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
冰冰涼涼的雪從脖子里鉆了進去, 渾身都涼了,謝蘊嚇得花容失色,扭頭去找人算賬, “你下來!
謝昭寧利落地跑開, 從地上團了一個雪團, 毫不猶豫地找朝謝蘊丟了過去。
謝蘊跑了兩步, 腳下一歪,人摔在雪地里。謝昭寧急得跑過去, 剛靠近,對方一個大雪團砸了過來。
謝蘊含笑道:“兵者, 詭道也。”
“你騙我,利用我對你的關心,騙我!敝x昭寧被砸得滿頭都是雪, 伸手去捉住謝蘊,將人按在雪地里,“謝蘊, 你如此待我!
“你與我講道理?這里是讓你講道理的嗎?”謝蘊喘氣, 面色發紅, “你別撓我, 她們都看著呢。”
兩人躺在雪地里, 風刮在臉上也不覺得冷,謝蘊面色緋紅, 謝昭寧脫了外袍, 手在她身上一陣亂撓,嚇得她連連失叫。
廊下的婢女們都當做沒有看到, 一個個兀自走開了。
兩人相處近乎一年的時間,謝昭寧如何不知謝蘊的軟肋, 當即讓方才喊‘兵者,詭道也’的人繳械投降。
“我錯了、真的錯了……”
雪花落在她的面上,清冷入骨,偏偏面色緋紅,如何施粉,眉梢眼角都露出幾分媚態。
謝昭寧覺得不夠,單手扣著她纖細的腰肢,兇巴巴地直視她:“下次,還敢嗎?”
“下回、下回……”謝蘊遲疑了,腰間一疼,她又回神,高聲喊道;“下回,還敢!”
“你這人真是屢教不改啊!敝x昭寧意外,俯身上她的唇角。
謝蘊吃驚,下意識用手抵著她的肩膀,心口卻像熱水滾過一般,她驚訝又無奈。
唇舌的糾纏,在冰天雪地里成了一潭溫泉,輕輕拂過心口上。
冰冷的氣候下,忽然感覺不到冷意了,待意猶未盡,謝昭寧松開她,翻身躺在雪地里,同她一起望著天空。
謝蘊渾身都是燙的,氣息早就亂了,謝昭寧牽著她的手,“你冷嗎?”
手是熱的,不冷。
但不能躺在雪地里,渾身的溫度很快降低,謝蘊拉住她起來,“別躺了,衣裳都濕透了,回去換身衣裳。”
謝昭寧跟著爬起來,望著她:“開心嗎?”
“開心。”謝蘊點點頭。
她帶著人回屋了,換了干凈的衣裳,又喝了熱湯,兩人穿得暖和,謝蘊又捧著手爐,與謝昭寧在窗下坐下了。
謝昭寧望著她面上的肅然,不覺說起正經事:“陛下給顧少傅封王一事,怕是會引起群臣不滿。”
“不滿就不滿,我可以壓下去!敝x蘊坦然,這等關頭,最多是文臣叫喊。
封王與否,并不重要,顧漾明都已經死了,不會觸及到旁人的利益,最多言官們喊上一嘴,但承桑一族,女帝多,封女子為王,也不算太過荒唐的事情。
謝昭寧道:“既然如此,我待會去收拾謝宅!
“讓浮清去辦,她閑著!敝x蘊說。
謝昭寧覺得也對,隔著窗戶讓人去找浮清,吩咐過后,又問謝蘊:“你晚上想吃什么!
“吃暖鍋,吃著暖和!敝x蘊想起上回的暖和,吃起來,身子都暖了。
謝昭寧也想吃暖鍋,吩咐的時候又添了一句,“弄個炭鍋,我想烤肉吃。”
冬日里吃烤肉吃暖鍋,是最舒服的。
浮清來后,謝昭寧就吩咐她了,“你去將謝宅收拾一番,陛下可能會封少傅為王,一時間,挪不成宅子,謝宅也合適!
浮清意外:“那您住哪里?”
“我住相府,先用著,陛下若不喜歡,到時候再換,先迎回棺木再說。”謝昭寧說。
一步步走來,陛下的情緒已經遮掩不住了,放棄后位,又經歷顧家的事情,陛下想做的都是她心里最想的。
浮清聞言,微微張了張嘴,眼眶微紅,謝昭寧繼續說:“哭的時候還沒到呢,趕緊去準備,準備靈堂的事情都交給你去辦,記住了嗎?與禮部商議,將最終的地點放在謝宅,顧家那里就舍棄了!
都是一些自私的玩意兒,看著也讓人惡心。
浮清應聲,領了吩咐后就匆匆走了。
謝昭寧望著她走遠,冷不防被人塞了一瓣甜橘,她詫異回頭,謝蘊正在剝橘,“哪里來的橘子,可真甜!
“藍顏買的,我也不曉得哪里來的!敝x蘊又遞給她一瓣,自己吃了一瓣,確實很甜。
休沐的一日,過得很快。到了黃昏,來了不速之客,秦思安掐著飯點,跑來了。
謝蘊讓人添雙碗筷,婢女伺候秦思安脫下厚重擋風的外袍,她直接就坐下了,說:“顧家老夫人回去后就暈了,顧春和剛坐穩指揮使的位置,聽說去陛下跟前請罪去了!
謝昭寧烤了一塊鹿肉,剛拿起來,秦思安將自己的碗遞了過去,“是鹿肉,小殿下客氣了!
“你來的真是時候。”謝昭寧將肉給她了,“那你說說你有什么本事吃這塊鹿肉!
陛下登基后,先從禁衛軍著手,十八位營指揮換了幾個,將顧春和提了上去,旁人都知曉是看在她姑母顧漾明的情分上,陛下才會高看顧春和。
在眾人以為顧家好日子要來的時候,顧國公自己作死,惹了陛下不高興,事情發展得太快了,讓人始料未及。顧春和第一時間就去請罪,她的營指揮一職搖搖欲墜。
秦思安大快朵頤,吃了鹿肉,心里暖和多了,大方與她分享:“顧春和與顧家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是她將先生尸骨交到榮安郡主手中的,那回,也是拼著性命不要去做,由此可見,她比顧家其他人好多了。就憑著這一點,她還是陛下心中的良臣。對了,陛下廢顧家爵位和封少傅為安王的旨意是一齊到的顧家,所以,老夫人就暈了過去!
陛下動作很快。
謝昭寧認真烤肉,炭火烘得小臉發紅,眉眼淡若遠山,她將肉放在了謝蘊的碗中。
謝蘊看著碗中的肉,直接回答:“顧家是自己作死的!
“顧家的事情,明日上朝才會鬧。謝蘊,你查計量查得怎么樣了?”秦思安隨口就提了一句,說完后,又看向謝昭寧。謝昭寧埋頭烤肉,臉頰紅撲撲,好像沒有在意她的話。
謝蘊遲鈍,謝昭寧好奇:“計良是誰?”
吃肉的秦思安莫名停下來,看向謝蘊,謝昭寧不知道?
謝蘊低頭吃肉,并沒有回話的意思,秦思安尷尬極了,不回答就會顯得怪異,她想了想,便說:“東宮舊臣!
謝昭寧這才轉頭看她:“我怎么沒聽過這個名字?”
“東宮侍衛長。”謝蘊終是回答一句。
謝昭寧后知后覺,她沒什么印象,也沒有去計家的想法,陛下當年的事情,用腳趾頭都能想清楚。
不是自愿的!
謝昭寧低頭繼續烤肉,秦思安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她來就是想問計安的事情,顧家一事已成定局,她也沒有想要參與的想法。
秦思安覺得自己大概是要白走一趟了。
三人忽而都沉默下來,謝昭寧低頭吃肉,氣氛有些微妙。
謝蘊這時放下筷子,其余兩人齊齊抬頭看她,她回視兩人:“我不過是吃飽了,你們盯著我做甚?”
“我還以為你想說什么呢?”秦思安小聲嘀咕,她繼續從謝昭寧處掠奪了一塊鹿肉,放在自己的碗里,慢條斯理地說:“顧家來找我了,我沒見。你說,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這是鬧什么呢。”
顧家在廢帝手中膽戰心驚多年,幾度險些被奪了爵位,顧家上下誰不怨恨顧漾明。
突然間,陛下登基,死灰復燃的心再度開始跳動了。
謝昭寧說了一句:“內廷使比她們好得多,到底知曉廉恥!
“我就吃了三塊鹿肉,有必要指桑罵槐嗎?”秦思安聽出她的弦外之音,趁機又夾了一塊鹿肉,“這玩意兒極是滋補,謝謝大侄女了!
謝昭寧說:“你們姐妹五個,到最后,就我一個晚輩,先帝得氣死!
先帝當年有三個女兒,又收養、過繼兩個,最后呢,兩人都是孤單度日。
謝蘊笑了,對謝昭寧說道:“那倒是,你還是個意外!
先帝一脈,到了這里,徹底斷了。
謝昭寧眼眸一顫,看向謝蘊;“我是個意外,我至少沒長歪,你瞧瞧承桑梓,我可是強多了!
“那也是我謝家的水養人。”謝蘊略有些得意。ХΖƑ
謝昭寧聞言,說:“那是你大嫂瘋得厲害,天天告訴我,你得做家主,家主的位置是你的,不努力就得死啊。”
秦思安沒忍住笑了出來,謝蘊少不得掃她一眼,她立即低頭繼續吃自己的鹿肉。
謝昭寧給謝蘊夾了一塊鹿肉,冷嘲熱諷道:“你怎么不說話了,姑母。”
“大侄女,你說你的長輩怎么那么多啊,你想想,謝蘊是你的小姑母,我和清月是你的小姨娘,哪里沒有你的長輩。”秦思安笑得伏桌不起。
謝昭寧也覺得自己晚輩太多,思考了會兒,道:“那就怪你們不成親,你們若成親了,也不會指著我一人薅了。先帝五個女兒,只我一個孫女,我也很驕傲。”
謝蘊提醒她:“你是個意外!”
謝昭寧:“……”
秦思安又是一番大笑,謝昭寧羞得滿臉通紅,又給謝蘊夾了塊鹿肉吃,“趕緊吃肉,若不然都便宜旁人了。”
說完,秦思安不笑了,伸手去烤架上搶肉吃,謝昭寧捉住她的手,“你搶什么呢,吃暖鍋啊,鍋里好多肉!
“里面又不是鹿肉,我就要吃鹿肉。”秦思安不滿。
謝昭寧也是不滿:“你回家去吃。”
謝蘊扶額,由著兩人去吵,秦思安的話提醒了她,計良的事情拖不得了,等少傅喪事結束了,就該說皇夫的事情了。
兩人吵吵鬧鬧,將切好的三盤子肉都給吃了,秦思安吃撐了,拉著謝蘊去園子里走走。
謝昭寧知曉兩人有話說,自己也不跟,自己去書房算賬了。
院子里紅梅開得正艷,腳踩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秦思安開門見山,“計良的事情,你怎么辦?”
“陛下說了,立他為皇夫!敝x蘊眉眼低垂,雪意入骨,冷得讓人泛寒。
秦思安蹙眉,停在了一株紅梅前,“可你該知曉計良死前沒有碰過其他女人,榮安怎么來的?”
“我在、我在想辦法給榮安弄個娘出來!敝x蘊說話都有些結巴了,“總之,陛下說是計良,那就是計良,那是圣旨。”
秦思安望著她:“你不懷疑西涼質子嗎?”
“秦思安!”謝蘊驀然動怒,眼中映著秦思安,“注意你的言辭,休要胡言亂語,陛下說了殿下父親是計良,那就是計良。其余的事情,不想要你開口。”
就算是西涼質子怎么樣,如今選了計良,那就是計良,只要殿下身份干干凈凈即可。
她壓低聲音問:“若真是西涼質子,你想在她心頭上剜一刀嗎?陛下對少傅的情意,你看不懂嗎?你猜不出曾經的事情嗎?”
“我……”秦思安震驚了。
謝蘊說:“我剛剛說了,謝昭寧是個意外,你沒動腦子嗎?還是說,你想讓陛下過繼子嗣,你我選擇新主?你還是說,你嫌巴邑王不夠虎視眈眈,還是說,你覺得現在的日子太過太平了,你想要刺激的生活?”
“那榮安呢?”秦思安問。
謝蘊轉身,目光落在寒風中肆意開放的紅梅上,她抬手,啪嗒一聲,折斷了一支,說:“那是計良的女兒罷了。”
秦思安跳腳了,“你什么意思?她和謝昭寧是一樣的!
“是嗎?陛下心里,她們是不一樣的。你我食君祿,難不成你有二心?”謝蘊拿著紅梅,遞給她,“內廷使,陛下所要的是江山太平,你我要的是明主,我想我們應該是一樣的!
“你什么時候想通的?”秦思安渾身發麻了,冷雪刺骨,凍得他瑟瑟發抖。
謝蘊說:“我從計家出來,隱隱明白了,亦或、是我猜錯了,計良偷偷養了情人呢!
秦思安不信:“情人的孩子怎么到了先帝、到了巴邑王手中!
謝蘊說:“你送過去的!
秦思安:“……”
她沒好氣道:“你送過去的!
謝蘊沒有理會她的氣急敗壞,認真開口:“此刻承認榮安的身份,哪怕與質子無關,還是會連累殿下,若是西涼以榮安威脅陛下 ,換取城池,你說該不該答應?”
又是一重驚雷,秦思安被劈得半晌說不出話了。
兩人站在梅園里,前面后人,風雪落在紅梅上打了個旋,又被吹上天,簌簌落下。
秦思安看著紅梅,許久說不出話,謝蘊見她不語,便說道:“你去問問廢帝,當年究竟怎么回事?”
“她怎么會知曉?”秦思安不解。
謝蘊低嘆一聲,望著紅梅:“我知道此事令人惡心,或許她是知曉最清楚的。我是不想管了,準備給榮安找個娘,你若想深查,追究到底,你去查。我謝蘊,相信陛下,殿下生父是計良!
這樣,就足夠了。
秦思安良久沉默,謝蘊提醒她:“殿下面前,什么都不要說了。你說漏一個字,就有可能讓天下大亂!
“我知道了。”秦思安恍若被抽了魂魄一般,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蘊不再理她,摘了一支紅梅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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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寧算了一晚上的賬目,頭疼腦脹,燈火下,認真的容顏,闖入謝蘊的眼中。謝蘊推門而進,驅步走近,“想好分我多少了嗎?”
“都給你!敝x昭寧捂著額頭,有些頭疼,突然間,一雙手落在太陽穴上,謝蘊的手剛抱著手爐,手是暖的。
那雙手溫柔有力,謝昭寧慢慢地松懈下來,感覺從未有過的舒服。
“粥棚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明后日就可以開了,一月她們喜歡干這些,我說一句,她們就動手準備了。對了,來,我教你打算盤!敝x昭寧伸手握著她的手,直接將人拉過來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握著謝蘊的手,輕輕撥動指尖,謝蘊不愿,“我做這個做什么?”
“我和你說,權沒了,還有錢,若是權錢都有,那才是好事。你知道嗎?”謝昭寧握著她的手不肯放,“我會教你的,這些鋪子日后都要給你打理的!
“給我?”謝蘊疑惑,“你自己不管嗎?”
“我哪里有時間管,我要入朝了,沒時間管這些,一心哪里能二用,我都給你,好不好?”謝昭寧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謝蘊被她握著手,輕輕撥動算盤,她說:“都是有口訣的,你很快就可以學會!
“先生教過,不過太多年了,我都忘了,這是術法!敝x蘊提醒謝昭寧,她也確實忘了。
謝昭寧說:“我再教你一遍,做生意的時候別太想賺錢,有時候,分些利潤給旁人,生意才會長長久久地做下去!
“好,小先生,我記住了。”謝蘊低笑一聲。
一個認真教,一個認真學,學得很快。
隔天,謝蘊去上朝,謝昭寧縮在被窩里,想起什么事,道:“我也要入宮去問問王府的事情,陛下若愿意,就用謝宅。嗣子一事,怎么定?”
“選旁人,不如選顧春和。”謝蘊站在榻前,低頭看著被子里的人,俯身摸摸她的臉頰 ,“顧春和也是顧家的人,她有孩子,算是另開族譜了!
謝昭寧歪頭凝視了她一會兒,說:“顧春和繼承安王的爵位嗎?”
“傻呀,安王是不可,但可有郡主的爵位。”謝蘊低低笑了一聲,“睡傻了嗎?”
謝昭寧抬手摸摸自己的腦袋,她一抬手,領口散開,露出脖下雪白的肌膚,謝蘊掃了一眼,彎腰替她整理好衣裳,“罷了,我先走了,你晚些入宮,今日約莫著有得吵了!
謝昭寧伸手去拉她,她早有提防,伸手去撓癢,謝昭寧潰不成軍,急忙躲到被子里去了。
謝蘊懶洋洋地瞧她一眼,腳步輕快地走了。
腳步聲走遠了,謝昭寧才從被子里出來,梳洗一番,吃了些東西,入宮去等陛下了。
今日朝會,時間格外長,一直到黃昏才結束。
謝昭寧等了大半日,承桑茴來時,她伏在桌上昏昏欲睡。承桑茴敲了敲桌子,謝昭寧迷迷糊糊地離開,兩人對視一眼,謝昭寧跳了起來,“您來了,結束啦。怎么那么久啊!
“您吃了嗎?”
謝昭寧跳起來后又坐下來,揉著眼睛,伸手將桌上的點心遞過去:“給,吃一點!
承桑茴疲憊,見她這么困,好奇一句:“昨晚干什么去了?”
“昨晚、昨晚睡覺,昨晚可安分了,什么都沒做!敝x昭寧還沒醒,若是清醒了,必然不會這么說的。
承桑茴聽后笑了,“你心里不滿?”
“是很不滿……”謝昭寧乖覺極了,說完后又無助自己的嘴,臉色漲得通紅,“您怎么套我話!
“你自己說的。”承桑茴略瞇了眼睛,拿了塊點心慢悠悠地咬了一口,“你不滿就來找朕?”
謝昭寧咬牙切齒:“我找你有要事,還有四日了,王府呢?”
承桑茴說:“謝宅挺好的。”
謝昭寧:“……”
“你想的主意可真好,都商議好了?”
“對,商議好了,挺好的!背猩\钭讼來,喚人奉茶,點心太甜了,有些膩人。
朝臣都散了,承桑茴舒服地靠著謝昭寧,往她嘴里塞了塊點心,“拿你一座宅子而已,讓禮部給你錢便是!
聽著十分好聽,謝昭寧覺得刺耳,告訴她;“禮部的錢,是我送過去的,折騰來折騰去,都是我的錢!
“那、你就只能吃虧了!背猩\罟首鲊@氣,提醒她一句:“你可以去找謝蘊!
“找她干什么?”謝昭寧有一瞬間發懵,呆呆的樣子,讓承桑茴很滿意,她說:“謝蘊會很好的安慰你。”
謝昭寧驟然明白過來了,羞得滿臉又是發紅,“您正經些,好不好?”
“好,那你回去吧,你說的事情,朕都知曉了,你該去顧家拜祭下!背猩\钏坪⒆影闫沧,“去吃席,晚上家里就不用做飯了!
謝昭寧等了一天,就等到盯著自己宅子的女帝,還有鼓吹她去吃席的不厚道建議。
她氣呼呼地走了,謝蘊就在殿外。謝蘊見她臉色發紅,心中納悶,“你怎么了,臉色這么紅?”
“陛下讓我去吃席,你去嗎?”謝昭寧問謝蘊,她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想來謝蘊會知道的。
不想,謝蘊卻說:“家里做了晚飯,去外面吃飯晦氣!
謝昭寧覺得也對,“陛下是什么意思?”
“陛下今日……”謝蘊回想今日朝會上的女帝,冷面寒霜,得出一句結論:“她今日心情不好。”
兩人攜手出宮,謝昭寧回首望了一眼殿宇,她問:“她是不是又犯病了?”
“不知道,回家了。”謝蘊催促謝昭寧,“你辛辛苦苦買的宅子都沒有了,還想什么呢。陛下下旨了,將顧春和過繼到少傅名下,從此以后,顧春和的孩子改姓顧,一脈子嗣代代姓顧。且顧春和與京城顧家再無瓜葛,給少傅寫書立傳,后世傳揚。”
顧家不收,重開族譜,讓顧家這個簪纓大家毀于老夫人手中,可算是釜底抽薪。
陛下的決斷,并沒有引起朝臣反對,并未涉及朝堂根本,謝蘊秦思安附和,其他人都不會反對的。
謝昭寧的宅子沒了,她哀嘆一聲,“那我先將宅子里的東西搬出來!
“你還有什么?”謝蘊隨口一問。
謝昭寧說:“庫房里的錢!
謝蘊:“……”
放棄
謝昭寧的家當都在謝宅, 當初她聽了顧漾明的話,屬于她的東西,都搬去了謝宅。
謝蘊聽后, 不覺笑了, “你有多少錢?”
謝昭寧認真想了想, “你要知曉, 年底了,各個鋪子里的管事都將賬本都送來了。”
說是送賬本, 實則就是錢,一箱一箱錢運進了謝宅。
謝蘊沉思, 思考這句話的含義,“你有總賬嗎?”
“還在整理中,你要看總賬嗎?”謝昭寧反問她, 總賬是很私密的,各個鋪子管事知曉他們的賬目,但也僅僅知曉自己的, 揣摩不到總賬的。
謝蘊說:“整理后, 給我看一看!
謝昭寧敏捷, “你想要錢, 而且是一筆不小的錢, 對嗎?”
謝蘊平日里的花銷都是吃喝衣裳,不結黨不營私, 但她不收下面送來的錢。她看過相府的賬, 謝蘊用什么都會挑好的,只問品質不問價格。
這樣的花銷看似很大, 但現在來說,不值一提。謝昭寧安全可以負擔得起, 甚至,可以讓她過得更好。
謝蘊的話,明顯不是這個意思。
“找個時間將總賬給我,我看看再說!敝x蘊沒有說了。
時辰不早,謝蘊也回府去了,謝昭寧要去謝宅一趟,她先將謝蘊送回去,自己一個人去了。
謝宅易主,里面的擺設不動,謝昭寧也不會小氣地讓人搬走。她要搬的是庫房里的錢箱子。
她剛到謝宅,門外馬蹄嘶鳴,她回身看著,顧春和從馬上跳了下來。
“顧指揮使!敝x昭寧停下腳步,等著對方走來。
顧春和入門前解下佩刀,三步并兩步走到謝昭寧跟前,“臣見過殿下!
“進屋說,外面冷。”謝昭寧攏了攏身上的衣袍,拉著顧春和朝里走去。
枝頭上落著雪,角落里堆著雪,處處可見雪,處處感覺刺骨冰冷。
兩人進了屋,顧春和迫不及待地開口:“臣來,是為了家里!
“家里怎么了?”謝昭寧故作不解,捧著熱茶抿了口,“你如今挺好的呀,少傅是本朝第一位封王的,無上榮譽,你怎么愁眉苦臉的。”
“殿下,我顧家……”顧春和面色極為難看,“我顧家、顧家也算是世家,臣想問殿下,顧家哪里不對了?”
“顧家哪里不對?”謝昭寧聞言,白凈的面容上浮現嘲諷,“顧家哪里沒有錯?”ХΖF
聞言,顧春和嚇得撩起衣擺就跪了下來。倉皇道:“殿下,顧家至今、膽戰心驚,不知為何有此大難!
“顧春和,你自己裝傻就好了,別來我面前裝,我還有事做!敝x昭寧說著就要起身。
顧春和急急道:“可是因為我顧母?我顧家千余條性命,怎可為她一人而傾覆?”
“好一句‘千余條性命,怎可為她一人而傾覆’,她犯的何錯,可是謀逆大罪?你顧家為何不能拉一把。你顧家失了風骨,瞻前顧后,畏畏縮縮,怪得了誰?”謝昭寧冷笑,“陛下登基,你顧家迫不及待的將少傅的名字添到族譜上,這又是什么?”
“攀權附貴,就是你們口中‘哪里不對’?顧春和,不要將世人都當做傻子。你們可以不認她,不該又踩著她的尸骨結黨營私!
顧春和恍然大悟,忙辯解:“我大伯并沒有結黨營私,他是為我顧家著想。這么多年來,我顧家空有爵位,被其他人瞧不起。如今得了機會,我大伯也是想揚眉吐氣!
“揚眉吐氣就可以踩著長姐的尸骨讓一門榮耀嗎?”謝昭寧忍著怒氣反問顧春和。
這么多年來,少傅就在京城,顧家也在京城,卻從未見面,少傅心中的苦,顧家看不見。他們只看到顧家失了一位頂天的人物,會給他們帶來災難。所以,第一時間內斷絕關系。
如今看到她身后名可以給顧家帶來榮耀,她便又是顧家的嫡長女了。
需要她,她就是顧家的好女兒。
不需要了,她就是罪人。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平復心中的怒氣,“顧指揮使,你不明白嗎?陛下對之前的事情不在意,偏偏你大伯不安分,四處招搖,飲酒赴宴,絲竹笙簫,他可去過少傅墳前?”
顧春和臉色白得厲害,輕輕搖首,無助道:“顧家誰不恨姑母呀,她明明有璀璨前程,卻與當時的太女糾纏不清。沒有她,顧家十多年來怎么會如履薄冰呢,她給顧家帶來了莫大的恥辱!
“對,她錯了,那你們為何又要認她了?”謝昭寧嘲諷。
顧春和掩面哭泣,泣不成聲,謝昭寧代為回答:“你們看到了權勢,對不對?看到了陛下對少傅的愧疚,對不對?你們看到了陛下想要追封少傅為后的心,對不對?顧春和,顧家沒有錯嗎?”
“顧家……”顧春和痛哭,“大錯特錯了!
“你知道大錯特錯,卻不甘心地來問我,你依舊心存僥幸!敝x昭寧毫不猶豫地揭開她身上的遮羞布,“顧春和,是你們顧家,大錯特錯!
她起身,抬腳走出去,也不管顧春和哭不哭。
她前往庫房,浮清聞聲走來,兩人一通進入庫房。庫房內多是箱子,里面都是錢,有金有銀,也有珠寶。
謝昭寧看著柜子上的木箱,與浮清商議:“都送去相府!
浮清笑了,“送過去,可就拿不出來了!
上回謝相一怒之下,原物奉還,日后可不會這樣了,必然會成了謝相的產業。
謝昭寧不在意,“她要就給她,總不能便宜了顧家人,都搬走,一只箱子也別留,悄悄安排,別驚動左鄰右舍!
“好,屬下辦事,您放心。”浮清爽快地答應下來。
謝昭寧又吩咐人將自己房里平常用的器物擺設都搬走,一陣忙活,時辰也不早了,她又回相府了。
臨走前,顧春和坐在門口,不知在想什么。
謝昭寧暼她一眼,世人啊,總喜歡自欺欺人。
顧家哪里不對?
顧家哪里對了。
失去風骨,還是世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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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寧回來時,謝蘊也從書房回來,婢女見狀,便擺了晚飯,接著,眾人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有兩人。
炭火融融,謝蘊給謝昭寧夾菜,謝昭寧嘀嘀咕咕,說:“顧春和來找我,說顧家哪里錯了!
“明知故問。”謝蘊嫌棄道。
謝昭寧附和般點點頭,“后來她就哭了,哭得可傷心,我來的時候還在那里哭。你說,想通了怎么還來問。”
謝蘊說:“她是不甘心,顧家爵位傳了多年,突然就沒了,誰愿意呢,你想想,國公一爵,可比侯爵伯爵還要顯赫!
她一面說一面往謝昭寧嘴里塞了塊肉,“顧家保了多年,從廢帝手中保了下來,做夢都沒有想到,會在陛下手中沒了,肯定會嘔死!
謝昭寧點點頭,覺得也對,本以為會更上一層樓,不小心露出狐疑尾巴,一切都前功盡棄。
兩人吃過晚飯,外面風寒刺骨,兩人早早地上床,依偎在一起。
謝昭寧心思就不對了,她徐徐靠近,逼得謝蘊拿胳膊抵著她的肩膀,“做什么?”
“太安靜了,我想聽聽你的聲音!敝x昭寧義正詞嚴。
她的那點小心思,壓根瞞不過謝蘊。謝蘊瞥她一眼,“明日要上朝。”
“我不上朝呀。”
“我要上朝。”
謝昭寧被迫嘆氣,抵著她的肩膀,“你說,何時能夠夜夜……”
虎狼之詞將要出口,謝蘊直接捂住她的嘴,“睡覺,閉上眼睛!
謝昭寧伸手,攬住謝蘊纖細的腰肢,湊到她的耳畔,嘴張了張,音還沒出來,謝蘊就提醒她:“不要亂說話!
被警告過的謝昭寧無奈地答應下來,抱著她,哼哼唧唧,謝蘊告訴她:“你不聽我的,就搬去東宮,我想年前肯定可以搬過去的。”
謝昭寧哼哼唧唧,貼著她,當真就不動了。
謝蘊伸手摸摸她的后勁,小聲開口:“你想著如何多住幾日相府!
東宮修繕過,謝昭寧必然是要搬進去的,她是陛下唯一的孩子,儲君之位,非她莫屬。
謝昭寧沒想到好辦法,“先解決少傅的事情,其他事情都不要緊了!
風雪夜,兩人緊緊依偎,謝蘊困,很快就睡了過去。
謝昭寧睡醒,身邊沒有人了,枕畔間留下那人的氣息。她挪過去,歪倒在謝蘊的枕頭上,闔眸又睡了會兒,直到婢女來喊,她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抱著枕頭迷離了會兒,她糊涂在想,以后若是上朝,可得天天早起了。
她皺了會兒眉頭,趕緊爬起來,去謝宅,盯著換匾額一事。
謝昭寧還沒到,禮部的人就來了,許是看見了金主,禮部老尚書看到她,笑得格外開心。
“殿下來了!
“您辛苦了!
兩人寒暄一句,謝昭寧抱著手爐,迎著寒風,望著眾人忙活。
禮部老尚書抓著謝昭寧就開始嘮嘮叨叨,說禮部如何不易。謝昭寧留了個耳朵,不用想就明白他的意思:“您想修繕哪里?”
“禮部官衙!崩仙袝訕O了。
謝昭寧想了想,沒有拒絕,“你將圖紙賬目算好,送來我看一眼再說!
“謝殿下、謝殿下……”老尚書激動得滿臉通紅,不想,謝昭寧提點他一句:“老尚書,我不想做冤大頭,若我查出虛報一事,我的脾氣可不太好!
愿意修繕幫忙是好事,但做冤大頭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老尚書滿口答應,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秦思安來了,從馬車上走下來,她望著匾額,道一句:“陛下題字,當真是威武霸氣。”
謝昭寧抬首看了一眼,霸氣?威武?你腦子是不是有什么毛?
陛下的字談不上霸氣,與她溫和的性子,倒有幾分相似,霸氣著實是不沾邊。
謝昭寧問秦思安:“你怎么來了?”
“陛下來命我盯著此事,你也盯著?”秦思安抱著手爐,凍得臉頰發紅,依舊身姿筆挺低站在風口間。
謝昭娘點點頭,秦思安幽幽一笑,“你不用盯著這里,不如去看看墳頭那塊,陛下派了老道士們過去看風水了,你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謝昭寧識破她的小心思,“你怕冷不想去就讓我去?”
秦思安說:“我年歲大了,你且讓一讓我!
謝昭寧瞪她一眼,“我也不去,我也怕冷!
“你怎么那么不開竅啊。你好歹也算先生半個女兒,你怎么那么懶呢!鼻厮及查_始打感情牌了。
“陛下讓你去的,關我何事,我可以去,但不可以代你去,不如我們一道過去?”謝昭寧不上當,不當冤大頭。
秦思安氣得翻眼睛,“若是謝蘊讓你去,你巴巴地過去!
謝昭寧也不客氣:“你又不是我媳婦,我又沒有八抬大橋娶你過門。”
秦思安見她倔強得很,便實言:“我眼睛不好,騎不得馬,你便去一趟!
“你早說實話,不就好了。”謝昭寧散漫地掃她一言,“那你盯著,我去看一趟!
秦思安搭眼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里不舒服,少不得呸她一聲,“和謝蘊一樣,不是個好東西!
謝昭寧沒有聽到這句,領著浮清出城去了。
冬日寒風刺骨,刮在臉上生疼,謝昭寧打馬出城,尾隨一路護衛。秦思安留在謝宅里犯懶,再與禮部尚書說幾句閑話,老尚書一不小心就透露出重修禮部官衙的事情。
秦思安多靈敏,張口就說戶部摳搜,未必就會答應,且冬日里剛給兵部撥錢,這回陛下登基,耗費良多,戶部怎么會在這個時候答應給錢修勞什子官衙。
老尚書心地善良,張口就說公主殿下給錢。秦思安凍得發抖的唇角翹起半分,這個謝昭寧當真是財大氣粗啊。
謝昭寧的錢喜歡給謝蘊花,如今多到愿意給朝廷花了,秦思安莫名不高興。像她這般權勢到了這等到一步,上頭沒路了,她也不想和謝蘊爭個高低,且謝蘊將來是做皇后的人,爭之無益,倒不如將心思放在名聲、錢財一方面。
旁人的錢拿了,可能有危險。謝昭寧的錢,絕對安全。
秦思安想了一日,黃昏時分打馬去相府了。
剛回府的謝蘊奇怪,秦思安這是黏在她的相府了,怎么又來了。
見到謝蘊的秦思安,開口就說:“她出城了!
“那你來作甚?”謝蘊感覺此人心思不厚道,必然有所圖謀。
兩人共事多年,秦思安也不瞞她:“我缺一筆錢!
謝蘊挑眉,“你缺一筆錢來找我做什么?”
“都知曉謝昭寧是生意人出身,她有錢,她都給禮部修官衙去了,好歹給我修修書啊!鼻厮及舱Z重心長,“我們內廷司有一個小司修書的,你也知道,一直都沒有什么錢。”
謝蘊明白了,她來問謝昭寧要錢的。謝蘊看著秦思安,沒見過上門要錢還這么理直氣壯的,她納悶,“你要將自己變成大儒嗎?”
浸淫官場多年,兩人多少都會猜透對方的心思,謝蘊覺得她不僅是這么簡單。
秦思安說:“我權勢錢財都有,搏一搏好名聲,不成嗎?”
她的心思赤裸裸擺在謝蘊面前的,謝蘊不高興了,“那你作何問殿下要錢?”
秦思安張口就說:“殿下有錢啊!
“花旁人的錢給你謀好名聲,當真是厚顏無恥。”謝蘊罵了一句,“殿下有錢,大可自己去辦,何必經過你的手。你倒是提醒我了,可以去修書了,既然如此,這事讓殿下來辦!
秦思安打的如意算盤飛了,她惱恨一句:“到底是厚顏無恥,這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又如何,你有錢嗎?沒有。那就別說話了!敝x蘊當即起身要趕客,“你想得倒好,空手套白狼,沒臉沒皮。”
謝蘊今日罵人,聲音格外大,中氣十足,聽得秦思安納悶,“你怎么那么生氣!
“你打她主意,我不該生氣?”謝蘊沒給她好臉色,“她什么都不懂,你就這么坑騙她!
“她給禮部修官衙,為何不能替我修書呢。”
謝蘊說:“禮部沒錢,你沒錢嗎?”
秦思安算是半個公主出身,前有先帝賞賜,后有她這些年來的積累,錢自然是有的,只是不愿意拿而已。
“謝蘊,我不與你說了,我等她回來,與她說!
秦思安撩起衣擺,直挺挺地坐下了。謝蘊含笑提醒她:“我不讓她答應,她敢答應嗎?”
這話是實話。秦思安一個激靈,看向蘊怒的人:“謝蘊,做人不帶你這么刻薄的,又沒花你的錢!
“她的錢,就是我的錢!敝x蘊說得理直氣壯。
秦思安很憂愁,“你這么對我,會遭到報應的。”
“你攛掇她出城給看墳頭,就不會遭到報應?那么冷的天,你躲在屋里快活,她頂著寒風來回跑,我若告訴陛下,陛下生吞活剝了你的心都有了!
兩人斗嘴,謝蘊從來都沒有輸過,秦思安這回確實沒理,接連敗下陣來,她只說道:“我等她回來,問過再說!
謝蘊便不與她斗嘴了,也不趕走她,趁著間隙吩咐人去做晚飯。
謝昭寧回來時,外面寒風正吹著,跑進屋就見到秦思安,她納悶:“你跑我家來做什么?”
“要錢呀!敝x蘊先開口,目光落在謝昭寧身上,“事情辦得怎么樣,冷不冷?”
“我看過了,時辰都定下了,不會出意外的。”謝昭寧凍得不輕,解開狐裘遞給婢女,自己走到炭火旁烤火,扭頭又見秦思安,“你來要什么錢,謝相欠你錢了?”
“小殿下,我有一樁買賣,你要參加嗎?”秦思安來了精神。
“不參加!
“什么買賣。”
謝蘊與謝昭寧異口同聲,謝昭寧眨了眨了眼睛,沒多想,心里的一桿秤偏向了謝蘊,“哦、那、那就不參加了。”
秦思安被她氣得心口疼,“你不問問什么買賣就拒絕了,自己沒腦子嗎?”
“為了你這么一樁買賣惹她不高興,我腦子有病哦!敝x昭寧揚起下顎,指向謝蘊,“錢會有的,她不高興,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一時間,秦思安啞口無言,覺得她很有道理,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你呀、你就不長腦子吧!
秦思安拂袖走了。
謝昭寧問她:“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
對方頭也沒回地就走了。
謝昭寧納悶,待暖了身子才問謝蘊:“你倆又吵了?”
“你給禮部修官衙?你傻呀,不知道財不外露的事情嗎?”謝蘊沒好氣地提醒呆子,“她想讓你出錢給內廷司修書,名聲她得,錢呢,你出。”
謝昭寧想了想,士農工商,商人輕賤,士多看不上商人,這回讓她出錢修書,名聲都是秦思安,自己成了冤大頭?
她打心眼里不同意,便說道:“我明日去找陛下,我辦此事,不用她過問。”
兩人達成一致,將秦思安拋開。
謝蘊松了口氣,就怕她想不開,好在她聽話。
兩人吃了晚飯,去園子里走了會兒,鴻臚寺卿這個時候跑來了。
謝昭寧詫異,謝蘊心中有數,“可是榮安郡主順利回國了?”
“對對對,她回到西涼了,下官也按照您的吩咐,給邊境傳信,不準傳出榮安郡主不是陛下血脈一事。可就在剛剛,邊境來信,說城內已在說陛下登基,榮安郡主身世一事。下官猜測有人故意去了邊境,胡亂傳話,意在讓兩國不寧!
鴻臚寺卿大口喘氣,謝蘊面色冷了下來,此事十分棘手。
若是一旦傳到西涼,榮安必死無疑。
謝蘊說:“我入宮去見陛下,你也一道過去。”
謝昭寧提醒謝蘊:“陛下此刻未必會見你!
“想來,她會見我的!敝x蘊淡淡一笑,如此重要關頭,陛下怎么會不見。
“你在家里算一算你的賬簿,我急著要。”
謝蘊趁機將人留下,自己領著鴻臚寺卿匆匆離開。
謝昭寧想了想,沒多在意此事,遠在西涼,她能做什么呢。
謝昭寧回書房算賬了,謝蘊入宮,陛下竟然就在大殿,燈火通明,她在與秦思安說話。
鴻臚寺卿將來意說明,承桑茴并沒有意外,只道一句:“榮安生死與我朝危亡,沒有可比性,朕已秘密調兵前往邊境,糧食也在籌備中,不怕西涼興兵。”
秦思安聞言,悄悄看向謝蘊,心中五味雜陳。秦思安詢問:“陛下,此刻當查清楚誰去邊境傳話的。邊境距離京城千里之遙,按理來說,消息怎么傳也傳不到邊境!
承桑茴語氣平靜,儀態萬千,“已經傳了,查之無益,不如想好如何守好邊境,這才是最重要的!
秦思安忍不住問:“陛下,榮安……”
“陛下,戶部已經在籌集糧草了!敝x蘊打斷了秦思安的話。
秦思安怒視謝蘊。
偏愛
從大殿出來, 風刮得人瞇了眼睛,秦思安覺得自己的腦袋也迷糊了。上前抓住謝蘊去一邊說話,“你要弄死榮安?”
“榮安是誰?她不過是當年先帝安撫西涼的棋子罷了。她是誰, 與我朝安危怎么比, 與邊境數萬百姓怎么比。秦思安, 你在內廷使的位置上待了多少年, 腦子傻了嗎?”謝蘊冷靜地拂開秦思安的手,眼眸內斂, 平和地提醒她:“你是誰、榮安是誰,該記住, 不要胡思亂想,不要給敵人有機可乘!
隔著燈火,謝蘊抬手, 整理好秦思安的領口,微微一笑:“記住我的話,不要胡思亂想, 若不然, 你怎么死的, 唯有陛下清楚!
“我……”秦思安渾身麻木了, 反手握著謝蘊的手, 凝視她冷冰冰的面色:“你的自私與薄涼,讓我震驚!
“我確實自私, 試問, 誰不自私呢?我如今掌握著儲君,她對我言聽計從, 我自然高興。我這么說,你可滿意了?”謝蘊抬首, 燈火籠罩著她的面龐,落下晶瑩的光。
秦思安咬牙,無力道:“陛下竟然舍得!
“少傅舍得十八年不見陛下,陛下舍得放棄追封少傅為后,你就該知曉,沒有什么是她們舍不得。若今日舍殿下來穩固朝堂,我相信,陛下不會猶豫。秦思安,你可曾看透過你的長姐?”
“我、我以為我看透了,想來,我從未看透過!
謝蘊嘆氣:“我看明白了,所以我不會讓我的殿下陷入那種境地中,秦思安,你不要感情用事!
“不,謝蘊,是你在感情用事!鼻厮及埠笸艘徊剑c她保持距離,“傳謠言的是誰?”
謝蘊淡笑,眸子冰冰冷冷,“不是我!
秦思安搖首:“我覺得是你。你要殺了榮安,來穩固你的殿下,穩固江山。謝蘊,若是陛下知曉了,她會生氣嗎?”
“若是我做的,她知曉了,不會生氣的。因為她沒有時間教殿下,唯有我,能讓殿下快速進步,唯有我能穩定百官。秦思安,想來你還不懂!
“我該懂什么?”
“若我今日是個普通人,你以為陛下會讓我靠近殿下嗎?不會,陛下會先除了我!敝x蘊悠悠一笑,“你看到的一幕,不過是我努力得來的。陛下需要的是穩定江山的謝相,而不是謝蘊。同樣,陛下需要的是可以成為明君的女兒,而不是給我朝帶來危險的榮安郡主!
秦思安扭頭,看向大殿的方向,抿了抿唇角,“你對她,了解得很深!
“不,你該想到她是明君,可以為江山穩定放棄自己感情的明君。她有感情,卻一直壓制自己的感情,同樣,她可以為了祖輩留下的江山,放棄一切,這樣的人,又讓人害怕。所以,我必須保證我的殿下好好的活著。”
秦思安被說服了,她也看得更透徹,心里冒出一句話:對榮安太不公平了。
她不解:“先帝為何將榮安送過去!
“我猜應該是巴邑王陽奉陰違。”謝蘊說。
從巴邑王最后一封回她的書信以及承桑梓的身份來看,巴邑王野心很大。
在謝蘊的心中,巴邑王已從人人陳贊的戰神變成今日送女混淆先帝嫡系血脈的謀逆之臣了。
所以,她在懷疑,先帝當年確實是想隨意送個孩子過去,最后被巴邑王掉包了。
秦思安好奇:“為何怎么做?”
“水被攪渾了,他才可以摸魚。我已派人去巴邑封地查看了,等少傅事情結束后,我打算讓顧春和悄悄帶兵去封地,一旦巴邑王有動靜,顧春和也會第一時間察覺。”
秦思安想起一事,“這就是你讓陛下過繼顧春和的原因,讓她替你替你的殿下賣命?”
“不然呢,天上會掉餡餅嗎?”謝蘊反問秦思安。
秦思安生氣,又不得不佩服謝蘊的能力,自己只有望而興嘆,她想了會兒,還是說道:“你對謝昭寧而言,就是一個極大的餡餅。”
“是嗎?我與她之間,不過是互相算計。我承認我一開始就是看上她做生意的天賦,畢竟有個財主在身邊,確實很好辦事。擄她回來,可比貪贓受賄容易得多,內廷使,對嗎?”謝蘊挑了眉梢,好整以暇地問秦思安,“畢竟,你也開始這么做了!
秦思安語塞,瞪她一眼,出宮去了。
謝蘊淡淡一笑,攏了攏身上的的衣襟,跟著一道出宮去了。
回到相府,謝昭寧還沒有回來,她又去書房找人。
書房里的賬簿堆積如山,燈火點得多,里面恍若白晝。謝蘊走過去,看著所有的賬簿,恍然覺得這些不是紙,而是金錢。
她笑了笑,謝昭寧驀然回頭,謝蘊站在燈火傻笑。
“你笑什么?”
“笑天上掉個大餡餅。”
謝昭寧傻氣地抬頭去看,哪里有什么餡餅,只有黑漆漆的橫梁。她納悶,“餡餅在哪里?”
謝蘊走過去,捧起她的臉頰:“你這個大餡餅,白白胖胖,長得好看,身子又好!
聽到最后一句,謝昭寧面色發紅:“你看了什么春宮圖嗎?怎么也開始說這些虎狼之詞了!
“我是看到這么多錢,有感而發!
“這些都是少傅留下的,我那幾個鋪子收入也可以,還在算呢,不過掌柜見我,挺直胸膛,想來今年比去年還好。”謝昭寧被迫抬頭看向對方,眸色生輝,笑容從眼中漫了出來。
謝蘊看著她,心中除了滿意、剩下的還是滿意。
她說:“我想用你的錢給顧春和,招兵買馬。西涼對我朝不滿,必然找借口興兵,他們休養生息了十八年,想來覺得自己兵強馬壯了。陛下及早調兵支援邊境了。若是巴邑王趁此謀逆,我們將會腹背受敵,想來,只有讓顧春和去招兵!
謝昭寧聽后,覺得事態嚴重了,不過,她慣來聽謝蘊的,點點頭,“好,我去安排,補給會跟上的。”
“你真聽話!敝x蘊揪了揪謝昭寧的臉頰,俯身在她眉眼上親了親,“回去了,該睡覺了。”
“你就獎勵我這個?”謝昭寧摸著自己的額頭,輕輕翻了白眼,“不夠!
謝蘊走了,她急忙提起裙擺跟上,“謝蘊,不夠!
“餡餅那么大,咬一口就夠了!敝x蘊也跑了起來。
今夜有月,星辰圍繞,兩人似一陣風般跑進屋,婢女意外地看著今日有些不同的謝相,對視一眼,屋門砰地關上了。
今夜不用她們伺候了。
婢女們識趣地退了下去。
屋門的謝蘊氣息不均,跑得臉色發紅,謝昭寧也是,“你跑什么?”
“你不追,我就不跑了。”謝蘊背靠著墻,努力調整呼吸,她還沒準備好,謝昭寧欺身上前,堵住她的嘴角。
這回,沒法呼吸了。
謝蘊很快就軟了下來,手抵著她的肩膀,狼狽地呼吸。
“你平日里不鍛煉,跑幾步就沒勁了!敝x昭寧欣賞著她軟弱的姿態,湊到她的耳畔低語:“再給你咬一口大餡餅?”
謝蘊果斷推開她,“我要沐浴!
“不用沐浴。”謝昭寧闊氣地攔腰將她抱起,“走啦,去咬餡餅,給你多咬兩口。”
謝蘊不滿意,嚇得摟住她的脖子,“餡餅沒有味道!
“餡餅沒有味道,給你換個甜的!敝x昭寧隨口就答上了,“不行的話,酸甜苦辣都給你換一遍!
謝蘊皺眉,“你不講理啊。”
錦帳扯下,遮掩一室春光。
****
落了一場大雪后,接連幾日都是大晴天,等到顧漾明棺木回京這日,溫度也高了些,至少不再是寒風刺骨。
謝昭寧騎在馬上,迎著冬陽,略微瞇了眼睛。
到了城門外,謝昭寧下馬,以謝蘊為首的百官等待多時,謝蘊撩起衣擺跪下,眾人見狀,跟著跪下。
謝昭寧讓開馬前的位置,眾人跪拜棺木,謝蘊開口:“臣奉陛下旨意,迎顧太傅回京!
眾人跟著附和,謝昭寧上前拉起謝蘊,握著她的手,高喝一聲:“入城!
隨后,她壓低聲音問:“秦思安呢?”
“她陪陛下在王府候著。我與她費了好些心思才勸陛下去王府等候!敝x蘊也是頭疼。
兩人先后上馬,謝昭寧在前,謝蘊落后半步,最后是顧春和牽著馱著棺木的馬。
入城后,處處白幡,天地間一色,比落雪后的京城還要白上幾分。
一路無言,到了王府前,招魂幡引路,棺木回府,送入靈堂。
謝昭寧望著從土里挖出來的棺木,與謝蘊說道:“你說,顧家若是收了棺木,豈會有今日這一幕!
“若不然,世人怎么會處處去找后悔藥呢!敝x蘊回答。
兩人跟隨入府,百官吊唁,卻不見陛下。謝昭寧找了一圈沒找到,她納悶,秦思安也不在,兩人干什么去了?
謝昭寧無奈往后院找去,在一湖前尋到兩人。兩人并排坐在馬扎上,各執一魚竿。
“怎么還釣魚了。”謝昭寧疾步上前。
湖面吹來冷風,秦思安凍得發抖,將手中的魚竿遞給了謝昭寧,“您陪陛下釣魚,我去暖和一二。”
謝昭寧接過魚竿,看向陛下:“您這是覺得自己還年輕?要不要去水里游一番試試?”
她這么陰陽怪氣,承桑茴少不得掃她一眼,“魚兒都被你嚇跑了,中午還想吃魚嗎?”
“你不該吃素嗎?”謝昭寧納悶。
承桑茴望著湖面,一本正經:“朕不吃素,先生必然舍不得朕吃素!
謝昭寧:“……”
她坐了下來,湖風濕潤潤的,凍得人顫抖,她想跑了,剛直起身子,承桑茴提醒她:“你走了,朕讓謝蘊過來!
謝昭寧郁悶地坐了下來,“你打算釣幾條魚?”
“釣上一條就不錯了!背猩\顕@氣,“我與內廷使釣了半日,一條魚都沒有上鉤!
謝昭寧下意識抬起魚竿,眼前一黑,“您學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呢。”
沒有魚餌就算了,連魚鉤都是直的,魚怎么咬鉤啊。
“我給你撈魚吧。”謝昭寧丟了魚竿,讓人去找魚網,承桑茴一直沒動。
謝昭寧讓人撒了魚餌,自己撒了網,接著蹲下來,靜靜看著湖面。
冬日里萬物蕭索,哪怕有陽光,靠著湖面,也感覺到陣陣冷意。
等了小半個時辰,謝昭寧親自擼起胳膊去收網,承桑茴托腮看著她,“漁網網上來的魚,不好吃。”
“愛吃不吃,不吃拉倒!敝x昭寧叉腰,怒望著陛下,“你說說你,多大了,有意思嗎?”
承桑茴望著她,目光迷離,眼前那人好像幻化為先生,先生笑著望著她,“釣上來的魚比網上來的魚聰明些,魚肉更為鮮美!
一瞬間,那人又變成謝昭寧,她無趣地低頭,說:“朕只吃釣上來的魚!
謝昭寧一網上來兩條鯉魚,眉開眼笑,“你不吃,我拿回去給謝相熬湯去!
承桑茴:“……”
她驀然起身,走回去,拎起漁網就丟到了湖里,一旁的謝昭寧目瞪口呆,“你什么意思?”
“朕都沒吃到,她憑什么吃?”承桑茴橫眉冷對。
謝昭寧知曉她心情不和,也不爭辯,徹底擺爛,“您繼續釣,我陪你,我年輕氣盛,吹點兒風沒關系!
說罷,她又繼續坐下來,雙手托腮,平靜地看著湖面。
承桑茴也跟著坐留下來,魚不釣了,隨她一般,雙手托腮。
謝昭寧納悶:“你學我做什么?”
“我怎么就學你了,這個動作只有你會?”承桑茴挑眉。
謝昭寧無奈,轉首問她:“你是不是心里堵得慌?”
承桑茴沒有回答,眸色渙散,謝昭寧接著說:“要不您先回宮去吧,這里鬧哄哄的,吵死了,對你身子不好!
“你別說話,朕就會長命百歲!背猩\罾^續看著湖面。
謝昭寧琢磨了會,不能這么悶著,便說道:“心里煩的話,我帶你去打架。”
承桑茴:“……”
“你平日里就是這么哄謝蘊的?”承桑茴震驚,哪家哄女孩是帶人家去打架的。
謝昭寧坦然:“她心里有什么不滿,會直接說出來,然后從我這里撈一筆錢走,不會像您這般無欲無求!
承桑茴說;“朕有欲有求!
謝昭寧好奇:“什么欲什么求?”
“朕想先生復活,我朝安寧!
謝昭寧眼睫顫了顫:“我還是給您一筆錢,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就算殺了我,我也辦不到!
謝蘊找來時,母女二人坐在馬扎上,托腮看著湖面,遠遠看去,像是一副逗弄人的丹青圖。
她笑了笑,腳步停了下來,謝昭寧扭頭,眼睛一亮:“謝相,吃魚嗎?”
“她不吃!背猩\畲鸀榛卮稹
謝昭寧皺眉:“您能不能別說話?”
承桑茴不悅:“你讓一朝天子別說話?”
謝昭寧有些冷,用冰冷的手直接捂住陛下的嘴巴,而后看向謝蘊:“吃魚嗎?”
看著她大逆不道的舉措,謝蘊三步并兩步的走過去,扯開謝昭寧,“別鬧陛下!
“她讓我復活少傅,不對,是復活顧太傅,然后給她一個安寧的江山,你說我現在能辦到嗎?”謝昭寧氣呼呼地,眸色晶瑩。
謝蘊斂謀,忽略她的話,主動與陛下開口:“陛下,太傅棺木回來了,您要去看看嗎?”
“暫時不想去!背猩\顡u首,似有些困惑,又有些糾結,“去了有何用呢。”
去見了不過是一副棺木罷了,她說什么,先生都聽不見了。
謝蘊說不出話了,謝昭寧說:“你先回去,這里冷!
承桑茴聞言,抬眸看向謝昭寧:“你怎么不讓朕回去。”
“我說了,你不理我!敝x昭寧險些被她折騰得崩潰了,剛剛明明說了,她沒聽見嗎?
承桑茴怒視她:“不孝女!
言罷,她起身走了,留下一臉懵的謝昭寧。謝昭寧無措地看向謝蘊:“她是不是想念先生,想得發瘋了?”
謝蘊下意識捂住她的嘴,承桑茴聞言回頭,冷冷地看著謝昭寧,謝蘊愧疚道:“陛下,您就當童言無忌。”
謝昭寧:“……”
承桑茴領著宮娥走了。
謝蘊這才松開謝昭寧,她提醒謝昭寧:“陛下心情不好,你別惹她!
“她是心情不好嗎?我瞧她就是折騰我作樂。這里太冷了,趕緊走。”謝昭寧拉著謝蘊就朝前跑,“凍死了!
匆匆趕到靈堂,吊唁的百官已走了,顧春和站在了靈堂外。
陛下在靈堂內。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謝蘊拉住她:“去其他地方休息,別打擾陛下。”
謝昭寧回頭看了一眼靈堂,天色忽而沉了下來,空中黑蒙蒙,連帶著人的心情也沉了下來。
兩人去后院客院休息,婢女們守在門外,謝昭寧抱著手爐,身子暖和了不少。
謝蘊靠著迎枕,眸色晦澀,謝昭寧暖了會兒,又將手爐塞給她。
兩人皆是沉默,謝蘊反握著她的手,說道:“陛下對你,是偏愛的!
“偏愛?什么意思?”謝昭寧被說懵了,“我是她的女兒,對我好,不應該的嗎?”
“是啊,是應該的,所以是偏愛。”謝蘊及時改口,凝著她秀氣的眉眼,微微一笑,道:“你想哪里去了。”
謝昭寧被她一笑,晃了眼睛,隨即拋開亂七八糟的想法,依偎著她躺下來。
時光忽而靜了下來,外面的嘈雜聲也小了。
謝蘊低眸看著她的殿下,眉眼低沉,陛下待謝昭寧的不同,大概是她沒有危險。
謝蘊抬手,掌心貼著謝昭寧的額頭,她說:“謝昭寧,你的路已經鋪好了,日后,收起你的善良!
“仁愛不好嗎?”謝昭寧狐疑,從她的角度去看,只能看到謝蘊的下顎,那處肌膚,雪白細膩。
謝蘊說:“只有你坐上高位了,才可談仁愛,懂嗎?”
唯有那個至尊的位置,才可以談仁愛。
謝昭寧眼神迷茫,謝蘊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聽我的,知道嗎?”
“聽你的!敝x昭寧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她掌心的溫度。
謝蘊心中嘆氣,她告訴謝昭寧:“陛下是一個才德都有的開明之君,她可以不是一個好母親,但會是一個明君。好比太傅,她不是一個好女兒,一個好的伴侶,但,她是忠臣,忠于我朝、忠于百姓。”
她授課于陛下,教導陛下,陛下一直都在學她。
學她的江山為重。在江山、百姓面前,任何感情都可以拋棄的。
謝昭寧茫然,似乎又想明白什么,她突然握著謝蘊的手腕:“在你心中,我與江山安穩,孰輕孰重?”
“后者!敝x蘊毫不猶豫,“但我想,二者沒有沖突,你是誰?你是我想輔佐的儲君,我朝未來的希望,你可以讓江山安穩,對嗎?”
謝昭寧想問如果有一日有沖突呢?
話到自嘴邊,她沒有繼續問了,這樣的話,沒有任何含義,相反,還會傷了心。
兩人在屋里取暖,待至午時,再去靈堂前,陛下已經離開了。
顧春和跪在靈堂里,神色凄楚,謝昭寧走了過去,“陛下臨走前可說了什么?”
“陛下一句話未說。”顧春和搖首。
謝昭寧無助地看向謝蘊,謝蘊說道:“或許,陛下還會來的!
大概晚上會來的。
陛下不會不來陪太傅的。
謝蘊沒有留下,匆匆走了。謝昭寧留下來陪顧春和。
不時有人來吊唁,與前一回的冷冷清清,極為不同。
許多人都來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哭得很傷心,謝昭寧看著他們哭,不時笑了。
顧老夫人也來了,一身白衣,她跨過門檻,顧春和忙去迎,老人家兩鬢斑白,眼眶通紅,走到靈位前,痛哭出聲。
謝昭寧漠視,是哭自己的女兒死了,還是哭自己家的爵位沒有了呢。
謝昭寧煩躁地走出去,眼不見為凈。
她走了出來,清月恰好也來了,今日倒算安分,一襲玉色大袖衫,她停下來,清月走近。
清月一見她就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小臉,趁機又捏了捏,占了便宜就十分高興。
謝昭寧不耐煩:“回家摸去,總是摸我做什么。”
“她們的臉沒有你的嫩!鼻逶驴滟澦,“你的小臉……”
“謝相來了!敝x昭寧看向前面,清月忙回頭,心口一跳,哪里有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清月再回頭,謝昭寧提起裙擺早就跑開了,氣得她跺腳,“小氣的東西,姨娘夸贊你,你還不高興了!
謝昭寧一口氣跑出府門,站在門口喘氣,沒等氣息喘勻,門前停了一輛馬車。
她看過去,車門推開,一男子走了下來,露出那張臉,是裴暇。
謝蘊的大侄兒回來了。
議親
承桑茴登基后, 就下旨將裴暇調回京城。
裴暇見到了舊日好友,對方明眸善睞,膚色雪白, 羅裙襯得她眉宇靈動。
謝昭寧也是一怔, “你回來了!
“臣裴暇, 見過殿下!迸嵯鞠刃卸Y, 低眉斂首,不敢直視她。
謝昭寧吩咐他起來, “你見過你姑母了嗎?”
“見過了,姑母讓臣來拜祭太傅, 臣住在相府,等候陛下調遣!迸嵯镜椭^說話。
住相府?謝昭寧感覺有些不自然,雖說相府大, 住在一起也碰不到,可府里多了一人,有些不自在。
不過, 那是人家侄子, 她也不好說什么, 便點點頭:“好, 住相府挺好的!
裴暇入府拜祭, 謝昭寧還回頭看了過去,冷不防地看到清月走出來, 她拔腿想走, 清月趕來,“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戀戀不舍, 怎么,春心萌動?”
“動你個鬼哦, 那是裴暇,謝相的大侄兒,小心謝相來拔了你的舌頭!敝x昭寧哼哼唧唧,臉上掛著不滿,“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
“謝蘊的侄兒,那么大了?”清月也回頭看了一眼,“與你同庚?”
謝昭寧點點頭,清月毫不顧忌地笑出聲,“你和她侄兒一樣大,我的大侄女,你的眼光可真好啊!
“笑什么笑,你不喜歡年齡小的嗎?你府上是那些人,按照年歲來算,都可以做你的女兒了!敝x昭寧毫不嘴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五十步笑百步,你笑個什么勁兒啊!
清月理直氣壯:“誰不喜歡年齡小的,誰喜歡年齡大的呀。”
“我樂意,我就樂意,最好閉嘴,若不然,將來等我登位了,我給你送一群老奶奶伺候你。”謝昭寧氣急敗壞,上下打量她,“你搶我銀莊,險些讓我上了你床的事情,我還沒告訴陛下呢!
清月臉上的嘲諷,消散得干干凈凈。
“大侄女,你真沒趣,那些小事也值得告訴陛下!
“那你送我一個銀莊,我就不說了!
清月:“……”活了這么多年,第一回遇到來打劫我的人。
她沉默了會,謝昭寧激她:“我去找陛下,她心情正不好呢!
“別別別,我回府就給你送過去,小祖宗!鼻逶屡铝,這個時候最不能招惹的就是陛下了。
謝昭寧洋洋得意,“我就在這里,你讓人送過來,我走了!
清月嘲諷一句,失了一個鋪子,心里嘔死了,將謝昭寧這個小東西罵了數遍。
黃昏時分,陛下果然來了,喬裝來的,沒人發現。
她悄然入了靈堂,隨后讓人將門關了起來,不準任何人進入。
夜色低沉,靈堂外,燈火通明。
謝昭寧坐在門口,唉聲嘆氣,謝蘊來接她回家,朝靈堂看一眼,“你要回去嗎?”
“我不回去了,你回去休息。”謝昭寧也是無精打采,隨后想起一事,將清月送來的商契遞給謝蘊:“清月送我的,我給你!
能從清月手里撈到鋪子,謝昭寧也算是第一人。謝蘊沒拒絕,將商契收下,也不問緣由,“甚好,我收下了,你早些休息。裴暇和大夫人來了,大夫人央我給裴暇尋個親事!
大夫人的意思很明顯,給裴暇尋個可靠的岳家,將來,必然可以幫襯他的。
謝昭寧小臉繃緊了,“他不走嗎?”
“大夫人的意思是住相府,在相府成親!敝x蘊說。
謝昭寧站了起來,一萬個不高興:“我不答應,我不想府里有其他人!
謝蘊笑了,“找宅子做什么,你日后也是要住東宮的,何必與他過不去。”
“那你留下他,我不去了!敝x昭寧不高興,冷冷地看著謝蘊,等待她的選擇。
謝蘊扶額苦笑,“相府那么大,前后七八個院落,我二人不過住一個主院,那么多的地方都空著呢!
“你自己住罷!敝x昭寧坐了下來,趁機將商契從謝蘊手中奪了回來,“這個也不給你了。”
看著她耍無賴的行徑,謝蘊哭笑不得,俯身貼著她坐下來,“不喜歡裴暇?”
“我不喜歡你大嫂,她就是想攀著你給裴暇鋪路,謝家有錢,自己不去買宅子嗎?”謝昭寧不高興,“我不想與他們住在一起,你想到沒,再見她,她肯定在我面前夸獎裴暇,說你對裴暇多上心。”
聽著她絮絮叨叨的話,謝蘊恍然大悟,“好,我不管他們的事情,如何?”
“搬出去,我和你住慣了,不喜歡相府還有其他人。”謝昭寧難得地霸道一回。
謝蘊自然聽從她的意思,“好,明日就給他們找地方住。你以前不是說讓老夫人過來住的嗎?”
“她們是老夫人嗎?”謝昭寧毫不客氣地反問。
謝蘊啞口無言,唯有淡淡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小臉,“謝昭寧,我對他們是責任,對你,是喜歡!
“有什么不同嗎?”謝昭寧問,“陛下對我也是責任!
謝蘊又是語塞,往日舌燦蓮花,今夜被她問得幾番說不出話。謝蘊無奈極了,揉著她的小臉:“我的好殿下,不和他們爭風吃醋了,我連夜讓人去找宅子,你給我時間,好不好?”
謝蘊低聲下氣地哄人,謝昭寧自然給她面子,伸手抱住她,“我和你說,我不習慣相府有其他人!
“記住了,相府今后只有你和我!敝x蘊哭笑不得,囑咐她:“早些休息,我要回去了,給他們找宅子住!
謝昭寧心滿意足,將商契又塞給她,闊氣地擺擺手,“我讓浮清送你,注意安全!
謝蘊望著她,眼底閃過一抹很淡的疼惜,拿著商契走了。
人走了,靈堂前略顯陰森,顧春和走來,手中提著兩壇酒,謝昭寧主動接過一壇,聞了聞,說:“醇香,不錯!
“小殿下,會喝嗎?”顧春和撩袍坐下,就坐在方才謝蘊的位置上。
謝昭寧點點頭,“沒有我不會喝的酒。”
顧春和笑了,“聽聞我姑母也愛喝,千杯不醉的那種,你和她很像呀。”
“哪里像了!敝x昭寧搖首,“我會喝酒,是因為生意需要,有時候喝酒也是一門生意上的學問。又不是天生就學會的,多喝兩回,就會千杯不醉。”
顧春和聽后,有些不解,“你不想喝,沒人讓你喝!
“錢讓你喝呀。”謝昭寧盈盈一笑,肌膚生光。
顧春和好像明白過來,“原來你過得也不是很好!
“錯了,無病無痛的過著,便是很好了,太傅這些年來飽受折磨,活著不如死了!敝x昭寧冷冷地笑了,仰首喝了一大口酒,“顧指揮使,你知道得太少了!
月光如舊,銀輝淡淡,地面上折射出幾個小小的水洼,謝昭寧望著那些‘水洼’,說:“你的姑母,從未對不起任何人!
顧春和不知該說什么,沉默不言。
****
陛下在靈堂內待了一日,清晨起,她推開門,走了出來,謝昭寧忙上前扶著她,“陛下,要去休息嗎?”
“朕想回宮!背猩\顡u首,臉色蒼白得厲害,她拂開謝昭寧,“朕又不是廢物,走路還是會走的!
謝昭寧從陛下出門,看著她上了馬車,心中沉沉。
停靈七日。
棺木送去陵寢,這一回,承桑茴沒有送,顧春和與謝昭寧送棺木入陵寢,將來與陛下同葬。
太傅一事結束后,計良的事情提上議程,禮部擬旨,謝蘊親自送到陛下面前。
承桑茴隨意看了一眼,“可以了,禮部去辦便可,不用來朕面前說!
謝蘊問:“皇夫的墳……”
“不用遷,放在原處,修繕一二便可!背猩\畲驍嗨脑挘竽恳曀骸澳悴榈浇袢找乖撝獣裕贿^是一場戲罷了。你不要入戲太深,朕也不想過問!
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都不需要太多的言辭。
謝蘊領旨,“臣明白,殿下封號一事,禮部擬了幾個,由陛下選擇!
“讓她自己選擇,日后也不是喊朕,是喊她!背猩\顢[擺手,不想過問此事,心情有些煩躁。
謝蘊不敢多問了,領旨退了出來。
承桑茴看著她遠去,讓人去將謝昭寧找了過來,眼看就要過年了,忙什么呢?
謝昭寧得到旨意后,將賬簿放下,馬不停蹄地入宮。
陛下不在大殿,在寢殿內。她探頭看過去,就見到門口的投壺,她好奇,就見陛下坐在地上,手中拿著箭。
“您不忙?”
“謝蘊忙,朕就不忙!
謝昭寧聽了這些話,總覺得怪怪的,她走了進去,陛下遞給她三支箭,“說一個愿望,投中了,朕滿足你。”
謝昭寧喜滋滋地坐了下來,張口說道:“我要陛下長命百歲!
投箭。
沒中。
承桑茴的臉色就不好了。
謝昭寧改口,“那就謝相長命百歲。”
中了。
承桑茴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謝昭寧忙給自己解釋:“我鮮少玩,不大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盭Ζϝ
承桑茴冷臉看著她。
謝昭寧再投,“陛下長命百歲!
一連三箭,都沒有中。
承桑茴徹底不高興了,“逆女!
謝昭寧納悶了,怎么就不中呢。她拿起箭再試,承桑茴怕她了,拉住她的手:“別投了,朕本來可以長命百歲,被你這么咒也得早死!
謝昭寧尷尬地笑了,“那您試一試?”
承桑茴瞥她一眼,“不試,朕怕這個年都過不下去了,東宮修繕得差不多了,何時搬進去?”
“這么快啊!敝x昭寧不大樂意,她問陛下:“謝蘊呢?”
“我怎么知曉,本朝并無丞相入住東宮之理,關系太亂了!背猩\顢[擺手,“你若將她帶進東宮,她就要辭掉相位。你可懂?”
“曉得了!敝x昭寧低頭握著箭,謝蘊之才,屈于東宮,不好。
承桑茴又說:“朕替你將東宮屬臣都安排了,得空將名單帶回去,若是哪里不妥當,再調整一二。”
謝昭寧是商賈出身,在世人眼中,銅臭氣味重,那幫子朝臣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會貶低她。
“朕替你擇了一位大儒做東宮少傅,他的話,愿意聽就聽,不愿意的就當做耳旁風,都是面子功夫!
“還有東宮是有獨立的兵馬,慣例是八千至一萬。承桑梓在東宮時,只有三千兵馬。朕也不想削減你的,給你一萬!
“侍衛長一職,暫時交給浮清。其他的人,你自己去安排。”
承桑茴難得耐心地說了一通,謝昭寧掰著手指頭算,承桑茴一掌拂開她的手,“多大的人了,還掰著手指頭算。”
“算一算罷了!敝x昭寧訕訕地笑了一聲,“您說的,我都記住了,回頭我與謝相商議下。”
承桑茴點頭:“滾吧。”
謝昭寧放下箭,麻溜地滾了。
承桑茴沒有動,凝著前方,目光慢慢地沉了下去。
****
謝昭寧用了十來日的功夫,將總賬給了謝蘊。
謝蘊看了一眼,眉宇凝重,謝昭寧說:“你想用錢,可以挪出來的,至于糧食,名下是有糧店,大不了關了門都給你!
“都關門了會引起恐慌!敝x蘊不贊同,市面上行業都是平衡的,突然關了一半的糧店,剩下的糧店趁機漲價,百姓的生活就亂了。
謝昭寧覺得也對,“那我抽掉一半留著,顧春和什么時候走?”
“就在這幾日了,沿途糧草都要準備好,不過,新招的兵總不如老兵。”謝蘊憂心忡忡,巴邑王麾下猛將多,這一仗若真打了,朝廷占不到一絲好處。XŻF
“那是自然,老兵有經驗,新兵什么都不懂。我瞧著巴邑王在找契機,對不對?”謝昭寧問。
若不然,師出無名。
謝蘊煩躁,抬首又見謝昭寧看她出神,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想什么呢?”
“我在想,巴邑封地上的糧食收成如何,每年糧食可往外賣,疑惑是外面買進來,他們是自給自足嗎?”謝昭寧徐徐出聲,“眼下是冬日,正是糧食緊缺的時候!
“你的意思讓整個封地無糧?”謝蘊感覺到她話中的意思,“他們會自己去買的。就算你買空城中的糧食,巴邑王發現了,糧食都運不出封地!
謝昭寧說:“運作一二,你說呢?雖說不會餓死他們,但他們后勤補給跟不上,軍心渙散!
“你財大氣粗,你去安排!敝x蘊扶著額頭。
“我讓一月她們去做,她們會很喜歡這種生意的!敝x昭寧眸色清湛,“她們會有辦法的!
謝蘊覺得也對,“明日我讓農官查一查巴邑的糧食情況!
兩人說了會兒,寒夜襲人,早早地入睡了。
一覺醒來各自忙碌,謝昭寧忙著去見各位管事,謝蘊去上朝了。
相府沒有主子,大夫人來了兩趟,沒等到人就走了。
好不容易挑了個黃昏的時辰,逮住了早歸的謝蘊。
謝大夫人也沒有往日的驕傲,自從被請出相府,開府另住,她就感覺到了這個小姑子對謝家的疏離。
“阿蘊,我來是想問問暇兒成親一事,有幾位夫人來找我了!
說完,她將一份名單遞給謝蘊。
謝蘊沒多想,接了過來,匆匆掃了一眼,皆是有爵位的府邸。謝家只有裴暇一人入仕,不少人都會以為她會將全部精力放在裴暇身上,巴結的人不在少數。
謝蘊如今的地位,早就甩了秦思安幾條街,但她孤身一人,往日沒有辦法巴結,如今有了侄兒,自然就想著聯姻了。
“你可想過,吃得下嗎?”謝蘊放下名單,“這些人都是世家,何謂世家,你想來不懂,富貴五代以上可稱為世家,謝家算什么?裴家算什么?”
謝家不過一代罷了,連世家貴族都算不上,裴家更是商賈,憑何與這些世家聯姻。
看上的是什么?
是她謝蘊的地位,還有即將入東宮的謝昭寧。
她提醒大夫人:“不要一口吃成胖子!
大夫人不以為然:“裴暇苦讀,一次就中了進士。如何配不上她們,她們不過是出身好罷了!
“她們有家世,有靠山,裴暇有什么?”謝蘊反問。
大夫人張了張嘴,剛想說有你,話到口中又吞了回去,謝蘊眸色清冷若水,嚇得她將話吞了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
謝蘊沒有回答。
大夫人心里沒底了,聲音都小了很多,“難不成娶個門當戶對的嗎?”
“之前你不是很看好秦晚晚嗎?她還沒有定親,你怎么不讓裴暇娶她呢!敝x蘊淡淡一笑,冷意入骨,一撇間,讓大夫人不寒而栗。
大夫人語塞,面色難看,但她若不說實話,恐謝蘊真的做主讓她兒子娶了秦晚晚。
她說:“兩人已不般配了。”
“秦晚晚配得上謝昭寧,就配不上裴暇?”謝蘊冷笑。
大夫人慌了,面色發青,恐得罪了謝昭寧,立即開口:“不是這個意思,裴暇畢竟是官身,秦家是善賈,多少有些不般配。”
謝蘊微微垂眸,伸手揉揉眉心,“那就娶了秦晚晚!
“阿蘊,你不能與我置氣就害了裴暇!贝蠓蛉梭@叫出聲。
她的聲音驚得門外的謝昭寧心口一跳,她頓了下來,聽到里面大夫人的哀求聲,“阿蘊,此事不可兒戲,裴暇與晚晚也沒有見過面,怎么好撮合她二人。”
風一吹,更冷了幾分,大夫人的臉色愈發蒼白了。
謝昭寧止步,沒有進去。
謝蘊的聲音冷若冰霜,“我覺得他們很適合,正好也可幫扶秦家,正合阿嫂的心愿!
“不可,我不答應。”大夫人眼睛一橫,渾身都抖了起來,“你為了公主殿下來報復我,對不對?”
“他是你的親侄兒啊,你怎么忍心將他推到火坑里,他好不容易有了出路,有更好的岳家相助。你就要扯斷他的富貴線,謝蘊,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你如今得了高位,高高在上,看我們這群人礙眼了嗎?老夫人在家,你可孝順過?在你眼中,我們就是拖后腿的。這些年來沒有謝家,哪里有今日的地位。”
謝昭寧笑了,暮色四合了,她抬腳踏進去,“大夫人所言,是過了腦子嗎?你兒子娶娘家侄兒為妻,是你多年來的愿望,怎么到來了這個時候,你又不愿意了?”
謝大夫人見到謝昭寧,愣住了,謝昭寧走到謝蘊跟前,隨后在一側的座位坐下。
“殿下、殿下!敝x大夫人怔怔出口。
謝昭寧不想仗勢欺人,也不愿與她多說話,瞧見名單后,隨手拿過來看了一眼,眸色一顫,道:“這、皆是……”
世家女,才貌都有,家底豐厚。
謝昭寧笑了起來,“秦晚晚與她們相比,確實比不上。大夫人,您看中哪家?”
大夫人聞言,不敢抬手,站在兩人跟前,不知所措。
謝昭寧皺眉:“夫人坐下說話!
大夫人顫顫驚驚地坐下,謝昭寧指著名單上最后一個:“這是蕭家的女兒,我給你說說。其祖母曾經是先帝的手帕交,其父是威遠大將軍,掌兵權十萬,陛下若有其他女兒,她家的兒子都可以做駙馬!
“還有這個是鄭家的女兒,鄭國公的嫡女,其兄是世子,母親是郡主。”
“你這個名單上都是顯赫世家,大夫人,您的心可真大。謝家裴家可以出多少聘禮?”
大夫人啞口無言,謝昭寧淡笑一句:“就憑裴暇的姑母是謝相,倒也能配得上,但你們一旦聯姻,謝相就與他們綁在了一起。你想娶他家的女兒,他們想上謝相乃至東宮的船!
“都是一家人,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嗎?”大夫人訥訥出聲。
謝昭寧點點頭,語氣和煦:“是該互相幫助,你剛剛在罵誰?”
大夫人驚愕地抬頭,眼中是止不住的慌張,謝昭寧同樣冷了面容,唇角輕輕翹起幾分弧度,“就憑你剛剛的話,以下犯上,我就可以將你趕出去,一家人不假,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難不成謝相沒有孩子,就一定要幫助侄兒嗎?”
說到底,大夫人就覺得謝相沒有孩子,所有的心血都該放在裴暇身上,就該幫著裴暇平步青云。
“殿下,我并無此意……”
“秦晚晚哪里不合適嗎?你以前將秦晚晚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如今給你親兒子,你就不愿意?”謝昭寧勾了勾唇角,語露玩味,“你連你自己的親侄女都看不起呀。”
謝昭寧最清楚,大夫人以前是多滿意秦晚晚的,如今來了親兒子,就開始嫌棄了。
大夫人皺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ХŻƑ
謝昭寧望向謝蘊,不懷好意道:“我覺得秦晚晚就很合適,謝相覺得如何?”
謝蘊如同不懂她的意思,順勢點點頭:“正好。”
聞言,謝大夫人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虛偽
裴暇被調回京城, 且是女帝親自安排的,由此可見,女帝對裴暇的重視。外人看風向, 將裴暇捧上了天, 在大夫人跟前夸贊自己的兒子, 多夸贊幾句, 飄然成仙,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人一旦被捧上了天, 無法踩到地,就開始分辨不清方向。
朝堂之上, 重臣權臣那么多,都以聯誼為主,家族兒女婚配就是各方助力。謝蘊不同, 她是一人來到京城,驚才艷艷,她沒有龐大的聯姻基礎, 但她有許多衷心的下屬。
女官與男兒在朝, 涇渭分明, 謝蘊自然得到女官們擁戴, 不需要聯姻的。且如今的她, 有謝昭寧這位儲君,聯姻鞏固地位這條路就不用走了。
謝大夫人覺得謝蘊該幫扶自己的兒子, 該讓自己的兒子一步登天, 殊不知,盛極而衰的道理。
謝大夫人被嚇暈了過去, 婢女匆匆抬了送入客院,又請大夫, 鬧到了亥時。
好不容易將人喊醒了,大夫人一張口就是哭死去的夫君,謝蘊的長兄。
謝蘊扶額,謝昭寧也怕她了,拿手扯了扯謝蘊的袖口,“怎么辦?”
“那些女子身份過于貴重了,選一位書香門第的女兒!敝x蘊松口了。
謝大夫人也不嚎了,淚水迷了眼睛,看向謝蘊。謝蘊看都不看她,轉身走了。
謝昭寧隨后跟上,“謝相、謝相,你是不是早有打算?”
“嗯。”謝蘊放慢腳步,無奈嘆氣,“那些女子不適合裴暇,裴暇心高氣傲,如何肯低頭,娶回家也未必是好事!盭Ζϝ
高娶低嫁,除非兩者心意契合,若不然,容易造成怨偶。
謝昭寧牽住她的手,“你看好誰了?”
“等我明日問過裴暇再說!敝x蘊頓感無力,險些招架不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數,沒幾個人能扛得住。
夜色深了,兩人匆匆回屋。
桌上擺了幾個封號,謝蘊掃了一眼,拿起“長樂”二字,皺眉道:“這個長樂,寓意好,不夠威武!
尋常封號與封地有關,比如巴邑王,封地便是巴邑,清月是一塊小地方,不足為提。
但給謝昭寧的封號就與封地無關了,她是儲君,是未來的陛下,封號寓意就不同了。
挑撿一番,她都沒有覺得好,道:“禮部辦事,愈發敷衍了,讓他們重新去想。”
一句話,就打發了,謝昭寧坐在一旁烤橘子吃,絲毫不覺得她越俎代庖,甚至遞給她一塊烤好的,“吃些,暖身子,很甜的!
謝蘊接過來,“你怎么不說話了?”
“你決定就好!敝x昭寧埋頭烤橘子,“我不在意這些!宝枝ϝ
謝蘊走過去,望著她被火烤得通紅的小臉,無奈道:“那可是你的封號!
“你關注就好了,你決定!敝x昭寧低頭,將一個烤得熱熱的橘子撥開,不小心被燙了下,疼得她摸自己的耳朵。
“好燙,你吃兩個!敝x昭寧拿起來,放到桌上,好似封號還不如兩個烤橘子重要。
謝蘊無奈,謝昭寧說:“烤橘子能止咳,我今日早上好像聽到你咳嗽了!
簡單一句話,證明她將謝蘊放在心口上,細微之至。
謝蘊剝開橘子,有些燙,她吹了吹,塞到謝昭寧的嘴里,“去了東宮,注意自己的起居。我不想我嫁給一個餓了不知道吃飯,下雨不知道往家跑,冷了不知道穿衣服的人!
謝昭寧納悶:“你說的那是傻子,只有傻子下雨了還不知道往家跑!
“你聰明啊,所以我對你要求不高,餓了吃飯、冷了穿衣裳、下雨知道往家跑就行了!敝x蘊嘆氣,“你說我的要求是不是很低?”
謝昭寧沒明白她的意思,糊涂道:“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我覺得你還有內涵意思!
“我讓你餓了吃飯,這句話很難懂嗎?”
“我餓了不會吃飯嗎?”謝昭寧納悶,“我又不是三歲孩子。”
兩人的思路不在同一線上,謝蘊懶得與她說,只說一句:“陛下給你的東宮少傅,脾氣不好,也極為嚴格,你自己注意些!
謝昭寧:“……”
“那不如給我找秦思安、祝云她們,陸白紅也不錯!敝x昭寧頭疼,“我最怕讀書了!
謝蘊說:“少傅不僅僅是教你讀書,更多是引你走上正確的路,少傅一職,十分重要。你的少傅是個老者,我想你氣他的時候,注意分寸,別將人給氣死就行了。”
謝昭寧:“……”我有那么叛逆嗎?
烤了四個橘子,兩人各吃了兩個,隨后各自梳洗洗漱。
隔天,謝蘊就將裴暇喊了過來,遞給他一份名單,“你若有想娶的人,大可開口,若沒有,這些人中有一位會是你的妻子。”
裴暇看著名單上陌生的名字,腦海里浮現那張清麗的面孔。
他遲疑,謝蘊就收起名單,道:“我知道你想法了,你喜歡誰,大可直說,我會幫你去辦。”
“不必了,姑母,您覺得合適,侄兒不會反對的!迸嵯緢猿帜眠^名單,細細去看了起來。
謝蘊說:“你不必在意你母親的想法,只要你愿意,就算是孤女,我也可讓她答應了。”
“她成親了!迸嵯镜皖^說了一句。
謝蘊怔在原地,成親了、那就沒有辦法,總不好拆散人家來成全裴暇。
須臾后,裴暇指著最后一位的名:“她了!
謝蘊看過去,他選擇是的內廷司的一位女子,同樣是今年科考上來的,她的母親衡陽書院的山長,真正的書香門第。
裴瑕選擇她選擇的人。前面幾個名字都是大夫人選擇的,謝蘊只加了一個名字。
謝蘊很滿意,“好,我會替你去辦。你剛剛說的那人,最好要忘了,明白嗎?”
聽著姑母囑咐的聲音,裴暇暈乎乎地答應下來,“我知道,會忘了的!
“此事爛在心里,不可讓其他人知曉,尤其是你的母親!敝x蘊再三囑咐。
裴暇應聲,“勞煩姑母了,侄兒先回去!
謝蘊答應,“好。”
要成親了,裴暇有些迷離,糊里糊涂地離開姑母的書房。
冷風一吹,他又鎮定下來,是要成親了,他扭頭看向書房,唇角抿出苦澀的笑容。
恰好這時,謝昭寧捧著幾枝梅花過來了,“裴大人,你怎么在這里?”
“姑母喚我過來,有事說。”裴暇意外,沖她笑了笑,“殿下找姑母?”
“她那個書房枯燥極了,我給她折了幾枝梅,放了就走了!敝x昭寧沒多想,粉面紅腮,淺淺一笑,“恭喜你,要成親了!
聽到她的恭喜,裴暇笑得苦澀,“殿下的恭喜,臣心領了。臣也要恭喜您認祖歸宗!
“挺好的。”謝昭寧同他點點頭,眼神明亮,皮膚雪白,看得人心口軟軟的。
謝昭寧越過裴暇,直接朝書房走去。
裴暇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回身看向那抹曼妙的影子,那是他的同窗啊,他曾是她唯一的朋友。
他低下頭,不敢再看。
****
婢女守著書房的門,見是殿下,便將門打開,“謝相,殿下來了!
“去拿個花瓶來!敝x昭寧朝婢女揚了揚手中的梅花。
婢女退下去了,謝昭寧走進去,回身關上門,問道:“裴暇選了誰?”
“你看見裴暇了?”謝蘊從案牘后抬首,目光盈盈。
“對啊,我還恭喜他了,他好像不大高興,你逼他了?”
謝蘊苦笑,謝昭寧捧著一束花站在跟前,人比花兒還要嬌艷,尤其是她近日都換了女裝,比起以往的瀾袍更顯得明艷動人。
“他有喜歡的女人,成親了,我能怎么辦?我學陸白紅,拆散人家,成全他?”
謝昭寧疑惑,“他怎么會有喜歡的人,以前也沒有聽他說過,難不成分開一年,他開竅了?”
“以前沒有?”謝蘊恍然,這一年裴暇身邊沒有出現女子。
謝蘊的目光落在謝昭寧身上,似有所悟,成親了?
謝昭寧成親了。
倒是符合裴暇的說法。
謝蘊托腮凝著對方,謝昭寧今日換了一身青色的羅裙,浮云枝葉的對襟,柔軟如風,整個人偏于素凈,但不可忽略的是整個人的靈氣。
尤其是那張臉,肌膚細膩。
裴暇與她同窗多年,若是動了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謝昭寧看她一眼,“怎么不說話了?”
“想到些事情,糊涂地想了,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敝x蘊兀自失笑,說道:“我會派人去說親,聽聽對方的意思!
“那你去辦,聘禮呢?”謝昭寧眨著眼睛問,“京城的聘禮可不是小數目,若是少了,會被人笑話的!
謝蘊說:“我出一半,畢竟長兄因我而去的,就當還了長兄的恩情。往后,我也不欠長房的!
謝昭寧覺得也對,“就這么去辦,對了,榮安回去可有消息傳來。我的人飛鴿傳信,糧食都送過去了!
“沒有動靜,兩地相隔那么遠,跑馬也要半個月月的時間,哪里就有那么快!敝x蘊搪塞一句,又說:“你該將心思東宮上,等休沐,我陪你見見你的少傅!
謝昭寧聽了她一句話,沒多問了,謝蘊又說:“陛下已立皇夫,你與計家還要是走動走動!
“計良真的是我爹嗎?”謝昭寧謝蘊,“我覺得哪里不對勁!
謝蘊眼皮一跳,低頭看向案上的書:“哪里不對,計良已經死了,陛下推恩計家,封了侯爵,便是鐵板釘釘!
謝昭寧盯著她:“你為何不敢看我?”
謝蘊這回心都跳起來了,不得不抬眸看向謝昭寧:“你想怎么樣,難不成你還要認那個質子為爹?”
“你說話有些沖啊!敝x昭寧自顧自說了一句,覺得確實很怪,她說:“你說謊了,就不敢看我。”
“好,我不說謊,質子是你生父,榮安郡主是你雙生姐妹,你聽到了,如何?”謝蘊無奈,“你怎么總覺得我在說謊呢?”
謝昭寧狐疑,謝蘊鎮定如常,她看不出漏洞,便說道:“你別胡說,榮安若是陛下的女兒、西涼必然……”
她頓了頓,好像想明白了,若榮安當真陛下的女兒,西涼以此為要挾……
“但陛下否認了榮安的身份,西涼國主會不會殺了她?”
“那是西涼的國事,與我朝無關。她最多算是我朝子民,一條性命,與萬千將士的性命相比,我想你應該想到如何抉擇了。殿下,高位者,該顧全大局!敝x蘊慢條斯理的提醒,“沒有如果,你該做的就是去計家走動。”
謝蘊的冷靜、沉著,讓謝昭寧有些心寒,但她沒有怨謝蘊心狠,她知曉謝蘊是顧全大局。
謝昭寧點點頭,“我曉得怎么做。”
可她還是想問,“與計家無關嗎?”
“我也不知,應該一半的可能,計家人說計良生前并無女人,榮安哪里來的?這點無法解釋!敝x蘊也不愿意瞞她,誰不想光明磊落地站在陽光之下。
陛下不肯說,就很棘手。
謝昭寧沉默,謝蘊繼續說:“榮安與你一般大,我猜十之八九是你的姐妹,要么你們的父親是計良,要么是質子!
“陛下為何否認榮安?”謝昭寧又不理解,陛下那么喜歡自己,不喜歡榮安嗎?
謝蘊望她一眼,有些不認,可又不得不說:“若榮安與你一樣,父親是計良,那么,她將是我朝公主。我朝公主落于西涼,你覺得西涼會怎么做?”
“威脅!敝x昭寧冷冷地吐了口氣。
謝蘊說:“所以我說,陛下對你是偏愛的!
“是嗎?”謝昭寧面色沉沉,“若我與榮安地位相反,又會怎么樣?”
謝蘊沒有回答,這個答案太殘酷了。
書房內的炭火劈啪作響,兩人心思不寧,謝蘊望著她白凈的面容,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想那么多作甚,想知道,去問問廢帝,她總該知曉的!
“她為何會知曉?”謝昭寧納悶,“陛下的私事,連顧太傅不知道,廢帝如何知曉?”
“陛下對太傅情根深種,甚至想到登基后過繼子嗣,怎么會有你呢。”謝蘊輕輕瞥她一眼,語氣不輕不緩,“我早就說了,你是個意外!
謝昭寧:“……”
她心中莫名惡心,好像明白過來了,“陛下怎么還留著她的性命!
“有時候活著不如死了!敝x蘊道。
謝昭寧想起顧太傅生前的模樣,確實生不如死。
她略思考了會兒,道:“我明日去見見廢帝!
謝蘊憐憫地看她一眼:“不怕陛下罰你?”
“罰我什么?”
“閉門思過一個月。”
“正好,我日日陪你。”
謝蘊輕笑:“關在宮里!
謝昭寧笑不出來了,謝蘊笑容深深,謝昭寧依舊堅持:“那我也要去!
“隨你!敝x蘊也不阻止她。
人立足于世,對自己的身份,豈會不好奇,若是一味躲避,心中惶惶,倒不如直接面對,好過胡思亂想。
謝蘊罕見地隨她去了。
謝昭寧將紅梅放入瓷瓶中,并未久待,匆匆離開了。
****
翌日,天氣晴朗,謝昭寧起得很早,趁著早朝之際,溜進了后宮。
封號未定,旨意未下,她尚是自由身。
她熟練地穿梭在宮苑中,巧妙地避開宮人,最后站在了冷宮前。
昔日困住陛下之處,成了廢帝的住所,這對姐妹二人,又有幾分相似。謝昭寧拍門,宮人探首,她遞出宮牌,“承桑漾,今上之女!
宮人狐疑了會兒,還是打開了宮門。
謝昭寧大步進去,一路直入,宮娥見狀,及早地打開殿門。
殿內沒有以前那么干凈,落塵滿地不說,進入后,撲面而來一副腐朽的味道。
謝昭寧抬腳踏入,里面的人就傳出了動靜,她小心地走進,繞過屏風,看到了窗下的人。
昔日的帝王,蓬頭垢面。
“三公主!敝x昭寧低低喊了一聲。
承桑珂驀地回頭,對上謝昭寧探究的眸子。謝昭寧干干凈凈,尤其是小臉的肌膚,干凈得不像話。
“是你。”承桑珂歪了歪頭,道一句:“我沒想到巴邑王欺騙我,將長姐真的女兒送去了西涼!
一句話,讓謝昭寧的心跌入谷底。
廢帝坐在地上,鞋子都沒有,腳上有鐐銬,另外一端在床腳。
謝昭寧皺眉,說道:“巴邑王為何那么做?”
“巴邑王說過一句話,為何在我朝,女子也可為帝。天地使然,龍在上鳳在下,就該由男子主掌天地!背猩g姘V癡的笑了,“他不甘心啊。謝昭寧,承桑一族本就是男兒開國,兩百年來,公主們不用和親,甚至搶奪帝位,你說是不是陰陽顛倒!
謝昭寧靜靜地看著她:“我懂了。所以他要將水攪渾,渾水摸魚!
“謝昭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但我有個條件。”承桑珂依舊高傲地揚起下顎,恍若依舊是曾經高高在上的帝王。
謝昭寧沉著:“什么樣的條件!
“殺了我!背猩g婺悠饋,腳下的鐵鏈哐當作響,“殺了我!
“你可以自盡!敝x昭寧說。
承桑珂環視周圍,所有的擺設都被收走了,干干凈凈,就連尖銳的物體影子都看不到。
謝昭寧很快就明白過來,低頭說:“榮安的父親是西涼質子嗎?”
“你來問這個?”承桑珂嘲諷地笑了出來。
笑聲刺耳,羞得謝昭寧想立即離開。
“你有答案嗎?”
“不是質子嗎?”承桑珂倒來反問她。
謝昭寧問:“你若不說實話,我可就要走了,那你就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承桑珂挑唇,繼續發笑,“就是質子呀,她說是計良,那就是計良,你的母親尊貴即可,你管其他人。不過計良身世清白,又死了那么多年,往他身上推,也是不錯!
謝昭寧心口的怒火冒了上來,袖口中的手緊緊握住,她知道此刻不是生氣的時候,忍耐、忍耐。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就是質子啊!背猩g嫘Φ们案┖笱,扯得鐵鏈哐當作響。
她笑了許久,笑出眼淚,謝昭寧突然說:“你喜歡你的長姐,對嗎?”
一句話,讓承桑珂止住笑聲,她死死盯著謝昭寧:“我是喜歡她,我那么在意,她說什么,我聽什么,我們感情那么好。她為何對顧漾明那么好,事事聽從。顧漾明不過是卑微的臣女,如何與我比較!
承桑珂越說越激動,掙得鐵鏈繃緊了,眼中帶著憎恨,“她不該忽視我,甚至與母親商議,讓人提早去封地,我哪里有錯,她為何趕我走,我錯了嗎?”
“我沒有錯!”
“是顧漾明挑撥離間,我沒有錯!”
承桑珂聲嘶力竭,訴說不公,“我從小就知道阿姐是儲君,我會盡力輔助她,還要我怎么樣,為什么要趕我走,為什么?”
“既然顧漾明陷害我,我怎么能坐以待斃,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我要留在京城,我要看著顧漾明被我踩在腳底下。我問她,為何趕我走!
“她說她知道我喜歡我的姐姐,罵我枉顧人倫,她算什么東西,她是先生,是阿姐的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不懂嗎?我枉顧人倫,她算什么?”
“你說,她算什么?”
“我沒錯,是她先動手害我,不能怪我反擊。反擊有錯嗎?人打我一拳,我不該會扇一巴掌嗎?”
謝昭寧震驚,“你回的是巴掌嗎?你回的是一刀捅入心口。她們是師生不假,你又算什么?”
“五十步笑百步,她憑什么指著我罵。我不準、我不許,我就要拆散她們,我就要看她看著我長姐為旁人孕育子嗣。我痛苦,所有人都得痛苦。我成功了,我痛苦,顧漾明痛苦,她也痛苦!
承桑珂癡癡地笑了,癲狂若瘋。
謝昭寧捂著胸口,內心陣陣翻涌,她深吸一口氣:“所以你設計她,對嗎?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我就不告訴你。”承桑珂笑了起來,拉扯著鐵鏈,洋洋得意:“你也痛苦,榮安會更痛苦,很好呀!
謝昭寧氣得頭重腳輕,幾步邁上前,揪住她的脖頸:“我會讓你更痛苦,你信不信我將吊你在城門口,讓百姓看看你這個廢帝是何等模樣!
“你會嗎?你不敢,她不會然你這么做,她這人,最顧顏面。我知道的,她就是那么虛偽,說什么以大局為重,就是自私罷了。我丟人,就是皇室丟臉!
承桑珂無所畏懼,謝昭寧氣得將人丟下來,語氣狠厲:“那我可以將你關進籠子里,關進豬圈里,你想想試試嗎?”
承桑珂毫無波動的眼神中終于閃過慌張。
安慰
承桑珂是天之驕女, 十多年的皇帝,養尊處優,一朝被廢, 淪落到冷宮人人可欺的地步。
她的尊嚴, 被人踏在了地上。
承桑珂說:“你和榮安相貌相似, 她認你, 為何否認榮安呢?”
“為何?”謝昭寧松開她,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等著她的后話。
承桑珂說:“榮安身上若是有西涼的血脈,她認了也無妨。畢竟都這么多年了, 西涼也不會在意她身上另一半的血脈。若她的父親是計良,母親是我朝尊貴的天子,西涼會怎么做?能認嗎?”
最后三字‘能認嗎’似一把火, 燒了遮掩的窗戶紙。
謝昭寧抓住重點,“所以你也不知道?”
“我只知不是西涼質子,她與誰在一起, 我如何會知曉, 但她今日認你, 不認榮安, 我就知曉她打的什么算盤了。她不想將軟肋留給西涼, 所以只能告訴自己,榮安不是她的女兒。”
說完后, 她又得意的笑了, “你聽聽,多虛偽呀!
“你如何確定我與榮安是雙生呢?”謝昭寧繼續問, “你之前可是沒有發現的!
承桑珂坐在灰塵上,衣裳灰撲撲的, 辨不清原來的顏色,她笑得瘋狂,眼神癡迷。
“因為她認了計良呀,計良的底細,我很清楚,他沒有女人!背猩g婀戳舜浇牵斈東宮內能自由行走的唯有計良,“巴邑王去哪里找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呢?”
“若不然,那人的身份不如計良,卑微不堪,可這樣的人入不得東宮。她說是計良,那榮安就是她的女兒。若不是計良,你的父親是誰,巴邑王怎么就那么巧地找了一個和你長得一樣的人!
承桑茴認了計良的話,榮安就是她的女兒。
若不是計良,巴邑王從哪里去找相貌一樣的女孩。
所以,就是計良,榮安和謝昭寧一樣。
謝昭寧抿唇,沉默不語。
承桑珂面上帶著瘋狂的的笑,語氣冰冷:“所以,你痛苦嗎?你差一點就成為被拋棄的那個?我猜,謝蘊現在恨不得榮安死在西涼,她應該會想盡一切辦法殺了榮安,保全你的地位!
“真好啊,我痛苦,你也痛苦,她也痛苦,一起痛苦吧!”
她肆意地大笑,笑聲刺激耳膜,謝昭寧不耐煩地捂住耳朵,冷冷地看她一眼:“世間這么好,那就好好地待在這里。”
承桑珂意識到什么,猛地往前一撲,試圖抓住謝昭寧,謝昭寧怎么會那么傻,轉身避開她的觸碰,“你說的,一起痛苦,我怎么會讓你愉快地去死,活著,好好地活著,生不如死的的活著!
“你騙我!背猩g嫖骞侏b獰,猶如惡魔,“你騙我!
謝昭寧冷笑:“騙你又如何,你騙了多少人,我騙你一回罷了,謝謝你今日告訴我,我的父親不是西涼質子,我的父親是我朝人,我可以做個堂堂正正的儲君!
言罷,她轉過身子,笑容凝滯,面色狠厲,大步走去。
“謝昭寧、你騙我!”
謝昭寧恍若沒有聽到承桑珂凄楚的喊叫聲,捂著耳朵,匆匆離開。
宮門咯吱一聲,徐徐關上。
謝昭寧一口氣跑了許久,喘著粗氣地靠著墻壁坐了下來,明明是冬日,她卻已經大汗淋漓,心中慶幸又沮喪。
她捂著臉,汗水滑下,她恍若覺得自己重活一世,內心中忐忑、不安,還有幾分欣喜。
她坐了會,平復情緒,照著出宮的路走去了。
****
謝昭寧倉皇出宮,爬上馬車,乍然抬首,卻見謝蘊坐在她的車里,手中捧著書來看。
謝蘊一襲官袍,氣質高華,執手的書細長,專注的神態讓謝昭寧忘了呼吸。
“問明白了?”謝蘊輕輕詢問,關上書,平淡的眼睛映照著謝昭寧的蒼白的臉頰。
謝昭寧吞了吞口水,“她只說不是質子,說陛下認下計良,那榮安就是、就是……”
“榮安與你一樣!敝x蘊輕嘆一聲,這在她的料想中,她寬慰道:“不是質子,便沒什么可怕的,至于榮安是不是,陛下承認,她便是,陛下不承認,她就不是!
謝昭寧突然道:“你們是不是都希望榮安死在西涼?”
謝蘊的面色變了變,將手上的書隨手放入暗柜中,側身掩蓋自己的失態,“是嗎?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
謝昭寧問:“可能派人將她帶回來?”
“西涼更有理由出兵了。”謝蘊直白地提醒她。
謝昭寧自己沉默,冥思苦想,最后,也沒有想到答案。
兩人各自沉默,快要分手的時候,謝蘊提醒她:“你尋了答案,就該將答案忘了,計良與陛下只有一女,便是你,承桑漾!
謝昭寧點點頭,渾渾噩噩,馬車動了,她吩咐一句去市集。
她想去街上走走。
冬日寒冷,街上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形容,行走匆匆,顯然是不愿久待。
謝昭寧走到一間鋪子前坐了下來,“有什么吃的嗎?”
“您想吃什么?”店家詢問。
“有什么吃什么?”謝昭寧回答。
店家去忙活了,她一人坐在,癡癡地望著路上的人。
片刻后,店家端了一碗面條來了,“瞧您似乎很冷,喝些湯,暖暖身子。”
謝昭寧低聲道謝,卻沒有拿起筷子,依舊看著行人。行人多是出來買年貨的,提著、抱著,沒有一人是空手的。
世人忙忙碌碌,是為活著。
權貴們爭來斗去,是為了更加體面的活著。
都是活著。
在于怎么活法。
她看了許久,店家來催促她,“小娘子,再不吃就冷了!
謝昭寧還是點點頭,端起面碗,淺淺喝了一口,突然間,一人喊她,“小殿下。”
謝昭寧抬首,是陸白紅。
“陸大人,你怎么在這里?”
“是臣該問殿下為何在這里?”陸白紅三步走近,吩咐店家:“同樣的一碗面條!
店家高興地應聲,陸白紅順勢坐下,謝昭寧望著她的笑容,“陸大人是有什么喜事嗎?”
“沒有啊,似臣這般,便沒有喜事了。謝相有喜事嗎?”陸白紅一身常服,規矩儀態都很好,眉眼端正,一眼看過去,便知其不是尋常人。
她坐下,掃了殿下面前沒動的面條,“殿下不餓,為何來這里?”
“悶得慌,走走。”
“殿下覺得悶,是因為諸事還沒有接手,等到事情多了,您就不會覺得悶了!
謝昭寧現在只接手了戶部,也只擔了監管的名聲,大事詢問她的意見,更多是戶部自己運轉。
謝昭寧沒有接話,面條端來了,陸白紅接過后,大快朵頤,吃了一口,很快,一碗面就干凈了。
“殿下如今算得上清閑,也是托了謝相的福!彼畔驴曜樱敛磷旖牵后抬首看向殿下。
謝昭寧恍然,自己有空在這里悲傷春秋是仗著有謝蘊在,她可以什么事情都不用管的。
她面色有些動容,陸白紅繼續說:“殿下,臣說得對嗎?”
“很對!
“臣吃飽了,先走了!标懓准t起身,揖首退開。
陸白紅的話很簡單,卻說到了謝昭寧的心口上,我朝如今內憂外患,自己竟然在這里悲傷春秋。
她恍然大悟,深吸一口氣,仰首看向天空,心境霍然開朗。
****
休沐這日,謝蘊與謝昭寧備厚禮去拜見東宮太傅吳老先生。
吳老先生曾官居一品,門生有許多,如今已致仕,這回,又被請回東宮,教導公主殿下。
誰都知曉這位公主今年與謝蘊成親,壓根不需要少傅,陛下這么安排,無非給她造勢,面上貼金。
老先生年歲大了,與兩人說不到一起來,說了幾句話后,兩人就走了。
離開吳家,謝昭寧讓人去安排,中午去計家吃飯。
計家有兩子三女,這回,計良的兄弟封承恩侯,卻沒有入朝,就是一個閑散的官職,也算是陛下的恩德。
到了承恩侯府,年近四十的承恩侯慌張地迎了出來,“殿下、謝相!
他有些慌張,更多的不安,潑天的富貴突然就掉到他的身上了。
“承恩侯不必緊張,我們路過這里,進來坐坐!敝x蘊代為開口,握著謝昭寧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戳了戳。謝昭寧立即回身,“對,路過,莫慌莫慌。”
兩人口頭安慰莫慌,承恩侯腦門上的汗珠子都滑落下來了,可見慌到極致。
承恩侯迎著兩人進去,新搬的府邸,留存著前任主人的痕跡,計家非世家,算不得高門大戶,也不懂如何打理庭院。
謝蘊提議:“回頭尋幾個可靠的人修繕一二!
承恩侯感激不盡。
承恩侯的夫人也有三十多歲,被仆人簇擁出來,匆匆行禮。
計老夫人早就死了,兒子先去后,她恐慌不安,沒過幾年就去了。
在這里,只有君臣,沒有家人團聚的溫馨。
吃過飯后,兩人也道別離開了。
出了承恩侯府,謝昭寧深深吐了一口氣,“他們怕我們,我們有那么兇神惡煞嗎?”
分明就是兩個女子登門與親人敘一敘罷了,弄得像是皇帝見百姓,渾身不自在。
一上午,都沒有好心情,謝昭寧郁悶地掀開車簾,透透氣。
謝蘊不奇怪,反過來安慰她:“多見幾回面就好了。年禮上,不要疏忽,你給他們顏面,便是給自己顏面。”
陛下至今沒有召見過計家人,朝臣們見風使舵,知曉計家的爵位非陛下心甘情愿的,言語上自然不會客氣。計家人察言觀色,自然小心加小心。
“我已經讓人去安排。”謝昭寧心力交瘁,說完就靠著謝蘊的肩膀,心中憋著一件事,“我上回見到陸白紅了!
“她說什么了?”謝蘊面上的笑散了,語氣更是淡淡的,似乎不想聽到她的名字。
謝昭寧握著她的手把玩著,謝蘊的手好看,冷冷若白玉,“她就說我如今敢這么清閑,就是仗著有你!
“她說的是實話,若沒有我,你早就被扔進東宮里開始學了。你瞧你現在什么都不會。”謝蘊嘆氣,謝昭寧就是偏科的孩子,遇到自己喜歡的課業就十分喜歡。
不喜歡的碰都不碰。
謝昭寧在戶部混得如魚得水,戶部尚書更是對她唯命是從,出了戶部,她什么都不想做。
謝昭寧嘆氣,說:“我不想早起!
“晚上就早睡。”
“晚上,我想和你睡!
謝蘊抽回自己的手,“你什么時候去東宮?”
“里面都是承桑梓的痕跡,我讓人撤了重來!敝x昭寧理直氣壯,“我住哪里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在東宮,你會有自己的一班朝臣,遇事與他們商討。那是你的地方,陛下都不會干涉,你現在住相府,不倫不類,不像話!敝x蘊嘆氣。
謝昭寧低頭,不說話,額頭抵著她的肩膀。
謝蘊一眼就瞧到她露出的耳朵,伸手摸了摸,“我說的很對呀,哪里不對嗎?”
“都對,謝相所說,都是對的。”謝昭寧點點頭,“都對,等修好后,我再搬回去,我們回家去吧!
她不反對,謝蘊陡然覺得哪里不對勁,沒在意她說的那句‘我們回家去吧’的意思。
謝蘊回府后,欲去書房,謝昭寧卻拉住她回房,謝蘊凝眸,淡淡一笑,“我去見幕僚!
“我重要,還是那些人重要?”謝昭寧故意板著臉。
謝蘊含笑,“他們重要,你自己先吃會兒味,吃飽了再去找我!
謝昭寧被這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心中不平,站在原地直嘆氣,“你會后悔的。”
謝蘊止步:“甚好,我住書房!
謝昭寧:“……”這句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聽到過。
她自然不甘心,抬腳追了上去,“我也來!
****
今日議事,書房里多了一人,老神在在的謝昭寧坐在一側,目視眾人。
幕僚們知曉兩人親密無間,但她在場,說話多少有些不自在。
未曾想,謝蘊直接開口:“當她不存在,不必在意,她愛聽就聽,不聽就出去!
謝昭寧哼哼一聲,沒有反駁,也算是默認謝蘊的話。
眾人瞧了一眼謝昭寧,以前覺得她脾氣好,可經過過洞房之變后,誰都不敢輕視這位。
說她沒有心計?
見鬼去吧。
謝昭寧托腮,打起精神,聽著這些人說話,所說皆是政事,她聽了一耳朵,陡然覺得無趣,想起日后自己面對的都是這些,恍然又覺得自己進了囚籠。
聽了會兒,她便開始打瞌睡,困意襲人。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安靜下來,她猛地驚醒,抬起眼簾,咦,人呢。
她直起身子,十分詫異,案后的謝蘊不急不慌地收拾文書,“我以為你睡了不知道醒。”
“很快呀!敝x昭寧揉揉肩膀,動動脖子,謝蘊睨她一眼:“是嗎?一個時辰,快嗎?”
“這么久?”謝昭寧驚訝。
謝蘊望著她:“你是犯困,還是覺得無趣?”
“都有!敝x昭寧訕訕一句。
她望著面前生得美麗又愛冷顏的人,“下回認真聽!
“那你明晚過來!敝x蘊繼續收拾,袖長白凈的指尖拂過書頁,風吹無痕。
謝昭寧也答應了,睡了一覺,精神好了許多,她望著謝蘊,姿態嫻雅,做什么都是云淡風輕。
她歪頭看著她,目光如煙霧般將謝蘊籠罩起來,看美人,也是一件極有趣的事情。
“走了!
謝蘊喊她一句,隨后熄滅燈火。
謝昭寧起身,跟上她的步子,婢女隨后將門關上,這便是相府的禁地了。
兩人走得慢,今夜有月,月光籠罩,光色便亮了些,燈火之光,難與銀月比較。
謝昭寧握住謝蘊的手腕,謝蘊沒有拒絕,風從耳邊刮過,將耳尖吹得通紅。
“方才的事情,你記住幾樣?”
謝昭寧:“……”還可以這樣問嗎?
“你一樣沒記住?”謝蘊側身看她,“你這樣在吳先生手中早晚吃苦頭。”
“他能教我什么?詩書還是政事,論政事,他有你強嗎?”謝昭寧不屑一顧,“我知陛下意思,不過給我冠以名師之徒的名聲罷了!
謝蘊望她:“你這態度,不好!
謝昭寧不與她爭辯,“好,我改,成嗎?”
謝蘊這才放過她,只提醒一句:“東宮諸臣,是你的第一重考核,知人善用,是你的第一關,誰可用,誰不可用,你自己該要動心思!
聞言,謝昭寧莫名煩躁,剛想拒絕,對上謝蘊深邃的目光,便又敗下陣來,無奈點點頭。
回屋后,謝昭寧無精打采,謝蘊沒理她,剛想轉身,謝昭寧伸手抱住她。
謝蘊一頓,“怎么了?”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想入東宮!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想過入東宮,更沒想過那個位置。
她所求的簡單,偏偏給她的,又十分不簡單。
謝蘊心一緊,卻又很平靜的告訴她:“你的命如此,早些接受,不要多想。”
“你不安慰我?”謝昭寧推開她。
謝蘊好笑:“我為何要安慰你,那是何等顯赫的位置,沒人和你爭,你還矯情了是嗎?是不是給你弄兩個爭權者,你日日忙著活命,就高興了?”
“我……”謝昭寧語塞,眉眼低垂,張嘴想說什么,對上謝蘊的目光,她又偃旗息鼓。
都說燈下看美人,謝昭寧這副模樣,燈火映照,倒顯得楚楚可憐。
謝蘊說:“之前為一個家主的位置努力十多年,如今唾手可得的高位,你又在這里推三阻四,為什么呢?因為你懶了。明日早起。”
謝昭寧想了想,自己好像沒有得到安慰,她還那么兇。
“謝蘊,你關心我嗎?”
“殿下,你需要我關心嗎?活蹦亂跳,我讓你聽他們說事,你就打瞌睡,我若再來安慰你,你是不是該上天了?”謝蘊也不客氣,“我若安慰你,你再矯情,要不要睡覺了?”
謝昭寧羞得小臉通紅,眸色盈盈,倏然站了起來,“你什么意思?我就不該被安慰嗎?”
“你該安慰嗎?你如今要什么沒有,陛下若是你這般,早就更加勤政了,你卻什么?”謝蘊問她,嘴角慢慢彎出了弧度,“你就想拉著我一道入東宮,政事丟給我,對嗎?”
謝昭寧:“……”被識破了。
心里如何想的,她還是不想暴露出來,紅著臉否認:“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
“陛下替你將路鋪好的,你好好地走,秦思安與我,哪個會對你不忠?剩下的路,旁人代替不了你,你就得自己走!敝x蘊提醒她,“所以,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就是想偷懶!
謝昭寧在謝家的舒適圈子里待了很久,入京后,有謝蘊做靠山,又有顧漾明的一批下屬,她的一生對于旁的皇室子弟來說,得到的太過順風順水了。
謝昭寧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眼神無辜極了,謝蘊拿手戳著她的額頭:“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不會心軟的。”
言罷,她轉身走了。
謝昭寧唉聲嘆氣,歪靠著軟榻上,怎么就被訓了一頓呢?
謝蘊訓她的時候,就像是訓她的下屬,談不上兇神惡煞,一個眼神就能害怕。
謝昭寧內心極度不滿,可又想去找她,暗想了會兒,不去找她,骨氣些。
翻了個身,面朝墻,又在想,她說的很有道理呀,有道理就采納,沒有錯呀。
一番掙扎后,她翻身穿鞋,“謝相,你等等我!
“殿下,謝相去沐浴了,您要去嗎?”門外的婢女被她一聲喊,嚇得連忙回話。
謝昭寧穿好鞋子,吩咐一句:“給我拿一身換洗的衣裳送進去!
一陣風刮進浴室,正在脫衣的謝蘊下意識看向門口,還未開口,面前多了一個影子,她幾乎一個反應便是將褪到胳膊上的衣裳挪回來,望向對方:“做什么?”
“我想通了!敝x昭寧笑吟吟地看著她,目光依舊那么明亮,與周圍昏暗的光線格格不入。
謝蘊是十分喜歡那雙眼睛的,明亮而動人,給人希望。
“哦。”謝蘊應了一聲,指著門口:“那你出去!
謝昭寧沒動,甚至連目光都沒有挪開,她握住謝蘊的手,“我替你更衣!
謝蘊目光一顫,沒有拒絕,“隨你!
她的平和與她的氣質相似,遠山淡如水,落入謝昭寧眼中,別樣動人。
謝昭寧伸手,落在她的領口上,尾指不經意拂過那里的肌膚,如同一片青葉落在鏡湖上,掀起了圈圈聯誼。
衣裳落地,滴水聲落入心口上,謝蘊掃她一眼,兀自入水,似乎沒有將她放在眼中。
謝蘊入水后,謝昭寧便靠了過去,她眨了眨眼睛,謝蘊忽而伸手,蒙住她的眼睛,輕輕碰上她的唇角。
除夕
謝蘊極少有主動的時候, 她總是一副云淡風輕之色,對此事上并不多加急迫。
她的主動,如一團火, 在謝昭寧的心中燃燒起來。
謝昭寧跟隨入水, 水聲嘩啦做響, 蒸騰的熱氣籠罩著二人, 熱意逼人。
謝昭寧的身子很熱,徐徐貼過來的時候, 謝蘊是有極大的感覺,她不覺闔眸, 想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想,不去看就不會在意。
可閉眼, 又覺得會錯過什么,又在不舍中睜開眼睛,對上謝昭寧如水的眼眸。
這一眼, 她又笑了, 脖間微微一疼, 她抿唇不說話。
謝昭寧的唇角貼在她的耳后, 聲音沉沉的, 添了幾分情.欲:“你今晚有些不同。”
謝蘊沒理她,握住她貼在自己腰間的手, 謝昭寧整個人都柔和下來。
水如同薄紗般將兩人籠罩起來。
冬日里的水涼得快, 一番折騰后,水涼了, 謝昭寧不舍地松開。謝蘊背對著她,脊背間雪白的肌膚映入她的眼簾。
她的手落在她的脊背上, 輕輕點了點,水珠緩緩落下,啪嗒一聲,驚得謝蘊回眸。
她回眸,謝昭寧趁機親上她的唇角。
謝蘊皺眉,水涼了,真的要涼了。
若是都感染了風寒,秦思安得笑死了。
謝昭寧松開她,率先出水,穿好衣裳,謝蘊依舊在水中,不像的要出水一般,她下意識去問:“我給你添些熱水?”
謝蘊點頭了,謝昭寧立即去提水。
婢女早就準備好了,謝昭寧只需加些就可。謝蘊依舊在望著虛空,她湊了過去,“我替你更衣?”
謝蘊累了,不想看她,別開眼睛,她又湊了過去:“你臉紅了。”
“別說話,我想靜靜!敝x蘊伸手捂住謝昭寧的嘴,手背上的水打濕謝昭寧剛穿好的衣裳,謝蘊懊悔,又將手收了回來,“自己去換衣裳!
謝蘊眼眸內斂,臉頰微紅,低頭間,耳朵也是紅的。
謝昭寧出去了。
謝蘊聽著關門聲,身子驟然松懈下來,仰首望著虛空,更多的是自己在思索。
謝昭寧適合那個位置嗎?
她覺得謝昭寧是適合的,仁善有余,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大概是松懈太久了。
謝蘊覺得自己該放手,讓她自己去處理,在她與陛下的羽翼下,難以成長。
****
年底,謝昭寧搬入東宮。
除夕前一日,陛下封閉,百官休沐。
除夕這日,陛下不設宮宴,謝昭寧大清早就去陛下寢宮,捉住正要外出的人。
她躲在屏風后面看,看向換上民間服飾的女帝:“你要去哪里?”
“正好,帶你去!背猩\畛姓惺,她搖搖頭,“我不想去!
“為何?”承桑茴意外,“往日攛掇朕出宮,今日給你機會,怎么還拒絕了!
謝昭寧依舊躲在屏風后,露出一張白凈的小臉,“我有許多時日沒見謝蘊了。”
承桑茴聽著這話,嘲諷一番:“今日除夕,不過一日沒見罷了,有那么想?”
那日朝會上不見面,兩人站在一起,那么近,就差給兩個搬個凳子坐在一起。
謝昭寧皺眉:“朝會上不算見!
“什么才算見?”承桑茴望著銅鏡里縮著的女孩,“濃情蜜意說一番肉麻的話,才算見?”
謝昭寧想說陛下不懂,話到嘴邊又改口,剛想說什么,承桑茴就告訴她:“謝蘊回江州了。”
謝昭寧如遭雷劈,小臉頓時就白了,“她怎么走了,今日除夕,她怎么走了,她是要在路上過年嗎?”
“你自己沒在她身邊放人嗎?”承桑茴不悅,“你媳婦回娘家,為何不帶你?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謝昭寧拔腿就想走,承桑茴又是一句雷劈,“她昨日散朝就走了,快馬回去,約莫三月里才回。你的智慧錦囊走了,你該想想你接下來該怎么辦?”
謝蘊年前就將事情安排妥當了,走時也只與陛下一人說了,畢竟要請假,她得告訴君主。
承桑茴也沒有在意,她以為謝昭寧是知道的,沒成想,謝蘊夠絕情,招呼都不打一聲。
承桑茴笑了笑,“活該,誰讓你不在她身邊放人的,你做什么,她知道,她做什么,你就不知道!
謝昭寧被嘲諷一頓后,恍若失了魂魄一般,哀嘆一聲,搬了凳子坐在陛下跟前,十分不高興。
承桑茴依舊在笑,心情十分好,不忘說道:“我去帝陵陪先生幾日,你自己在京城,遇事自己拿主意,或者去找秦思安!
“你剛剛不說帶我嗎?”謝昭寧后知后覺。
“剛剛忘了,謝蘊不在,你再走了,京城內誰主事,好歹留一個看家的人。”
“您不覺得您有些過分了?”
“朕覺得不過分,自己在家守著,你也可以出去玩,至于玩什么,隨你!
承桑茴施施然起身,絲毫不在意謝昭寧的情緒,“記住,守住家,別等朕回來,家都沒了!
“您走,我將秦思安擄進宮里,我不信還能出什么事!敝x昭寧冷冷哼了一聲,家交到她的手中,怎么會沒了。
承桑茴輕輕一笑,“隨你,總之,秦思安不會離京!
若是都走了,京城那才會亂了,光靠謝昭寧一個人守家,是不行的。
謝昭寧送陛下出城,今日街道上鮮少見人,就算看見行人,也是疾步匆匆。
看著路人匆匆行走,謝昭寧勒住韁繩,與車里人說話:“我今日怎么過除夕?”
“想怎么過就怎么過,去秦家,去計家,去找清月,亦或尋些美人,都隨你。”
承桑茴的聲音懶懶的,顯得有氣無力,謝昭寧也不多問了。
送陛下出城,謝昭寧望著離去的馬車,久久沒有回神,陛下心中依舊牽掛著太傅。
哪怕除夕,也會撇下一干朝臣,親赴帝陵。
謝昭寧在想,自己與謝相,十分幸運了。
回城后,謝昭寧思索一番,決意去找清月,畢竟清月也是一人,秦思安府上還有金鑲玉。
到了公主府,門人說清月長公主出去了。
謝昭寧納悶,除夕跑哪里去?
她轉頭看向浮清:“你知道嗎?”
浮清說:“清月長公主剛得了個美人,正在哄呢。”
“哪里哄?帶我去。”謝昭寧陡然來勁了,催促浮清就要帶她過去。
浮清面帶難色,“是一犯官之女,她將人贖出來,放在外面的宅子了,不過這位美人脾氣不好!
清月所行之事,皆與風月有關,在她眼中,大事都比不上美人一笑。
謝昭寧好奇,她將人贖出來,是要做什么?
也只有她敢贖犯官之女,也不怕陛下來找她算賬。
今日日頭不錯,謝昭寧不想回宮,拉著浮清去看戲,不想,浮清帶她一處戲園子。
除夕這日,闔家團圓,清月將人留在戲園子里聽戲,也不讓戲班子過年。
進了戲園子,就聽到里面咿咿呀呀的唱腔,遠遠就看到偌大一個戲園子只有兩個看客。
謝昭寧目無旁人般了走過去,拍了拍清月的肩膀:“小姨娘,好看嗎?”
清月嚇得站了起來,一旁的美人抬首看著謝昭寧。美人很美,不過十八九歲,柳葉眉,鼻梁微挺,長睫如蒲扇,面色清冷,不茍言笑。
謝昭寧納悶:“你不是不喜歡謝相嗎?怎么找了一個和謝相氣質相似的呢。”
清月見她一人進來,拉住她坐下來,“你怎么來了?”
“陛下在宮里,謝相回娘家了,我來找你呀!敝x昭寧喜滋滋坐下,拉著清月說悄悄話:“你喜歡她?”
“不好看嗎?”清月也笑了,“她的脾氣可比謝相好多了。不過,她和謝相沒得比,不比不比,我和你說,你就當做什么都沒看見。”
謝昭寧瞥她一眼,“我已經看到了,你二人今夜打算一起度過?”
清月沒說話,但也沒有否認。
謝昭寧掃了一眼美人,美人也在看她,兩人目光撞在一起,謝昭寧旋即收回視線,裝作無事發生。
“不打擾你們了,我回宮去了。對了,最近別惹事,我煩著呢。”
聽她不善的語氣,一向不服管教的清月沒有回嘴。
****
日落黃昏,謝昭寧提著兩壇酒,邁進冷宮。
殿內沒有燭火,視線暗淡,廢帝坐在角落里,她進去后,宮娥魚貫而入。
瞬息間,殿內亮了起來,廢帝先捂著眼睛,待適應后才睜開眼睛,她望向來人,心口一驚。
謝昭寧將一壇酒放在她的面前,“喝酒嗎?”
廢帝沒有動,目光狐疑,謝昭寧招呼人去拿張席子過來,地上太臟了,落腳可以,坐是沒法坐。
待宮娥進來后,謝昭寧直接坐下席子上,“陛下去看顧太傅了,我陪你過一個除夕,如何?”
廢帝疑惑,“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酒中沒有藥。”謝昭寧掀開酒封,自顧自喝了一口,頓覺暢快,而后看向驚恐不安的人:“酒中有藥,將你毒死了,豈不隨你意了,對嗎?”
廢帝至今,不過求一死罷了。
廢帝被她說話,伸手去夠酒壺,一面提防對方,可對方一連喝了兩口,都沒有理會她的意思。
酒入咽喉,渾身都熱了起來,謝昭寧唇紅齒白,廢帝看在眼中,恍若在看自己的長姐。
“你找我,有話想說?”
“我和你,能有什么想說的?”謝昭寧嗤笑,“我就是缺少一個酒友,要喝就喝,不用來套我話,我如今入了東宮,一切都好!
“不好!睆U帝窺見了她的心思,放下酒壇,幽幽看著她:“你與謝蘊不好,謝蘊之才,跟你入了東宮,你便會折損一臂。所以她不會跟你入東宮做金絲雀,對嗎?你在苦惱這個?”
“繼續說。”謝昭寧點點頭,絲毫不惱。
廢帝見她不生氣,也有些意外,繼續說道:“所以你二人如今見面得少,心中不愉快。你來找我喝酒,我猜是謝蘊回江州了。”
哪家好人半夜不陪媳婦,找廢帝喝酒。
廢帝句句說中,謝昭寧嘆氣,“你說,我如何改變困軍?”
“很簡單。你去相府住就好了!睆U帝嘲諷。
謝昭寧伸手就要去搶回酒壇,廢帝伸手抱了起來,往后挪去,緊張道:“無解,待你成為女帝,她必然會放棄相位,謝昭寧,她手中的權勢都會回到你的手中,你是最幸運的。”
謝昭寧一人入京,到今日回皇族,認祖歸宗,謝蘊功不可沒。
但謝蘊沒有居功自傲,更沒有提拔家人,甚至沒有提出讓謝家人入京的想法,就是為了避免將來外戚。
謝昭寧坐回席上,郁悶地喝了一大口,“我怎么才能快速長大,獨當一面?”
“你?”廢帝笑了起來,像是嘲諷小孩子穿大人衣裳,“做生意與入仕可是不一樣的,若你這般,最少三年,乃至五年,甚至十幾年都未必成功。你的母親,也是自小跟著先帝入朝的!
謝昭寧嘆氣,“你好像不討厭我?”
廢帝一驚,喝了一口酒,烈酒刺激神經,隨口說道:“我討厭你做什么,你若是顧漾明的女兒,我會將你千刀萬剮!
“哦!敝x昭寧應了一聲,說:“陛下很思念顧太傅!
廢帝咬牙,眼中露出恨意,謝昭寧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貍,“日思夜想,半夜時常做夢夢到她,你難受嗎?”
“閉嘴!”廢帝大怒,抱起酒壇就要朝對方砸去。
謝昭寧提醒她:“你砸了就沒得喝了!
廢帝忍了忍,將酒壇放下,背過身子,不理會謝昭寧了。
謝昭寧得意一笑,心中舒服很多,道:“你別生氣,我看你生氣,我還挺高興的!
“你生氣,我開心,酒喝得就多了,真好!敝x昭寧故意氣她。
廢帝似個孩子一樣又轉了回來,凝著謝昭寧:“你是不是被謝蘊拋棄了,來我這里尋求快樂?”
謝昭寧一怔,廢帝笑了起來,“果然如此,看來,宮里只有你我二人了。”
“我被拋棄又如何,她將來還會是我的皇后!敝x昭寧說著,郁悶地喝了一口,隨后緊張地問她:“陛下來見過你嗎?”
兩人互相捅刀子,誰都不愿讓誰好過。
唇槍舌戰一番,已過亥時,酒壇已空,謝昭寧喜滋滋地要走了。
廢帝問她:“謝蘊走多久?”
“你問她做什么?”
“我就想問問你會傷心多久!
謝昭寧沒有回她,轉身走了,告訴她這么重要問題,就是找死。她走了一步,又轉回去,告訴廢帝:“她差點為你辭官,還好她足夠愛我。”
廢帝:“……”你在顯擺什么?
廢帝氣得不輕,也有些酒醉,抱起酒壇就砸向謝昭寧。
謝昭寧跑得極快,宮娥們嚇了一跳,忙進去收拾碎片,唯恐廢帝拿著碎片自盡。
禁宮無聲,寂寞無人,謝昭寧回到東宮,一頭扎進床上,衣裳沒脫就直接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午時,翻了個身,繼續想睡,外面傳來東宮詹事的聲音,她剛想將頭邁進被子里,對方直接走來了。
“殿下,醒醒。”東宮詹事上前,大著膽子將她被子掀開,“您忘了今日做什么?”
酒意作祟,謝昭寧周身犯懶,看著虛空發呆:“去、將內廷使、副使都找來了,孤過不好年,都別想好好過!
東宮詹事抖了抖,覺得殿下是在指桑罵槐,但她沒有證據,忙下去傳話。
半個時辰后,祝云匆匆而來。
一個時辰,秦思安慢悠悠走來。
秦思安知曉謝蘊不在,也知曉謝昭寧回鬧騰,她來時就準備好了徹夜不歸的準備,祝云還是摸不清謝昭寧的性子,這不,一身常服就來了,明顯是接到吩咐后就來了。
謝昭寧換了一身常服,拿著奏疏,認真請教祝云。秦思安來后就讓人奉茶,上點心,自己幽幽吃著果子。
等到兩人說完了話,她才給對方行禮。對方沒搭理她,瞄她一眼后,兀自看自己的。
祝云心驚擔顫,偷偷看了一眼秦思安,過年都被拉過來干活,這是怎么了?
“祝大人,你怎么了?”謝昭寧敲敲桌面,示意祝云回神,“你怎么分心了?”
小殿下語氣沉穩,不算質問,卻讓祝云額間生出冷汗,道:“這是謝相經手的事情,臣不清楚。”
謝昭寧托腮想了想,“那就當她不在,將這件事查清楚!
隨后,她將所關文書都遞給了祝云,“家去吧!
祝云頭疼極了,過年還要辦差。她不敢反對,拿著文書走了。
她走后,謝昭寧同秦思安招手:“你來、你來!
秦思安吃了半飽,將茶水放下,悠哉的走了過去,掃了一眼桌上的案牘,剛想說話,謝昭寧先開口:“別提謝相,她不在,不用推給她!
“她走了,您自個兒出去玩兒,多好的機會呀。”秦思安鼓吹她,“過年就是玩耍,您何必困住自己?”
“我和誰去玩?”謝昭寧反問秦思安。
謝昭寧出生在宮廷,五歲內為躲避廢帝追查,顛沛流離,五歲后流落在謝家,謝家的人并不在京城,而她對京城內的人并不熟悉,造成她無處可去職境。
秦思安品了品,“您怎么不去計家?”
“我去計家做什么?別打岔,這筆賬是怎么算的?內廷使怎么花了這么多錢?”謝昭寧打斷秦思安的思路,“說不清楚,就將錢拿回來!
“你大過年在算賬?”秦思安震驚了,她以為這位祖宗喊她來一起看奏疏,原來是查賬。
她不解:“你瘋了?”
“你貪了?”謝昭寧目光如矩。
秦思安看過去,又扯過一張自己做的市集調查的文書,上面對應著各種價格,“我都說了,你們給戶部價格翻了三倍,你難道不知道我就是市集出身,對這種價格,最為敏感嗎?秦思安,我在戶部,你還敢玩貓膩?”
聞言,秦思安將兩份對比了下,價格查得離奇,不用說,是下面那些小東西們做的事情,她汗顏,道:“是我治下不嚴,給我個機會!
“好,給你個機會,錢還我!敝x昭寧笑吟吟地將文書都推給秦思安,“開朝前解決,內廷使,不要等陛下回來再解決。”
“你不想讓我們過個好年?”秦思安眼皮跳了又跳,“謝蘊走了,你折騰我們?”
“那你們寫信給謝蘊,讓她早些過來,她什么時候站在我面前,我什么時候不查。不僅你們內廷司,還有六部、禁衛軍,乃至謝蘊的官衙,我都會查一遍,我又不用出門玩的,我時間多!
謝昭寧心平氣和地提醒秦思安,民春微笑,“我這是給你機會,你半路去追謝蘊回來,一切都還來得及。”
“行,我讓人去追,她是臘月二十九走的,今日初一了,走了兩天了,怎么追?”
“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
秦思安要氣死,謝昭寧又告訴她:“麻煩讓六部尚書來一趟,日落前見不到,我就親自去他們家里。”
“你不怕得罪人嗎?”秦思安問她。
“我會告訴他們,謝相回娘家去了,孤閑來無事,去查一查他們去年送上來的賬本文書!
秦思安嘆氣,“謝蘊回來,準讓你跪搓衣板。”
“我不管,趕緊去查!敝x昭寧不聽她的,低斥一聲,“站著干什么?”
秦思安跑得極快,恨不得插上翅膀。
初一這日,休沐在家的朝臣們聞訊放下酒杯,趕往各部衙門,翻起了原來的賬簿。
一連幾日,京城各處聽不見絲竹聲,就連設宴的家眷們也不敢熱鬧了,關起大門自己玩兒。
謝昭寧窩在東宮,看著各處送來的情報。
戶部金科主事過年又納了個妾,收禮不少。
鴻臚寺少卿剛認了個妹妹,養在了外面的住宅。
清月長公主自除夕后就沒出房門……
謝昭寧皺眉,小姨娘還好嗎?
一份份丟進炭盆里,化為灰燼。她托腮想了許久,少卿的外室,她想了想,喚來浮清,“派人去找鴻臚寺少卿的夫人,告訴她,他丈夫給她添了個妹妹,外面養著呢。”
浮清:“……”
“您這是做什么?”
“玩兒啊,不然做什么,日子如此枯燥,總得尋些樂趣,若是打起來了,記得與我說一聲!
謝昭寧興致勃勃,又說道:“派個太醫去清月府上,給她看看!
浮清:“……”您怎么不上天呢。
“您該看的都看完了?”浮清指著一側幾摞高的奏疏。
謝昭寧搖首:“我覺得它們不適合我,我也看不懂,我等秦思安來求我,她會看的!
“她求您做什么?”浮清納悶,您這是又做了什么?
謝昭寧理所當然道:“她那群小崽子賬目填不上,可不得來求我!
浮清良久不語,京城翻天了。
翻天
謝蘊快馬回到江州, 發現二房人住在宅子里,她沒有在意,關門睡了兩日。
睜開眼睛, 母親坐床前, 目光渾濁, “聽說你成親了!
快馬疾馳, 不眠不休,最是累人。謝蘊起來, 周身都疼,甚至感覺渾身散架了一般, 她撐著坐了起來,語氣漠然:“成親了。”
“和誰成親的?”謝老夫人斟酌下還是問了出來。
謝蘊靠著枕頭,揉著自己酸痛的肩膀:“陛下的女兒!
她沒有說是謝昭寧。
謝老夫人說:“阿玉過了童試, 你帶他回京城,這里不適合他。裴暇都在京城了,不能不帶他過去!
謝蘊笑了笑, “不帶!
“他是你二哥的親兒子, 你就這么不管不問?”謝老夫人有些生氣, “這么多年來, 你在京城, 都是家里撐著你的!
“所以謝涵仗著我的名聲在外興風作浪,我欠大哥的, 在裴暇身上補了, 我不欠二哥,沒必要在裴昭玉身上補。您若想去京城, 我派人接您過去,其他人就不必了。”謝蘊依舊拒絕了。
老夫人動怒:“他是你的親侄兒, 你就不能在意一二,將來你若死了,也是他給你……”
“我會過繼子嗣,不用母親操心,京城里的那位殿下會做好打算的,皇家的事情,不勞您操心!敝x蘊冷冷地打斷了母親的話,“這話傳到京城,會讓您恥笑您的。”
老夫人緊張了,“你二哥死了,那你就不管了?一年來,家里都要散了,你三哥做生意壓根不成,要不,你將那個孩子找回來,讓你大嫂收她做義女,謝家的生意讓她管?”
謝蘊故作不知:“哪個孩子?”
“假的謝昭寧!
“我找不到。”
老夫人面色頹敗,“家里的事情,你是一點都不想管了?”
“我還要怎么管?裴暇少走十年彎路,我讓這個長房長孫在京城立足了!敝x蘊直接視母親驟然暗淡下來的目光,“您讓我怎么做?”
老夫人動了動嘴皮,害怕女兒的冷漠,“我不能讓謝家敗在了你三哥手中!
“那還有四哥、五哥!敝x蘊說。
老夫人沉默了,謝蘊淡淡一笑,“他們不是你的兒子,所以你害怕,謝家到了他們手中,他們不會聽你的,甚至會壓過二房三房,對嗎?”
江州人很在意嫡庶,所以四房五房在家里沒什么地位,寧愿將家業交給不會做生意的謝三,都不愿讓謝四謝五插手。
老夫人臉上的頹然顯眼了幾分,“你將謝昭寧找回來,我信她!
“你沒資格了!敝x蘊低嘆一聲,“她如今身份顯赫,豈會受你調遣,所以,母親,你若想謝家好起來,就交給四房五房,若是不愿,我也沒有辦法。謝昭寧走了,就再也沒有謝昭寧了!
謝昭寧如今連京城那么大的產業都可以放手,豈會在意謝家的微末之資。
母女二人交談,不歡而散。
謝蘊依舊覺得累,也覺得身體疼,她想起謝昭寧的手法,有些懷念。
躺了半日后,她還是起來走動,走到大房,想去謝昭寧的書房看,到了才發現那里連房屋的影子都沒有了,被夷為平地,可見謝家人對她多厭惡,一絲一毫都不愿意再想起。
看著空蕩蕩的平地,謝蘊冷冷地笑了,老夫人還說讓她回來,就是這樣的回來?
謝家找不到謝昭寧的痕跡,謝蘊便去了紅韻酒肆。
站在柜臺前的一刻,紅韻傻眼了,支支吾吾不敢說話,尷尬地笑了,硬著頭皮張口,“您、您回來了……”
“回來了,對了,我與謝昭寧成親了!敝x蘊微微一笑,如沐春風。
她的笑容,讓紅韻緊張的心情舒緩下來,可聽到她與謝昭寧成親后,紅韻嘴角抽了抽,像是中風一般。
謝蘊欣賞她的表情變化,“過來,我請你喝一杯。”
言罷,她尋了一個座位。
紅韻立馬讓人去拿酒,自己跟著走了過去,“她從走了以后就沒給我寫信,我還以為她出事了,沒成想,會與您碰上、您回來,那她呢?”
“她在京城做生意了,沒有回來。”謝蘊俯身坐下,環顧四周,發現幾乎沒怎么變化,還與一年前相似。
謝蘊看著熟悉的場景,想起一年前的事情,兜兜轉轉,回不去了。
若是自己知曉謝昭寧的身份,也不會帶她回去的!
跑堂的端了酒來,紅韻親自斟酒,目光掃過謝相的面容,發現她與一年前一般無二,只有些憔悴。
“她還好嗎?”
“認祖歸宗了,挺好的!敝x蘊端起酒杯,聞了聞酒香,“她如今,地位顯赫。”
紅韻聽后,徹底放心了,再是顯赫也不如謝相,有謝相照拂就好。
“她的性子有些軟,好在聰明,我認識她以后,她總會給我解決許多難事。不愛讀書,您呀,多讓著她些!
“她的性子不軟,確實聰明,也確實不愛讀書,認識得晚了些,若不然,我必然給她掰回來。”
謝蘊抿了口酒,眸色淡淡,又說道:“你想去京城嗎?”
“不去了,我在這里習慣了,謝三不來找我麻煩,我這酒肆生意還不錯。”紅韻舒心長嘆,“聽說謝三做生意不厚道,許多人老人不想和他做生意。謝相,您來了,我就與您說一聲,做生意不能將人逼得太死,賺錢也要一起賺。”
這番話說得與謝昭寧的話有些相似。
謝蘊點頭,“所以,他管不了家的!
“謝昭寧就很會做生意,我這酒肆開業的小辦法都是她想的,她說喝多少送多少,看似虧本,實則招攬了生意,有回頭客。讓利一些罷了。”
紅韻絮絮叨叨的說著,對謝昭寧的懷念,顯露于面上。
謝蘊也聽著,知曉了謝昭寧從前的事情,她原本讀書很好,后來,漸漸地不愛讀書了。
她可以去考科舉,最后都放棄了。
或許,那些年來,大夫人逼著她開始管謝家的聲音。
大夫人需要的是一個替她奪回謝家管家權的傀儡,而不是考上功名的假兒子。
在裴暇身上,她又變了,因為,那是她的親兒子。
前程與家業,自然是前程重要。
人都是自私的。
謝蘊醉醺醺地離開酒肆。
回到謝家,送信的人等了許久,她笑了笑,謝昭寧的書信還是慢了些。
不想,送信的人說:“內廷使請您早些回京!
來人是秦思安的信使。
謝蘊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拆開信,看了一眼,面色冷了下來,謝昭寧在家翻天了。
查賬……
膽子夠大,陛下不在,她不在,就敢肆意查賬。
秦思安說她一日不會,殿下一日不罷休。
謝蘊燒了信,回床睡覺了。
睡了一日,翌日起來,又有信使過來,是她的下屬,催她回去,謝昭寧查賬查她的頭上,揪出了一堆虛報的賬目。
謝蘊氣笑了,膽子越發大了。
隨她去。
謝蘊起來后,沐浴更衣,換了一襲柔軟的家居服,剛想坐下,又來一信使。
是祝云的信,依舊是催她回去。
謝昭寧將這些人逼瘋了,賬是最經不住查的,一查之下,必然是有漏洞,謝昭寧是在謝涵的假賬下長大的,耳濡目染,查了謝涵多少假賬,這些人的小手段豈會看不出來。
一日間,最少五封信,秦思安是一日一封信,有時會有兩封信,信中之意,讓她回去收拾發瘋的小殿下。
謝蘊失笑,歪倒在軟榻上,柔柔地笑了。
笑意不及眼底,婢女道二公子來了。
謝蘊忙坐了起來,讓人招呼裴昭玉進來。
裴昭玉走了進來,先行禮,不敢抬頭,謝蘊問他:“何事?”
“姑母,父親的事情過去了,母親也知曉錯誤了,我們都是一家人!迸嵴延袂尤,緊張得不敢抬首看向自己的姑母。
謝蘊聽后,直言:“我已不是你的姑母,你的父親做了那么多錯事,一百多個家庭毀在他的手中,我無法原諒他。老夫人留下你們,我也無法阻止,但是,裴昭玉,我不想看見你。我看見你,就想起你父親的做的事情,午夜夢回,我總夢到那些匠人來向我索命,質問我為何不制約你的父親!
裴昭玉慌了,撩袍跪下:“姑母,父親已為自己的錯事付出性命了,我并不知道他做的事情,若不然我必然會阻止他的。如今我想懺悔想改過。”
“懺悔、改過?謝昭寧暗地里救濟他們的妻兒,你做了什么?從事情發生后,你從不過問,如今張口說懺悔、改過,你拿什么懺悔改過,用嘴嗎?”謝蘊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臉面,“不要試圖來騙我,你還嫩了些,出去。”
裴昭玉的哭泣懺悔,并沒有讓謝蘊改變心意,甚至,她更加厭惡。
裴昭玉走后,謝蘊又躺下了,闔眸享受回家的溫馨。
可惜,一封又一封的信,催婚似的讓她不得安寧。
無奈下,她提筆給謝昭寧寫信,思緒良多,不知從何落筆。
想了半日,提筆寫了兩字:安分。
將信送出去后,謝蘊又躺下了,舒緩身體。
****
開朝后,陛下歸來,朝堂上下,怨聲載道,彈劾小殿下的奏疏擺了幾摞。
承桑茴笑了,屏退朝臣后,指著謝昭寧想罵,謝昭寧卻告訴她:“您不在的日子里,我給您討回了十多萬兩銀子,您不高興嗎?”
“是該高興,朕不收拾你,謝蘊早晚回來收拾你。”承桑茴不管了,戶部尚書遞上一份奏疏,進項白銀十三萬兩。
高興嗎?
確實值得高興,沒人會覺得錢多,承桑茴也是。
她將謝昭寧夸贊一番,謝昭寧告訴她:“還沒查完呢,才回來一半。”
承桑茴笑不出來,覺得有些頭疼,像是有人在她耳畔敲打木魚,一下接著一下,疼得她苦惱極了。
她說:“小殿下,適可而止,謝蘊很干凈嗎?”
“我給她補上了!敝x昭寧眨了眨無辜的眼睛,“我查到就補上!
人無完人,都會犯錯。
“她當是疏忽了,不差這些小錢的!敝x昭寧厚著臉皮替謝蘊說了一句,又寬慰陛下:“我又沒有罰他們,又沒有關他們,查出來后通知一聲,補上罷了,這還不行嗎?”
“朕這里有封統計,給謝蘊送出的信多達百余封,催命似的催,你回來可有的受了。”
承桑茴也不管了,橫豎催的是謝蘊,又沒有人催她。
謝昭寧依舊擺出一副無辜的姿態,“我挺好的,她回來再說,您說三月里才回來,才開朝呢,還有兩個多月!
催罷,就上催上千萬回,那也是謝蘊的事情。
謝昭寧高興地走了,臨走時還告訴承桑茴:“我找到了金絲楠木,您要做棺木嗎?”
金絲楠木是難求的木料,相傳皇帝們都喜歡用這等木料做棺木,蟲蟻不咬,萬年不腐。
承桑茴收了賄賂,擺擺手,讓人將彈劾的奏疏都丟進火里。
女帝都不管了,秦思安徹底沒了希望,一怒之下,恨不得親自去找謝蘊,好想質問她:“你去年剛回了娘家,今年又回,你回去的時候,就不能把那位祖宗帶上,害我虧了不少錢!
秦思安補上的錢也不少,關鍵還沒停止,還在查。
秦思安拎著酒去東宮找小祖宗去了。
去了才知,祖宗不見她,忙的很。
秦思安嘿嘿笑了兩聲,轉頭找阿姐去了。
承桑茴說:“朕收了她的好東西,你去找謝蘊,要不你自己去江州將謝蘊找回來!
秦思安告狀:“你可曉得您不在的時候,鴻臚寺少卿差點被他媳婦當街打死,這樣的事情,一看就是她做的,只有她閑得發慌。”
“為何打死?”承桑茴納悶。
秦思安說:“他養外室!
承桑茴了然:“打死就換一個少卿!
秦思安又說:“她派了一個太醫去清月長公主府上,讓她節制些!
承桑茴護短:“擔心長輩身子挺好的,是不是沒有給你派太醫關心,你生氣了?”
秦思安憋得臉色發紅,脫口而出:“臣妹不需要!
承桑茴無奈:“那你回去吧,朕回頭派個太醫給你查查身子!
秦思安更是無奈:“您給她找些重要的事情做罷!
承桑茴說:“她在辦的事情很重要,哪里不妥嗎?她這么做,不傷根本,查到了也不問罪,補上錢即可,又沒有大罰大殺!
“他們無心辦事了。”秦思安說。
承桑茴納悶,說:“朕覺得是他們心里有鬼,就查下去!
承桑茴得了甜頭,也不理會秦思安的叫囂,讓人打發了出去。
****
正月十五的上元節,謝蘊桌上的信累至半人高了,都沒有打開過。
早起吃了湯圓,里面是蜜餞,有些甜,她吃了三五個就沒有吃了。
謝三來了兩回,她都沒有見,今日又來了,為的是裴玉的事情,想讓裴玉跟著她回相府,有她這個姑母照看,就算考不上,謀個官做也好。
謝蘊依舊拒絕了。
紅韻送來兩壇酒,希望帶去給謝昭寧。
謝蘊答應得好,到了晚上,自己就給喝了一半。
第二天,自己又喝了剩下的一半。酒壇直接砸了,回去后告訴謝昭寧一聲就可以了。
謝蘊像是避世一般在家閉門不出,繡了兩個荷包,不滿意,又做衣裳,更不滿意,最后躺在躺椅上夢見謝昭寧給她做了一身衣裳,十分丑,她不穿,謝昭寧就哭。
醒來的時候,驚得一身冷汗,倉皇爬起來去沐浴。
幸好是個夢。
若是真的,就該換她哭了。
謝蘊躺在水中,霧氣迷蒙,抬首看著虛空,渾身都舒服了。
躺了會兒,她又更衣,想起一事,自己給謝昭寧寫信,謝昭寧回信了嗎?
謝蘊如大夢初醒,走回桌前翻找,前后找了三遍,都沒有昭寧的信。
她要上天嗎?
確認謝昭寧沒有給自己寫信后,謝蘊十分郁悶,躺在床上,半晌沒有力氣思考問題。
謝昭寧竟然不給她回信,是生氣了還是忙得沒時間?
謝蘊渾渾噩噩想了三日,金鑲玉來了,一襲紅裳,不見風情,倒顯得風塵仆仆。
一見面,金鑲玉就開口說:“謝相,該回京了!
謝蘊躺在躺椅上,炭火燒得旺盛,整個屋里都十分暖和,她搖首道:“我與陛下請了三月的假,才正月十八呢。你怎么來了?”
金鑲玉喝了三杯水,累得不輕,說:“內廷司查出了五萬兩的空缺,都補上去了!
“挺好的呀!敝x蘊點點頭,絲毫不在意金鑲玉半死不活的空缺。
金鑲玉說:“您再不回去,她就要查前年的了!
“陛下怎么說?”
“我來的時候,陛下還沒回來!
謝蘊算了算日子,道:“她已經查前年的了!
金鑲玉面如死灰,“那您回京吧!
“我回去與否,與她查賬有什么關系?”謝蘊一直不明白為何那么多人催她回去。
金鑲玉說:“那位祖宗說了,您什么時候回去,她什么時候不查!
謝蘊略瞇了眼睛,眼中彌漫著危險的氣息,她總算明白為何那么多人不要命地給她寫信,甚至家族里的飛鴿傳書都用了,原來是這個緣故。
她思考了會兒,道:“你給我與陛下說一聲,再續兩個月的假!
金鑲玉一口水噴了出來,“我不去。謝相,您不回去,我就給您綁回去了,我可不是一人來的!
來前,秦思安就說了,謝蘊不回去就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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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天氣極好,春耕一事,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了。
陛下染了風寒,謝昭寧去侍疾,群臣松了口氣,戶部依舊忙得不可開交。
謝昭寧當真做了一回孝子賢孫,伺候之余,悄悄讓人將安大夫尋入宮里扮作尋常太醫,等陛下喝藥昏沉的時候去診脈。
等了兩日,沒有等到機會,承桑茴的病反而好了起來,謝昭寧無奈,在香爐里放了迷香。
陛下喝藥后就睡下了。
安大夫趁機而入,悄悄摸上陛下脈搏,臉色微沉,很快就退了出去。
謝昭寧悄悄退了出去,安大夫同她點點頭,一瞬間,謝昭寧的心沉到谷底。
兩人不敢說話,謝昭寧快速將人安排出宮,自己回到殿內。
承桑茴一覺睡了許久,直到隔日才醒來,謝昭寧坐在龍床前,眼下烏青,神不守舍。
陛下睜開眼睛,宮娥便迎上前,謝昭寧沒動,她只看了一眼,宮娥伺候陛下梳洗、喝藥、用膳。
忙過一陣,承桑茴才問她:“你魂丟了嗎?”
“丟了一半,和謝蘊跑了!敝x昭寧勉強的笑了笑,盡力遮掩自己的不快。
承桑茴說:“那還有兩個月,不過,金鑲玉出城了,多半是去找謝蘊的。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她喜歡調侃,謝昭寧也不生氣,只回一句:“你也是幫兇!
“呵呵,朕拿回不是幫兇?”承桑茴反而問她。
承桑茴臉色蒼白,言語間也是有氣無力,人若一生病就感覺老了許多,更顯疲憊。
謝昭寧睨她,說道:“我回東宮去了,我去睡覺!
承桑茴望著她:“你好像不高興?”
“哪里,我很高興,高興得很!敝x昭寧朝她做了個鬼臉,麻利地起身走了。
承桑茴望著她的背影,陡然覺得困了,昏昏沉沉,可又強撐著坐了起來,喚來心腹:“謝蘊到哪里了?”
“謝相回府了。”
承桑茴頷首:“告訴她,朕累了,不必來見朕,去東宮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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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寧回去后,先沐浴,而后躺在床上,明明困,卻又睡不著。
不知翻了多久,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頭疼得厲害,睜開眼睛想喊人,面前多了一人。
她睜大了眼睛去看,熟悉的人讓她當即坐了起來。
謝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讓人去準備午膳,自己好整以暇地看她:“高興嗎?”
謝昭寧點點頭。
謝蘊撫摸她的臉頰,面色沾染了些疲憊,她說:“我不高興,我很累,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日數封信催我回來,你說,你怎么那么能折騰,嚇到滿朝文武催我回來,你就不能安分些?”
“不能!敝x昭寧理直氣壯,反攥著她的手,“你丟下我一人,自己回家快活去了,過年就我一人。”
“你有陛下呀。”謝蘊也是不失理的。
陛下與她剛相認,今年必然是要一起守歲的,但她沒想到,陛下顧全死人,將謝昭寧這個活人丟在京城里了。
她說:“不能怪我,只怪陛下惦記著太傅。”
謝昭寧咬牙:“你還有理?”
“我怎么就沒理了,我回娘家,有錯嗎?”謝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查了多少賬,查到我頭上了,你要解釋嗎?”
休沐
謝昭寧是一視同仁, 從上至下,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自然不會放過謝蘊。
謝蘊行事也算中規中矩, 下面人做事, 多是用她的名義, 疏忽之下, 自然也有漏洞。
查賬過上,謝昭寧便給她補上, 毫無怨言地補上。
謝昭寧缺說:“你行事有漏洞,怪我嘍?”
謝蘊本就不悅, 風塵仆仆地從青州趕回來,又見她這副態度,神色不免冷了下來, 伸手就去揪住近在遲尺的小耳朵,“謝昭寧,你讓我與滿朝文武為敵, 你不覺得自己太猖狂了嗎?”
冷不防地動手, 讓謝昭寧毫無招架之力, 嚇得她險些從床上跳了起來。
“你、你、你說不過我就動手, 是何道理!敝x昭寧臉色羞紅, “我好歹給你補上了,你這人, 當是感激我才是。”
“又不是我貪墨的, 你補什么補。”謝蘊提高了聲音,手中多用了兩分勁, “你可真厲害啊,我離開一個多月, 你就將朝廷上上下下攪得雞犬不寧,我一日可以收到百封書信,信使險些將我謝家的門檻踩爛了。”
謝昭寧喊疼,扭頭瞧了一眼往日冰清玉潔的人,今日這般……她沒好氣道:“你這般像極了、母老虎……”
謝蘊一怔,萬分不快,好歹收了手,冷冷看著她:“你剛剛說什么?”
“我、我、我……”謝昭寧咬著舌頭,‘我’了半晌沒說出話了,哎呦一聲,被謝蘊揪住另外一只耳朵,她忙改口:“我說、你辛苦了,要不要休息!
殿內的宮娥伸手張望著,聽著里面的動靜,沒人敢上前。
床頭上的謝昭寧拂開謝蘊的手,無奈揉著自己被蹂躪的小耳朵,小臉紅若丹果,“謝蘊,是你棄我在先,我查賬怎么了。我沒偷又沒搶,又沒害人,陛下都不說我。且我沒打人沒罵人,你們就是自己心虛,我怎么就不怕被查呢!
“有經過你手批閱的賬目嗎?”謝蘊冷笑。
謝昭寧想了想,默默搖頭:沒有。
謝蘊望著她:“謝昭寧,你是真心想查,還是想逼我回來?”
話音落地,謝昭寧忙朝里側爬去,委屈巴巴地縮在角落里,謝蘊直視她:“說實話!
“讓你回來。”謝昭寧抱著自己的膝蓋,委屈又難過,“誰讓你走的,招呼都不打一聲,三個月呢!
謝蘊聽她的話,好氣又好笑,朝她招招手,“你過來!
“我不。”謝昭寧脖子都紅了,直勾勾地看著謝蘊,“你又揪我耳朵!
謝蘊亦是理直氣壯:“我又不打你,揪你兩下而已!
兩人隔著兩臂的距離,謝蘊怎么伸手都碰不到,只能用話哄著,“你過來,紅韻給你帶了酒。”
一聽到酒,謝昭寧臉色變幻,可她還是沒有動,警惕地看著謝蘊:“我不信你會帶回來給我喝。”
她猜得很準,酒在謝蘊手中都沒有活過二十四個時辰。
酒喝了,謝蘊不會承認,假裝好心說:“我給你帶回來了,就在相府!
“你想騙我回相府,再收拾我,對嗎?”謝昭寧不上當,甚至涼涼地掃她一眼:“我不去!”
謝蘊的套路沒有創新,謝昭寧早就玩過了,小時候玩過多回,騙回去好收拾。
謝蘊站在踏板上,朝她伸手:“信我,紅韻真的給你送了酒。”只不過被我喝了。
兩人你騙我、我騙你,誰都不肯上當。
謝昭寧蜷縮在角落里,警惕得很,悠悠一笑:“我相信她送了,我也猜,給你給喝了!
“我不會喝你的酒!敝x蘊嘆氣,想不到自己也有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一日。
謝昭寧不信她的話,“你騙我,若是你的朋友讓我給你帶酒,我是不會帶的,所以,我相信,你也不會!
最后一句話,說到了謝蘊的心坎里。
謝蘊無奈望著唇紅齒白的人,心中哀嘆一聲,不好糊弄了。
還是去年好,三言兩語就能將她糊弄得團團轉。
見過大世面了,就是不一樣了。
謝蘊冥思苦想,謝昭寧伸手摸摸自己發燙的耳朵:“你想怎么樣?”
“你過來!敝x蘊放柔語氣,“怕我作甚?”
“謝相,你不累嗎?要不你躺下休息?”謝昭寧歪著腦袋,揚唇笑了,“你過來!
謝蘊見她不上當,轉身要走,下了踏板,又后悔了。
“謝昭寧,你不去相府嗎?”
“不去!
“你去莊子里泡泉水嗎?”
謝昭寧心動了,去年就十分心動,結果只她一人,今年倒是可以去的。
她沉默了,謝蘊好脾氣地回頭:“我現在就帶你去,怎么樣?”
謝蘊這么積極,顯得就很古怪,謝昭寧擺手拒絕:“不去,你就是騙子!
兩人僵持多時,謝昭寧軟硬不吃,謝蘊俯身坐了下來,似乎與她有長談之意。
她松懈,謝昭寧自然高興,抿唇笑了,巴巴地湊過去。
“你鬧了這么久,查出什么了嗎?”謝蘊將話題往政事上引了。
“有。”謝昭寧想起一事,認真說:“內廷司貪墨良多,秦思安從戶部撈了不少錢、你干嘛……”
謝蘊攥著謝昭寧的手,將她按伏在被子上,扣著她的手直接摁在后腰上,謝蘊眉梢揚起,笑道:“秦思安連你的錢都算計,自然不會放過朝廷的!
“你、你松開我!敝x昭寧動不了,嘴里嘀咕一句:“騙子。”
不得不說,謝蘊的力氣大了些,謝蘊問她:“錯了嗎?”
“沒錯,陛下都默認了。”謝昭寧紅著臉,余光掃過要命的人:“你要屈打成招嗎?”
謝蘊目光顫了顫,拍拍她的大腦袋:“我回府之際,陛下給我傳話,說我不必去見她,先來東宮,你可知何意?”
“什么意思?”謝昭寧不懂里面的彎彎繞繞,“先收拾我?”
謝蘊失笑,對她的自覺十分滿意,謝蘊忙又止笑,認真說:“小殿下聰明了許多。你該知曉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你這么一鬧,誰不怨你!
“怨我又如何,他們難不成還能找到第二位儲君?”謝昭寧冷哼一聲,“什么水至清無魚,食君祿行君事,都給了俸祿,還想其他的錢,朝廷就慣著?我鋪子的伙計都給了工錢,還惦記我的錢,我還容忍,我腦子壞了嗎”
謝蘊沉思,道:“你說得也對!
其實如何做,并沒有絕對的道理,而是依形勢而言,謝昭寧如今是陛下獨女,唯一的儲君,得罪了朝臣,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兩人各有道理,誰都無法說服誰。
“都對了,還壓著我?”謝昭寧不服氣,骨子里的反水都險些將她自己吞沒了。
謝蘊沒有動,挑釁般伸手拍拍她的腦袋,“我帶去相府啊!
“不去,我要在東宮,賬還沒查完呢!敝x昭寧羞得一張臉通紅,就連耳朵都跟著發紅,“謝蘊,我生氣了。”
聽她氣急敗壞的直呼全名,謝蘊不僅不生氣,反而覺得有趣,拍拍腦袋的手又落在她的后腰上,“生氣就生氣,我也生氣,一起生氣,我帶你回相府,這里人多眼雜!
說完,她如同變戲法般摸出一根紅絲帶,直接將謝昭寧雙手綁了起來。
“好啦,我帶你回相府!
謝昭寧傻眼了,“你這是有備而來嗎?”
“趕路的時候,我就在想,我該如何解氣,想了一路,自然該有所準備!敝x蘊語氣輕快極了,五官添了幾分靈動,與往日冰冷冷的模樣判若兩人。
謝昭寧看著她快活的模樣,不知該說什么好,憋了半晌才說一句:“你高興就好!
謝蘊坐了下來,靠著謝昭寧的肩膀,問她:“你沒有告訴紅韻,你的處境嗎?”
“沒有,我怕她會亂想,就沒有聯系,不如就這樣,很好,她以為我活著就行了。”
“謝昭寧,你很薄情,一封平安信都不給她!
“是嗎?我薄情、我對你有情就夠了。對旁人多情,就是對你薄情!
兩人有一塔沒一搭說話,謝蘊有些困了,微闔眸,謝昭寧推推她:“我還綁著呢!
謝蘊困了,騎馬多日,身子疲憊,她掃了謝昭寧一眼,隨后躺了下來。
“你給我解開,你再睡!
“謝相,你解開啊!
“謝相、謝蘊……”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壓制自己的怒氣,緩緩兩個呼吸后,她招來浮清。
“給我解開!
浮清沒動,笑彎了腰,氣得謝昭寧拿腳踢她:“解開。”
“謝相綁的,我若解開,她會生氣的,您找旁人!备∏逍Φ秒U些背過氣,絲毫不覺得自己放縱。
謝昭寧咬牙:“你若不解,我就給你丟出宮去,不對,我去挖你家太傅的墳去!
浮清這才給她解開。
謝昭寧將她踹了出去,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紅絲帶,冷冷地笑了。
更衣后,謝昭寧讓人去找來戶部尚書,兩人對了會兒賬。
謝昭寧吩咐一句:“暫且停了,給他們喘口氣,把人逼得太緊,也不好。”
戶部尚書也松了口氣,雖說口袋里的錢回來了,可這么干下去,太得罪人了。
這時候,戶部尚書說:“有些爛賬、死賬,多年沒要回來,臣算了算,多達幾十萬兩。”
“沒人要嗎?”謝昭寧好奇。
“要了,要不回來,鬧出幾條命了。”
謝昭寧心中有數了,“整理一下賬簿給我,我看一看!
戶部尚書大喜,立即應聲了。
輾轉日落黃昏,謝昭寧讓人關了東宮大門,閉門不見客。
謝蘊許是困了,一覺至亥時才醒,醒來后,渾身酸痛,數日前的不適重來一遍,她沒有急著起身,而是緩了許久才掙扎著坐了起來。
坐起身子就看到謝昭寧坐在軟榻上,就著燈火在看什么,她下榻,走了過去。
她在看賬簿。
謝蘊好奇:“吳先生沒給你布置功課嗎?”
除了賬簿,就是賬簿,她就那么喜歡看賬簿嗎?
謝昭寧沒抬首,側臉雪白,下顎弧線優美,側面看過去,依稀可見她眼睛上修長的睫毛。
“吳先生病了,沒空來東宮!敝x昭寧唇角彎了彎,“他今年就沒有來東宮講課!
謝蘊又問:“你看懂奏疏了嗎?”
“看懂一些,有些不懂!敝x昭寧抬首,鼻梁□□,眼睛出神,她轉身問謝蘊:“我看到許多奏疏,上面都是亂七八糟的事情,連他家母豬生崽了都要說一句,這是為何?”
謝蘊笑了,“他愿意寫,你就看一眼,不愿意看就打發回去 ,無關緊要。說明本地無事,他若不寫奏疏,許是陛下就將他忘了,這不,你都記住他了。”
謝昭寧若有所思,略微明白了,她又低頭看賬簿,感覺到謝蘊的目光,忙起身:“你餓了吧,我讓人擺膳!
她著急忙慌地走了出去,謝蘊看向桌上的賬簿,是生意上的賬簿。
謝蘊沉思,她還是丟不下那些生意。
或許,她很喜歡。
謝昭寧回來,手中還有一套新衣裳,道:“你先去沐浴凈身,等你回來,就可以吃了!
衣裳是謝蘊的尺寸,是謝昭寧早就做好的,以便謝蘊留宿。她又說:“我讓人將你的朝服也取來了,明日直接去便可!
謝蘊看她一眼:“你很勤快!
“我一直都很勤快。”謝昭寧自豪,“在謝家,我就是這么勤快,若不然那么挑剔的大夫人怎么會喜歡我!
謝蘊抱著衣裳走了,臨走告訴她:“不許進來!
“我不進去,我還沒看完!敝x昭寧應一聲。
等謝蘊走后,她又坐回原位,繼續看她的賬簿。
明月高懸,夜色深深。
謝蘊從浴室出來,謝昭寧已坐在桌旁喝湯了,她似乎在想什么,捧著碗,唇角沾染了湯水,添了幾分明艷。
她想得出神,謝蘊過來也沒有發現,直到謝蘊坐下,她才抬首,微微一笑,“我讓他們熬了湯,你喝一碗。”
謝昭寧勤快地去盛湯,雙手捧在放在謝蘊的面前,“你試試!
謝昭寧也沐浴過,一襲單衣,起身的時候,領口微開,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膚。謝蘊掃了一眼,提醒她:“衣裳不合身!
“我等會去換了。”謝昭寧也不在意。
殿內落地竹枝燈將寢殿照得通明,明光籠罩著兩人。
謝昭寧喝過湯,給謝蘊剝了蝦,又夾了些菜,說:“許久沒有人陪我一起吃飯了。”
陛下不愛見她,大多時候都是她湊過去,時日久了,她就一人在東宮里用膳。
謝蘊聽后,沒有言語,靜靜喝湯,看著自己碗里的蝦肉,目光微顫。
吃過晚飯,謝昭寧拉著謝蘊去自己的書閣,那里擺了許多書,她告訴謝蘊:“皇家有很多孤本,你可以過來看看!
謝昭寧對孤本沒什么興趣,但謝蘊不同,她是文官,對這些書,視若珍寶。
果然,謝蘊眼中浮現波瀾,她走到書柜前,盡興打量。
由此可見,她是第一回進來。意味著,承桑梓在時,她沒有進來過。
謝昭寧搬了個凳子坐下,靜靜等著她挑選。
謝蘊挑了幾本書就停手了,說道:“你不喜歡看?”
“看不進去,我想看,但是看書的時候,腦海里就想起其他事情,定不下心!敝x昭寧坦然,“我大概不是看書的料!
陛下喜歡看書,或許計量不喜歡看。
謝蘊沒有再說了,“回去吧。”
來回走了一段,也算是消消食了。
回到寢殿,謝昭寧就將守夜的宮人都趕走了,謝蘊皺眉,道:“你想在東宮干什么?”
“睡覺啊,東宮不能睡覺嗎?”謝昭寧憤恨不平,“怎么,我自己的床不能睡覺?”
赤.裸.裸的不滿,讓謝蘊無話可說。
燈火將兩人的身影拉至很長,謝昭寧伸手抱住謝蘊。
一瞬間,謝蘊的身子僵硬住了,謝昭寧好笑:“你緊張什么?”
謝蘊懊惱,推開她,徑直走向床邊,謝昭寧跟了過去。
被子都已經換了,都是新的,摸起來,很柔軟。
謝蘊躺下,謝昭寧熄了燈,眼前一片黑暗,謝蘊皺眉:“怎么都滅了!
謝昭寧沒有說話,上榻后攥著她的手,這個簡單的舉措,讓謝蘊心跳加快。
謝蘊緊張了,“都子時了,你該睡了。”
黑暗下,兩人的呼吸都跟著重了起來。
謝昭寧沒有回應,掌心沿著謝蘊的手臂往上,最后落在肩膀上,謝蘊心口一顫。
“你今日緊張了,以前都不會的。”
“這是在東宮啊!敝x蘊低嘆一聲。
東宮二字讓人心口發顫。謝蘊同樣也是,想起多年前那樁案子,誰會不慌。
躺在東宮的床上,謝蘊有些恍惚,更多的是緊張。
謝昭寧沒有那么多想法,指腹在她肩膀上繞著圈,低聲安慰她:“這是我的東宮,我們是名正言順的,你沒有搬進來罷了,你若搬進來,你就是這里的人了,怕什么。”
言罷,她吻上謝蘊的唇角。
謝蘊的呼吸更重了。
謝昭寧的吻從唇角落至脖頸間,謝蘊皺眉,下意識抓進了身.下的被子,謝昭寧很快又松開她:“你怕了。”
謝蘊竟然會害怕。
謝昭寧低笑,謝蘊羞惱,捂住她的嘴:“不許笑!
夜,寂靜無聲。
謝昭寧的笑聲落進謝蘊的耳中,見淺埋心底的羞恥挖了出來,謝蘊求她:“別笑。”
“我不笑了!敝x昭寧握住她的手,輕輕在手背上吻了吻,謝蘊輕輕舒了口氣,很快,謝昭寧堵住她的唇角,
一瞬間,那股羞恥放大了,謝蘊可以感受到東宮的森嚴,與心中翻滾的熱.浪。
謝昭寧的動作很慢,手落在謝蘊的肩膀上,掌心緊緊貼著那里的肌膚。
她的掌心很熱,似一塊烙鐵落在那里。
二月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的,殿內還有炭火。謝蘊感覺不到涼意,只覺得熱。
謝昭寧將那根紅絲帶塞到她的手中,“還給你!
聲音帶了幾分低沉,與往日的靈動不同。
謝蘊被迫握著絲帶,覺得礙事,將絲帶丟了出去。
不想,謝昭寧又給撿了回來,這回,綁住了謝蘊的手。
謝蘊懊悔,謝昭寧得意的笑出聲,伏在她的身上,笑聲似乎在嘲諷她。
她很得意,但謝蘊沒有生氣,這個時候,她不會生氣的。
謝昭寧自顧自笑了一通,又去吻她的唇。
謝蘊被她吻得頭開始暈眩,雙手動不了,有股奇怪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控制一般,心中有股不安。
可是很快,那股不安又被其他的情緒代替了。
只有連綿不絕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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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回來了,早朝雖說停了,可她回來,東宮就會收斂許多。
這時,吳先生回來上課了,東宮不僅是收斂,是安分了。
謝昭寧忙得要完成少傅的課業,莫說是查賬,就連出東宮都沒有時間了。
朝臣慶賀,收拾妖孽的大神回來了。
謝昭寧忙得不可開交,她有許多問題,待問過少傅后,她覺得對方回答的太過奧妙,她沒懂。
她悶在東宮,陛下染病免朝,她就見不到謝蘊了,找人傳她,她竟然當做沒有聽到。
謝昭寧等候五日,人沒有來,她將秦思安拖了進來,將問題丟過去,“一一解答!
“你去問謝蘊,我也忙啊!鼻厮及步辛似饋,“你又不給我補錢。”
“那我去查賬。”謝昭寧作勢擼起袖口,就要去找人。
嚇得秦思安連滾帶爬地將人攔住,“祖宗、祖宗,我幫你,什么問題,問、問,我但凡回答不了,我就是你的孫子!
謝昭寧這才展顏。
兩人待了一個下午,謝昭寧聽了一個下午,頭昏腦漲。
秦思安走后,她躺在地上就睡著了。
她夢到了從前,剛上學的時候,裴昭玉文采好,先生總是夸獎她。她想努力追趕,但她啟蒙晚了,又病過一場,先生對她也不熱心,漸漸地,距離就拉大了。
回到家里,大夫人就問她,為何比不上弟弟。
她也不懂,怎么就比不上弟弟呢。
后來,她被罰跪在門口想這個問題。
跪了很久,她暈了過去。
謝昭寧從惶恐中掙扎醒來,天黑了,屋里點了燈,她大口喘氣,一杯水遞到眼前,她伸手打翻了,“不是我比不上裴昭玉,是先生的問題。”
二房買通了先生,故意不理她。
杯子翻滾了兩下,落在了謝蘊的腳背上,謝蘊往后退了一步,“秦思安將你逼傻了?”
謝昭寧渾身濕漉漉的,她看向謝蘊,思緒回籠,抱起被子就向謝蘊砸去,“你別來找我,找我干什么。”
“明日休沐!敝x蘊側移了兩步,“十九歲了,還記得七八歲時的難題?”
謝昭寧砸了被子,又抱起枕頭,謝蘊眼神變換,道:“你聽到了嗎?明日休沐。”
謝昭寧沒明白,“關我什么事兒?”
莊子
一句話不對, 謝昭寧就會將手中的枕頭砸出去。
謝蘊皺眉,悄悄后退一步,謝昭寧視線緊盯著她:“你退什么, 你心虛!
“我哪里心虛?”謝蘊立即止步, 將她上下打量一眼, 吩咐宮人來收拾殘局。
謝昭寧手中的枕頭到底沒有砸出去, 自己無力地躺在床上,身上都被汗水打濕了。
謝蘊給她剝了個橘子, 她不吃,翻身背對著謝蘊。謝蘊無奈, 自己吃了瓣橘子,陰陽怪氣地說一句:“橘子很甜!
“你出去。”謝昭寧捂著自己的耳朵,后背有些涼意, 她伸手去摸索被子,不想摸到一只手。
宮娥退出去了,殿內僅僅兩人。
謝蘊扣住她的手, 俯身靠了過去, 注視她板著的小臉, “生氣啦?”χZƑ
謝昭寧哼了一聲, “有事就找不到你!
謝蘊沒回答, 掰過她的小臉,親了親她的唇角, “自己的事情, 自己做。沒有我,秦思安也好呀。”
“好什么好, 你呢?”謝昭寧推開她,紅著小臉, “謝蘊,下回再不來,我讓人將你綁過來!
她生氣,謝蘊卻在笑,剝了橘子放進嘴里,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壓不下去。
謝昭寧氣瘋了,直勾勾的瞪著她,“我要去找二夫人,我要去報仇!
謝蘊依舊在笑:“為了十多年前的事情跑到江州,你很閑嗎?”
“我心里有氣,沒法撒氣!敝x昭寧咬牙,知曉自己無能狂怒。
謝蘊咬著橘子,甜到了心坎里,說:“我帶你去莊子里泡湯泉,撒撒氣,如何?”
聞言,謝昭寧的面容變了,似乎不敢相信,“你不騙我?”
“騙你做甚,又不是一回的買賣,騙了你就不見面了。我騙了你,還有日后呢,怕什么!敝x蘊舒心一嘆,“瞧你把東宮折騰的,那么大的人了,還那么幼稚!
謝昭寧的性子有些隨女帝,時至今日,陛下還是喜歡愛開玩笑,若是顧太傅活著,她大概也是喜歡玩兒的。
想起陛下,謝蘊有些不安,道:“陛下病了多日,你今晚去看看!
謝昭寧被少傅也折騰得不輕,沒時間往陛下跟前跑,今夜有時間,就去看看,明日出門也放心。
謝蘊的話,謝昭寧很聽,沒考慮就答應下來,讓人去拿衣裳更衣。
“去沐浴,你身上都濕了,換了衣裳也不管用。”謝蘊靠著床欄,提醒一句。
謝昭寧又聽話地去沐浴了。
謝蘊抿唇笑了,她還真是很聽話。
謝蘊恍惚生起一種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感,這么多年來,她從未想過自己可以操控皇權,甚至立于皇權之上。
她又剝了個橘子,放入嘴里,甜甜的汁水滑過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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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年后,承桑茴的身子就不大好了,喝過藥后,渾渾噩噩,睡不著,又睡不醒,時而糊涂時而清醒。
謝昭寧來的時候,她喝過藥,靠著軟枕,有些犯困,可閉眼又睡不著。
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她睜開眼睛,入目是謝昭寧面上的擔憂。
承桑茴直起身子,又覺無力,想來是謝昭寧,便不想在意儀態,又靠了回去。
“陛下。您如何了?”謝昭寧搬了個圓凳坐在她的跟前。
“你也看到了,活著,死不了。”承桑茴有氣無力,目光在謝昭寧身上徘徊,“聽說你被少傅折騰得做噩夢了?”
謝昭寧不高興了,“我想換少傅!
“換誰,給你換謝蘊如何?正好你二人蜜里調油,打情罵俏,如何?”承桑茴揶揄道。
謝昭寧瞪著她:“我覺得我在他手中,會早死!
“早死?那你也在朕后頭死,朕看不到你的死樣!背猩\畈簧袭敗
謝昭寧握拳,“我想換少傅。”
承桑茴幽幽的說:“我想換女兒,你給個機會嗎?”
謝昭寧氣得小臉通紅,深吸一口氣,“陛下,我說真的!
“嗯,自然是真的,難不成朕剛剛說的是假話?”承桑茴無動于衷,“換少傅是不可能,你換媳婦都不可能換少傅。”
謝昭寧:“……”
果然,和陛下說話,會少活十年。
“我要換少傅,您不換也得換,我讓人給吳先生使絆子,讓他摔一跤!
承桑茴不惱,只可憐般地望著她:“謝蘊回來后可曾收拾你了?”
沒有。
承桑茴說:“你若使絆子,朕覺得謝蘊會好好的收拾你,人是她舉薦的,她會比朕更生氣。”
謝昭寧陡然覺得渾身無力,無論自己說什么,到陛下口中都會‘面目全非’。
“陛下,我覺得您適合去說書!
“是嗎?朕也這么覺得。”承桑茴附和一句,“你聽了這么久的書,也該付銀子了。”
謝昭寧:“……”
“陛下,換少傅,好不好?”
承桑茴作勢扶額,口中喊道:“哎呀,頭疼,你去找謝蘊,她同意,朕就答應!
謝昭寧看著她演戲,磨磨后牙,恨不得撕開她的臉面。謝昭寧不出聲了,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演戲。
演了會兒,承桑茴見她還不走,不免喪氣,道:“你去找謝蘊,人是她選的,朕只點頭罷了!
“謝蘊再如何,能越得過您嗎?”謝昭寧冷冷地看著她,“你不換,我就不上了,我還會離家出走。”
承桑茴陡然笑了,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你跑呀,謝蘊不跑,你一人跑嗎?”
謝昭寧說不出話了,起身就要走,承桑茴喊道:“走啦,明日還來嗎?”
“不來,我去泡湯泉!敝x昭寧跺跺腳,氣得心口發癢,偏偏無能為力。
承桑茴聞言后,罕見地沉默下來,謝昭寧走了兩步,身后突然沒了動靜,主動回頭去看,一回頭,就看到了陛下失落之色。
傷心了?
她欲開口,承桑茴說:“一日時間夠嗎?我覺得不夠,要不朕給謝蘊三日假?”
謝昭寧:“……”我就是白擔心。
謝昭寧氣呼呼地走了。
承桑茴失笑,她性子過于單純了,吳先生確實有些迂腐,但他是桃林大儒,聽聽他的課,當是磨煉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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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寧生氣地回到東宮,入門就踢倒了門口的盆栽,嚇得一眾宮人跪下請罪。
謝蘊聞聲走了出來,好笑道:“你這是吃了炮仗嗎?噼里啪啦地響起來了?”
“她好得很,她還會氣我,還會陰陽怪氣。我說換少傅,她讓我換媳婦!
謝昭寧大步入殿,頭重腳輕,小臉紅撲撲的,“你說,她怎么就愛氣我!
“挺好的,陛下對你,已然不錯了!敝x蘊失笑,見她氣得不輕,也著實是好笑,“換少傅作甚,指不定吳先生身子不好就不來,換了年輕的,日日到你跟前,那才是頭疼的事情!
“你說得好像也對。”謝昭寧被說服了,以前的先生,年輕,身子好,從不會生病,吳先生三日來兩日生病,倒給她休息的時間。
就是這回,病的時間有些久了。
她歪著頭想了想,謝蘊立即戳她腦袋:“不許打歪主意,他來就來,不來就不來,你別胡鬧!
謝昭寧沒聽進去,謝蘊俯身坐下,捧起她的小臉,“看著我,說不會胡來!
“哎呀,你弄疼我了!敝x昭寧故意喊來一句,試圖避開謝蘊冷厲的眸子,謝蘊不肯,說道:“你若敢使壞,我就告訴陛下,打你板子!
聞言,謝昭寧握著她的手:“你不心疼我!
“我心疼你的名聲。”謝蘊直截了當的說。
謝昭寧哼哼一聲,親上她的唇角,張口咬了咬,謝蘊疼得一抽,想離開,她又報得緊。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開來,鐵銹般的味道沖淡了兩人間的旖旎。
謝蘊疼得皺眉,謝昭寧這才松開她,道:“這回,你該疼了!
“謝昭寧!敝x蘊咬牙,抿著唇角,冷冷地看著她:“你講不講理!
“是你和我說,家不是講理的地方,我為何要和你講理!敝x昭寧略有些得意,“你說得對不對?”
謝蘊啞口無言。
謝昭寧撒氣了,伸手抱著她,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語氣乖巧下來,“你幾日不來,我想你了!
“想我就咬我?”謝蘊低頭看著她,伸手在她纖細的腰上掐了掐,“收斂脾氣!
謝昭寧疼得一抽,攥著她的手,“你不曉得,陛下多氣人,她就是故意氣的!
“陛下喜歡你!敝x蘊惋惜,“她對你,真的很喜歡。”
“我知道,因為我是顧太傅費盡心思養大的,愛屋及烏!敝x昭寧歪靠在謝蘊的肩膀上,釋放自己的軟弱,“陛下說得對,我很幸運!
一念之差,成就了今日的謝昭寧。
謝蘊沉默了,伸手摸摸她的小臉,“去收拾行囊,明日就去了!
“好!
謝昭寧應聲,一蹦多高,“我也給你多帶幾套衣裳,都是新做的,還有紗衣……”
聽到最后兩個字,謝蘊紅了臉,“謝昭寧,不想帶。”
“我就帶!敝x昭寧反骨,朝謝蘊做了個鬼臉,“我就帶,我準備了很多,都給你帶上。”
謝蘊羞得無地自容,出聲呵斥:“謝昭寧,我生氣了!
“生氣也要帶!
謝昭寧朝內寢跑去了,只給留下謝蘊留下歡快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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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謝昭寧就來到陛下寢宮。
意料外的是承桑茴醒了,坐在屋檐下看日出。
謝昭寧匆匆上前,面色擔憂,“陛下,您怎么出來了?”
“睡不著,你怎么過來了?”承桑茴揉著額頭,臉色白得嚇人,她背對著謝昭寧,不愿與她對視。
謝昭寧繞步至她跟前,緊張地看看她:“怎么會睡不著呢,要不要找太醫來看看!
“年歲大,自然睡不著,再過幾載,謝蘊也會睡不著!背猩\钌焓滞崎_她,“你煩不煩,站在我面前,我怎么看日出!
謝昭寧沒動,倔強地看著她:“是身上疼嗎?”
“疼什么?”承桑茴反問她,哀嘆一聲,“你怎么那么聒噪,你行行好,趕緊走!
“我不走了。陪你看日出。”謝昭寧突然改口,隨后就吩咐宮人去拿個凳子來。
承桑茴冷冷地笑了:“媳婦不要了?難得去玩一回二,不去了?哎呦,謝蘊吃了你的心都有了!
“她會理解的,哪家沒有不懂事的長輩,謝老夫人比您更會折騰!敝x昭寧嘲諷一句,“您這算很好了!
承桑茴不高興了,聽著她的話,慢悠悠地開口:“我哪里不懂事?”
“你哪里懂事?”
“我哪里不懂事?”
“你哪里懂事?”
兩人互瞪一眼,承桑茴側眸,看向東邊點點晨光,“我不高興了,你趕緊滾!
“喲,我很高興,我就不滾。”謝昭寧擠眉弄眼,“我不去了,陪你。”
“承桑漾,你和你爹一樣,倔得很。”承桑茴沒好氣道。
謝昭寧不在意,爹是誰,爹是何模樣,她都不想知道,人都死了,還想什么。
她坐了下來,靠著陛下,輕聲說:“別激我,我不高興了,就天天粘著你,你看誰更煩!
承桑茴突然開口:“謝蘊來了!
“我不上當了。”謝昭寧道。
承桑茴說:“她真的來了!
“來了就來了!
“謝蘊,朕命令她,把她帶走!背猩\钪苯酉旨。
謝昭寧笑道:“你還想騙我!
“陛下!
謝蘊的聲音傳了過來,謝昭寧下意識回頭,果見謝蘊站在五步外,她忙站了起來,先告狀:“她不睡覺看日出,對身子不好,她不回去。”
謝蘊低頭,唇角彎彎,低聲說:“陛下,臣帶她走,您回殿休息!
“行行行,你帶她走就行,吵死了!背猩\钗嬷约旱亩,不悅道:“這個粘人的性子怎么和朕以前養的那條狗一樣。”
謝昭寧:“……”你罵誰呢。
她生氣,謝蘊拉著她就走,“馬車備好了,趕緊走,陛下生氣了!
“謝蘊,她就是無理……”
謝蘊捂著謝昭寧的嘴,將她直接拖走了,這對母女,見面就吵架,不見又會擔心。
聒噪的聲音消失了,耳畔陡然清靜下來,承桑茴托腮,看了會天色,覺得有些困了。
“回去,朕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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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城門剛開,一行人便已出城,秦府的馬車緊隨其后。
金鑲玉掀開車簾,朝前看去,納悶道:“謝相怎么會邀我們去莊子玩!
秦思安言道:“怕什么,又不是鴻門宴,如今的謝相可不是以前的謝蘊了!
謝蘊的心思如今都在公主身上,以前的謝蘊行事無所顧忌,如今添了位祖宗,謝蘊行事收斂多了。
畢竟,她不僅是謝相了。
兩人各說了一句,與前方的馬車匯合了。金鑲玉下車,走過去,余光一掃,竟然還有陸白紅。
她詫異,只見陸白紅也下了馬車。自陛下登基后,謝蘊便不再與陸白紅來往,旁人不知道其中的緣故,秦思安是知曉的,自然也告知了金鑲玉。
今日這么一出,像是要和好之意。
金鑲玉退回到馬車上,與秦思安說道:“陸白紅也在!
“她在。”秦思安也有些驚訝,掀開車簾就看過去,眸色疑惑,說道:“大抵是殿下安排的!
“和好?”金鑲玉納悶。
秦思安沒有回答,與她們無關,陸白紅得陛下看重,她與謝蘊之間的隔閡,必然是要解開的。
將來,謝蘊是君,陸白紅為臣,所以陸白紅拼了命也會求得謝蘊的原諒。
放下車簾,車內光線暗淡下來,秦思安暗自思考,金鑲玉靠著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有些危險了!鼻厮及补创,嘲諷一笑,“陛下令陸白紅主持今年恩考,我就該猜到陛下的用意,謝蘊在相位上坐不久了,這個位置是我想要的。我想要是一回事,陛下愿不愿意給,又是另外一回事。”
金鑲玉擔憂,道:“那你怎么辦?”
“不知,走一步看一步!鼻厮及惨矝]了主意。
三隊人合并,一起朝莊子里駛去。
到了莊子后,謝昭寧先下車,一襲紅袍,青春明媚。
陸白紅望著她,嘆道:“殿下青春,顯得我們老了。”
她們在官場上浸淫多年,舉止穩重,已非年少,此刻去看十八九歲的謝昭寧,也十分羨慕她年輕便可身居高位。
她太年輕了。
金鑲玉下車,聞言后,嫵媚一笑:“她越年輕,就顯得我們越老,你說,怎么追上她的年輕呢。”
“你是追不上了,你多大,她多大,你都快三十歲了!
謝蘊下車,冷冷地說了一句,和謝昭寧比年輕?
金鑲玉倚著秦思安,柔弱無骨,風吹來,細腰若楊柳,她呸了一聲:“謝相,您也不年輕了。不過,我倒是羨慕您,當日里下手的時候,絲毫不覺得自己年歲大啊!
謝蘊:“……”
其余幾人紛紛笑了,金鑲玉最清楚她與謝昭寧之間的事。
當日里,謝昭寧不情愿,謝蘊使計,將人擄回來的。
嘖嘖嘖……
謝蘊提起裙擺入莊了,留下‘叛主’的金鑲玉。
謝昭寧提議去捉魚,拉著謝蘊一道過去,謝蘊皺眉,又見謝昭寧高興,便點點頭,“好。”
兩人先走了,其余的四人也跟著上去,秦思安讓人準備烤具。
莊里有一池塘,春季里魚肉鮮美,一網下去,撈上來不少魚。
謝昭寧拿著漁網,站在岸邊查看,又撒了些魚餌,不多時,面前的水面就反翻動起來了。
她立即將網撒到水里,熟練的動作,讓其余五人都看呆了。尤其是謝蘊,初見之際,寒冷冬日,她坐在船上釣魚。
由此可見,謝昭寧應該是很喜歡釣魚捕魚。
遐思間,一網魚被拖了上來,管事們叫好,秦思安過去挑魚了,謝昭寧拿了一尾大的,招呼管事過來取清洗,吩咐做烤魚。
陸白紅攜帶夫人也走了過來,看著地上的魚,陸夫人說道:“魚湯也不錯的!
謝昭寧揮揮手,拿起一尾,招呼管事:“按照陸夫人說的做!
謝昭寧已非年少,面上掛著笑,讓人看過去,覺得心里暖暖的,陸夫人便是,只覺得這位貴人平和近人,壓根不像陸白紅口中說的那般,攪得朝廷上下雞犬不寧。
一頓忙活,魚肉洗干凈送了過來,秦思安要親自烤魚,謝昭魚讓她去,自己拉著謝蘊烤蝦。
蝦是河下,個頭不大,先腌制再烤。
六人各自忙碌,兩兩一起,誰都不打擾誰。
謝蘊不愛做這些,看著謝昭寧忙來忙去,將蝦肉魚肉放在她的面前。
謝昭寧也是忙得高興,小臉紅撲撲的,最后她坐了下來,眉梢眼睛,都是屬于這般年歲的意氣。
謝蘊也看著她,“你高興嗎?”
“高興呀,你不高興嗎?”謝昭寧接過婢女遞來的濕帕子擦擦手,余光掃過謝蘊的容顏,她笑了起來,“你也高興的!
謝蘊自然是高興的,今日的事情就是她安排,放松一二,若不然人就要學傻了。
謝昭寧凈手去剝蝦,遞給謝蘊,“你怎么不吃呀!
已近午時了,也該餓了。
謝蘊吃看兩只蝦,魚湯送來了,一人一盅,乳白色的魚湯看著很喜人,謝昭寧喝了口,點點頭,道:“你多喝些!
謝蘊又笑了,道:“聽你說這些話,總覺得你故作老成。”
“故作老成?”謝蘊又喝了口,“在你眼里,我很小嗎?”
謝昭寧不小了,可落在謝蘊眼中,她就是小。這個感覺,是沒有道理的。
謝蘊也說不好,索性就不說了,靜靜喝湯。
春日里陽光好,青草氣息濃郁,比宮里的熏香是不一樣的,聞起來很舒服。
涼亭里清風徐徐,散去些炭火的熱意,吃過后,謝昭寧要走了,掃了其他四人一眼,“那頭有泉水,自己去玩!
言罷,她拉著謝蘊就走了。
金鑲玉咦了一聲,“你怎么那么心急!
陸夫人說:“天都要黑了。”
陸白紅皺眉,道:“天還早呢!
秦思安揮著扇子,聽著虎狼之詞,不得不說一句:“你們年歲大了啊!
陸白紅看著她:“是你年歲大了,這里屬你最大!
秦思安:“……”
金鑲玉噗嗤笑了,秦思安羞得滿面通紅,她望著陸白紅:“我以為你來負荊請罪的。”
“我也想,但我覺得我若負荊請罪,小殿下會將我趕出京城,哪日請罪都可,偏偏選今日?”陸白紅狡猾地笑了,目光幽幽,伸手握住夫人的手,問她:“不如我們也去?”
這回,陸夫人皺眉了,紅了臉,悄悄想說收回自己的手,陸白紅不讓:“天要黑了!
陸夫人羞得耳根都紅了。
金鑲玉扭頭看秦思安:“你要去嗎?”
秦思安扭捏,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