糊涂話,自己聽聽就好了,莫要因為糊涂話丟了全家的性命。”
眾人聞言,這才散了。
秦思安沒有走,望著謝蘊,“走,去見長公主與陛下。”
謝蘊沒有拒絕,匆匆跟上秦思安。
女帝沒死,躺在自己的龍床上,承桑茴靜靜地削蘋果,匕首輕輕劃過薄薄的果皮,每一下,都讓女帝眼皮發跳。
蘋果還沒有削完,女官匆匆進來,在長公主耳邊說了兩句。
承桑茴看了一眼女帝,將匕首插進蘋果里,而后放在榻沿上,轉身走了。
謝蘊與秦思安求見。
長公主見了,見到謝蘊一襲素色衣袍后,冷冷地笑了,“你替她服喪,還早了。”
謝蘊低頭,沒有言語。秦思安上前揖首,道:“外面已辦妥了,等三司查案,不出半月就會理清楚。”
承桑茴面上沒有情緒,說道:“查多久,她活多久。”
簡單七字,讓人心口一跳,謝蘊想說句話,承桑茴先開口:“謝蘊,你去查案,其余的事情,不需你負責。”
謝蘊面色微變:“臣讓三司主查,清月長公主主審,臣若插手,會讓結果失去公證性。”
自己在眾人眼中,早就偏向了謝昭寧。
承桑茴也想到了這些,旋即說道:“隨你們。”
謝蘊上前,輕聲詢問:“臣可否能見陛下?”
“見她作甚?”承桑茴冷笑,“她會將今日的失敗放在你的身上,痛恨自己有眼無珠,怨恨你明知謝昭寧的神份而隱瞞,你什么都沒做,在她眼里,就已經是罪人了。你還要去嗎?”
謝蘊沉默,徐徐嘆息。
承桑茴自認自己性情和善,見謝蘊這般也不愿多加苛責,謝蘊已不說話了。
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非一人可以扭轉局面,她說:“謝蘊,孤給你幾日時間,擬一份退位詔書。”
謝蘊一滯,原來自己還有這種用處。
她問:“臣若擬了,殿下可能讓陛下活命。”
“東宮千余條性命在,她活不了。”
謝蘊又問:“臣可擬旨,待殿下得享所愿后,放臣離去,殿下可答應?”
一旁的秦思安臉色憋得通紅,“你瘋了,剛剛勸你,你又犯什么糊涂。”
謝蘊撂下衣擺跪下,直言道:“臣一生榮辱系于陛下,如今臣行謀逆一事,無顏立足于京城,但該做的事情臣會做。臣對得起百姓,對得起謝昭寧,唯獨對不起陛下的知遇之恩。如今,讓臣背叛陛下換取后日前程,臣辦不到。”
承桑茴靜靜聽完她說的話,無聲的笑了,秦思安嚇得不輕,忙要替她說話,承桑茴答應了,“好,孤準你。”
秦思安:“……”完了完了。
她提醒長姐:“阿姐,謝相走了,您覺得您女兒會乖乖呆在京城嗎?”
這么一說,承桑茴又不笑了,睨她一眼,她忙低頭閉嘴了。
承桑茴言道:“謝蘊,孤給你時間考慮,查案的時間,就是你考慮的時間。在此之前,孤不會干預朝政,朕惜才,你若留下,孤以相位待之。若不留,孤更不會趕盡殺絕,你放心,謝家安然無恙。”
謝蘊俯身叩拜,依禮退了出去。
秦思安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謝蘊挺直的脊背,無奈道:“你放她走了,你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承桑茴不理她,闔眸想心思。
秦思安又說:“阿姐,非她擬旨不可嗎?”
“非她不可,唯有她,才能讓你我洗去逆臣的罪名。”承桑茴回答,“她擬了,注定不能留下。”
秦思安嘆氣,“你女兒怎么辦?我來的時候,哭得可慘了。”
提及謝昭寧,承桑茴面色緩和許多,坦然道:“你以為沒有謝昭寧,謝蘊甘心擬旨嗎?”
“我……”秦思安語塞,確實,沒有謝昭寧在,謝蘊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擬旨背叛今上。
她在名聲與謝昭寧之間,選擇了謝昭寧。
秦思安愣了許久,說不出一句話,承桑茴說:“派人護著謝昭寧,帝黨不會甘心,必然會反撲,令各營指揮室打起精神去盯著。不怕萬一,就怕一萬。”
秦思安領旨了。
兩人都走了,承桑茴回到內室,蘋果上的匕首不見了。她輕輕笑了,“你現在死了,秋末冬初的日子,不用放冰塊也不怕腐爛。何必呢。”
女帝面色痛哭,全身骨頭都在疼,她張了張嘴,“你、不如殺了我。”
“急甚,十八年呢,才一日就受不了了。”承桑茴俯身坐了下來,面帶笑容,伸手摸摸她的手腕,溫柔道:“我與顧漾明的私情,只告訴了你。你如何對我的呢?”
女帝渾身發疼,看她溫柔的目光又再度沉溺下去,突然間,承桑茴掐住她的脖子,“承桑珂,我對你,沒有一絲防范,我待你,呵護備至。我愛先生,超過自己的性命。你卻折磨她十八年,生不如死。好心沒有好報,以怨報德。為何要這么做呢。”
她說完,又及時松開女帝,哀嘆一聲,“你也配做帝王。你也配。顧漾明在東宮留下諸多良策,都被你挪用了。你口口聲聲喊先生,背地里動手。你將兩面三刀詮釋得很完美。”
承桑茴面上漸漸浮現痛苦之色,饒是如此,她還是站了起來,離承桑珂遠遠的,“這幾日,我會寸步不離的守著你,大不了,我們一同去見先生,去他娘的江山社稷。”
她晃晃悠悠地走了,女帝面色猙獰,疼鉆入骨髓里。
****
天又亮了,晨曦的光落在謝昭寧蒼白的面上,耳畔傳來落云的聲音。
“收拾妥當了,屬下先回相府。”
謝昭寧點點頭,“路上注意安全,我派人送你們。”
“不必了,相府好手都在這里,且都是些衣裳行囊,不會有人在意的。”落云拒絕了。
謝昭寧沒有勉強,她感覺自己的視線飄忽得厲害,頭也暈,沒什么力氣與落云相爭。
落云走了,新房空了一半,她渾渾噩噩地走了進去,坐在坐榻上,歪頭看著門外的景色。
她有些困,卻又不甘心閉上眼睛。
意志力慢慢地抵不過困意,她閉上眼睛睡著了。
浮清走了進來,悄悄拿了被子蓋上,隨后退了出去。
謝昭寧只睡了一個時辰就從夢中驚醒,渾身濕漉漉的,就連頭發都是濕的,她慌忙站了起來,“浮清、浮清……”
浮清慌忙進來,“您睡醒了?”
“我……”謝昭寧欲言又止,下意識捂著發疼的腦袋,她問:“我該做什么?”
“您可想殿下,不如進宮去看看殿下?”浮清也拿不準,畢竟就連長公主都沒有插手政事,小殿下這里,更是什么都不用做,等著舊案查清楚,事情才開入手。
若不然,名不正言不順。
謝昭寧如同大夢初醒,心里亂得厲害,“那我還是入宮。”
“您去沐浴換身衣裳。”浮清提醒。
謝昭寧算不上狼狽,身上還是那日的喜袍,臉色白得厲害,像是從鬼門關走出來的一樣。
謝昭寧如同算盤珠子,浮清撥一下,她動一下,乖巧的去沐浴,更衣,出門。
浮清又問:“你餓不餓?”
“不餓。”謝昭寧麻木地搖首,“走吧。”
馬車就在門口,浮清護著她上了馬車。
車行不過兩里路,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驚得道上百姓四下逃離。刀劍碰撞聲,如同雷名,頃刻間,硝煙四起。
謝昭寧坐在馬車里,掀開車簾朝外看去,浮清握住她的手,“別看。”
謝宅不好闖,刺客進不去,一旦出了謝宅,就會有不甘心的來“替天行道”。
很快,馬車繼續往前走,謝昭寧收回手,浮清給她遞過去一杯水。
“事到如今,沒有后悔藥了,與其頹靡,不如打起精神,您活著,她一輩子安然無恙,誰都不敢碰她。”
謝昭寧抬首,往日清澈的眼眸,此刻失了光彩。
浮清說;“若登基是長公主,少傅何至于落到如此凄慘的地步,娘家不敢認,險些死無葬身之地。您應該想想,身在皇家,不是任性就可以享受的。”
謝昭寧不知有沒有聽進去,但還是點點頭,接過水抿了一口。
宮門處遇到檢查的,浮清下車,不知說了些什么,馬車動步,浮清沒有上來了。
后來,馬車停下,謝昭寧下車步行入宮。
女帝寢殿外,多了許多看護的人,謝昭寧被放了進去。
望著巍峨的殿宇,謝昭寧第一回生了厭惡的心思,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刻,她需要權勢。
若有權勢,她何必鬼鬼祟祟地不做人呢。
她提起裙擺,邁上臺階,一步步走過,見到了門口站立的人。
承桑茴有些意外,面上的笑多了些,“我以為你還沒有想通。”
“人得活著。”謝昭寧說,“我不活,她得活,總得活著,您說,對嗎?”
樸實無華的言辭。
承桑茴點頭,引著她往偏殿而去,宮娥推開殿門,母女二人走了進去,隨后,殿門又關上。
謝昭寧止步,跪下行禮。承桑茴卻說:“要虛禮做甚,起來吧。”
承桑茴自顧自坐下,舉止并無規矩,相反,帶了幾分瀟灑,她示意謝昭寧也坐。
“你既然選了路走,就別回頭。謝蘊并非尋常人,她不會做籠中鳥。”承桑茴語氣低了許多,又見她一副頹靡之色,不由好笑道:“十八歲了,懂得旁人對你的好,也是不錯,比她強。”
謝昭寧說:“我的錯,我不會推給旁人的。”
承桑茴寬慰她:“你也沒什么錯,選擇罷了,你已做得很好,在情愛與仇恨上,你選擇后者。因為你不是一人,做不到兩全其美。在她看來,你為了旁的東西拋棄了她,那就是拋棄,不要解釋,那就是你的錯。既然錯了,好好道歉。道歉是你的事,原不原諒是她的事,不可勉強。”
逼宮
承桑茴慢條斯理地開導走入死巷子的人, 她的語氣比起旁人親和許多。謝昭寧聽著她溫溫柔柔的話,呆了一瞬,承桑茴見她不語, 才開口:“謝蘊此刻拉著你歡歡喜喜地說笑話, 那還是你喜歡的謝蘊嗎?”
這句話說得極對, 謝蘊雖美, 她的性子與旁人不同,這也是吸引謝昭寧的地方。
謝昭寧頹喪的神色緩和下來, 她問道:“您會如何安排她?”
“我可安排不了這位。”承桑茴擺手,依舊笑吟吟地, “她可比秦思安厲害多了。你在她身邊這么久,你做的事情,她當真一點都不知道嗎?”
謝昭寧說不上來, 心里亂得厲害。
承桑茴也不管她有沒有察覺,繼續溫溫柔柔地說話:“她什么都不做,不幫你, 也不舉發你, 就真是一個傻子?”
謝蘊能走到今日, 又那么年輕, 怎么會沒有一點察覺呢。
承桑茴玩笑說:“你將她的一世英名都毀了。”
“殿下……”
“我是你母親。”承桑茴皺眉提醒。
謝昭寧低頭, 紅了臉,承桑茴抿唇一笑, 道:“回去吧, 你的生意別丟下,將來肯定缺錢, 你捐些給我,也是不錯的。”
謝昭寧:“……”一個個都想空手套白狼。
她幽怨地看了長公主一眼, 對方同她笑了笑,“顧漾明給你留的,你打算一人私吞嗎?”
謝昭寧拔腿就跑了,又來一個爭家業的。
承桑茴笑得俯身,揉揉眼角,見人走遠了,自己歪靠著迎枕,慢悠悠地收起了笑容。
****
謝昭寧從宮里出來,回了謝宅,外面送來情報。她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女眷們回家后嚇得不清,有的病了,有的尚且能理事,還有些與自己的夫君關上門說話,至于說了什么,不得而知了。
看過后,她都丟入了火里,一旁的浮清見她情緒好了不少,輕輕開口:“小殿下,您要不要休息會兒?”
兩夜就睡了一個時辰,對身子很不好。
謝昭寧擺手,“不用,剩下的米還有多少?”
“還有一半呢。是賣了嗎?”
謝昭寧沉思須臾,賣了雖好,可她不想賣,若再搭棚子放糧,也沒人來了。
她歪頭想了想,說道:“給各部衙門小吏每人發十斤米,登記入冊。”
“您這是?”浮清覺得有門道。
“查一查這些人的過往,畢竟小鬼難纏,日后想要做什么,他們也是要參與的。”謝昭寧說道,“去辦。”
就讓這些糧食最后再發揮些用處。
浮清去辦了,找秦思安去說了一通,畢竟這么大的事情,需要上面的人開口。
秦思安攏著袖口,無奈搖首:“我不管這些,你去找謝相。”
浮清沒臉去找謝相,又覺得秦思安故意推卸,是在為難她。
“您為何就不成了?”
“她管她的,我管我的,我在禁衛軍中整合,我不管這些瑣碎的事情。”
浮清說:“你就是故意的。”
秦思安厚著臉皮笑道:“故意的又怎么樣,讓你們主子去找她,嘖嘖嘖,那可精彩了。”
浮清沒理她,這人回朝后,飄飄欲仙,得意忘形。
讓謝昭寧去找謝相,她們晚上都別睡覺,謝相說一句難聽的,謝昭寧都得哭上半夜。
從秦思安處出來,浮清還是去找謝蘊了。
女帝‘病’了,謝蘊代為理政,她的門外都是朝臣,一眼看去,烏泱泱一大堆,也不知曉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
浮清插了個隊,見到了謝相。
謝蘊見到她,面色如舊,“何事?”
話到嘴邊,浮清又不敢說了,那些糧食也是謝相心中的刺。
猶豫了會兒,謝蘊抬首望著她:“吞吞吐吐,不想說就出去。”
浮清耷拉著腦袋出來了,再回望一眼,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灰頭土臉地離開了。
回去后與謝昭寧說了一聲,謝昭寧沒有怨怪,“再等等。”
謝昭寧的情緒平和了許多,沒有激動,也沒有頹喪,讓浮清安心許多。
晚上,謝昭寧上床睡覺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浮清讓人點了安神香,不管是怎么睡著的,好歹是舒服睡了一夜。
一覺醒來,謝昭寧的精神好了許多,小臉紅潤,換了一身衣裳,領著人出門去鋪子里走動了。
浮清寸步不離地跟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日走下來,謝昭寧累得筋疲力盡,回家后倒床就睡。
就這么過了兩日,相府管事藍顏來了,浮清眼皮子一跳,藍顏見到謝昭寧后遞給她一張禮單。
“謝娘子,這是您給謝相的陪嫁,都已整理好了。還有聘禮,也會系數歸還。”
謝昭寧沒接禮單,也沒有說話,怔怔看著禮單出神。
屋里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藍顏催促一聲:“謝娘子,謝相說了,不是相府的,相府不能收,都還給您。”
“知道了。浮清,收下。”
謝昭寧說完就走了。
浮清愁死了,說道:“能不能晚幾日再還,急著投胎嗎?她好不容易才緩和過來,過得像個人了,你又來刺激她。”
藍顏苦笑,“我也不想來,謝相這幾日忙著朝政,抽空整理出來,怎么想的,你不清楚?”
自然是撇清關系。
“真是麻煩。”浮清嘆一句,收了禮單,又問:“沒機會緩和了?”
“我覺得、難,我還沒見過謝相何時吃了這么大的虧。”藍顏說道。
藍顏跟了謝相十多年,就連秦思安在她手中都討不了一丁半點的好處,這回,被甜言蜜語迷住了眼睛,陰溝里翻船,成了滿朝文武的笑話。
浮清虛笑一聲,理屈了。
藍顏將事情交代清楚后,就回相府了。
謝蘊回來后,她事無巨細地都說了一遍,謝蘊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再無言語。
黑夜下,她一人回臥房,形單影只。
藍顏追上前,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謝相,舊案如何了?”
“不知道,我沒有過問,三司主查,上下千余人,不會出錯的。”謝蘊語調平靜。
藍顏找不話來說了,眼睜睜地看著謝相將門關上了,她悔恨莫及,怎么就找不到更合適的話題呢。
****
三司主查,清月長公主被拖了進來,被迫盯著案子,幾乎住在了刑部,就怕自己一個不主意,有人被收買了去。
前前后后半月有余,查清之際,她看到結案語錄,嚇得直接昏了過去。
眾人著急忙慌地將人掐醒,她霍然站了起來,“找謝蘊、快、找謝蘊過來,再找我姑母過來。”
京城里還有幾位大長公主活著,也是承桑皇室的人,不能救她一人被推入火坑里。
大家一起死。
謝蘊被找來,清月拉著她坐下,“你自己看看,我覺得我要死了。”
謝蘊看她一眼,不解地打開桌上的文件,前后掃了眼,眉尖頻蹙,清月幸災樂禍道:“你也傻了,對不對?”
“案子是你盯的,最后結果,你是要負責任的。”謝蘊冷冷的眼神落在清月長公主身上,“待到了群臣面前,這就是你查出來的結果。”
清月的母親死了,被先帝收養,從郡主稱為公主,再至長公主,靠著皇室宗親的身份混著日子,才能平平。這么多年過了下來,突然被拉來辦事,本就惶恐不安,這時被謝蘊盯著,嚇得話話都不敢說了。
謝蘊的眼神太過迫人,壓得清月喘不過氣,“我盯著,自覺沒有出錯。”
“既然如此,那就……”
“我請了在京的姑母過來,此事涉及皇室,我不敢擔責任。”清月打斷謝蘊的話,吞吞口水,顯得怕得很。
謝蘊看她:“那你喊我來作甚?”
“我怕呀,你來,你的護衛就來了,好歹護著我,你想想,萬一我拿著這個入宮,半道上被殺了,多冤啊。”清月跳了起來,捂著自己的胸口,“皇姐也不給我安排些護衛。”
“你的哪個皇姐?”謝蘊問她。
這個問題,殺人誅心。
清月怕得不行,瞪她一眼,“你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那個小娘子、竟然是我外甥女,我險些就……”
就拉著她上床了。
謝蘊臉色變了,起身就要走。
一見她生氣,清月伸手攔住她,“好謝相,陪我一回,別走、別走……”
“放開。”謝蘊低喝一聲,周身寒氣圍繞,將她的面容襯得冰冷。
眾人看著這一幕,忙打起了精神。
清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吞了吞口水,如今是不能和謝蘊鬧翻了,半月來,女帝酒醉后,不良于行,如今都是由謝蘊管事的。
她提了口氣,說:“我們入宮去說。”
“不必入宮,分頭去找他們,在此處說話。”謝蘊反對。
清月連連點頭,瞧見謝蘊晦暗不明的神色后,急忙吩咐人去辦事。
半日的功夫,人都來了,就連大長公主們都被找來,她們穿著華麗的衣裳,頭發花白,久不聞事,陡然遇到大事,都有些不安。
秦思安姍姍來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最后是謝昭寧。
謝昭寧是謝蘊找來的,堂內的座位都已滿了,她狐疑了一瞬,就見謝蘊起身,讓出她的位置。
謝昭寧自然不會去,走到秦思安跟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帶著幾分倔強,“你起來。”
秦思安暴跳如雷,“你故意的,非要挑我的座位,謝蘊都讓你了,你干嘛還來找我的。”
“她是謝相,我如何敢坐她的位置,你無官,恰好合適。”謝昭寧就盯著秦思安。
秦思安想罵人,礙于滿朝文武都在,生生憋了一口氣,起來,騰出位置,而后看向祝云。
祝云起身,后面的人跟著起來,你挪我也挪,烏泱泱一堆人起來了。
謝昭寧心安理得地坐下來了,余光撇向謝蘊,謝蘊低頭,從未看她。
頃刻間,她又如同被拋棄的小貓兒,悻悻地低頭,摸著自己袖口上的紋路。
人都來了,刑部尚書顫顫驚驚地敘述查案過程,說得口干舌燥,接著又是大理寺卿,闡述大理寺查明部分,最后是御史臺,將多年前被罰的東宮屬臣的罪狀念了一遍,發現那些都是冤枉的。
西涼質子潛逃,是有人幫扶,但不是承桑茴,而是承桑珂設計。
后來被抓獲,質子說他得了太女的幫助,先帝震怒,徹查東宮。
東宮屬臣過百,或多或少與質子說過話、一面之交,亦或辦過事,查證之際,一根針都被放大了成了柱子。
屬臣之錯,牽連太女,導致冤案。
剖開分析,不過是姐妹奪位相爭罷了。
敘述過后,三司退下,眾人緘默。清月看向眾人,“我半月沒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嗎?”
謝蘊緘默,謝昭寧低頭,秦思安望著屋頂,恍若沒有聽到這句話。
清月看向幾位大長公主,對方都低下頭,她不解:“我查完了呀,我要回家呀。”
無人敢回答她的問題,她急了,突然,謝昭寧站起來,問道:“沉冤得雪是好事,今上不仁,當退位,帝位還于長公主,各位可有異議?”
“放肆,人誰無過,你是要謀逆嗎?”
一文官站了起來,斥責謝昭寧。
謝昭寧淡笑道:“人誰無過,我殺了你,再同你家人道歉,我是不是就沒事了呢?”
她抬手拔下發上的玉簪,步步朝著對方走去,頃刻間,大堂內的人都站了起來,說話的文官更是朝謝蘊跑去,“謝相,救我……”
謝昭寧轉身,不經意間對上謝蘊平淡的眼眸,兩人皆是一顫。
謝昭寧下意識將手中的玉簪藏于自己的身后,謝蘊側身,“要殺就殺,與我無關。”
文官叫了起來,“謝相,她要殺朝廷命官,成何體統啊。”
謝蘊理不都理他,“站旁邊去,自己想死,別帶上我。你自己說的人誰無過,她犯錯了,我原諒她,也在情理之中。”
文官啞口無言,想道歉,群臣都在,只能僵持在原地。謝蘊嫌棄他礙事,吩咐一句:“丟出去。”
禁衛軍將人拖了出去,大堂內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說話了。
秦思安望著眾人不一的臉色,道:“怎么做,拿出個計策來,總得過下去,你們都不想過了嗎?”
長公主自己躲在宮里,將爛攤子丟給她們。
須臾后,謝蘊起身,望向清月,道:“我與殿下入宮見陛下。”
清月本來就怕了,這回又被拉著當做擋箭牌,說什么也不肯去。
“我不去了,我要回家,關我什么事,我是陛下過繼來的,又不是親生的,秦思安、秦思安還是陛下養女,你怎么不喊她……”
“謝蘊,你偏心,秦思安,你也得去。還有你、你、你、大家一起去……”
****
初冬的天氣,已有幾分冷意,風吹在臉上,刮紅了肌膚。
承桑茴好脾氣地給女帝剪指甲,外面鬧了起來,她沒在意,笑著說道:“我第一回給你剪指甲的時候,你可是怕得哇哇大哭,我不解你為何哭,后來才知,有一回宮人伺候你的時候,不小心剪到你的肉了,從那以后你就不愿意剪了。”
女帝躺在床上,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長姐側臉溫柔,語調聽起來也很和煦,多年來,她從未聽到過她這么溫柔的聲音了。
“后來你懂事起,都是我給你剪指甲的,阿珂,一晃三四十年了,我養了一頭狼,吸干了血。”
她哀嘆一聲,宮娥哭著跑進來,“陛下、殿下,他們來了……”
長公主輕輕放下女帝,揮手示意宮娥退下,自己伸手摸摸她的臉頰,說:“我給你一個機會,他們就在外面,你告訴他們,我如何欺負你,讓他們殺了我。”
女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你做什么……”
“給你機會呀,怕什么呢。”承桑茴徐徐站了起來,一舉一動都很慢,她望著外面的光,略瞇了眼睛,“阿珂,我給你機會啊,你贏了,繼續囚禁我。我贏了,將你挫骨揚灰。”
她說完,吩咐宮娥:“伺候陛下更衣。”
承桑茴不再去看女帝,大步走了出去。
殿外朝臣跪了一地,都不敢抬頭。
承桑茴望著他們:“跪著太累,站起來,每人一個凳子,聽聽你們陛下如何辯解。孤也聽著,如何?”
她招手示意謝昭寧上前,而后拉著她一道坐下,將盤子里的橘子遞給她吃,“莫慌、莫慌。”
謝昭寧低頭看著橘子,狐疑不定,擔心道:“會不會出事。”
“怕什么呢。”承桑茴剝開一個橘子,望嘴里放了個,說道:“冬日的橘子已經很甜了,到了時候,水份足,味道甘甜。”
須臾后,宮娥們將女帝扶持了出來,群臣激動,“陛下、陛下……”
待見到秦思安活生生站在朝臣前面,女帝震驚極了,“秦思安、你膽敢欺君。”
秦思安走上前,“陛下,臣僥幸活著,是先帝在天之靈保佑臣。東宮一案已查清楚了,陛下,該還長姐清白。”
“查清楚?誰查的?”女帝咆哮一句,目光陰狠,“誰查的,你們如何查的,心里有數,偏向何人,心思狡詐。”
人群中的清月瑟瑟發抖,突然有人將她推了出去,謝蘊說道;“陛下,是清月長公主查的。”
清月嚇得跳了起來,“不是我、我可以作證,都是真的,皇姐,我盯得緊,沒人敢插手,都是真的。”
聞言,女帝盯著清月,清月要哭了,噗通跪了下來,哭哭啼啼,“皇姐,三司主查出來的,都很清楚,你相信我。”
“清月,你與長公主慣來親厚,你的話不足以為證。”女帝嘶吼一句,面目猙獰,目光陰狠地在群臣面上梭巡,最后定在謝蘊身上,“謝蘊,是你、是你……”
“陛下,此事與謝相無關,從頭至尾,她都沒有參與。”謝昭寧打斷女帝的話,面色著急。一旁的承桑茴扶額,說道:“閉嘴,關你什么事,值得你巴巴開口。”
謝昭寧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女帝順勢望著母女二人,恨得咬牙切齒,“野種,玷污我承桑一族血脈,就該亂棍打死。來人,將她拖下去,打死。”
承桑茴哀嘆一聲,悲天憫人道:“你盯著我女兒做什么,罷了,不與你計較。”她轉身看向朝臣,“想說什么趕緊說,查得如何了,趕緊說清楚。”
謝蘊作為百官之首,上前一步說道:“三司已查清楚,東宮舊事乃是冤枉,當還殿下清白。”
“孤是冤枉的,背后主謀是誰?”承桑茴溫溫柔柔地開口詢問。
她的心平氣和,與女帝的狂燥形成鮮明的對比。
無人敢回答。
她拍了拍謝昭寧的腦袋,望著女兒的呆模樣,好笑道:“都不敢開口嗎?”
“三司呢?”承桑茴望向刑部尚書,“你來說說,怎么回事?”
刑部尚書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以額砰地,匍匐在地上,一聲都不敢說。
承桑茴又看向大理寺卿,對方也跪了下來,接著是御史臺。
“孤被冤枉了十八年,好奇是怎么回事,無人為孤解答嗎?”
往日舌燦蓮花的文官們垂下了腦袋,一聲都不敢吭。
女帝滿意眼前的局面,冷哼一聲,承桑茴擺擺手,“請陛下回去休息。”
“承桑茴,朕是天子,你敢囚禁朕。”女帝大聲叫喊,“來人、來人,護駕。”
滿朝沒有人敢動,女帝看向謝蘊,“謝蘊,朕命令你護駕。”
謝蘊撩下衣擺,同樣跪了下來,開口言道:“陛下,三司查明,東宮一案背后主謀,乃是當今陛下,是您與西涼質子聯合陷害長公主。”
“謝蘊,你放肆、你在說什么,你敢背叛朕,你被美色迷昏了頭。朕是天子,朕做了什么,都是對的。朕登基后,從未有一日懈怠。朕哪里對不起先祖哪里對不起百姓。謝蘊,你登科之際,是朕采納你的諫言,沒有朕,你有今日之顯赫嗎?”
“朕待你不薄,你竟敢背叛朕。”
承桑茴捂著耳朵,走過去,拉起謝蘊,而后面向女帝:“你喊什么,你自己做的事心里清楚。她替你辦事,你給她高官。你做錯事,難不成讓她給你背鍋不成。”
“承桑茴……”
“你叫什么,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三司都已查清楚,閉嘴,下罪己詔,自己退位。”承桑茴打斷她的話,一氣呵成。
女帝叫喊,心里不服氣,“朕是天子,朕問心無愧,為何要退位,朕沒有錯。”
承桑茴煩躁,與宮娥看了一眼,兩側的宮娥直接將人拖了進去,給女帝嘴里塞上布條,砰地一聲關上殿門。
殿外寂靜無聲。
承桑茴嘆氣,面色和煦,問道:“你們想怎么做?”
廢帝
長公主并不急躁, 歪靠著圈椅,眼神溫柔,將主動權還給了朝臣。
一時間, 殿門前風聲鶴唳。
謝昭寧沉默地觀察著眾人的神色, 又覺得長公主太過溫柔, 難以令眾人心服。觀察一陣, 又發現眾人不敢叫囂,確實被長公主威儀所迫。
若論威儀, 不怒自威屬謝蘊,清冷逼人。
可長公主又詮釋了另外一種威儀, 淡淡言笑間,讓人心中臣服。
須臾后,長公主又問:“舊案可牽扯到舊臣?”
事情過了十八年, 涉及的舊臣要么死了,要么貶離京城,留下者少之又少。
刑部尚書出列, 說了在世的數位朝臣, 死去的多為, 后世子孫猶在朝堂之上。
長公主扶額, 略微思考一番, 道:“子孫在世者,奪官位、抄家, 兒子孫子流放千里, 女眷歸還娘家。在朝者,腰斬, 家眷同上。”
刑部尚書覷向謝蘊,謝蘊沉默, 他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長公主站起身,走到朝臣跟前,目光掃視眾人,問他們:“孤可否為帝?”
簡單五字,讓朝臣聞聲色變,悉數跪了下來,莫說反對,話都不敢說了。
長公主負手而立,悠悠嘆氣,好脾氣道:“你們不反對的話,孤以長姐的身份廢承桑珂帝位,擇日登基了。”
她不疾不徐,目光淡淡。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臣遵從殿下吩咐。”
謝昭寧看了過去,是顧國公,倒是個墻頭草,她低頭笑了,也不知少傅在天上會如何想。
秦思安附和,接著其他人陸陸續續附和,長公主又說道:“朕為長姐,給承桑珂些許顏面,謝蘊,你進去勸她寫下退位詔書,孤既往不咎,給予她長公主的爵位。”
謝蘊:“……”
秦思安低頭發笑。
謝蘊并沒有反對,起身朝殿內走去。
謝昭寧緊張地站了起來,長公主承桑茴有所察覺,回頭看著她,友好地笑了笑:“你要陪她嗎?”
“我……”謝昭寧渾身發麻,長公主的笑像是一把懸在頭頂上的刀,讓人不寒而栗。
溫柔的笑,殺人的刀。
謝昭寧規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不語了。
****
謝蘊邁進殿門,心懸了起來,往里面走,她越發覺得不安。
繞過落地屏風,走到了龍床前,她止步,承桑珂死死盯著她,“謝蘊,背叛朕,你會不得好死。”
謝蘊撩下衣擺跪下去,苦笑道:“陛下,您與長公主之間的舊事本與臣無關,可如今鬧得滿城風雨,您落于下風,禁衛軍十八營,一半落在她的手中。臣、無力回天。”
承桑珂面如死灰,是她疏忽了。
“謝蘊,你來做什么?”
“請陛下寫退位詔書,讓位于長公主殿下。”
承桑珂冷冷地笑了,眼神陰翳,“朕若不寫,你會死嗎?”
地上的謝蘊臉色蒼白,身上的官袍如同千斤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不會。您若不寫,臣自己寫,玉璽在長公主手中,您覺得是不是您親筆寫的,是不是您的意愿有那么重要嗎?”
從她跨進殿門開始,就沒指望女帝會答應寫退位詔書。
她俯身大拜,隨后起身,承桑珂猛地出聲,“謝蘊,朕提攜你,一力扶持你,待你不薄,你就這么對朕嗎?”
謝蘊并未回身,直言道:“陛下,不是臣決定待您如何,就算臣不寫,您還是輸了。長公主讓您寫退位詔書,不過是留幾分顏面。如今,她可直接廢帝。這樣,不過都很難堪。您若寫了,史書上好看。”
“今日的局面,不是您罵臣一句逆臣,臣就可以扭轉局面的。您再罵再恨,臣都無力回天。”
龍床上無力的承桑珂咬牙切齒,比刀劍還毒的漆黑眸子,死死盯著謝蘊的脊背。
“長公主需要臣來穩定朝堂,臣若不做,京城不寧,藩王異動。臣做了,便是您口中的逆臣。臣想問一句陛下,臣該如何做,才可兩全其美。若是一死,全了盛名,倒也罷了。偏偏臣在大殿上一頭碰死,后世還會臣不分黑白,是一愚蠢之人。”
“不論怎么做,臣都是錯的。既然都是臣,臣自然只有先保全家人,陛下,臣對不起您了。”
謝蘊徑自走了,宮娥早就準備好了筆墨,她未經思索便提筆寫了早就想好的言辭。
一氣呵成后,宮娥取來國璽。
看著國璽,謝蘊失笑,深吸一口氣,握起國璽,蓋上。
她拿著詔書,轉身走了出去。
殿門開,她大步走了出來,將昭書遞給長公主。
長公主不接,喚了祝云,“內廷使,宣讀詔書。”
祝云誠惶誠恐地上前,打開詔書,匆匆一眼,驚得脊背生汗,下意識看向宋思安。宋思安同她點點頭,念。
祝云張了張嘴:“朕以寡德,罔知天道,一己私欲,無良為害……”
罪己詔與退位詔書同時宣布,朝臣面面相覷,長公主言笑淡淡,與謝昭寧交頭接耳:“你看中的這個媳婦,文采十分了得。”
謝昭寧:“……”這么緊張的時刻,您好意思說笑嗎?
什么叫‘你看中的這個媳婦’,是我看中的嗎?是人家擄我來京城的。
謝昭寧語塞,不知該怎么回答長公主的話。
祝云念得口干舌燥,最后抿了抿唇,轉身對著長公主跪下,“拜見吾皇陛下。”
謝昭寧起身,跟著跪下,承桑茴伸手將她拉了起來,淡淡道:“不要慌張,都起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換個稱呼罷了。禮部去找個好日子,朕要去拜見先祖。”
禮部應聲,承桑茴牽著謝昭寧的手要走,朝臣讓開,謝蘊望著承桑茴身側的少女,目光晦澀。
承桑茴去大殿了,朝臣們緊緊地跟著,謝蘊在最后慢吞吞地走著。
秦思安眼睛不好,走不快,也被人落在了后面,她直接停了下來,等著謝蘊。
“我眼睛不好走得慢,你這健全的人怎么也走得那么慢,走快些,莫要誤了你的從龍之功。”
謝蘊沒有功夫與她說笑,低著頭,從她身旁走過。
“謝蘊,你甘心放棄多年來的功成名就嗎?如今的局面,誰都不是逆臣,試問,天下易主,像這么安靜嗎?”
“謝蘊,我說話,你回答我好不好?長公主、不對,應該稱呼陛下了,她就這么一個女兒。這位小殿下又這么聽你的話,你矯情什么。何必想不開,回頭就好,拉著小殿下抱一抱,你謝家就是外戚了。”
謝蘊恍若未聞,加快了腳步,將聒噪的人丟在了身后。
“我好心等你,你就這么把我甩開了……”秦思安怒罵謝蘊不講義氣。
她緊趕慢趕地趕到大殿,累出一身汗,謝蘊早就到了,站在她的位置上,低頭不說話。
秦思安喘著粗氣,搭在謝蘊的肩膀,“我告訴你,你遲早會遭報應的。”
謝蘊拂開她的手,“別挨我。”
秦思安累得不輕,招呼祝云過來,自己索性搭著她的肩膀說:“做人別學謝蘊。”
“下官明白。”祝云誠惶誠恐,“下官必不會沉迷美色。”
秦思安:“……”
謝蘊:“……”
一個冷著臉,一個笑得直不起腰,祝云更怕了,揖首退到自己的位置上,莫沾這兩人。
都病得不輕!
謝蘊冷冷睨向秦思安:“你該閉嘴了,吵得我頭疼,我就不明白,金鑲玉喜歡你哪里。”
做人無德,做臣無腦。
提及金鑲玉,秦思安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許,玩笑道:“她喜歡我全部。”
話音落地,金鑲玉走了進來,祝云等女官驚呼,金鑲玉如同一只高傲的花孔雀闖入,摸摸這個小臉,摸摸那人腦袋,親密得不像話。
謝蘊陡然覺得自己出了一口氣,道:“我若是謝昭寧,就給金鑲玉送十個八個美人。”
秦思安不服氣,謝昭寧那么乖,“她可好了,不像你、心中惡毒。”
謝蘊淡淡一笑,沒有反駁她的說法。
須臾后,新帝歸來,百官拜見。
承桑茴坐在寶座上,俯視重臣,揮手叫起,低笑一聲,說道:“別都哭喪著臉,笑一笑,你們缺什么,與朕說一說,還有,若是缺錢,可以去找她。”
眾人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只見謝昭寧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
秦思安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殿上氣氛輕松許多。就連謝蘊都抿了抿唇角,謝昭寧那副呆萌樣,瞧著人畜無害。
承桑茴先說道:“朕護短,戶部往后有何事去找她。她什么都不懂,唯有生意上比你們厲害些,各位卿家多加提點,財乃是朝堂之重,朕相信你們會配合得天衣無縫。”
然后,她又囑咐謝昭寧:“朕會給你發俸祿,記住,不要帶錢去戶部辦事。”
謝昭寧被打趣得臉皮發紅,低頭領了吩咐。
接下來,秦思安官復原職,祝云不惱,反而悄悄松了口氣。
承桑茴又說:“明年春日開恩考,選拔良才,謝蘊,你可愿負責?”
謝蘊頓愕,上前揖首,道:“陛下,臣有一事,欲請陛下應準。”
“朕問你,愿不愿?”承桑茴言笑晏晏,也不惱她。
謝蘊回道:“臣不愿。”
承桑茴淡笑,“你不愿也可,陸白紅,你可愿?”
人群中的陸白紅面露喜色,當即跪下領旨:“臣愿意,必不負陛下期許。”
秦思安低嘆一聲,“可真是愚蠢。”
廣招門生的機會就這么白白送給了旁人。
陸白紅千恩萬謝后,承桑茴站起身,扶著桌沿微微一笑,道:“朕欲迎回顧漾明尸骸,以皇后禮儀葬之。你們可以反對,但朕都沒有聽到,你們干的那些骯臟事都擺在了朕的心里。你們可以反對,你們站出來后,朕回家去翻翻情報,看看你們做了些害人的事情,朕不高興了,你們也別想高興。”
鮮少有皇帝將威脅人的話說得這么明白,滿朝文武都震驚了,皆是瞠目結舌,唯有顧國公萬分欣喜,他就知曉陛下登位,必然會恩待顧漾明,甚至恩待顧家。
“沒人反對就先散了,朕累了。”承桑茴揮揮手,示意百官趕緊滾。
群臣沒有動,謝昭寧跑下去,伸手扶起謝蘊,面容粉妍,帶著幾分年少的羞澀。謝蘊站起身后,同她道謝,轉身走了。
謝昭寧失落,秦思安拍拍她的肩膀,“小侄女,你趕緊求她原諒,我突然想到,你二人破鏡重圓,我就是她的姨母了。”
謝昭寧:“……”你的思路能不能正經些。
“滾。”謝昭寧無可奈何地罵了一句,“我想給金大人送十個八個美人。”
“你怎么和謝蘊一樣的想法,拆人姻緣,天打雷劈。”秦思安低罵一句,“我就沒見過這么惡毒的一對,我告訴你,你敢給她送,我就讓謝蘊辭官回家種紅薯。”
謝昭寧淡淡一笑,不在意她的威脅,“你還以為謝相和你一樣愚蠢,動不動就落進旁人的圈套里嗎?”
“你什么意思,我掉進誰的圈套里了?”秦思安不以為然。
謝昭寧唇角扯成嘲諷的笑容,說:“那晚少傅給你送信,禁衛軍隨后就到,你以為是廢帝跟蹤你嗎?你想多了,那是少傅故意去報信的,要的就是毀了你。”
秦思安笑不出來了。
謝昭寧玩笑道:“你笑呀,剛剛不是很開心嗎?怎么突然不開心了呢,天生愛笑的內廷使,怎么不笑了呢。”
秦思安拂袖離開。
謝昭寧揚起眉梢,露出頑皮的一面,下一息被承桑茴揪住耳朵,“欺負她可不好,有本事欺負謝蘊去。”
“我欺負她作甚,她又沒有笑話我。”謝昭寧緊張地捂著自己的耳朵,哀怨極了,“她都不理我了。”
“活該。”承桑茴嘲諷一句,抬腳走了。
朝臣陸陸續續散了,謝昭寧沒有歸處,提起裙擺跟上承桑茴。
追了兩步,承桑茴不高興了,罵道:“你十八歲了,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天黑就要娘,你跟著我做什么,找你媳婦去。”
“我不去,我怕她打我。”謝昭寧搖首,委屈巴巴地挪到承桑茴跟前,“您教教我,怎么讓她原諒我。”
承桑茴認真思考一番,給她提出建議:“你負荊請罪去吧。”
“換一個,她不上當的。”謝昭寧有自知之明。
承桑茴又說:“那你跪在相府門前。”
謝昭寧皺眉:“她不開門,怎么辦。”
承桑茴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那是你媳婦,又不是我媳婦,關我什么事。出去將那十二位管事安排,明日帶進宮見朕。正事不做,一天到晚找媳婦,找打嗎?”
謝昭寧委屈:“剛剛是您讓我去找媳婦的。你和秦思安怎么一樣,說翻臉就翻臉。”
承桑茴轉身走了,“別跟著朕,朕怕朕生氣會打斷你的腿。”
謝昭寧轉頭,只好先出宮。待出了宮,天色都黑了,她吩咐浮清,讓十二位管事去謝宅,備席待客,明日見了陛下再說。
****
夜色當空,京城繁華依舊,馬蹄急急,謝昭寧勒住韁繩,抬首看向相府的門庭,往日想回就回的地方,今日卻成了禁地。
她停了下來,浮清扶額,怎么就繞過來了呢。
“殿下,我們回去吧。”浮清輕輕說了一聲。
謝昭寧緊緊看向相府,身形定住,她說道:“你去問問謝相可回來了。”
“如果她回來了,您敢進去嗎?”浮清直問。
謝昭寧不敢回應了,是啊,她在家,自己敢進去嗎?相府的人會放她進去嗎?
問了也是白問。
謝昭寧又不舍離開,她猶豫了一盞茶的時間,后面傳來馬蹄聲,浮清望過去,說道:“好像的謝相回來了。”
夜色昏暗看不清,隨著馬車靠近,相府的徽記引入眼簾,謝昭寧的心提了起來。
馬車停了下來,車廂門推開,里面的人走了下來,正是謝蘊。
同時,謝蘊也看到了謝昭寧,兩人遙遙對視一眼,謝蘊平穩下馬,她沒有躲避,而是朝謝昭寧走了過來。
謝昭寧突然緊張起來,著急忙活地翻下馬背,謝蘊停在距離她五步外的地方,規矩恭敬地行禮:“殿下。”
一句殿下,規矩的行禮,陌生又疏離,謝昭寧似被重擊,倉皇不語。
謝蘊微笑,一如既往,“殿下是想進去坐坐嗎?”
坐坐?謝昭寧狐疑,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似有些憔悴,這一刻,自己的心疼了起來,搖首:“你快回去,我要走了。”
坐坐只會耽誤她休息的時間。
謝昭寧不敢抬頭,回身爬上馬背,連道別的話都沒有說,匆匆離開。
主子失禮,浮清代為上前道別,“謝相,屬下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
一行人匆匆離開。
謝蘊望著黑夜下的馬蹄,目光淡淡,喜怒不顯。更多小說資源盡在QQ群8 23 410 647 若失聯請加QQ3616484 774公眾號 柚 紙推 文
黑夜下,謝昭寧一路疾馳,跑得自己喘氣,到了謝宅門口,自己從馬背上掉了下來,也不起來,就這么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站在門口的管事著急忙慌地去攙扶她起來,“快起來,摔哪里了嗎?天黑看不見路,你就走慢點。”
謝昭寧失神,坐在地上,眼神發慌,由著人攙扶起來,臉色白得嚇人。
下屬隨后就到,一月責怪浮清:“你怎么跟著的,她都摔了,你怎么才來。”
浮清見怪不怪了,“她見到謝相就像是老鼠見到貓,連自己是誰都不急得了,我能有什么辦法。”
幾位管事面面相覷,一月作勢拍了拍謝昭寧身上的灰塵,拉她進宅:“走走走,聽說備了酒水,我們去喝酒。”
謝昭寧被拉進去宅子,手中塞了酒杯,她下意識抬首,面前站著十余人,皆是面露喜色。
她恍然一笑,打起精神,“陛下令我明日領你們入宮,各位,日后朝堂相見了。”
話說完,她仰首飲酒,眾人隨后。
“陛下以皇后禮迎回少傅,不管如何,少傅十八年心思沒有白費。我在這里也謝各位多年輔助之情,你們的恩情,我銘記在心。我在一日,便努力護住你們。日后,諸事不明,各位當提醒一二,我先在此謝過。”
她提起酒壺,放棄酒杯,直接用碗來盛酒,一碗酒,一口喝了。
眾人大笑,“殿下是要借機一醉解千愁嗎?”
“是嗎?你們先灌醉我再說。”謝昭寧爽朗地笑了,又給自己倒了一碗,說道:“今晚可不能多飲,明日見君,諸位,你們的苦日子結束了。沒有你們,就沒有今日的我,也不會有陛下今日穩妥的局面。”
一月端著酒杯,像看自己的孩子一般看著謝昭寧,揶揄她:“你現在后悔嗎?后悔洞房夜行事。”
“不后悔。”謝昭寧苦笑,“再來一回,我還是會這么做。”
動手之前,誰都不知道結局,怎能拉她入局呢。
謝昭寧心中苦澀,微微一笑,端起酒碗,再度喝了下去,眾人見狀,拉著她坐下吃菜。
“酒不好喝,不喝了,吃這個,我替你剝蝦。”
二月攬著謝昭寧,俯在她的耳邊低語:“我和你說,時間就是最好的原諒解藥,她在氣頭上,再等等,時間久了,她心中有你就不會變。你瞧少傅,惦記了十八年。”
“別聽她的。”三月伸手拉回謝昭寧,扯開嗓門說:“我和你說,該道歉就道歉,她不接受沒關系,我們要擺正態度。她得看到你誠懇的態度,不能躲避,多道歉幾回。你是錯了,就是錯了……”
“胡說什么,現在過去,就是挨罵被罵。罵了幾回,感情就散了。”二月又扯回謝昭寧,與三月對視一眼,“你不要教壞她,她已將慌了。
三月拉回謝昭寧,自己抱住她的肩膀,大聲說:“屁話,你都沒有道歉的態度,躲著干什么?她知道你錯了,不知道你有道歉的心。謝相現在想的不是這回的事情,而是下回,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殿下還會不會拋棄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道理,不懂嗎?”
“懂什么懂?這個時候在氣頭上,說什么都是廢話,都是狡辯,都是謊話,脾氣壞的拿刀砍了。”二月也提高了聲音,不就比誰聲音大。
被兩人夾在中間的謝昭寧欲哭無淚,默默伸手端起酒碗,淺淺抿了一口,好奇兩位管事有沒有妻子,紙上談兵的本事十分厲害。
在兩人吵得難分輸贏的時候,最小的十二月拍桌了,喊道:“喊什么喊,你們是過來人嗎?你們成親了嗎?都沒有,那就別亂說了。吵死了,殿下自己會做事,用不著你們費心。”
謝昭寧默默又喝了一口酒,果然,都是沒有成親的人。趙括紙上談兵死了多少將士,這二人紙上談兵是想坑死她。
下一刻,十二月告訴她:“換一個吧。”
謝昭寧捂著頭,“哎呀,我好像醉了。”
都是些狗頭軍師。
母女
這些管事對謝昭寧不熟, 一聽她要醉了,一個個收斂起來,吩咐人將她送回房, 她們接著喝。
謝昭寧沒想到這幫人這么好糊弄, 成功脫身后溜回房間里休息。
隔日清晨, 謝昭寧領著她們入宮去見陛下。
禮部連夜擬定登基的日子, 日子很近,禮部上下, 翻了個底朝天,從各部借調人手去幫忙。謝昭寧剛進宮門, 就被戶部尚書撈了過去。
戶部尚書是位四十歲的女子,原屬內廷使,后來調過去的, 一直就沒有挪窩。
她拉著謝昭寧就問:“陛下說了沒錢找你,你不曉得剛剛禮部找我,給我列了個好長的單子, 要我拿錢。”
“你有錢也不拿, 對嗎?”謝昭寧一句話就戳破對方的心思, 她翻了白眼, “陛下昨日是開玩笑的, 你竟然當真了,沒錢 。”
謝昭寧不上當。
戶部尚書說:“你給謝相添妝的事情, 我都曉得了。”
“那、也和你沒有關系。”
“我家里有個女兒, 殿下見一見?”
謝昭寧眼皮子發跳,真是個貪心得沒邊的人。她擺手就要跑, 戶部尚書攥著她的手腕,她無奈道:“我和謝相還沒和離呢, 你這樣會讓人誤會的。”
“你要與謝相和離?”戶部尚書抓住重點,
謝昭寧皺眉不語,說漏嘴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謝相、謝相,你來了……”
戶部尚書朝后看去,哪里有人,回過頭來,謝昭寧就跑了,她氣得跺腳,“你好歹贊助一些啊。”
贊助?
鬼哦。
謝昭寧跑得比誰都快,陛下登基,有錢就大辦,沒錢就小辦,又不是成親立后,大辦特辦,沒錢就不要胡思亂想。
一口氣跑到殿門口,腳下一崴,內侍扶住她,門口的謝蘊朝她行禮,“殿下。”
謝昭寧慌慌張張站好,同她點點頭,謝蘊抬腳就要走,謝昭寧四肢比她腦袋反應還快,長腿一邁,胳膊一伸,直接攔著謝蘊的路。
“謝相,我、我有話同你說。”
謝蘊看向遠方,一眼余光都沒有留給謝昭寧,“臣需去禮部,殿下的事情,改日再說。”
謝昭寧悻悻地收回手,看著她一步步走遠。
謝蘊遠去的背影留在她的腦海里,她郁悶得坐在長長的臺階上,戶部尚書追了過來,見她神色不悅,嚇得不敢湊過去了。
須臾后,殿里的人陸陸續續走出來,紛紛湊到謝昭寧的面前,摸摸她的腦袋,“我看到謝相了,吃癟了?”
“你怎么天天吃癟,換一個吧,這個太兇了。”
“你怎么可以亂說話,喜歡就是喜歡,怎么換。不要亂說話。”
“小殿下,你別這樣沮喪,我告訴你,你去堵住謝相回家的路,讓她帶你回家,要不然你就不讓她回家。”
“這個辦法倒是不錯,要幫忙嗎?”
聽著一句句不著邊際的話,戶部尚書嚇得默默退到一邊,謝昭寧瞪著她們,“回家去,去吏部找找你們的名字,該換回本名了,吵死了,再吵,我就砸了你們的店鋪。”
一月年級最大,憐愛地摸摸她的腦袋,“你罵我們的勁頭放在謝相身上,你還會吃癟嗎?”
謝昭寧:“……”
這些人瘋了嗎?
謝昭寧將人趕走了,自己一人郁悶地坐著,冬日的陽光淡淡地灑在她的臉上,臉龐瑩光如玉。
不知坐了多久,身后傳來腳步聲,“謝蘊來辭官,朕沒有答應,打發她去禮部了。”
謝昭寧深吸了一口,心口莫名有一種無法描述的難受感。
她垂下頭去,目光落在了腳下的地磚上,怔怔出神。
承桑茴說:“朕問她辭官去何處?”
“她說去走走,不會回江州。”
承桑茴嘆氣,摸摸謝昭寧的腦袋,“有些事情若是強求不得,那就莫要強求,放手也是不錯的。”
謝昭寧眨了眨眼睛,眼睛有些疼,她抬起腦袋,望向遠處,腦海里浮現謝蘊往日的模樣。
她們在一起快一年了,從初見,到那日成親,她們一起經歷過磨難。
她從一身月光般的光芒,到今日失去了前程,黯淡收場。
謝昭寧皺眉,“您說,若我們不認識,她就不會辭官了。”
“你們不認識,她早就死了。你以為顧漾明會讓這個大一個威脅放在朕的身邊?”承桑茴給她解釋,“她可以毀了秦思安,就有無數個辦法毀了謝蘊。”
“她毀了秦思安,給謝蘊獨大的機會,謝蘊包容你,容忍你的所為,才有了洞房夜,若是秦思安在,你的所為,豈會瞞得過她。漾兒,沒有若沒有假如,只有現實。她活著,是因為你。”
謝昭寧迷茫,片刻又想明白,她點點頭,說道:“您可以不答應她的辭官。”
“朕與你有言在先,答應她辭官。”承桑茴無奈,“對不住,我幫不了你。”
謝昭寧忽而想起什么,激動的爬了起來,“陛下,將裴暇調回京城,將謝家老夫人請到京城來長住。”
承桑茴白她一眼,“你二人的事情為何要牽扯旁人,為何要利用她的軟肋呢?”
“你又不幫我,這個不行那個又不行,你比一月她們還煩。”
謝昭寧氣呼呼走了,走了兩步,又回身看著她,“她走,我也走,您過繼個女兒去,別來煩我。”
承桑茴凝眸,瞬息又反應過來,不悅道:“你沖我發什么脾氣,有本事去沖謝蘊發脾氣,在這里裝什么大爺大娘,見到謝蘊就成了孫子。謝昭寧,你的事情,別指望朕插手,你離京就離京,朕過繼一個,她對朕感恩戴德,噓寒問暖,比你強一百倍。”
謝昭寧氣走了。
承桑茴氣笑了。
殿門前的宮娥內侍嚇得不輕,瑟瑟發抖,眼見著殿下跑遠了,新帝笑出聲,沖著遠去的背影高聲說道:“你去找謝蘊,罵她一頓。”
那個背影叉腰怒視她:“傻子才會去。”
半晌,謝昭寧又巴巴地跑了回來,屁顛屁顛說:“您將我安排到她那里去吧。”
承桑茴笑了,笑她不懂事,笑她太幼稚,“你以為是內廷使嗎?隨便丟一個人過去做冷板凳。謝蘊的人都是她自己挑的,就你這個什么都不懂,我怕你去了以后。謝蘊天天打你板子。”
謝昭寧又掛了小臉,氣呼呼地看著她,“算了,不找你,我準備包袱和她一起走。”
“那你去找謝蘊,告訴她,你準備和她一起跑路,謝蘊會感謝你八輩祖宗。”承桑茴肆意嘲諷著自己的女兒,見她萎靡見她想招數,陡然覺得有趣。
她說:“你在生意上那么靈敏,怎么到了謝蘊跟前,就像是剛入學的小學生,死纏爛打不會嗎?”
‘死纏爛打’讓謝昭寧紅了臉,這和‘負荊請罪’有什么區別。
“你不想去?”承桑茴唇角揚起了弧度,她想笑,又怕將人又笑走了,耐著性子說:“她若真的喜歡你,你靠近的時候,她就不會拒絕。除非她不喜歡你了。”
她頓了頓,又開始恐嚇女兒:“發生這么大的事情,她可能就不喜歡你了。”
謝昭寧慌了,臉色發白。承桑茴滿意道:“那你換一個。”
謝昭寧拂開她的手,“您怎么不換一個,巴巴地讓人去迎少傅尸骸。”
“那是她死了,隨著朕折騰。她若活著,朕也得愁如何接回來。”
話題越說越歪,謝昭寧覺得自己被她帶進了陰溝里,她終于反應過來,陛下就沒想著幫她,純屬就是睜著眼睛看熱鬧。
謝昭寧及時抽身,道:“我自己想辦法,您準她辭官便是。”
她轉身就走,承桑茴提醒她:“朕放了承桑梓,她不日就要啟程去巴邑。聽說,她喜歡謝蘊。”
“喜歡又有什么用,不必在意她。”謝昭寧信心十足。
承桑茴潑她冷水,“謝蘊辭官要離開,她也要離開,兩人至少一半的路是同行。”
謝昭寧:“……”
莫名煩躁。
“那就將承桑梓關在京城。你就是故意的,非要折騰我,我死了,你哭去吧。”
謝昭寧再度威脅陛下,又氣走了。
承桑茴失笑,再度用言語召喚她回來:“漾兒,朕給你賜婚。”
果然,謝昭寧又巴巴地回來了,她說:“京城那么多好兒女,你隨便選一個。”
謝昭寧真的走了,捂著耳朵,頭也不回地走了。
承桑茴笑得直不起腰來,蹲下來,一股疼意從四肢百骸傳了過來,她疼得一顫,宮娥急急上前扶起她。
****
謝昭寧來到官衙前,想都不想就進去了,今非昔比,無人敢攔她的路。
她一直往里走,找到謝蘊辦事的屋子,推開門,走進去,搬個椅子等。
下屬們瞧她模樣,嚇得忙讓人去找謝蘊回來。
謝蘊趕回來就見到屋里氣勢洶洶的人,先是一怔,隨后將下屬們驅散了。
“你來做什么?”謝蘊有些意外,長膽子了,敢來官衙鬧事。
謝昭寧歪頭看著她:“你要辭官?”
“與你無關。”謝蘊顫了顫,從她身邊走過去,若無其事般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謝昭寧望著她:“你要去哪里?”
“與你無關。”謝蘊依舊是一句舊話。
謝昭寧說:“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謝蘊驚愕抬首,像是不認識她一般看著她,對方瑟縮了下,漸漸地縮回了椅子上,重復一句:“我與陛下說過了。”
“你縮什么?”謝蘊站起身,隨手拿了本文書,想都沒想就朝她砸過去,“你置天下百姓于不顧了,謝昭寧。”
謝昭寧沒躲,書在砸在腦門上,哐當了一聲,她拂開書,質問謝蘊:“是你先做得,你憑什么要走,是我對不起你,百姓又沒對不起你。”
“你、你、歪理。”謝蘊氣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謝昭寧硬著頭皮,耍無賴般開口:“你走,我也走,我只會做生意,什么都不會。”
說完,她打開門,一陣風般跑開了,謝蘊氣得頭腦發暈。
謝昭寧和誰學的耍無賴?
人跑了,下屬們朝屋里探頭,試圖想要看些什么。謝蘊起身,走過去,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謝蘊回身坐了下來,暈眩過后,頭腦發重,慢慢地調整呼吸,提筆就寫奏疏。
告狀!
讓陛下管!
****
謝昭寧從里面跑出來后,火燒尾巴般朝外跑去,一口氣跑出來,累得蹲墻角。
浮清給她拿了水袋,“您喝一口,有進步,敢來這里鬧事了。”
“我、我沒鬧。”謝昭寧后怕,接過水袋就喝了一口,暢快淋漓,她笑呵呵說道:“她生氣了,氣得不輕。”
浮清沒眼看她:“您跑什么?”
“再不跑,腦袋都給砸破了。”謝昭寧郁悶一句,摸摸自己的腦袋,指給浮清看,“你看,這里。”
砸了一個包出來。
浮清笑出了聲音,“您這是上趕著自找的。小殿下,您不會躲嗎?”
“躲什么躲。”謝昭寧擺擺手,將水袋遞給她,撐著墻站起來,余光瞥到一人。
戶部尚書從馬車上走下來,手中拿著冊子,正往她這里走來。
她站著沒動,戶部尚書哎呦一聲,像看到祖宗一樣歡喜,“殿下,您在這里。”
浮清納悶,“您這是又冒出來一個娘嗎?”
謝昭寧白她一眼,“我娘是想我的人,她是想我錢。我不明白,戶部沒錢嗎?陛下登基大典都沒錢了?”
戶部尚書走來,規規矩矩地行禮,“殿下,臣有事同您說。”
“走,去謝相跟前說。”謝昭寧拉著杜對方就要再度進去。
戶部尚書不肯去,拉住她往外走,“我不找謝相,我找您、我找您,陛下要迎顧少傅的尸骨回來,于中宮內擺靈堂,我沒錢啊。”
怎么又多出一樁事?
謝昭寧停了下來,她看向浮清,浮清點頭,她便說道:“你擬個單子給我,我瞧一瞧。”
她有自己的顧慮,這件事與朝政無關,花費太多,會引起朝臣不滿。
戶部尚書笑得和花兒一樣,上前替她整理衣襟,她不耐拂開,“您這是青樓里的管事呢。”
“殿下這話說的,您給錢,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戶部尚書樂道。
浮清插了一句:“哦,這不是娘,是女兒。”
謝昭寧白她一眼,她往后退了一步。
戶部尚書進門去了,謝昭寧疑惑,問浮清:“陛下要翻天嗎?她還沒登基呢,搞這么一出,不怕旁人罵她?”
“這不,您出錢呀,又沒讓戶部掏錢,若不然戶部尚書敢來找您嗎?”浮清呵呵笑了。
謝昭寧:“……”
謝昭寧揉揉自己的腦袋,進宮去找陛下商議,此刻不宜這么鬧騰,錢可以出,喪禮不要辦得那么大。
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與浮清說道:“我去勸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浮清沉默,不知該怎么說才好,誰都無法體會陛下心中的苦楚,誰都無法忽略顧少傅的功績。
謝昭寧翻身上馬,不知該同誰商議,她看向官衙,想回去同謝蘊商議,但又怕謝蘊不搭理她。
她走了兩步,還是回頭去找謝蘊。
這時,秦思安從里面走出來,今日大神都在這里。
謝昭寧將人拉到一旁,緊張道:“陛下要大辦顧少傅的喪事,你知道嗎?”
“知道呀,你怎么不反對?”
“朝廷又不出錢,你出錢,陛下說了,一切費用不需朝廷出。”
謝昭寧:“……”
“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沒人告訴我。”
秦思安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出錢的時候不就找你了。”
“謝相知道嗎?”
“好像知道,說話的時候,她也在。就你不在。”
謝昭寧冷笑,“戶部尚書清早就堵住我,讓我掏錢給陛下辦登基大典,我拒絕了。”
秦思安攏著袖口笑成了聲,“大概看你有錢,禮部那幫人要巴結陛下,大辦典禮,戶部不敢不出錢,找你補貼一二,你別搭理她。對了,顧少傅,不對,應該稱顧皇后了,她的喪禮為大,你自己掂量。陛下說了,一切費用都由你出,朝廷那幫子老臣才閉上嘴巴,不算大事,你有錢。”
謝昭寧說不出話了,幽怨地看著天上。她憋了半晌,問秦思安:“陛下性子如何?”
秦思安不假思索道:“陛下仁善,若不然怎么會放承桑梓回巴邑,若是尋常人,早就一杯毒酒賜死了。”
“是仁善,不給朝廷添麻煩,盡給我找麻煩。”謝昭寧忍不住說了一句。
秦思安笑了,言道:“她以前經常這么對先帝,先帝沒了,還有你。”
謝昭寧哼哼一聲,翻身上馬,摸清楚情況,她就不急了,用錢解決的事情,不算大事,鬧不起來就行了。
秦思安目送她離開,哀嘆一聲,“其實,挺好的,她比承桑梓善良。”
主君仁善,對于她們下屬來說,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謝昭寧性子沉穩,做事有分寸,她的將來,必然璀璨。
謝昭寧心思不算深。
秦思安攏著袖口上了馬車,謝蘊從里面出來,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上車走了。
秦思安說:“謝蘊近日的脾氣很大,一言不合就引經據典罵人,果然,被拋棄的女人不能招惹。”
****
謝昭寧腦門上紅了一塊,隔天早上起來,那塊紅就青了,隱隱有些發紫。
婢女要給她上藥,她擺手不要,直接就走了。
頂著傷痕去入宮了。
殿門口等候的宮娥乍然見到她,駭然一驚,“您這是怎么了?”
“被打了。”謝昭寧坦然。
宮娥納悶:“誰打的。”
“還能有誰,謝相。”謝昭寧坦然得不能再坦然。
宮娥說不成話了,她剛想說,謝相將您告了……
她沒敢說,放了殿下進去。
謝昭寧邁過門檻,悠然自得,見到陛下后,行禮問安,一側的謝蘊避開兩步,與她保持距離。
承桑茴準備開口說話,就見到她腦門上的傷,“你這是半夜出門跌了一跤?”
“不是,被打了。”謝昭寧看向謝蘊,彎唇笑了,“謝相,你還記得嗎?”
謝蘊:“……”
“你自己不躲。”
“你承認就好了。”謝昭寧笑了,人畜無害。
承桑茴托腮看著兩人,慢悠悠說:“小殿下,謝相特地給你寫一本奏疏,彈劾你去官衙鬧事,你認不認?”
謝昭寧指著自己的傷口:“您說,我認不認?”
“你二人自己門口鬧去,別耽誤朕的時間。”承桑茴嘆氣,“你二人若是要和離,朕可代辦,其余的事情別來找朕。謝相,和離后,東宮缺一少傅,你可愿?”
謝昭寧:“……”看戲不嫌熱鬧小是嗎?
謝蘊哭笑不得,陛下玩心很重。
“回陛下,臣近來感覺身子不適,無法擔此重任。”
謝昭寧摸摸自己的額頭,說:“你昨日砸我的時候,身子可好了,你這是欺君。”
謝蘊看都不看她,直視新帝:“陛下,殿下頑劣,臣教不好。”
“你以前教得挺好的。”謝昭寧誠懇地看著她。
謝蘊當做沒有聽見,靜等著陛下的話。
謝昭寧又說話,“謝相……”
“閉嘴。”謝蘊忍無可忍,轉身直視她:“臣已歸還聘禮嫁妝,與殿下毫無干系了。臣近日忙碌,未曾擬和離書,待得空后,會補上和離書。”
謝昭寧耷拉著腦袋:“我不想和離。”
“臣心意已決,望殿下放了臣。”
謝蘊語氣冰冷,面容隱在暗淡的視線,冷漠疏離的神情,昭示她的厭惡。
謝昭寧說不出話了。
殿內寂靜了一瞬,寶座上的承桑茴挑眉,似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頓了良久,她才開口:“你二人的事情回去說,小殿下,無事不要去官衙,免得讓人厭惡。謝蘊,你退下吧。”
謝蘊揖禮,徐徐退了出去。
謝昭寧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心中揪了起來。背后響起承桑茴的聲音:“看什么看,你的苦肉計沒有用。你這個苦肉計,是朕見過最差的苦肉計。”
謝昭寧悲傷的情緒剛涌上腦袋,一盆涼水丟了過來,她轉身看著寶座上的人:“我沒有用苦肉計,這是事實。”
承桑茴認命的點點頭,附和她:“好,是事實,你回家擬和離書罷!”
“你到底是誰的娘?”謝昭寧無語極了,一點都不幫她算了,攛掇自己寫和離書。
她想一走了之算了。
不想承桑茴笑吟吟地開口:“朕只比謝蘊大了十二歲罷了,生不了她。”
謝昭寧險些要炸毛了,“我是這個意思嗎?我問您的年歲了嗎?陛下 ,您一點都不幫我,您剛剛幫我說句話呀。”
“朕不喜歡你在謝蘊面前卑微屈膝,和離便和離。”承桑茴嘆氣,“你看看你的態度,朝我大吼大叫,面對謝蘊的時候,你是沒有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