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我
母女二人若無其人般高聲商議, 殿外的宮娥內侍聽得是兩股顫顫,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這是他們能聽的嗎?
謝昭寧拉著陛下往后走去, 大太陽也擋不住她的嘴巴, 叨叨半晌, 聽得承桑茴捂著額頭喊頭疼, “不去了,回宮, 朕頭疼,想睡會兒。”
內侍立即調轉方向, 往陛下寢殿而去。
謝昭寧似心滿意足,嘴巴停了下來,小臉熱得通紅。
車里突然安靜下來, 承桑茴微微闔眸,又覺得哪里不對勁,“你怎么不說話了?”
“我累了, 熱出一身汗。”謝昭寧嘆息, 謝蘊給她的任務, 一回比一回難。
她揉著自己的腦袋, 不由分說就靠著陛下。
承桑茴被她這么一靠, 渾身都覺得不舒服,“你起來, 去靠謝蘊, 別靠我。”
“謝蘊不在,我靠會兒怎么了。”謝昭寧不滿意, “若是太傅在,你巴巴地給人家靠, 我靠下就值得你這么驚訝?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承桑茴扶正那張臉,自己往一側躲了躲,與對方楚河漢界分清楚:“不許靠近,你身上火氣那么大。”
“你嫌棄我?”謝昭寧瞪大了眼睛,眸色濕潤,帶著不滿。
承桑茴嗤笑,“朕本來就嫌棄你,若是沒有選擇,朕不會讓你在朕面前蹦跶。”
“是嗎?你這么恨我啊、上回還說保護我的,原來陛下也可以出爾反爾。下回,我也要出爾反爾。”
“隨便你。朕能不能看到那日,還是二話。”
承桑茴絲毫不怕她的威脅,瞧她一眼,幽幽地笑了,“承桑漾,生氣嗎?”
謝昭寧也瞥她一眼,“不生氣,您的東西都是我的,我怕什么呢,您嫌棄我又怎么樣,你還不照樣將皇位留給我。”
承桑茴:“……”
“臉皮真厚。”
“是您生的,太傅養的,你說隨了誰?”
承桑茴再度語塞,眼眸瞇了瞇,謝昭寧朝她笑了笑,“陛下,生氣嗎?”
“生氣也沒有辦法,你就生我一個,沒得考慮,您就只能消消氣。您說等您百年后,我將三姨娘的棺槨塞進您的帝陵里,您會不會更生氣?”
說完這句話,謝昭寧快速地跳下龍輦,輕盈落地,與臉黑的陛下揮揮手,“陛下,回去好好休息。”
承桑茴回頭看著大太陽下得意忘形的人,咬咬牙齒,“你敢!”
可惜謝昭寧沒有聽見,她淡然地整理衣裳,大步朝宮外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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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來臨,太陽似灶膛里的火,將天地萬物燒了個干干凈凈。
謝昭寧搬去了水榭,依舊忙著整理爛賬。謝蘊忙著巴邑之事,浮清送了書信回來,承桑珂成功見到了巴邑王,又言明巴邑王膝下十二子,長子已至不惑,做了三十年的世子,迫不及待想要成為巴邑王。
兒子太多,威脅越大,不像謝昭寧,陛下只她一女,只要她不犯大錯,帝位就是她的。
巴邑世子就不同了,他有十一個弟弟,人人都是威脅。
承桑珂從世子著手,她畢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威儀猶在,與之合謀,世子求而不得。
同時,顧春和來報,巴邑封地內兵馬調動,似圖謀不軌。
風清揚也送了信回來,巴邑王與承桑珂密謀,兩人關系十分親密。
一封接著一封奏報,放在了謝蘊的案牘上,看過后,都一一丟入了火盆里。
燈火下的謝蘊面色沉沉,目光緊鎖在火盆上,火光照耀得臉色發紅。
待火熄滅后,她才慢悠悠地站起來,喚來心腹,“去見顧春和,告訴她不必理會巴邑封地內的兵馬調動,讓她去見巴邑世子,兵馬暫交給世子,但不可將實權托付,做做樣子即可。”
心腹疑惑:“謝相,您這是要幫助世子嗎?”
“做了太久的世子,也會害怕,萬一弟弟們十分出息,對他很不利,弟弟們太多,殺不完,那就從根本出手了。”
心腹問道:“萬一世子不上當呢?”
“無妨,你去傳話即可。”
心腹匆匆離開。
謝蘊靜坐須臾,提筆寫信給浮清,只道父子生疑。
承桑珂有辦法讓巴邑王與世子這對父子互相生疑,怎么做,承桑珂會更清楚。
我朝與西涼的戰局焦灼,誰都討不了好處,但比起耐力,西涼遠遠不夠的,他們的糧食、后勤補給都不如我朝。
慢慢拼下去,西涼必然會先放棄。
謝蘊吩咐過后,用水澆向火盆,灰燼成了一團漿糊,她才開門而去。
夕陽掛在了西邊,溫度依舊不低,走在青石板上,熱氣逼人。
步至東宮水榭,就見到赤腳坐在湖畔上釣魚的人,細碎的陽光搭在潔白如玉的肌膚上,褲腳擼至膝蓋上,修長的雙腿在水里晃悠。
東宮詹事跟在她后面,不知在說什么。
謝蘊走近,聽到了東宮詹事的話:“事情辦妥了,鴻臚寺卿詢問您可要去送親?您若不去,就讓謝相過去,需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送公主出城。”
“德高望重?找清月長公主和秦思安,兩人給的體面,夠不夠了?”謝昭寧的聲音冷冷的,與夏日灼熱的溫度十分不符。
謝蘊止步,也不上前,靜靜聽著。
東宮詹事壓低聲音勸說:“殿下,此事不可任性,且謝相說了,她去不去,都聽您的。不如您就大氣些,您自己過去?”
“我不去,她二人不成嗎?還要什么體面,讓陛下給她送親,怎么樣?”
謝昭寧坐在湖邊木板上,消瘦的背影透著倔強,像是與什么抗爭到底。
謝蘊失笑,唇角弧度壓不住了。
東宮詹事小心翼翼地勸說:“殿下,要不您和謝相商議一人,羌族依附我朝多日,且這回與西涼開戰,羌族送了許多藥材過來,不看僧面佛面,您親自送親,羌族皇子也會十分高興的。”
湖畔沉默下來,細分拂過水面,蕩起圈圈漣漪。
“罷了,告訴鴻臚寺卿,我去即可,不必叨擾謝相。”謝昭寧做出了妥協。
東宮詹事喜不自禁,恨不得給小祖宗磕兩個頭,忙拍了幾句馬屁。
轉頭就見到面帶微笑的謝相,嚇得她一個激靈,險些背過氣去,“謝、謝相……”
真是大祖宗!
“東宮詹事去忙,不必顧及我。”謝蘊笑著說了一聲,目光落在謝昭寧身上,徑直說了過去。
東宮詹事驚出一身冷汗,湖風一吹,整個人都軟了下來,邁著步子,快速離開這個鬼地方。
謝蘊走過去,看著謝昭寧身旁的水桶,“怎么想起來釣魚了?”
“左右無事做,你怎么會過來?”謝昭寧疑惑,平日里沒有她邀請,謝蘊斷斷不會過來的。
所以剛剛的東宮詹事才會嚇得半死。
謝蘊望向平靜的湖面,目光一點一點回攏,最后,落在謝昭寧白皙的小腿上,眼中添了一抹不可察的笑容,“左右無事,過來看看你,就知道你會偷涼。”
“這也叫偷涼?”謝昭寧提起自己的腿,水珠子啪嗒啪嗒落在水里,驚得靠近的魚兒快速游走了,她又將腿塞進水里,告訴謝蘊:“這叫涼快,你要一起嗎?”
“不要。”謝蘊拒絕。
她做不來這些小兒女的事情。
謝昭寧抿唇,收了魚鉤,將手遞給謝蘊,謝蘊掃她一眼,還是扶著她起來了。
兩人站在木板上,謝昭寧握著謝蘊的手,“你會游水嗎?”
“會一點。”
話音落地,謝昭寧握著她的手,直接朝水面傾斜,嚇得謝蘊伸手去拉。謝昭寧鐵了心要入水,謝蘊怎么拉得住。
噗通一聲,兩人雙雙落水,宮娥們對視一眼,裝作看不見,大宮娥們轉身回殿內,立即準備熱水干凈的衣裳。
入水的謝蘊驚魂未定,謝昭寧貼心地抱住她,水下的人兒顯出幾分慌張,柔弱不堪。
謝蘊從慌至鎮定,不過兩息的功夫,她伸手在對方腰間掐了掐,對方嘻嘻一笑,拉著她朝深處游去。
水下波瀾掀起,謝蘊緊緊握著謝昭寧的手,一步都不敢松開。
越往深處游去,水下壓力越大,謝蘊停了下來,朝著前面的人搖頭。
謝昭寧淡笑,謝蘊會游,但不善。
她又帶著謝蘊望回游,爬上木板,伸手將謝蘊拉上來。謝蘊精疲力盡,靠著她大口喘氣,發髻都散了,長發披散在肩上,顯得十分柔弱。
謝昭寧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眼中勾著笑,看得人心口發軟。謝蘊不怪她,只說一句:“下回好歹提前告訴我一聲。”
“那你還想去嗎?”
“不去了。”謝蘊擺手,在水下喘不過氣,讓她驀然發慌。
謝昭寧可惜,松開她的手,“我去了啊。”
“你……”謝蘊話還說完,人就沒影了,只剩水面上圈圈瀲滟,謝蘊緊張地喊了一聲:“殿下、殿下……”
水面上露出一只手,同她招了招,接著一個腦袋躍了出來,“你先回去。”
接著,她又走了,往深處游去。
謝蘊喊了一聲,沒人理她了,她有些擔心,喚來伺候的宮娥:“殿下往日也會這樣去游水嗎?”
“回謝相,今日是第三回了。”
謝蘊頷首,看了一眼水面,道:“去拿件披風過來。”
她不敢入水,也不想回去,讓人拿了披風披上,等著小祖宗回來。
謝蘊坐在湖畔木板上靜靜等著,看著嶄新的木拆,猜到是新搭的板子,供謝昭寧玩兒的。
她看了會兒木板,又看著自己放在水里的雙腿,都濕了,她索性學著謝昭寧脫了鞋襪,擼起褲腿。
赤腳在水里的感覺大為不同,涼水如柔軟的綢緞般滑過肌膚,絲絲涼意從肌膚里滲入了。
謝蘊體會到了玩水的快樂,唇角彎彎,想起兩側的宮娥,擺手示意走遠些。
宮娥們悉數退下了,謝蘊晃著兩條腿,突然水下冒起泡泡,她驚訝,水面翻騰,水下冒出一人,唇紅齒白。
“你也玩兒水,謝相,你也玩兒。”
“噓,別說,她們都走了。”謝蘊低斥一聲,羞得面紅耳赤。
謝昭寧大笑,又捂著自己的嘴,下一息,朝謝蘊張開手臂:“你下來,我接著你。”
“我在這里挺好的。”謝蘊擺手,低著眼眸,耳根都已經紅了。
夕陽要下去了,瑰麗色的余暉層次分明。
“你下來嘛,我不帶你游那么遠了,就在這附近,你下來,我玩兒會就上去了,你下來。”謝昭寧苦口婆心地勸說,試圖去拉她手臂,她果斷將手臂背在身后,“不去、不想去。”
謝昭寧嘆氣,伸手拽住她的腳踝,臉上閃過狡猾:“真的不去嗎?”
“謝昭寧、你、你放開,我自己跳。”謝蘊嚇得花容失色,拿腳踢了踢謝昭寧,“我自己跳、自己跳。”
聞言,謝昭寧松開她,后退兩步,張開手臂,然而,謝蘊爬起來就走了。XΖƑ
走了兩步,想起鞋襪,回來提溜著鞋襪,頭也不回地跑了。
謝昭寧看得傻眼,“謝蘊、謝蘊,你騙我,你一朝丞相,竟然騙我。”
她喊得聲大,謝蘊跑得越快,一溜煙就進了殿,落下一地湖水。
謝昭寧躍上木板,跟著追了過去,在浴室內捉住她,“你騙我。”
“鬼才不會騙你。”謝蘊跑得臉發紅,眸子似染了水,“我不是鬼,自然是要騙你的。”
她說得理直氣壯,謝昭寧惡狠狠地瞪著她:“堂堂一丞相,絲毫不顧及臉面,還會騙人。”
“陛下還是天子呢,不照樣騙你。”謝蘊將鞋襪丟在地上,推開靠近的人,“我要沐浴了,你退開。”
“我也要沐浴,我身上都濕透了。”
“你別靠近,你去外面再游會兒。”
“我已經進來,不想去,那個桶那么大,我們一起洗。”
謝蘊睨她一眼,后退一步,“那你先洗。”
謝昭寧低頭解開衣裳,濕衣服都貼在了身上,顯出曼妙的身形,一層一層剝開后,露出凝脂般的肌膚。
她如魚兒般跳進水里,謝蘊這才慢慢地挪開眼睛,冷不防地謝昭寧回頭問她:“你看夠了嗎?”
從上到下,看得十分細致,臉都不紅了。
果然,要想訓練害羞的人,就要多來幾回。
謝蘊不理會她的話,靜靜脫衣,徐徐入水,待一靠近,謝昭寧就靠了過來。
水落了滿地,嘩啦作響。
一番天旋地轉后,兩人身上都熱了。
出水后,謝昭寧拉著謝蘊出浴室,“喝些魚湯。”
兩人坐在殿門口,看著天色徐徐變黑,謝蘊靜靜喝魚湯,時不時問一句戶部的事情。
謝昭寧回答挺好的。
晚上謝蘊不走了,留在水榭。
隔日一早,兩人一道去大殿。她二人鮮少一起,今日一道進去,少不得讓人多看一眼。
看到謝昭寧,朝臣們都不敢靠近,她查賬的本事了得,遇到她,就準備好認栽,戶部尚書最近輕快許多。
兩人一道跨過門檻,秦思安正與祝云說話,乍見兩人過來,她最近抽了抽,拉著朱云避開這兩個祖宗。
祝云看了一眼,沒在意,繼續說事,秦思安的心思飛了,她撇開祝云,自己主動去找謝蘊。
“大人、大人……”祝云喊了一遍,人走遠了。
秦思安拉著謝蘊到一旁說話,道:“榮安可有消息了?”
“你想要什么樣的消息?”謝蘊直視她,“你該去問鴻臚寺卿,畢竟兩國的事情,往來文書先至鴻臚寺。”
“你別和我打官腔,鴻臚寺的消息哪有你的消息快。”秦思安說道,“再這么打下去,西涼保不齊會將榮安拉出來的。”
“拉出來便拉出來,我能怎么辦?亦或是我朝割地賠款?”謝蘊語氣涼涼,“我該提醒你,你越在意,越會被西涼拿住把柄。”
好比陛下,面上從不關注這些,不給前線將士壓力,朝臣也不會在意榮安的事情,議論的人便少。
秦思安望著她涼薄的一面,不知是好是壞,她問一句:“謝蘊,你越發不近人情了。”
“你近人情?”謝蘊反問秦思安。
秦思安緘默,無語望著橫梁,半晌才吭了聲:“你這樣讓我很慌,謝蘊,我還是喜歡以前看著冰冷,但善解人意助人為樂的你,現在的你,將你的全部善良都給了那位祖宗,你這么下去,會沒有朋友的。”
謝蘊也不慣著她:“你這種朋友,不要也罷,將來我若落難了,你不插一刀已然是你的仁慈,指望你搭救?墳頭上長草,尸骨也被野狼咬死了,你也不會動一動眼皮。”
秦思安徹底說不出話來了,突然,兩人中間伸進來一個腦袋:“你們在說什么?”
謝昭寧盯著兩人,看看秦思安又望向謝蘊:“悄悄話?”
“秦大人說我不近人情,將來會遭報應。”謝蘊轉了話題。
謝昭寧眨眨眼睛,道:“遭報應之前先將她拉下來,一起遭報應。”
秦思安:“……”果然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
三人不歡而散。
散朝后,謝昭寧往戶部而去,秦思安拉住她,問:“裴暇成親,你去不去?”
朝臣們看風向,裴暇算什么,不過是去歲進士罷了,姑母是謝蘊,才讓人多看一眼。這回他成親,都在看東宮,東宮若去,他們就回去。
東宮若是不去,朝臣們最多看在謝蘊的面上送一份賀禮罷了。
秦思安自然視線要打探風聲的。
“不想去,但是不得不去。”謝昭寧也懊惱,去是肯定要去是,這也是給謝蘊的顏面。
若真不去,謝蘊不會說什么,心里必然會不高興的。
秦思安聽懂話音,拉著她的手腕,鼻尖多了一抹清香,她嗅了嗅,香味清甜。她多看了殿下一眼,想來是換了熏香,她便沒有放在心上,隨口說道:“罷了,知道你的意思,不去也得去。”
東宮過去,裴家的親事必然很熱鬧。
謝昭寧點頭:“那就去。”
畢竟是謝蘊的娘家,只要裴暇有腦子,將來的富貴必然不會少的。
她走了幾步,停頓下來,問秦思安:“裴暇此人如何?”
“尚可,不蠢笨,聽下面的人說做事有分寸,殿下是想做什么?”秦思安認真回答,按照謝蘊的地位來說,裴暇將來最后可得侯爵。
只有裴暇不犯錯,自己不作死,將來必然會平步青云。旁人有個好父母,他有個好姑母,事半功倍。
謝昭寧慢慢地挪了步子,也不等秦思安,自己邊走邊想。
后面的謝蘊看著謝昭寧走走停停,似乎遇到了難事,她欲快走一步上前詢問,前面的秦思安留下來攔住她。
“我幫你問了,她去參加裴家成親禮。”
“多謝。”謝蘊說了一句,抬腳去追謝昭寧,秦思安又拉住她,“祖宗剛剛問裴暇此人如何,我可替你夸贊了幾句,可得感謝我。”
謝昭寧走遠了,謝蘊追也追不上,她只好半走半停與秦思安說話。
秦思安勸她:“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怎么不將你母親接過來?”
謝蘊至今干干凈凈,找不出軟肋,她將家人放在了江州,距離京城也遠。她與旁人不同,沒有立即將家人接過來。
秦思安是父母死了,謝蘊是還有父母,饒是如此,秦思安也找到了自己隔著一房的親戚,多加幫扶。
“都說養兒防老,我母親心里只有兄弟,他們若來了,我的后院必然著火了。”謝蘊坦然。
她母親來了,必然日日纏著謝昭寧給謝家人要官,尤其是在京城,處處都是勛貴,人不人,她怎么會善罷甘休。
“人之常情,你以為將來會沒有嗎?”秦思安笑了。
皇后的母族,是皇后的靠山,謝昭寧若有腦子,都會推恩及母族。
謝蘊沉默,謝老夫人對謝昭寧看似很好,可這么多年來骨子里偏向二房,個中委屈,謝昭寧自己最清楚。
她頓了頓,搖頭道;“不必了。”
秦思安挑眉:“你別傻,該為自己想的還是要想想。你該換個地方想想,你對自己的家人都這么冷,將來小祖宗會怎么想你,蜜里調油的時候覺得你為她著想,一旦生厭,這就是你的一重罪。”
謝蘊聞言,深深地看她:“她不是那樣的人。”
“話別說得那么早,萬一就是呢,黃金屋給了你又如何,就在她的眼皮下,說收回就可以收回。”秦思安惋惜,望著天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謝蘊不理會她,匆匆走了。
出宮后,她回到官署,心神不寧。
推開門,眼前霍然一亮,小祖宗沒去戶部,坐在她的位置上。
“你怎么來了。”
“有事想和你商議。”謝昭寧把玩著毫筆,眼睛明亮,凝著謝蘊:“我覺得你會罵我。”
“是嗎?你是小祖宗,誰敢罵你,說一說,你又想干什么。”
謝蘊舒了口氣,看見她,總是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謝昭寧神秘地說:“我想求陛下給裴暇侯爵之位。”
“胡鬧。”謝蘊果然怒了。
看戲
一句呵斥, 讓謝昭寧到嘴的話吞了回去,她眨著眼睛,無辜地看向謝蘊。
“你怎么不同陛下說?”謝蘊也回視她。
兩人看著對方, 眸中映著對方。
“我在同你商議啊。”
“裴暇于我朝有何功績, 你大咧咧給他封爵, 旁人如何想?靠著姑母上位?”
“所以我同你商議, 不答應就不答應,聲音那么大做什么。”
說到最后, 謝昭寧的聲音都小了下去,反復看著她, 想說又不敢說了。
謝蘊見不得她這副姿態,耐著性子問她:“你想說什么就說,我又不會吃了你。”
“是沒理由封, 所以讓你想個合適的理由。”謝昭寧提高了聲音,“你想啊。”
謝蘊:“……”
“給你一個大紙鳶,你都可以飛上天。”
“那我帶你一起飛上天。”
“別拉上我, 我害怕, 此事就此作罷。”
謝昭寧識趣地閉嘴, 深深嘆氣, 惋惜一句:“你那么厲害, 謝家怎么就斷了呢,是不是所有的氣運都給了你。”
謝家本就是江州有名的商賈, 謝蘊若不出頭, 便會泯然于眾人,聽從家里的安排, 找個門當戶對的嫁了。
但謝蘊從小就不同,學堂里考核都是第一, 一路考上經常,期間也有人打擊她,謝家是商賈,就算你考中了又如何,還不是要嫁人生子。
謝蘊偏不走尋常路,入京城,身后無靠,看似沒有益處,可落在急于彰顯才能的廢帝眼中,她便是一把利刃,讓廢帝毫無顧忌的利刃。ХȤϝ
謝昭寧從小就聽著家里的人說起謝蘊,有些人會嘲諷,女子入朝,爭長論短,和男人們在一起,爭這個爭那個,沒有規矩。
也有人說謝蘊說謝蘊與眾不同,將來會有大成就。
隨著謝蘊的官位上升,嘲諷的話漸漸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全面夸贊,尤其是封相的消息傳回來,謝家擺了流水席,別提多熱鬧。
謝昭寧哀嘆,又好奇問一句:“你要不要回去查一查,你真的是謝家的孩子嗎?別是老人家撿回來的孩子。”
謝蘊又氣又羞,伸手戳了戳她的腦袋,“你說什么混話,很閑嗎?閑了就留下來替我辦事。”
“辦什么事?”謝昭寧揉著額頭,眼中綻著光,直勾勾地看著謝蘊,隨后伸手抱住她,沒羞沒臊地貼過去,“那我給你當一日跑腿的,你晚上去東宮。”
“你還是走吧,您這個跑腿的,臣用不起。”謝蘊想都沒想就拒絕,代價太大了,要不起。
兩人貼的緊密,謝蘊聞到了她身上的熏香,皺眉道:“你換香了?”
“不知道,她們弄的。”謝昭寧低頭聞著自己身上的香,聞了半晌,什么都沒有聞出來,她放棄了,“若是不好聞,我就讓人換了,你身上的香挺好的,回頭給我一個方子,我給她們去弄。”
謝昭寧自幼以男兒對外,性子也是對外,對這些小事并不在意,謝蘊不同,她心思細膩,一靠近就聞到了不對勁。
“怎么突然換香了?”謝蘊意外,“之前的香用了許久,換香的事情,沒人告訴你嗎?”
謝昭寧被這句話問懵了,“換香、很奇怪嗎?”
“罷了,不與你說,回頭我自己去查。”謝蘊睨她一眼,問也問不出名堂,不如她自己去查一查。
謝昭寧好奇:“哪里不對嗎?換香也值得你去查嗎?”
“為何要換你的香呢?換了為何不說,用慣的香不會輕易換的,換香后又不告訴你,說明下面的人不規矩了。不懂嗎?”謝蘊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想往深處去說,又怕讓她不高興,旋即便不說了。
“留下,我晚上陪你去東宮。”
謝昭寧的唇角敲了起來,眼中的歡喜,明明白白地擺在了謝蘊的面前。
她留下,官署的氣氛就不對了。
謝昭寧鮮少來官署,就算來了,也是待上片刻就走,今日搬了桌椅就住下了,嚇得眾人心思揣揣。
相反,謝昭寧顯出一副乖巧的模樣,謝蘊讓做什么,就做什么,絲毫沒有反骨。
半日下來,謝蘊舒坦,謝昭寧也忙得高興,前前后后,將官署里的人都認了一遍,上至一品朝臣,下至無名小吏,她見了都笑吟吟的。
不僅如此,午時還讓人去酒肆買了飯菜,小吏們也有飯吃。
一整日,東宮小祖宗的話題就很高,居高不下,無論是誰,都會提上一嘴。
黃昏時分,酒肆又送了甜品過來。
謝蘊看著桌上擺著的甜湯,無奈扶額,看向一側喝湯的人。
很乖。
她找不到發火的借口。
謝蘊撒不了氣,郁悶地喝湯,喝了一口,甜度剛剛好。
罷了,不與小祖宗計較了。
到了時間點,陸陸續續都走了,謝蘊還沒有離開的想法,謝昭寧疑惑:“你這個上司沒走,他們怎么走了?”
“我自己的事情沒有處理,為何拖著他們?”謝蘊頭也不抬,繼續看自己的文書。
謝昭寧托腮,道一句:“你這個就是東家不走,管事掌柜都走了,沒有上進心。”
聞言,謝蘊看向白凈的少女,無端一笑,“你這心眼真小,他們的事情結束了,自該回去的,你這個東家心思不好,該改一改,再者每日都會有當值的人,有事喚他們。他們都是輪流來當值的。”
謝昭寧恍然大悟,點點頭,繼續埋頭看著自己,“我等你。”
有人陪著,時間過得很快,當謝蘊再抬首的時候,一側的人伏在案上已睡著了。她看向外間天色,夜色漆黑。
“走了。”謝蘊提醒一句,自己起身整理案牘。
等她整理妥當,謝昭寧還沒有醒,睡得真香。果然,差生上課的時候都是睡得特別香。
謝蘊上前,將人推醒,“該走了。”
謝昭寧迷迷糊糊站了起來,謝蘊將披風給她罩了起來,隨后讓人提著燈,拉著剛醒的人出去。
夜色漆黑,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官署。
馬車過正陽門,朝東宮駛去,謝昭寧倒在謝蘊身上繼續睡,謝蘊趁機揉著她的小臉,“晚上不睡了嗎?”
揉歸揉,睡歸睡,謝昭寧當做是別樣按摩了,就是不睜開眼。
入東宮后,謝昭寧突然就醒了,拉著謝蘊進殿。
謝昭寧高高興興,謝蘊目光輕掃,看向兩側伺候的宮娥。
宮娥都是陛下安排的,家底干凈,規矩也是極好的,平日里沒有出過毛病。謝昭寧又是仁德的主子,小錯都不放在心上。
“你先進去,去沐浴,等我。”謝蘊止步,將手抽了回來,隨后不顧謝昭寧詫異的目光,道一句:“今夜東宮詹事可在?”
瞧著架勢,似乎有興師問罪,廊下的宮娥們面色泛白,突然間,謝昭寧攔住謝蘊,道:“別鬧,你去沐浴,我去查,你累了。”
謝昭寧主動將人任務攬過來,不等謝蘊回應就抱起她,大步回殿。
“你想做什么?”謝蘊嚇得一跳,當著宮人的面不好失態,只好將驚呼聲吞入嘴里。
出于習慣,她抱住了謝昭寧的脖子,“別胡鬧。”
“這是我的東宮,要打要罰,也是我來辦,你逞什么能。我來即可。”
謝昭寧將人放了進來,悉心請教:“你說,我怎么查?”
她不懂,但可以問啊,又不是沒有腦子。
謝蘊俯身坐了下來,眉眼慵懶,她望著少女:“若是有人惦記你呢,你怎么做?”
“惦記我?”謝昭寧被問住了,下意識看向空蕩蕩的寢殿,“誰會惦記我。”
謝蘊嘆氣:“你可是個香餑餑,惦記你的人多了去。你之前的熏香是皇室獨有的,唯有你和陛下才可用,但陛下沒有選擇這種香。如今,你的香突然換了,不覺得哪里奇怪嗎?”
“是奇怪,但這些事情無關緊要吧。”謝昭寧還是沒有轉過來。
謝蘊輕笑,嘲諷道:“可真笨,不如我們打賭,你先按著不動,靜候些時日,看看有什么樣的后果,如何?”
“賭什么?”謝昭寧瞬息就上當了,“輸了,你穿紗衣。”
謝蘊:“……”小東西壞得很,處處透著壞。
“成,若是你輸了,有人興風起浪……”謝蘊頓了頓,她還沒想好賭什么,對上謝昭寧清湛的眸子,她又笑了,“你輸了,隨我處置。”
“行,聽你的。”謝昭寧沒多想就答應下來了。
門外傳來了東宮詹事的聲音,她沒有進來,而是止步殿外。
謝蘊說:“找個理由打發走,我去沐浴。”
謝昭寧聽話地答應下來了。
兩人各自分開,謝昭寧出殿去找東宮詹事。
東宮詹事嚇得臉色都變了,謝昭寧上前安撫,“你慌什么,謝相喊你倆一起用晚膳,你要一起嗎?”
用晚膳?東宮詹事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著急忙慌喊來就是吃飯?
東宮詹事打從心底里開始拒絕了,“不不不,謝相難得過來,臣怎可到叨擾,臣謝殿下與謝相好意,臣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臣先退下了。”
得到安撫的東宮詹事跑得極快,謝昭寧略瞇了眼睛,余光掃向廊下伺候的宮娥,究竟是誰主張換了她的香呢。
謝昭寧沒想到答案,郁悶地回殿去了。
然后她不查,謝蘊怎么會放棄,隔日一早,她便著手去查。
謝昭寧身上的香味偏于清甜,不濃不淡,適合少女去用,但她是太女,東宮儲君,用這種熏香與身份不符合。
按理來說,后宮各司們不會去犯這種低級的錯誤,不會隨意進獻這種香。
謝蘊讓人分開去查,一從后宮各司著手,接著是招來東宮詹事,將殿下用的熏香找來。
兩頭辦事都很快,東宮詹事將熏香悄悄送了出來。
司制局女官也來了,見到謝蘊后,略有些害怕,謝蘊安撫她:“我問你答即可,不必慌張,我今日召見你的事情,不要告訴旁人。”
“是。”女官低聲應下。
謝蘊問道:“此等熏香是誰研制的?”
“回謝相,是東宮送來的,說殿下喜歡,讓我們制出來送去東宮,下官檢查過,并無異處,就送去了東宮。”
謝蘊輕笑,殿下喜歡?那個祖宗對熏香素來不在意。
“何日送過去的?”
“前日。”
謝蘊思索,前日她去了東宮,晚上二人宿在一起,并無異香。想來是昨日新換的衣襟上熏了新香,她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此事保密,與你們無關,若泄露風聲,便是你的罪過。”
女官顫顫悠悠地答應下來,迅速退了出去。
謝蘊得到了答案,并不急著動手,有賭約在,自然要等一等。只是為何換了熏香?
聰明如謝蘊,她也沒有想明白其中的奧妙。
謝蘊將事情放在一旁,忙著自己的事情,裴暇的親事在八月初,天氣稍稍涼快了些,沒有那么熱了。
皇帝賜了些賀禮送去裴府,同時,謝家與裴家的人都來了,裴府宅子就那么大,住是住不下的。裴暇想讓謝家的人去相府暫住,謝大夫人不肯答應,想讓裴家的人去客棧住。
兩家人幾乎前后到了,裴家人先到的,這位謝老夫人也來了,長孫成親,她是要來看看。
到了裴宅以后,發現院子那么小,一大家人擠在一起,丫鬟婢女都沒有地方住。
老夫人很不高興,呵斥大兒媳不會辦事,她們是主家人,怎么住這么偏僻的院子。
謝大夫人哭訴到兒子跟前,讓裴家的人讓出院子,去外頭住客棧。
謝家有謝老夫人,裴家有裴老太爺,兩人都是長輩,讓誰出去都不好,裴暇左右去勸,反而惹了兩頓罵。
他不善處于內宅的事情,厚著臉皮去詢問姑母。
謝蘊聽了他的事情后,十分詫異,“老夫人來京了?”
謝家沒人告訴她。
她很意外,便說道:“我去將老夫人接來相府,你不必慌張。”
此事確實不好處置,生恩與養育恩都是一樣的重要,兩人脾氣都倔,不好勸說,晚輩說什么都錯。
謝蘊親自驅車去裴宅,去接老夫人。
謝老夫人看到謝蘊后,也沒有好臉色,“宅子是誰買的?是謝家出錢買的,為何讓我搬出去。我不去。”
謝蘊聽到這句話,也是十分頭疼,裴暇立于一側,垂頭喪氣,她耐著性子勸說:“母親來京,合該與女兒說一聲,相府寬闊,去相府住,女兒也好孝順您。”
“你已經嫁出去了,我住你家像什么樣子,我就住這理,我住我孫子家,哪里錯了。”老夫人理直氣壯,看向裴暇:“你想趕我走?”
裴暇嚇了一跳,“孫兒不敢。”
老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諒你也不敢,院子那么小,我給你一日時間,我要搬去大院子,你自己看著辦。”
裴暇苦笑不得。
謝蘊也是無奈,直接說道:“殿下住在相府,母親不去嗎?”
老夫人納悶:“哪個殿下?”
“陛下獨女,東宮的那位殿下。”
老夫人不解,殿下住相府和她有什么關系,這時謝二夫人提醒她:“老夫人,我們不如去相府,拜見殿下,都是一家人也該見見了。”
聽說這位殿下極受恩寵,又十分聽她這個小姑子的話,這時搬過去,不正好見一見。
清官難斷家務事,謝蘊也只能將謝昭寧拉出來了。
這么一聽,老夫人明白兒媳的話,面上裝作不罷休,“她是晚輩,合該來見我才是,不過你都這么說了,我也該去見見她,那便去相府住。”
裴暇如釋重負,同姑母揖禮拜謝,大難題總算解決了。
謝家的人又開始搬東西,將東西搬上馬車,浩浩蕩蕩朝相府而去。
如此浩蕩,消息傳到女帝耳中,擱在民間,就是親家來了,自然要設宴款待,女帝下旨,今晚設宴款老夫人。
謝家老夫人一聽,欣喜道:“陛下可比裴家人懂事多了。”
謝蘊卻提醒她:“母親入宮后,謹言慎行,陛下是天子,不是您的尋常親家。陛下身子不好,您莫要胡言亂語。”
“我還需要你提醒?”謝老夫人不滿意了,瞧著相府氣派,她這個女兒竟然不將她接來孝順,也不說提拔家里人。
謝蘊懶得言語,派人去給小祖宗傳話,她母親來了,讓小祖宗多擔待一二。
得到消息的謝昭寧也愣住了,戶部尚書也聽到了傳話,道:“謝老夫人上京是好事呀。”
“你高興什么,又不是你丈母娘上京,拉上你的嘴巴。”謝昭寧放下手中的賬簿,又問傳話的人:“二房可來了?”
“來了。四房五房沒有來。”
來的都是嫡出。謝昭寧反應過來,點點頭,說道:“告訴謝相,我來處置。”
她主動接過來,長嘆一口氣,也不與戶部尚書說了,吩咐道:“你自己看著辦,孤還有事兒。”
從戶部出來,她直接去了相府,打馬停在門前,馬鞭丟給門人,“去傳話,就說我來了。”
門人傳話,跑得極快,一路去傳,驚動了堂屋里的人。
謝老夫人聽到殿下來后,緊張了些許,詢問女兒:“殿下可和善?”
和善?謝蘊思考道:“謝昭寧是何模樣,殿下就是何模樣,您應該比我更懂謝昭寧。”
謝家人除了謝大夫人以外,還沒人知曉東宮的殿下就是謝昭寧。
謝蘊怕嚇著母親,提醒一句:“您與她認識。”
“我與她認識?”謝老夫人不理解,“她隨你回過江州嗎?”
“她、她是謝昭寧。”
謝蘊思考須臾,還是提前說了出來,萬一見面后嚇倒,裴暇的喜事變喪事,就是她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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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寧在廳內喝了口茶,挑了兩快點心吃,左等右等,天都快黑了,還沒見到人。
她等不住的時候,謝蘊姍姍來遲,一臉愧疚:“老夫人暈過去了。”
“暈過去?水土不服嗎?”謝昭寧疑惑,“老夫人身子一向很不錯,要不要請太醫。”
謝蘊低頭,想起老夫人震驚的模樣,不免尷尬,“陛下還在等著,我們先入宮,老夫人也醒了,就是精神不大好,你別往她跟前湊,我怕你嚇著她。”
謝昭寧無奈:“她知道我是她曾經的長孫了?”
謝蘊點頭。
謝昭寧笑出了聲,“是該嚇暈了,喊了十多年的祖母,突然有一日喊母親,是該驚訝的。”
“別,你別喊母親,我怕她嚇著了,裴暇都要成親了。”謝昭寧委婉提醒小祖宗,“你就當她是尋常婦人,不搭理不說話。”
“好,我記住了。”謝昭寧忍住不笑,上前抱住謝蘊:“你放心,我不會招惹她的,她是你的母親,我自然會尊重的。”
謝蘊頭疼極了,也不知陛下為何突然設宴,不像她的風格。
謝昭寧先入宮了,謝蘊扶著老夫人登上馬車。
一路上,老夫人安靜極了,雙手握緊,眉眼低沉,就像是去閻羅殿一般。
不僅她,二房的人想稱病不來,謝蘊說:“你們是欺君之罪。”
二房的人面如死灰,十分后悔,就不該來京城。
馬車停在殿前,老夫人的年歲大了,陛下特意準許馬車入宮,如此殊榮,讓謝昭寧嘴角抽了抽。
“陛下,您是覺得太悶了,想看熱鬧嗎?”
母女二人早就入殿等著了,承桑茴心情極好,聞言也不生氣,反而笑道:“你養母來了嗎?”
“沒來。”
“那就傳旨,讓她過來,速去。”承桑茴吩咐左右,“快些。”
一個速去,快些,讓內侍腳不沾地地跑出去了。謝昭寧愣住了,“您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您請她來做什么?”
“看熱鬧。”
最簡單最直白的話,讓人無話可說。謝昭寧干瞪眼,郁悶地喝了一大口酒,內侍稟報謝家的人來了。
只見謝蘊攙扶一老者,慢慢入內,步履蹣跚,若沒有謝蘊的攙扶,只怕瞬息倒了下去。
謝昭寧見狀,十分不解,不過一年多未見,老夫人的身子差到這種地步了?
既然如此差,為何要來京城。
心中不解,她還是端正了姿態,靜侯對方近前。
許久不見二房的人,謝昭寧認真的打量對方,微微一笑,二夫人嚇得臉色都白了,腿腳一軟,直接就跌了下去。
兩側的宮娥立即上前過去攙扶,二夫人竟然對兩人開口道謝,可見是嚇得不輕。
行禮過后,謝蘊扶著老夫人坐在謝昭寧的下首,自己走到她身側坐下,看了一眼:“喝了多少?”
“我醉過嗎嗎?”少女得意的輕笑一聲,“你二嫂嚇得要哭了。”
話音落地,上座的女帝開口:“老夫人遠道而來,似是臉色不佳。”
本來挺開心的,一聽是女兒嫁給了前孫子,怎么開心得起來。
少女
殿內最高興的莫過于女帝, 她興致勃勃地看著面如土灰的謝家老夫人,不僅她,就連她身邊坐著的二夫人都是顫顫驚驚。
初見圣顏, 膽小者確實會害怕, 但女帝從她二人身上看到了心虛。
女帝憐憫一問, 老夫人哆哆嗦嗦起身回話, 女帝擺手:“老夫人年歲大,坐著說, 朕的面前,不講這些虛禮。”
老夫人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慌張地看向謝蘊,謝蘊無奈,代為回答, “回陛下,家母水土不服,身子疲憊。”
“原是如此, 倒是朕唐突了。”女帝笑道, 隨后將目光落在謝昭寧身上, “小殿下, 老夫人來了, 你怎么還坐著,不該去敬酒嗎?老夫人給你養大了妻子, 你該感激才是。”
謝昭寧抿唇壓住嘴角的弧度, 端著酒就起身,突然間, 謝蘊握著她的手腕:“別嚇著她。”
“曉得,那是你的母親。”謝昭寧笑靨如花, 悄悄回了一句。
燈火籠罩下,少女一襲錦服,面若桃夭,氣質威儀都與以為溫潤之色大不相同。與老狐貍們待得久了,耳目濡染,臉上掛著最得體的笑容,然而眼中薄涼,讓人又覺得害怕。
老夫人哪里敢讓她敬酒,自己立即站起來,匆匆接過酒杯,莫說是說笑,就連看都不敢看,糊里糊涂地喝下酒。
隨后,謝昭寧又看向二夫人,“我記得二房已被謝氏除去名字,夫人竟然還跟著老夫人上京了,昭玉近日如何了?”
聞言,二夫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彈站了起來,“回、回殿下,我、老夫人憐惜我孤兒寡母,這才將我們帶在身邊。昭玉、昭玉還好。”
“二夫人緊張什么,似乎畏懼?”謝昭寧輕松地發笑,“莫慌莫慌,日后日子久了,沒什么可慌的。二夫人是打算長住京城,還是待裴卿親事結束后回江州呢?”
京城富貴奢靡,豈是江州可比的,二夫人慣來貪心,這回來了,沒人趕的話,多半不會離京。
二夫人臉色發白,“回、回江州。”
“回江州啊,我以為你們會長住呢。長住也不錯,畢竟相府那么大,你們搬進來住也可。”謝昭寧抿了口酒水,“日后,我也會去相府看看你和老夫人的。”
“殿下。”謝蘊喚了一聲。
謝昭寧戛然而止,轉身走了。
二夫人慌得褪發軟,等人走了,長長呼出一口氣,一年多不見,謝昭寧氣勢大變,威儀煌煌,險些讓她喘不過氣了。
謝昭寧落座后,女帝繼續開口:“老夫人養育謝相,十分不易,聽聞你夫婿去得早,你一人養育兒女,十分可敬。”
謝老夫人謙虛應答。
氣氛緩和許多,女帝溫和待人,說的都是家長話,一句不提謝昭寧在謝家長大的事情,恍若不知此事一般,笑著與老夫人話家長。
酒宴過半,承桑茴起身走了,臨走前與謝蘊說道:“朕予你母親國夫人的敕命。”
謝蘊立即拒絕,承桑茴卻說道:“這是她該得的,她雖說偏心,可到底讓你來了京城。”
“陛下,我替謝相答謝您,那裴暇呢……”謝昭寧笑吟吟地拉著謝蘊,阻止她再度拒絕陛下的話。
“裴暇怎么了?”承桑茴故作不解,“她又養大謝相,如何封賞?”
謝昭寧說:“陛下,因我之故,他被迫與母親分離多年。”
承桑茴凝著她:“朕以此封賞,昭告天下,謝蘊曾是你的姑母?你臉面干凈?愚蠢。”
罵過一句后,女帝施施然走了。
謝昭寧撇撇嘴,好像道理沒有錯,她問謝蘊:“她說的有理嗎?”
“散了,回家。”謝蘊也睨她一眼,不予理會。
謝昭寧對于顏面一事,看得不重,謝蘊與女帝看得尤為重要,儲君身上必須干干凈凈,一點污穢都不可以有。
將來的皇帝也是一樣,身上有一點臟,都會引得藩王不平,天下大亂。
酒宴散了,老夫人由謝蘊扶著離開大殿,她身上一身的汗,握著女兒的手,一步步往外走。
久不做聲的謝三夫人走在最后,回首看著食案后的公主殿下,心中嘆氣,看了一眼,謝家的榮譽本該登頂,但此刻,又被扼住一半。
如今的謝家還會忐忑不寧,害怕這位殿下報復他們。
偏偏她這個小姑子還不幫謝家。謝三夫人回首,跟著眾人離開。
一路上,無人說話。進入相府,謝蘊將母親送到臥房里。老夫人趁機問謝蘊:“她可還記得謝家趕她出門的事情?”
謝蘊低頭,睫硬遮住眼中的不快:“您不提,她就不會提,陛下今日也提了,母親告誡他們,日后不許提此事,便也過去了。陛下仁愛,殿下寬容,是謝家之福。”
“我怎么會提,我今日瞧著她,像是變了一個人,美麗不說,看人的時候感覺也變了,眼神犀利,讓我害怕。”老夫人嘆氣,握著女兒的手不放,拉住她坐下,嘆道:“你如今有這樣的造化,是你的福氣。我方才也看出來了,她真的很喜歡你。”
“母親想說什么?”謝蘊不耐道。
老夫人臉色尷尬,掌心在女兒手背上拍了拍,“你三哥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你看、要不在京內給他謀一路子,哪里都好。”
“怎么謀一路子,他不喜歡讀書,不會做生意,又是白身,能做什么?”謝蘊反問母親,“您這是想讓我替他要一官職吧?我謀算以后,是不是還有您的孫子?”
“你、你怎么將話說得這么難聽,那是你的親哥哥,娘家爭氣,你也有顏面。你一人勢單力薄……”
“母親,您也累了,好好休息,我明日還有朝會,先回去了。”謝蘊打斷母親的話,起身行禮,“母親,早些入睡。”
謝蘊僵硬地行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夫人也氣,“你一點都不為娘家著想……”
謝蘊大步離開老夫人的院子,前面提燈的婢女被她越了過去,婢女忙加快步子,饒是如此,她還是被謝相丟下。
謝蘊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莫名氣惱,跨過門檻后,又是一怔,小祖宗歪在她的坐榻上。
那張雪白無暇的臉,在燈火招搖下,美得不像話。
謝昭寧手中把玩著一只玉兔,那是一塊上好的羊脂玉打磨成的,被她緊緊地握在手中,那雙手與羊脂玉,渾然一體。
謝蘊心口一怔,“你怎么來了?”
“找你玩兒啊,我猜謝相心情肯定不好,對不對?”謝昭寧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將玉兔隨時丟了,朝對方伸出手,“來,告訴我,怎么不高興,我怎么給你解憂。”
謝蘊站在原地不動。
謝昭寧笑說:“不告訴我?那你要我做什么,我不能給你解憂,那你喜歡我什么?喜歡我的身子?”
露骨的話讓謝蘊蹙眉,看了一眼屋內低笑的婢女,她忍著吩咐道:“下去。”
婢女們魚貫而出,將屋門關了起來。
門風輕掃,攪得屋內燭火搖曳,照得謝昭寧面容朦朧。
“我在鴻臚寺找了一個官,給你三哥,如何?”
“裴昭玉太小了,讓他自己走科考,若是考上一官半職,與裴暇一般,我自然不會另類相待。”
“如何?鴻臚寺管邦交,與人交談,算是發揮你三哥的長處,好不好?”
“你別干站著,說話呀?”
謝蘊望著她,在催促中輕輕一笑,冰雪消融,“很好,你長大了。”
“是嗎?我給你解憂,那我們去睡覺,好不好?”謝昭寧瞇眼笑了,目光籠罩著謝蘊的身子,恨不得將她按在床上,“我也是人,有欲望的人。”
她靠著軟枕,同謝蘊展開手臂:“讓我抱一抱,你過來呀。”
謝蘊發笑,就是沒有動。
“你不來,那我過去。”謝昭寧嘆氣,伸手抱住她,在她肩上拍了拍:“我給你解決了,將他們留下,他們姓謝呀,謝三爺腦子不大好,那你就派人盯著。秦思安勸你的話很在理,聽她的。”
她開始叨叨自己的想法:“你盯著他們,不會出事的,三爺雖說腦子不好,但他沒有謝涵的狠毒,謝家人留在京城,逢年過節,你就不是一個人了。謝家的子弟中也有聰慧者,挑些入京,慢慢培養。”
“我說的在不在理?”
“你說話也,啞巴了嗎?”
謝昭寧伸手去捏了捏謝蘊白玉般的耳朵,“說話、是不是太喜歡我了?”
“不要臉。”謝蘊終于開口,唇角彎了彎,“那就聽你的,不過,我不喜歡他們住在相府。”
“好,我回頭給他們買間宅子。”謝昭寧說。
謝蘊推開她:“你傻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謝家沒錢嗎?讓他們自己買,相府是官宅,日后還是要給朝廷的,讓他們自己買宅子。你若是去買,他們心思就大了,我與你說,你待他們不能太熱切,否則,你自己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明白了。”謝昭寧點點頭,伸手又抱住她,“走,去安置。”
謝昭寧巴巴地跑過來,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不是謝昭寧了。
謝蘊虔誠地捧起她的臉,親吻她的唇角,毫不遲疑地自己送給她。
****
裴府成親,喧鬧異常,賓客更是舉袖為云,謝裴二家熱情招待。
親事結束后,三朝回門,裴家也在京城定居了。
本是小事,但謝老夫人要求裴暇認祖歸宗,改回謝姓,裴家老太爺不肯,一紙訴狀告到京兆尹。
京兆尹拿著訴狀,派人去悄悄告訴謝蘊,又讓人去給殿下傳話。
謝昭寧人在戶部,得到消息后,匆匆去去京兆府,看到狀紙后,不覺皺眉。
京兆尹小心翼翼地開口:“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下官無法判決,按照道理來說,當判裴大人回謝家,可他在裴家長大,裴家老太爺年歲大了,若判了,一命嗚呼,裴大人得恨下官。”
“真是麻煩。”謝昭寧低低說來一句,果然是人太優秀了,哪里都會爭搶。
她剖開內里,分析道:“兩家都將裴暇當做頂梁柱,將來若生長子,該姓什么?”
京兆尹說:“不大好辦。”
“先發回家,明日再開堂,我去一趟宮里。”
謝昭寧拿著狀紙去見承桑茴,詢問她的意思。
承桑茴認真說:“其實這么鬧下去,害的是還未見世的孩子,若按著不動,孩子姓謝,裴家人必然不喜,裴暇如何看待。都不妥當,所以裴暇無畏,孩子替他背了錯誤。”
謝昭寧頭疼。
承桑茴很快就做出決定:“爭來爭去,爭的是未出世孩子的姓氏,你明日帶著朕的旨意過去,將來誕下子嗣,賜以國姓承桑,這樣,兩府都沒得鬧。”
兩府都不是獨子,爭的不過是到手的利益罷了。
謝昭寧疑惑:“那裴暇折騰半天,兒子女兒都不和他姓。”
承桑茴嗤笑:“他的孩子無功而得國姓,那是天大的榮譽,你別以為他吃虧,那是臉上有光,沒有謝蘊在,朕怎么會賜予他這么大的榮耀。”
“你將朕的意思告訴謝蘊,她會懂得如何選擇。”
謝昭寧馬不停蹄去找謝蘊,將陛下的話說了一遍,謝蘊驚得險些握不住筆,“國姓?”
謝昭寧點點頭。
“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裴暇不配陛下如此恩賜。”
謝昭寧明白話意,“那你就是很喜歡,陛下既然開口,便會……”
她頓了頓,好像明白什么,“陛下是什么意思,是想讓你撫養裴暇的孩子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你告訴陛下,我會解決此事,此事不難去辦。”謝蘊釋然一笑,“我去解決,你回去吧。”
“你怎么解決?”
“從根源去解決,裴家綁著裴暇不放,無非是裴暇前程不可限量。且裴家人覺得有我在,裴暇必然一路青云直上,所以綁著裴暇,等于綁著我。但裴暇是謝家的孩子,若是不認祖歸宗,我便不會認他。另外,我會找裴家商議,在相府外設一學堂,供裴家與謝家的孩子讀書。”
“裴家鬧狠了,我棄絕了裴暇,趕出京城,稍使些手段,連帶著裴暇都爬不起來。裴家在等著我去找他們談條件。”
謝昭寧聽后,心中震撼,“商人好利,裴家人當真是厲害,這么以來,裴家一族都會有你的照拂了。”
一人利益,如何比得過一族利益。
謝蘊笑了,摸摸她的腦袋:“所以你還年輕了,亦或是你不會挾利要挾,裴家此舉,篤定我不會拒絕,只要我做什么,他們四處哭喊,謝家將會陷入焦灼中,我也會受到影響,被人指指點點。要想自己干凈,就得從中周旋,吃些虧罷了,不打緊,我去裴家,你別跟著。”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我曉得了,我回宮去稟報陛下,你自己去解決。”
她又被上了一課,小小商戶,敢這么與謝蘊叫板,篤定謝蘊會心軟。
她訥訥回宮去了,與陛下都說了一遍,她覺得不滿:“裴家野心太大了,定居京城,巴住了裴暇。”
承桑茴說:“謝蘊的決定不算被利用,她設學堂,也是招攬良才,謝家孫輩虧就虧在沒有拿得出手的良才,你可懂?謝蘊并不是不幫扶謝家,而是深知謝家人的本性,強拉也拉不出良才,不如不管。同樣,給了裴家機會,裴家也是一樣,那就不怨她了。”
說白了,謝家青黃不接,空有謝蘊罷了。一個謝家,只一人突出,那這個人太累了。
“謝蘊的決定很不錯,符合她的性子,好了,你不要再想此事。”承桑茴示意道,“你最后挪出多少錢了?”
“你是問我討回多少錢?”謝昭寧收回思緒,正視陛下的話,“有些棘手,不過很快會解決,您不用擔心。”
承桑茴也放心,對她很放心,“承桑梓出嫁那日,你與謝蘊一道送親,讓羌族體會到我朝的重視,知道嗎?”
“知道了。”謝昭寧哀怨的答應下來。
顧全大局,這四個字,真是累贅,壓得人透不過氣。
****
天氣轉涼,謝昭寧搬回了正殿。
裴謝兩家的事情很快就解決了,裴暇改了姓氏,但沒有用原來的名字,延用昭字輩,改名謝昭暇。
解決后,相府的角落里辟出一地,改成學堂,謝蘊也開始選擇良師。
羌族走后,裴謝兩家的學生陸陸續續進入學堂。相府設了內學堂,勛貴世家坐立不住了,想往內學堂塞人,尋找謝蘊說情。
不過,謝蘊一一拒絕了,內學堂內只收裴謝兩家的孩子,其他府邸的孩子,不收。
謝老夫人在九月的時候搬了出去,兒子身上有了官身,她便是開始在京城貴婦人的圈子里行走了,她還有孫女,想要聯姻,一一看了一圈,目光越發高了,想要侯爵世子,將來孫女就是侯爵夫人。
謝蘊無暇管問母親的事情,西涼發來了幾波信,找不到榮安的關押地。蘇察也是好命,幾波刺殺下,都活了下來。
唯一的好消息是便是與西涼的交戰中,我朝連勝幾仗,打得西涼節節敗退,莫說是覬覦我朝國土,連他們自己的城池都將保不住。
十月底,邊境傳來捷報,女帝大喜,犒賞三軍。
喜事不過半月,西涼派來使臣,想用榮安換五十萬擔糧食。
這一回,謝蘊無法抉擇,也讓鴻臚寺壓住消息,自己去詢問陛下的意思。
恰好謝昭寧也在,她聽后,直接說:“我可以去換,糧食罷了,我去湊。”
她說完,就被謝蘊看了一眼,她后知后覺地耷拉下腦袋,悄悄問:“不能換嗎?”
謝蘊湊在她耳邊說:“若是換了,西涼就會覺察榮安的身份,若是改口,獅子大開口,那該如何是好?此刻會動搖軍心。”
謝昭寧戛然失聲,不甘心,“悄悄地去換,可以嗎?”
“兩軍盯著,怎么悄悄的換。走到這么一步,回不了頭了。”謝蘊失落。
一腳踏入懸崖,怎么收回腳。
謝昭寧渾身發涼,咬牙還想說,上座的女帝開口:“告訴鴻臚寺,不準。”
簡單七字,讓謝昭寧屏住了呼吸,她想辯駁,謝蘊掐了她的手腕,“臣接旨,臣會派人去傳話。”
隨后,她拉著謝昭寧退下去。
兩人退出大殿,冷風一吹,謝昭寧揉揉眼睛,“沒有辦法?”
“沒有。”謝蘊也睜不開眼,又說了一句:“回不了頭。”
謝昭寧心中揪了起來,想起陛下說的話,顧全大局。
顧全大局,這四個字壓得人,不敢有私欲。
“我知道了。”謝昭寧鄭重地應了一聲,莫名煩躁,又不舍地回看大殿,她有辯駁、有和謝蘊掙扎的余地,陛下呢?
陛下只給了簡單七字。
兩人緘默,默契地離開大殿。
走在宮道上,謝蘊握著謝昭寧的手,“別多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我知道,自己的日子很重要,我以前就是這么想的,過好自己的日子,不管旁人,無愧于天地即可。”謝昭寧勉強露出笑容,“我知道都努力了,將來不會遺憾。”
謝蘊握著她的手,不敢松開,“是啊,都努力了。當初長兄去后,我就在愧疚,當初不該任性。如今我長大了,我有了能力,面對有些事情,依舊是無力。不是我們無能,而是難事之所以稱為難事,便是難以解決的事情。”
兩人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似民間普通人,走走停停,說說笑笑,說著最淺顯的道理。
“香球賣得不錯,進賬頗豐,戶部尚書高興壞了。”
“你在戶部,他天天高興,他就想搞錢,錢來了,他就會高興。他這個戶部尚書如今被你架空了,還是每天樂滋滋。”
“是嗎?對了,過幾日他兒子成親,邀我過去觀禮,你去嗎?”
“說不好,有空便過去。”謝蘊沒有答應,香料的事情還有出結果呢。
謝昭寧每日樂呵呵,早就拋開了,但謝蘊依舊在查,走訪民間香料鋪后,發現那等香料并不是獨有的,但賣得少。氣味太過淡了,沒什么人喜歡。
謝蘊藏著心思,謝昭寧不知道,嘮嘮叨叨說戶部尚書兒子的成親禮。
她說,謝昭寧就應著。
兩人一道出宮,謝昭寧騎馬,謝蘊坐車,兩人到了岔路口分開。
晚上,謝昭寧又會跑去相府,等謝蘊回來。
戶部尚書成親之日,謝昭寧將謝蘊拉過去。謝蘊等了幾月的香料主人終于出現了,對方身上的香味與謝昭寧身上的一樣。
謝昭寧在與主人家說話,未至后院,眼下還沒有碰到。謝蘊先來的,她打眼一瞧,對方是一少女,約莫有十六歲,一襲櫻草色羅裙,站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少女比謝昭寧還要小,肌膚如剝殼的雞蛋,年歲小啊。
謝蘊看向對方,勾了勾唇角,冷靜地吩咐下屬:“拿下她,帶去相府。”
愿賭服輸
謝蘊眼中揉不得沙子, 香料品種多,有些勛貴府邸里會有調香師,確保每戶的香料不一樣。這是勛貴的顏面, 萬一和誰重復了, 顏面上過不去。
但與儲君身上的香味相似, 說明什么?
心意契合?
謝蘊冷冷地笑了。
宴席過半, 謝蘊便走了。
等謝昭寧找她,莫說是人, 連相府的侍衛婢女都撤得干干凈凈,她正納悶, 一位官夫人撲到她的跟前哭訴:“殿下、殿下,謝相帶走了小女,殿下, 求您救救小女。”
她這么一喊,門口要走的賓客都留了下來,紛紛看向兩人。
官夫人跪在地上, 痛哭流涕, 跪在地上嘶喊出聲, “殿下、殿下, 謝相直接帶走了小女, 連個話都沒有留下啊、殿下,小女遲鈍, 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謝相, 她還小,您救救她。”
謝昭寧雪白的臉上發紅, 旋即看向官夫人:“夫人莫慌,你們若是什么都沒做, 謝相怎么會帶走她。怕是你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惹惱了她。你這么一哭,鬧大了事情,丟人現眼的是她。我若是你,悄悄去相府道歉,將人領回來。你該想想,謝相何等心性,寬容之人,她都不高興了,可見你們犯了多大的錯。”
一番話,心眼偏到了西天,說得官夫人愣住了,謝昭寧淡笑,“你是哪家的?”
“臣婦官人是淮陽侯。”淮陽侯夫人已然被嚇傻了,她咬咬牙:“謝相不由分說帶走小女,臣婦不能討個說法嗎?”ХȤF
“去討,京兆尹何在?”謝昭寧負身而立,抬首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捕捉到京兆尹的大腦袋,她揮手將人找來,“她家女兒丟了,你去相府找,孤要回宮去了。”
淮陽侯夫人一聽她不管了,發覺事情走向不對,她不管了,女兒落在謝相手中,豈有好果子吃。
她當即攔住要走的殿下,“京兆尹在謝相面前也不過是下屬罷了,如何能制約她,殿下,您行行好事,侯府都會記得您的好,殿下、殿下……”
謝昭寧扶額,扭頭看向門口的燈籠,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孤若管也可,若是無罪,便也罷了,若是有罪、孤面稟陛下,收回你家官人的侯爵,如何?”
門口要離開的賓客越發多了,本來要走的沒有走,后頭來的也走不了,熙熙攘攘,站在門口,擠得水泄不通。
戶部尚書哼哧哼哧的跑來,夫人也擠了進來,一見狀況,她就推了一下戶部尚書,兩人各自分開,戶部尚書引著殿下離開,她則扶起淮陽侯夫人。
這么一鬧,誰都知道淮陽侯的女兒得罪了謝相,都等著看熱鬧。
謝昭寧被推上馬車,淮陽侯夫人哭哭啼啼,秦思安突然開口:“謝相入京多年,不碰女色,你女兒國色天香嗎?若不是,那就奇怪了,你女兒做了什么,惹了謝相不顧規矩直接將人帶走。淮陽侯夫人,你最好與侯爺去相府道歉領人,若不然,那位祖宗不管你有沒有理,她都會幫著謝相。”
指望謝昭寧從謝蘊手中要人,你半夜沒睡醒呢?
她兩就是蓋一個被子的,如果謝蘊打人,她會主動遞上棍子,力保不會傷了她的手。
淮陽侯怯生生地看著秦思安,戶部尚書夫人見狀,知曉必然有內情的,不動聲色地收回攙扶的手,直接說道:“時辰不早了,不留諸位了。”
秦思安冷笑一聲,率先走向自家馬車,能讓謝蘊直接動手,絲毫不顧主人家的顏面,多半是與謝昭寧有關。
年輕的少女……
秦思安登上馬車之際,不覺輕笑一生,惦記小祖宗之前也該看看她之前和誰成親了。
東宮內是沒有人,不是不準謝蘊搬進去,那是陛下指著謝蘊給小祖宗穩固朝堂,后宅女子,無知無畏。
秦思安先走了,其他人陸陸續續上車,淮陽侯夫人急得不行,眼見諸人明哲保身,主人家直接推她走,氣得渾身發抖。
沒人幫忙,她就入宮見陛下,她也是有誥命在身的夫人,也可入宮面見陛下。
淮陽侯夫人直奔宮門而去,一路入內,竟真讓她見到了陛下。
星夜燈火,女帝興致勃勃地聽她訴苦,露出一副極感興趣的姿態,淮陽侯夫人聲淚俱下,控訴謝蘊行事霸道。
“只聽你一言,難以窺得全貌,去請謝相,傳朕旨意,宮門不必落鑰。”承桑茴順其心意,又添一句:“令謝相將淮陽侯之女帶入宮里。朕要細問此事,再宣殿下。”
內侍領旨,分頭行動,女帝不忘讓人給淮陽侯夫人奉茶,自己與她說家常,又問令嬡一事。
承桑茴本就是愛笑的女子,哄得淮陽侯夫人漸漸放心。
先回來的是東宮內侍,殿下醉了,回去后便先歇下了。
承桑茴擺手,不予計較,吩咐宮人好生伺候殿下。
謝蘊姍姍來遲,身后跟著一少女,明眸善睞,進殿后,少女撲向淮陰侯夫人,哭得聲淚俱下,瑟縮在母親腳下,嚇得不敢言語。
承桑茴好整以暇地看著殿內諸人,先問謝蘊:“你說說。捉人家做什么?”
長得這么好看,半夜捉回去,不怪人家夫人擔心,夜扣宮門,告御狀。
謝蘊行禮,說道:“前些時日,殿下換了熏香。”
簡單一句話,承桑茴沒聽明白,淮陽侯夫人母女卻是一顫。承桑茴緊凝母女二人,登時就笑了,果然與東宮有關。
“繼續說。”承桑茴看熱鬧的精神更好了。
謝蘊說:“臣問殿下,殿下說不知,您該知曉她自幼便以男兒身份長大,對這些小事并不上心。她不上心,臣不可不管。臣去東宮查了,也問了掌管香料的女官。一問才知,是東宮內的宮娥拿著香料制作單子給她們,說殿下喜歡這類的香,命她們制作。”
“看來是朕的疏忽,層層曬選下還是給了人可乘之機,連殿下貼身伺候的宮人都敢買通了。”承桑茴輕笑一句,語氣平和,眼中冷了下來,懶散道:“今日敢為了些許利益換香,明日就敢下.毒。”
聞言,淮陽侯夫人從座椅上跌坐下來,直接跪了下去。
謝蘊恍若沒有看到,繼續說:“臣今日在她身上聞到了與殿下身上一模一樣的香味。”
“謝相是何意,就因為香味相似就可以隨意將官宦之女帶走嗎?”淮陽侯夫人質問謝蘊,“您是百官之首……”
“侯夫人,我勸你說話留個腦子,沒有證據,我不會隨意帶走你女兒。殿下是溫柔體貼,想沾她,也得看看你女兒的能力,一張臉是很好看,也年輕,但是沒有腦子,就算入了東宮,也不過是三兩日的時間。”
謝蘊冷冰冰地打斷對方的話,露出一笑,“要不今夜,我將她送上殿下的床榻,如何?”
她伸手,指著瑟瑟發抖的少女,“她的臉,真的很美麗。你養得很好,肌膚吹彈可破。”
淮陰侯夫人吞了吞口水,依舊不承認:“你有證據證明是我兒所為?”
不等謝蘊說話,承桑茴起身,對外喊道:“來人,著御林軍包圍東宮,朕要夜審東宮諸人。”
謝蘊低頭,唇角勾了勾,很快又壓了下去,陛下說得很對,今日換香料,明日就能下.毒,這是陛下的逆鱗。
誰敢碰,就做好牽連全家的準備。
淮陽侯夫人傻眼了,沒想到陛下更為震怒。
殿外諸人動了起來,大殿外,聲音嘈雜,同時,承桑茴看著淮陽侯夫人:“夫人也別走,留下吧。”
“陛下、臣婦無辜,是謝相誣陷我。”淮陽侯夫人匍匐在地,指著謝蘊:“陛下,臣婦不過是一后宅夫人,如何使喚得了東宮的人。”
“一查便知,帶下去,好生看管。”
承桑茴不想聽她解釋,吩咐人直接帶下去,隨后,她看向謝蘊:“誰換的?”
“臣還沒查,殿下覺得無關緊要,甚至與臣打賭,不算大事。”謝蘊露出得體的笑容,“殿下單純了些,不懂這些事情,陛下還是要多教一教為好。”
承桑茴低聲怒罵:“笨。”
隨后,她吩咐人擺駕東宮。
謝蘊跟隨而去。
東宮內的人都被驚醒了,只有喝酒后的謝昭寧,安然睡覺。
頃刻間,東宮內活著的人,除去謝昭寧外都被帶走了。
空空蕩蕩的殿宇,靜得可怕。謝蘊步入宮內,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床上的人縮在被窩里,睡得正香呢。
謝蘊俯身坐了下來,凝視謝昭寧凝脂般的肌膚,她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柔滑的感覺,抹起來很舒服。
年輕,真的很好。謝蘊嘲諷地笑了笑,誰不從年少走來過呢。
謝蘊沒有離開,靜下來,聽到了外面的慘叫聲,深夜寂靜,東宮嘶喊,明日整座城池都會震蕩。
她沒有出去,看著四周擺設,仰首走到多寶閣前,上面擺著許多珍貴的小玩意兒,放在外面,都是價值連城的。
突然間,一聲慘叫,驚得她心口一顫,她皺眉,回頭看著謝昭寧。
謝昭寧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見到謝蘊,似乎安定了,抱著被子繼續睡。
謝蘊想了想,提起裙擺往外走,喚來一名禁衛軍,“聲音小些,莫要驚擾殿下。”
禁衛軍詫異,整個東宮撼動,殿下還在睡覺?
他不敢有異議,領了吩咐,匆匆去傳話。
隔著人群,謝蘊望到了坐在高處的女帝,深吸了口氣,小祖宗輸了,輸得很慘,不過,她也沒有想到陛下會震怒。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陛下是害怕謝昭寧會重蹈覆轍,但她忘了,本朝只一位公主。
她也忘了,她不是先帝,她會包容謝昭寧身上的缺點。
謝蘊淡笑,仰首看著今夜的星辰,今夜怕是要很難熬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殿宇,朝人群中走去。
司制局的人也來了,指出了一人,“是她來找下官,說殿下喜歡香料。”
小宮娥嚇得花容失色,隨后看向年長些的女官,“楊秋姐姐,是你吩咐我去的。”
不想,喚楊秋的宮娥沉著地跪了下來,面稟陛下:“陛下,臣沒有讓她去。”
承桑茴歪頭看著兩人,燈火照耀著她的眼睛,眼中映著楊秋的五官。
“楊秋,不說實話,朕讓整個東宮的給你陪葬,宮里不缺人伺候。”
楊秋深吸一口氣,“陛下,臣冤枉,臣什么都沒有做。”
“朕不想知道你是不是無辜,朕只看到你被人指控,空穴來風,必然有怪,朕不介意對你用刑。”承桑茴語氣平淡,看向一旁的內侍長。
內侍長一個機靈,慢領了旨意:“臣這就去審。”
謝蘊徐徐退了出去,轉身不過走了三五步就聽到了慘叫聲,她忍不住回頭,可又止步,轉身回殿去了。
謝蘊回殿去了,靠在外殿的軟榻上,徐徐闔眸,聽著外面的聲音。
聽著聽著,不小心就睡了過去。
驚醒坐起身子,滿身冷汗,她有些冷,殿外依舊還沒停,她喘了口氣,仰面躺下。
直到天明,陛下才離開東宮,內侍長擦著滿頭汗水走來。
謝蘊迎了出去,冷氣撲面,“清楚了嗎?”
“回謝相,都清楚了,是楊秋,楊秋得了淮陽侯夫人的好處,換了殿下的香料。楊秋以為是小事,殿下慣來仁厚,不計較這些小事,換了也就換了。”
“淮陽侯夫人為何這么做?”
內侍長尷尬地笑了,謝蘊直問:“她女兒想入東宮?”
內侍長點頭:“本想在宴席上佯裝偶遇,相同的香味,心意契合,借此攀附,好得殿下青睞。”
費盡心思,不想折在謝蘊手中,偏偏謝蘊不動神色,明明知曉有鬼,卻按作不發,最后讓淮陽侯夫人母女竹籃打水一場空。
“陛下如何懲治?”
內侍長說:“陛下收回淮陽侯的侯爵,罰了淮陽侯夫人,楊秋被杖斃了,伺候殿下的宮娥都被罰了,全部換了。”
無一人留下。
謝蘊頷首,道:“我知道了。”
“陛下說今日免朝。”
“好,我知道了,辛苦了。”謝蘊低聲道謝。
內侍長說;“伺候的人隨后就會頂上,陛下說您可選擇一二。殿下在相府也待了多日,若是殿下喜歡的婢女,可直接召入宮。此事,牽連甚廣,陛下說引以為戒,下回再犯,禍連三族。”
謝蘊聞言,莫名嘆氣,“還有嗎?”
“沒有了,您繼續休息。”內侍長訕笑,“下官先退下了。”
謝蘊點頭,在對方轉身的時候,她想起一事,“慢著。”
內侍長抖了抖,聽謝相說:“哪里有鐵鏈,細一些。”
“下官給你去找,馬上去找。”
謝蘊放他離去,自己回到軟榻上,半是闔眸,天色大亮,內侍長吩咐小內侍送來一根細長的鐵鏈,擦拭得十分干凈。
鐵鏈綻放寒光,靜靜地躺在桌上,謝蘊笑了,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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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內外,安靜如初。
謝昭寧翻了個身子,摸著空蕩蕩的一側,下意識坐起來,看著空蕩蕩的榻前,往日自己醒來,便有人過來。
她動了動,腳踝處一片冰冷,她掀開杯子,眼前霍然一亮。
謝昭寧沒有急著動彈,歪著腦袋打量腳踝上的鎖鏈,她沒出息地笑了笑,隨后大喊一聲:“謝蘊。”
外殿的謝蘊聞聲走了進來,“醒了呀,昨晚那么大的動靜,你睡得像個富貴人家的小豬,可真是舒坦?”
“什么動靜?”謝昭寧迷糊了會,又朝外探頭,“來人、來人……”
“別喊了,整個東宮只有你和我。”
“她們呢?”
“杖斃的杖斃,挨板子的挨板子,都被調離東宮。”
“東宮詹事呢?”謝昭寧心口一顫。
“她們是朝臣,不屬于后宮,應該還沒來,很快就來了。”謝蘊步至榻前,目光淡淡,年輕人酒后醒來,皮膚白里透著粉,唇紅齒白,瞧著很惹眼。
謝蘊俯身,抬起她的下顎,逼她對視自己:“你輸了,說好任我處置的。”
“怎么會輸了?”謝昭寧有些迷糊,眸色迷離。
“東宮詹事會來與你稟報的,藏好你的腳。”謝蘊微笑著松開她,修長的眼睫輕顫,“乖哦。”
謝昭寧糊里糊涂,踢了兩腳,鐵鏈叮咚作響,外面傳來東宮詹事的聲音,“殿下、殿下……”
“這里。”謝昭寧扯過被子蓋上腳,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門口。
東宮詹事著急忙慌地進來,打眼一見,謝蘊在,她忙止步,先行禮。
“謝相。”
“你們殿下剛醒,還糊涂呢,你解釋一遍。”謝蘊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觀賞著謝昭寧的神色。
謝昭寧這位儲君在女帝面前,可以說是透明人,可以說是干干凈凈。她手中的權力都是女帝愿意給她的,她只管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所以,女帝對她深信不疑。
她與女帝之間的關系,可以說是我朝最和諧的。
東宮詹事將昨夜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慌得不行,一夜之間,東宮翻天覆地,這位祖宗還什么都不知道,是心真大,還是被保護得太好了?
謝昭寧聞言后,吞了吞口水,“一個都沒留下?”
“對,陛下說她們沒有及時察覺危險,讓您陷入危險中,不該留下。”東宮詹事也是惋惜,那些小宮娥看著辦事謹慎,十分活潑,沒成想,都被罰走了。
謝昭寧沉默須臾,唇角抿了抿,吩咐道:“你去看一看她們,尋些好去處,若需要銀錢打點的,你去辦。”
東宮詹事詫異,很快就沉穩下來,“臣這就去安排的,殿下仁德,她們必然會感恩戴德。”
“罷了,指望她們作甚。”謝昭寧疲憊地躺了下來,昨夜酒喝得多了些,回來后倒床就睡了,一夜罷了,竟然天翻地覆。
她對楊秋沒什么印象,雖說不值得她心疼,其他人也是無辜的。
東宮詹事領了吩咐后,徐徐退了出去。
人一走,謝昭寧如同鯉魚打挺般坐了起來,掀開被子,指著腳踝:“你夠了,鑰匙呢。”
“沒有。”
“我要去上朝。”
“陛下說今日免朝。”
謝昭寧:“……”ХȤF
說不出話來了。她哼哧一聲,軟下語氣:“好好說話嘛,你給我解開,今日不解,明日還得解開。”
謝蘊不聽她哄,“明日再解,晚上戴著睡覺。”
“你講理嗎?”
“愿賭服輸。”
謝昭寧咬牙,伸手去扯鐵鏈,可鐵做的東西怎么扯得開,自己也只有干嘆氣的份。
“謝蘊,你不喜歡我了?”
“嗯,我喜歡你的身子。”謝蘊坐得遠遠的,笑著看著她演戲。
謝昭寧摸著自己的耳朵,想不到這句話竟然是謝蘊說出來的,謝蘊微笑同她對視:“別驚訝,我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今日別想我解開。”
謝昭寧:“……”
“你今日在東宮不走了嗎?”
“明日再走。”
“好呀,那你解開,我陪你玩兒。”
“我看著你,就很高興。”
謝昭寧繼續勸:“我躺床上不好玩。”
“看你躺床上,十分有趣。”
“謝蘊。”
“在呢。”
謝昭寧渾身無力,有力也沒有力氣使,氣得只能踢被子,哀怨地瞪著她,“你想要什么,我給你去辦,錢花完了嗎?我給你挪些錢?”
“不要錢,我有黃金屋。”謝蘊搖首,微微一笑,笑意虔誠又溫柔。
謝昭寧氣得不輕,說得口干舌燥,抿了抿唇角,謝蘊立即起身去找水。
半晌后,端回來一杯水,遞到她的嘴邊:“喝水。”
謝昭寧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唇角抿了抿,舒服多了,她握著謝蘊的手,巴巴地看著她:“解開。”
謝蘊轉身走了,放下水,坐回原位,繼續看著她。
“你這么看著我,我臊得慌。”謝昭寧說。
謝蘊平靜無波:“無妨,我高興就成,我不臊。”
口水說干了,謝蘊都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任由謝昭寧撒嬌買萌,謝蘊都沒有松口。
謝昭寧坐著,干嘆氣。
“你過來、你過來。”謝昭寧同謝蘊招招手,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香囊上:“你過來。”
謝蘊施施然走過去,在榻前停下,謝昭寧跪坐起來,鐵鏈長,不限制她在床上的行動。
她伸手捧起她的臉,將自己送過去,碰著她的唇角。
謝蘊皺眉,謝昭寧似乎找到契機,一再碰著她的唇角,最后加深這個吻。
謝蘊屏住呼吸,心口悸動,對方就這么大咧咧地勾著她,忽而伸手摸住她腰間的香囊,她笑了,“香囊里沒有鑰匙。”
謝昭寧摸了空,氣得丟了香囊,“你要怎么樣?”
“你想我要你怎么樣?”
謝昭寧耳朵發紅,不搭話。謝蘊摸摸她的耳朵,“那你脫了衣裳。”
謝昭寧:“……”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么?
樂趣
謝昭寧捂緊了自己的衣裳, 就像盯著惡狼一樣盯著謝蘊:“你想做什么?”
“缺一副美人圖。”謝蘊心情好極了,凝著對方雪白的肌膚,俯身與她對視, 慵懶一笑, “我覺得你不錯, 更省了畫紙, 你自己輸了,愿賭服輸, 你想耍賴?”
愿賭服輸……謝昭寧無話可說,被她這么直勾勾看著, 心底十分羞恥。
“你、你、你……”
謝昭寧哆哆嗦嗦半晌,說不出話來,臉色瞬間就紅了, 咬咬牙:“不成。”
“我畫筆已備好了。”
謝蘊含笑,指腹在她側臉上輕輕撫摸,謝昭寧蹙眉, 肌膚顫栗, 她不覺偏了偏腦袋。謝蘊伸手又將她的腦袋掰了回來, “端正你的態度, 輸者沒有說話的余地, 更沒有反抗的余地,懂?”
懂什么?謝昭寧想要反抗到底。
謝蘊淡笑:“年少不知畏懼, 便是你這副模樣, 吃些教訓就夠了。”
謝昭寧:“你這是以過來人的身份說教嗎?”
“你是覺得我比淮陽侯的女兒年歲大嗎?”謝蘊反問。
謝昭寧皺眉:“淮陽侯女兒是誰?多大了?我昨夜見到了淮陽侯夫人,沒有見到她女兒。”
謝蘊將淮陽侯夫人母女的詭計扼殺在搖籃里, 及時帶走了對方,謝昭寧自然見不到。
謝蘊說:“長得很美麗。江山代代有才人, 美人亦是,她、年輕、貌美。”
“她美麗,關我什么事?你吃味了嗎?年輕的人多,她還能比襁褓中的嬰兒年輕嗎?”謝昭寧翻了個白眼,“你這是自卑了?她和你比年輕,你和她比腦子,你也不差。”
她說完,又覺得不夠,又接著叨叨一句:“我覺得你想得多了,拿自己的缺點和人家的優點比,要不你去鴻臚寺待一段時間,學學人家怎么談判的,再不濟去看看你三哥,他又蠢又笨,不照樣活出優越感。”
“你就是太閑了,十六歲年輕又怎么樣,繡花枕頭。你和一繡花枕頭比較,哎呦,你可真閑。”
“說完了?”謝蘊被她說得無地自容,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她拿手戳了戳對方胸口,觸碰那團軟肉,“快履行你的諾言,敗者還能叨叨的半天,本事很大呀。”
“我、我不脫。”謝昭寧紅了臉,不僅不脫,還用被子裹著自己,“我和你說,睡我可以,畫我就不可以。”
像一張紙樣躺在床上,隨你作畫?
羞恥。
謝昭寧抗爭到底,不僅沒有敗者的態度,甚至斜視謝蘊。
謝蘊就這么看著她,眸色淡淡,“膽子大,骨頭硬,好,聽你的。”
“聽我的?”謝昭寧迷糊。
謝蘊說:“不畫你,睡你。”
她伸手,蔥白的手指撤下錦帳,頃刻間,陰影籠罩,裹成粽子的謝昭寧驚得眨了眨眼,不服輸地與對方直視。
謝蘊俯身,眉梢眼角都帶著淡淡的笑容,雙手壓著人躺下,長發拂過謝昭寧的臉頰,帶起幾分顫.栗。
謝昭寧努力睜大眼睛,保持平靜,謝蘊埋在她的脖頸下,唇角碰上嬌嫩的肌膚。
謝昭寧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動了動,冰冷的鐵鏈讓從顫.栗中走了出來。
殿內寂靜無聲,恍若無人之地,帳內光色暗淡,淡淡的光顯得謝昭寧周身肌膚雪白如白釉。
謝蘊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的美色,她忍不住捂住謝蘊的眼睛,“別看。”
很快,她的手被扣住,謝蘊回視她,眸色染了幾分情.欲,“不看、怎么曉得你的美麗。”
簡單一句話,讓謝昭寧羞得無地自容。
天地旋轉,潮.水.翻涌.
不知何時,謝蘊依舊拿著一支畫筆,在嬌艷粉紅的肌膚上畫下一朵紅梅。
謝昭寧腰肢纖細,脊骨清晰可見,一朵紅梅躍然落在左肩上,煞是美艷。
謝蘊滿意自己的畫作,自顧自點頭,又覺紅梅簡單,思考添些什么。
床榻的上的睡夢中皺眉,似有不適,謝蘊停了下來,謝昭寧渾然又睡了過去,她要翻身,謝蘊忙將人按住,“別鬧。”
謝昭寧霍然就醒了,對上她含笑的眸子,一瞬間,睡前羞恥的回憶籠罩她的腦海里。
她欲坐起來,卻見自己的寢衣丟在地上,被子里無端竄進一股冷風,她伏在床上,一動不敢動了。
謝蘊心情美麗,畫筆在她眼梢輕點,添一紅點,襯得肌膚更為嬌嫩,她嘆一句:“果是年輕好啊。”
謝昭寧瞪她一眼,悄悄伸手,將腰上的被子拉上來,“你怎么還不走。”
拉上去的被子又被拉下來,大咧咧地放在腰間,露出脊背大片雪白的肌膚。
“你該走了。”謝昭寧催促一句,伸手又去摸。
摸了半晌,沒摸到不說,反被人扣住,抵著腰間了。她紅了臉,“你真的該走了。”
“陛下免朝,我去哪里?”謝蘊故作不解,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執畫筆,分神想著如何將這副寒梅圖畫得更精致些。
謝昭寧嘆氣,渾身被人看了干凈,她不滿意,道:“下回,我給你畫。”
“下回的事情,下回再說。”謝蘊渾然不在意她的威脅,只道一句:“殿下的身子很美,作畫果然最適合。”
“謝蘊,你變得無恥了些,不過、我更喜歡了。”謝昭寧瞇眼笑了,忽略泛紅的耳根,她說的話,異常好聽。
謝蘊沒想到如何完善自己的畫作,聽到她的話,少不得多看向她臉頰:“哪里無恥?”
“你哪里不無恥?”謝昭寧反問,“你這招同誰學來的?”
“話本子。”謝蘊誠實到。
謝昭寧知曉她看話本子,但沒想到她會學以致用,當即就傻眼了,“你看書看傻了?哪個話本子這么教你。”
“少傅的話本子,你沒看完她的話本子嗎?”謝蘊反問謝昭寧,“我忘了,你不喜歡讀書。上回你買的太傅話本子,還在相府,我抽空看完了,甚是不錯。太傅書中言道,冬日寒梅冷艷,無一畫紙相配,唯有少女肌膚可襯紅梅。”
謝昭寧:“……”我不信太傅那么正經的人會寫這些玩意。
“你編造的。”
“正經人會無故寫話本子?”
謝昭寧問:“哪個話本子,我給陛下看看去。”
“不給你。”謝蘊冷漠地拒絕,甚至用畫筆在她的后腰上點了一筆。
毫筆掃過肌膚,引起陣陣顫.栗,引得謝昭寧心口發顫,張嘴要討饒,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冷冷地哼了一聲,故作驕傲的閉上眼睛。
謝蘊專心畫作,紅梅樹下添了一少女,手中團著一團雪,少女亦是明艷動人。
謝昭寧忍得心口,酥漾難耐,熬不住之際,謝蘊收筆,正欲觀賞,外面傳來東宮詹事的聲音,“殿下、謝相。”
已至黃昏,內廷送來了新人,若不然,今夜連口水都喝不上。
謝蘊放下畫筆,對外說道:“門外待著,我即刻便來。”
她大方的用被子蓋住寒梅圖,轉身出殿去了。
東宮詹事領了一撥人站在門口,見到謝蘊出來后,紛紛跪下行禮。
“謝相,都安排妥當了。”東宮詹事上前行禮。
“你安排妥當,我便不再過問,殿下心思松,些許小事不在意,你們便更要在意才是。這回的事情,我不想再發生了。若有下回,不僅是她們,你這個東宮詹事也得問罪。”
謝蘊掃過眾人,輕輕地開口。
東宮詹事嚇了一日了,聞言后依舊覺得后怕,忙不迭答應下來,“下官記住、下官明白了。”
“都帶下去做自己的事情,殿下此刻不需要人伺候。還有,陛下處如何了?”謝蘊問一句。
“陛下回去后就歇下了,午時醒來,召見了秦大人,聽聞兩人對弈,秦大人待了半個時辰后就走了。她走后,陛下便不見朝臣了,自己一人在寢殿。”
女帝身子不好,湯藥不離,一夜未眠,對她的身子也有壞處。
謝蘊說道:“你以殿下名義派人去太醫院,請太醫去給陛下診脈。”
“下官這就派人去安排。”
謝蘊頷首,轉身回殿。
床榻的人盯著地上的衣裳,伸手去夠,夠了半晌都沒有找到,瑩白的手臂搭在榻沿上,漸漸露出肩上的紅梅。
紅梅白膚,極為耀眼,謝蘊手下的紅梅,畫得栩栩如生。
謝蘊回殿,就看到了半個身子在外的人,她輕輕咳嗽一聲,那人落荒而逃,快速藏回了被子里。
她走過去,將地上掉落的寢衣撿了起來,隨后,又扔了遠了些。
謝昭寧看得瞪眼,“你過分了啊。”
“過分又如何?”
聽著謝蘊理直氣壯的話,謝昭寧無話可回,躲在被子里不出聲了。
謝蘊俯身坐下,摸摸她的腦袋:“悶嗎?”
謝昭寧:“?”
謝蘊說:“我給你念書聽。”
“不聽。”謝昭寧捂著耳朵。
謝蘊說:“那我們繼續畫。”
謝昭寧迅速改口:“你還是念書,我聽、我聽。”
“真乖。”謝蘊獎勵性摸摸她的腦袋。謝昭寧回瞪一眼,“你今日是不是腦子不大好?”
“我哄你高興呀。”謝蘊凝眸,微微一笑,依舊溫柔極了。
她的溫柔笑容,落在謝蘊眼中,就像是懸在頭頂的刀,隨時掉下來,扎進她的脖子里。
“你就是吃味了,對嗎?”
“沒有。”
“就是。”
“沒有。”
兩人一言不合就爭了起來,謝昭寧盯著謝蘊,謝蘊也望著她,兩人像是賭氣,誰都不肯松口。
謝昭寧笑了,伸手去撈她的衣角,“你給我解開,我來哄哄你,好不好?你說旁人惦記我,我還得哄哄你,你說,我容易嗎?”
謝蘊拍開她的手,“我生氣著呢,別和我逗笑。”
“你看,你咬也咬了、睡了也睡了,畫也畫了,還要怎么樣。”謝昭寧憋著笑,仔細打量謝蘊的神色,發覺她確實不高興了,好心說道:“別氣了,陛下都替你撒氣了,侯爵都收回來了,日后不會有人再有那等想法了。”
謝蘊不說話。
謝昭寧繼續安慰她:“生氣會老得快,你該高興些,平日里就忙,還要與無知少女計較,日子更累,對不對?”
“閉嘴。”謝蘊有些煩躁了,尤其是她的笑,讓自己無地自容。
謝昭寧捂著自己的嘴巴,干巴巴地看著她,拿手戳了戳她的膝蓋,“哎呦,生氣像個孩子,要不要回家找老夫人訴苦去?”
“再說,我給你掀了被子。”謝蘊漠視她的撒嬌,甚至拍開她的手。
“我不說了。”謝昭寧裹緊自己的被子,以被子為衣裹著自己。
謝昭寧坐了起來,笑吟吟地看著她,甚至挪下去準備去撿回自己的衣裳。
赤腳踩在踏板上,有些涼,她歪頭看向謝蘊,從對方面前走過,走到寢衣前,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
她伸手去撿衣裳,突然,謝蘊使壞,伸手去扯她的被子。
被子扯了,一覽無余。
謝昭寧立即裹緊被子,拉著她的手,“你干什么?”
謝昭寧慌了。
謝蘊繼續去扯,抬頭撞進了謝蘊發笑的眼底,她不滿:“你多大了,怎么像個孩子,你不能那么壞。”
謝蘊不理她的話,繼續拿手去扯,手拽著被子一角,使勁扯了扯。
眼看到手的衣裳,只能暫時放棄了,謝昭寧迅速跑回床上,縮在墻角,委屈地看著謝蘊:“你就是個孩子。”
謝蘊一味的笑。
謝昭寧被折騰得羞澀,仰首不去看她了。
兩人倔強,誰都不肯說話。謝蘊百無聊賴,伸手撥弄著鐵鏈,指甲搭著貼,噠噠噠,聲音在寂靜的寢殿顯得很清晰。
論比耐性,謝昭寧哪里逼得過她,被迫看著她:“你鬧夠了嗎?”
“沒有。”
謝昭寧氣笑了,“你無恥。”
“那又如何?”謝蘊渾然不在意她的話,甚至拉了下鐵鏈,謝昭寧只得也跟著去扯,“罷了、罷了,我玩不過你,天都要黑了,你玩了一天了,該消氣了,你說,讓我怎么做?”
謝蘊不搭話,繼續低頭去扯鏈子,謝昭寧羞澀,“謝蘊!”
“在呢。”謝蘊懶洋洋地搭理一聲,“我和你待了一日,你不高興嗎?”
謝昭寧憋屈:“高興。”
“那你笑一笑。”
“笑不出來,我還是昨晚吃的,餓了。”
“我讓人去傳膳,你得等等,殿內沒有吃的。”謝蘊起身。
東宮空蕩蕩了大半日,東宮詹事才回,宮娥尚且不熟悉,今晚準是兵荒馬亂的一日,要吃的,肯定也要等等。
謝蘊喚了人去拿吃的,小廚房沒的吃,就去陛下的御膳房去拿,先拿些點心吃。
一等就等到天黑,御膳房送來晚膳,擺了一桌,謝蘊終于發善心給謝昭寧解了鎖,兩人一道坐下來,靜靜用晚膳。
用過晚膳,謝昭寧想跑,謝蘊喚住她:“你去哪里?”
“我去見陛下。”
“陛下不愿見你。”
“不會,陛下可喜歡我了。”
“是嗎?”謝蘊涼涼地看她一眼,靠著軟榻,背過身子,不搭理人了。
謝昭寧唉聲嘆氣,收回邁出去的腳步,踱步到謝蘊的跟前,“我不走了,我們說說話。淮陽侯的事情,我會去善后的,你放心,再有下回,我得到教訓了,不會讓你插手的。”
這回是陛下雷厲風行地處決了,若是謝蘊出手,后宅夫人必然會嚼舌根,對謝蘊的名聲不好。
她嘆氣,“我實在沒想到一點香料罷了,背后會有那么大的圈套,你也曉得,我又不懂風月之事,風吹草動,什么都不知道。”
謝蘊沒回答。
“你說句話呀。”謝昭寧從背后摟著她,可真累呀,鬧了一天,還沒消氣。
她郁悶道:“我都累了一天了,你說,這是我的錯嗎?”
“我連人家長什么模樣都不知道,我可真冤枉。”
“你說話呀。”
謝昭寧見她不說話,自己說得口干舌燥,她呆了呆,貼著謝蘊就躺在了。
軟榻僅僅是一人休息之用,哪里容得下兩人,貼在一起,感覺隨時都會掉下去。
謝蘊被她擠得逼仄,拿手推了推,“擠我了。”
“說話了呀,我帶你去玩兒,讓你消氣,好不好?”謝昭寧建議,“心里有氣,要撒出來。”
謝蘊回身,凝著她:“你要干什么去?”
“帶你去消氣。”謝昭寧說。
謝蘊不解:“去哪里消氣?”
“去湖邊啊,丟石頭,把氣撒進水里,就不生氣了。”謝昭寧興致勃勃,貼著謝蘊的臉頰蹭了蹭,“氣什么呢,別生氣,我帶你去玩兒,休沐帶你去山中打獵,給你做烤肉吃。”
“嗯。”謝蘊終于應了一聲。
謝昭寧懸著心終于落地了,捧起她的臉頰親了親,歡呼雀躍地下地,“我去見陛下,你等我回來。你別走,走了,我會生氣的。”
話剛說完,人就跑得沒影了。
謝蘊哭笑不得。
****
謝昭寧跑進陛下寢殿,宮人也不用通報,她直接就進去了,探頭去看,陛下對著棋局發呆。
她悄悄走過去,伸手遮住陛下的眼睛。
“幼稚。”承桑茴拍開她的手,隨后將手中的黑子丟了下去,淡淡地看著她:“醒了?”
醒了兩字,說得謝昭寧面紅耳赤,她直接坐下,“陛下身子可好?”
“你日日看不見?眼瞎還是耳聾?”承桑茴不悅,“你后院著火,自己不知道?”
謝昭寧被訓得睜不開眼,“我沒在意,再者,就一點香料罷了,誰知道后面牽扯那么多事情,若是您知曉太傅身上換了香料,您會在意嗎?”
“會,她換了步搖,我都會多看一眼。”承桑茴眄視她一眼,“就你愚蠢。”
愚蠢的人耷拉著腦袋,“我下回注意了,下回謝相換個步搖,我也多看看。”
承桑茴:“……”
“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那我回去了。陛下早些休息。”謝昭寧也覺得自己不該待下去,陛下似乎心情不好,自己再多待一刻,就會被多罵幾句。
宮里的人,眼睛都是火眼金睛,她自愧不如。
她耷拉著腦袋往外走,承桑茴拿起方才丟下的棋子,思索如何走,突然間,那個腦袋又湊了回來,瑩白的指尖落在兩個黑子黑子之間:“這里。”
“你怎么還不走?”
“我就看一眼棋,告訴你怎么走,免得您愁眉苦臉,好啦好啦,我走了,不待見我就明說。”謝昭寧唉聲嘆氣,今日去哪里都吃癟。
謝蘊不搭理她,陛下也嫌她笨,她只好嘆氣,大步回東宮。
承桑茴看著雜亂無章的棋局,心中莫名煩躁,揮袖就將棋局打翻,心中這才消氣。
那廂謝昭寧回到東宮,燈火通明,新來的宮娥站在門口,低眉斂首,規矩許多。
她掃過一眼,大步進殿,謝蘊與她走時一般,靠著軟榻發呆,不知在想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剛一靠近,謝蘊便已察覺,“挨罵回來了?”
“是罵了,話還沒說兩句,她就趕我回來,瞧著心情似乎不好。”謝蘊唉聲嘆氣,“不待見我。”
謝蘊冷笑一聲:“就你干的蠢事,挨罵也是自然的。”
謝昭寧習慣了,揉揉自己的臉頰,“你們罵我的話可真多,換著話罵,也是厲害。不帶重復,語句豐富。”
謝蘊被她調侃的語氣逗笑了,抿了抿唇角,壓住唇角的弧度,“日后收斂著些。”
“怎么收斂?我長得好看是陛下的錯,我在東宮是你的錯,你倆倒好,折騰我一整天,我找誰訴苦去。”謝昭寧指著自己的白凈的臉,“我的錯嗎?”
謝蘊被她胡攪蠻纏的道理說服氣了,“這么說來,倒是我們的錯了,委屈你了。”
聽著她道歉的話,謝昭寧不以為然,“少陰陽怪氣,你嘲諷我成了習慣,我才不信你的鬼話。”
陛下登基后,謝蘊就變壞了,動不動就陰陽怪氣,指桑罵槐,妥妥的第二個陛下。ХŻϝ
謝昭寧不上當,心里盤算著如何報仇,朝門外看了一眼,轉身回去關上了門,“站遠些,孤與謝相有話說。”
宮娥們都是新來的,自然聽從她的吩咐,紛紛散開了。
謝昭寧巴巴地轉身,謝蘊已坐直身子,光線籠罩,姿態嫻雅,肌膚白玉。
謝蘊懶懶地問她:“紅梅散了?”
“散與不散,都是一樣,你要給我沐浴嗎?”謝昭寧笑了,狡猾如斯,“我想你了,我伺候你更衣沐浴。”
謝蘊瞥她一眼,“這是你輸者的態度?”
“事情都過去了,我們現在是平等的。”謝昭寧不上當,三步并兩步地走過去,直接將人壓在軟榻上,“你說說,你欠我多少了。”
“多少?”
“一輩子都還不起了。”
平亂
昨日免朝, 人心惶惶,宮內宮外的消息都在傳東宮的美談,淮陽侯一家攀附不成, 反被陛下收了爵位, 一時間, 成為京城內談論最多的事情。
朝會之際, 朝臣們依舊在談論,紛紛夸贊淮陽侯一家是勇者, 謝相何等能耐,容其他人分一杯羹。
秦思安插了進去, 涼涼說一句:“若二人關系一般,旁人有些想法,也屬自然, 畢竟先帝當年也寵幸過好些人,但不該看看東宮祖宗是怎么回事,蜜里調油的時候, 插得進去嗎?”
那位祖宗對謝相是有求必應不說, 造了一座黃金屋, 惹得多少人羨慕。
淮陽侯一家是怎么想的, 刀尖上水中撈月, 大概是腦子被驢踢了。
“我瞧著謝相對殿下,似乎不大熱心。”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秦思安循聲望了過去, 是一愣頭青,她說:“你知曉殿下怎么來京的嗎?”
謝昭寧不是京城人, 當年來京的時候,就是跟隨謝相。明眼人都知曉她是被謝相擄上京的。
一個‘擄’字足以說明顯謝相的心意。
不大熱心……你的眼睛一定是瞎。
祝云也說了一句:“謝相若不熱心, 早就辭官回鄉了。陛下初登記之際,謝相欲辭官,最后舍不得殿下才留下的。你們忘了,之前成親鬧的事情,都說謝相陰溝里翻船,都忘了?”
眼前富貴奢靡,忘了曾經窮困潦倒,如今都見殿下對鞋相言聽計從,忘了謝相被算計一事。
外面響起了謝蘊的聲音,眾人心虛,紛紛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須臾后,女帝踩點來了,眾人跪地參拜,絲毫不敢提昨日的事情。
散朝后,謝昭寧拉著戶部尚書走了,一老一少,快步于人前,這般現象嚇得秦思安眼皮子發跳。
她問謝蘊:“祖宗又想做什么?”
“我如何知道祖宗的想法。”謝蘊不為多動。
秦思安凝神,看向她,脖頸間又多了一紅痕,她皺眉道:“你們好歹收斂些。”
謝蘊不解 ,“你合意?”
秦思安拂袖走了。
謝蘊不解,想了須臾,沒想通后,也懶得去管。
****
日子逐漸冷了,十月底落了第一場雪,大雪紛飛,朝臣們入殿時都被凍得瑟瑟發抖。
西涼在這時傳來信息,邊境又打了幾場勝戰,西涼節節敗退,糧食緊缺,開始與周邊的國家進行交易。
不僅糧食緊缺,就連藥材都缺,西涼派了使臣前往羌族。
羌族如今是皇子主政,皇子直接拒絕,甚至上表書信,忠誠于我朝。
同時,也惹惱了西涼,派兵去搶奪。
羌族與西涼又是一番交戰,羌族緊急求援,兩國邊境駐兵接到消息后,直接發兵救援,羌族逃過一劫,可藥田損失過半。
意味著明年能給我朝的藥材將會減少過半。
謝蘊合上文書,深深吸了口氣,謝昭寧說:“他們是缺錢嗎?這個時候再修繕藥田呢?”
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謝蘊沒有回答。
謝昭寧直接說:“我派鴻臚寺的人去商議,若是需要錢,我讓人從戶部撥,明年的事情,誰知道呢。”
這場戰,誰知道會打多久。
“好,你去辦。”謝蘊答應下來,這些事情她有主意,就放手讓她去做,一味盯著,只會讓她沒了信心。
謝昭寧點點頭,“我派人去安排。”
接近年底,各地掌柜管事都來了,送錢送賬簿,又是一筆不小的入賬。
謝昭寧心情十分好,花錢的時候也格外大手大腳,多年錢的鐵公雞消失不見了,可謝蘊依舊記得當年為一個銅錢說來說去的少年人。
就在謝昭寧高興的時候,巴邑封地傳來消息。
九月底之際,巴邑王謀反,點兵出征,可不過五日,巴邑王暴斃。
巴邑軍營大亂,顧春和與世子穩住軍營亂象,饒是如此,軍心大亂,兩相動刀,十萬大軍崩塌,不少將士逃出軍營,擾亂百姓,形成兵亂。
不少人逃了,幾十人、幾百人、甚至上千人扭成一股小小的勢力,殺官員,占良田,整個巴邑都亂了。
巴邑王軍已然控制不住了,巴邑王世子又被其弟殺害,王府沒有主事的人,亂做一團,人人都想做新的巴邑王。
謝蘊看到這里,倒吸一口冷氣。
浮清的信也送了回來,比起戰報,晚了兩日,說明她們也被困住了。
打開信的剎那,謝蘊懸著的心掉了。
廢帝死了。
她殺了巴邑王,王府的人為巴邑王報仇,攔截她,為父報仇。風清揚為保她,同樣被殺了,唯有浮清殺出重圍。
浮清派人回京送信,請求救援,她們沒有回京的能力了。
巴邑封地亂了,四處都是逃出來的亂軍,百姓們被嚇得閉門不出,饒是如此,依舊擋不住屠戮的刀。
顧春和與王軍在一起,勢單力薄,擋不住越來越多的亂軍,甚至可能會被反殺。
見狀,謝蘊不敢喘息,忙入東宮,無論如何,找回浮清,帶回廢帝尸體。
謝昭寧看著信上的血跡,道一句:“我去,唯有我去,才可鎮住亂軍,我是儲君,是將來的女帝,是名正言順的天命之人。你放心,我會帶兵過去,不會讓自己陷入絕境中。”
巴邑封地內亂,造成將士叛逃,說明他們不服王軍,若是朝廷派兵呢,一一收服,不服者,殺。
謝蘊不答應,“你去太危險。”
“除了我,還有更好的人選嗎?你讓清月過去?她整日風花雪月,爬得上馬背嗎?”
謝蘊無話可說,勸說不過,只說一句:“陛下不會答應的。”
“她不答應,就等著巴邑封地成為亂葬崗,叛兵逃出封地,入了其他藩王封地,事情會鬧得更大。”謝昭寧說道,“我有錢,糧草夠用。”
一句我有錢,讓謝蘊哭笑不得,“面稟陛下再說,她若答應,我便答應。”
謝蘊拉著她直接面見陛下,說明來意。
兩人匆匆過來,丟出浮清的信,承桑茴驚訝:“前兩日來的文書,并沒有提及此事。”
謝昭寧說:“地方隱瞞不報。浮清的信不會有假,陛下,趁此刻叛軍還在封地內,一一圍剿,控制險情。”
“你過去?”承桑茴收斂情緒,旋即看向謝蘊:“你也答應了?”
謝蘊道:“回陛下,臣沒有答應,一切由陛下定奪。”
承桑茴凝神,又問謝昭寧:“你留下來,做你清閑的儲君,一入巴邑封地,那就是個喪命旋渦,朕也難保你能平安回來。”
“我知道。”謝昭寧淡淡一笑,“您也說了,我是儲君,顧全大局,就該我去。陛下,我得這個位置,受到萬人朝拜,萬人敬仰,不該縮著享受。廢帝都可為百姓付出自己的命,我是儲君,為何不能過去、”
言罷,她撩袍跪下,鄭重道:“陛下,您放心,我會帶回廢帝尸骨,她對不起您、對不起太傅,但對得起承桑一族,對得起百姓。”
承桑茴望著女兒,良久不語,似乎很難抉擇。
她提醒道:“你要去,只可一人去,謝蘊去不得,朝中武將隨你挑選,禁衛軍、巡防營隨你調遣,朕只能給你三萬軍馬。”
謝昭寧笑哦了:“夠了,陛下,都是散亂叛軍,您給的足夠了。我想明日就走,率三千騎兵先去。”
“好,朕答應你。”承桑茴也是跟著一笑,望著她的眼眸里浮現幾絲欣慰,哪里有掉餡餅的好事,一塊餡餅,可能就會要了你的命。
謝昭寧不怕,而是笑了,自己站起來,看向謝蘊:“我不會拖你們后腿的。”
謝蘊沒有回答,當著陛下的面握著謝昭寧的手,“我等你回來。”
“自然就是要回來的,不回來,你怎么辦呢。”謝昭寧抿唇笑了,眼中帶著光,“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謝蘊點頭。
眼下不是難舍難分的時刻,謝昭寧要回東宮收拾,承桑茴開朝會,先定下三千騎兵,糧草是要事。
聽到謝昭寧去巴邑平叛后,眾人都愣住了,秦思安先開口:“陛下,不可換人嗎?那是儲君啊。”
那是陛下跟前唯一的女兒,若她沒了,后果不堪設想。
承桑茴淡笑;“她是儲君,就該擔負起責任,這是她該做的。”
一句話,堵住秦思安所有的話,她默默看向謝蘊。
謝蘊從頭至尾都沒有抬頭,秦思安上前說道:“陛下,臣愿隨殿下,前往巴邑平亂。”
聞聲,謝蘊抬頭,看著毛遂自薦的秦思安,她終于松了口氣,秦思安跟著,謝昭寧不會是一個人過去。
“好,朕答應你,金鑲玉隨行。”承桑茴答應下來。
秦思安說道;“陛下,金鑲玉不必跟隨了,風清揚死了,您不能讓謝相身邊的下屬都死在巴邑封地上。”
承桑茴嗤笑:“不要扯謝相,是你自己舍不得,你不讓她不去,她就不去嗎?”
秦思安訕笑,說不出話了,她與謝蘊不同,她管不住金鑲玉的。
眾人商議抉擇,這回,戶部尚書不再拖三阻四了,花錢的事情,一口答應下來。
到了黃昏,謝蘊前往東宮,殿內忙成一團,一應步搖首飾都丟下,謝昭寧愛干凈,選擇的都是男兒式樣的瀾袍,行動方便。首飾在這個時候顯得累贅,行動起來,不如一根絲帶束起長發。
謝蘊來后,沒有驚動眾人,自己坐下來,看著忙忙碌碌的人。
謝昭寧要帶的東西多,吃的用的,她在謝家的時候常出門,也不覺得害怕,井然有序的安排。
謝蘊托腮看她,目光緊隨,她走到哪里,她的目光跟到哪里。
忙碌中的人一回頭,就看到了謝蘊,她驚訝:“你何時來的?”
“剛來,你忙你的,陛下定了卯時出發,你的時間不多了。”謝蘊望著她,盈盈一笑,“你膽子可真大。”
“你忘了,我救你的時候,也是一人,連個婢女都沒有帶。”謝昭寧回之一笑,“不怕的,我有三萬將士保護著,坐鎮主帳,不碰刀劍,怕什么呢。”
“是不怕。”謝蘊敷衍一句,不知該說什么,她不是外向之人,情緒內斂,此刻說不出悲傷春秋的話。
她總想著她們的日子還長,巴邑大亂一事,打得她措手不及。
謝昭寧安慰她:“眼下已到冬日里,叛軍們沒有糧食,不成氣候,就怕他們去搶百姓的糧食,所以得快。此行看似兇險,可我覺得很簡單,叛軍成了一盤散沙,我是去撿功勞的。有了這層鍍金,我回來,也是有顏面的,對嗎?”
“對,你說得都對。”謝蘊緊凝著對方,聲音沙啞,“所以不要輕易冒險,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坐鎮的儲君,是我們的希望,不要用所謂勇敢的話來束縛自己。記住,你的命最重要。”
“記住了,我的命最重要,不可涉險,都記住了。”謝昭寧笑著點頭,星眸燦爛,“短暫的分別,也是驗證感情的好時機,別想我,我若是遇到好看的女子,說不定多看一眼呢。”
“看一眼就好了,別帶回來,給我添堵。”謝蘊大方的答應下來。
謝昭寧笑作一團。
卯時正,騎兵就位,謝昭寧領軍出發。
天氣格外的冷了,謝蘊站在城墻上,天色依舊是漆黑的,還沒亮,她看不見謝昭寧離開的模樣,但她只想,肯定是最好看的。
謝昭寧走后兩天,京城里又下了一場雪,冷意入骨,讓人不敢出門。
大軍隨后出發了,秦思安領兵,金鑲玉也跟著一道去了,她十分不解:“派誰過去不好,兩個文弱的人去了能做什么。”
謝蘊給她解釋:“這回,派是不是武將,而是可以鎮壓叛軍的儲君。”
金鑲玉半解,或許朝廷有朝廷的道理。
出發前,謝蘊告訴秦思安:“她回不來,你也不要回來了,回來也是被陛下斬首。”
秦思安摸摸自己的脖子,哀嘆一聲,道:“我也太難了,陛下也這么跟我說了,若她回不來,我也不必回來了,你說我招誰惹誰了。”
“是嗎?你不是去鍍金的嗎?”謝蘊嘲諷,將那層光鮮亮麗的表皮撕開,“你是去鍍金,她才是為百姓而去的。”
秦思安不承認:“我怎么就是鍍金,我好歹還是保護她的盾牌,謝蘊,我至少比你好,我敢跟過去,你敢嗎?”
謝蘊緘默。
大軍出發了,謝蘊默默看著,不同于那一日,她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送別大軍,她回到官署。
日子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人來找她吵,就像回到當初,十年如一日。
不僅官署安靜,就連宮里都靜了下來,陛下依舊免了除夕宴,省錢送去前線給將士。
謝蘊受邀去謝宅過除夕,謝昭暇領著妻子也來了,一家人和樂融融,守著老夫人守夜。
一團和樂。
謝蘊醉酒,早早地歇下了。
初一這日,謝蘊睡到午時才醒,外面吵吵嚷嚷,吵得她頭疼 。
翻身捂著耳朵去睡,老夫人這時進門,“時辰不早了,起來用午膳,人都來了,就等你。都多大了,還睡懶覺。”
懶覺?
謝蘊莫名煩躁,坐起身子望向母親:“我不想見客,母親自行去招呼。”
“他們知曉你在家里,都是沖著你來的。”老夫人言笑晏晏,苦心勸說:“你都已經醒了,不如梳妝去見一見,你也該餓了。”
“我不餓,我醒了就得起來嗎?”謝蘊反駁母親,“我累了,還想躺著,我今日都不想起來。”
老夫人被她冷厲的面色嚇到了,“今日初一,可不興生氣的,若不然一年都要生氣。”
“母親,我累了,您出去。”謝蘊煩躁得很,心中升起一股無名怒氣,“我不想見客,我昨夜醉了才會留下,若沒有醉,我也是要回相府的,您就當我不在。”
老夫人不舍,道:“人都來了,不好讓客人撲空。”
“那是您的客人,與我無關。”謝蘊凝著母親,唇角勾了勾,問道:“今歲殿下不在,西涼戰事不斷,巴邑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中,您還敢大肆宴飲?傳到陛下的耳中,您不怕陛下問罪?”
老夫人意識到不對勁,“你不去就不去,做甚嚇唬我,過年本就是一家團聚的是時刻,難道還不能讓人高興嗎?”
“您是一家團聚,我呢?”謝蘊越說越覺得委屈,忍著不適,“與我的成親的那位遠赴巴邑封地,您讓我看您一家團聚?”
“這……”老夫人語塞,“我以為你不在意呀,殿下又不是不回來了,以前她也會出遠門的,活蹦亂跳的回來。”
謝蘊深吸一口氣,面前站的是她的母親,若是旁人,她想自己會忍不住動手了。
她狠狠壓制自己的怒氣,放緩語氣:“您出去,若不然,我會將這里都燒了。您再說一句話,我就燒一間宅子。”
老夫人張了張嘴,嚇得落荒而逃。
謝蘊煩躁不安,伸手摸到枕頭,直接摜在了地上,心中的氣徐徐散了。
她仰面倒下,看著屋頂,天旋地轉,整個人都倍感無力。
下一息,她蜷縮身子,縮進了被子里,不想見人,連光線都不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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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邑封地多山,地勢不平,三千騎兵剛入封地就遭到了堵截,數百穿著鎧甲的兵士攔住他們,看中了他們攜帶的糧食。
朝廷派兵一事,地方不知,這群人以為是王軍,冬日難過,上前就動手了。
打了一日,幾乎碾壓式圍剿,騎兵大勝,俘虜兩百余人。
謝昭寧見了領頭的人,詢問當日里的情況,究竟會是什么樣的情況,才導致這些人不敢不顧的逃出來。
軍令如山,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他們不應該逃的。
領頭是一千夫長,他跪倒在面前,喊打喊殺,謝昭寧含笑,“你可知我是誰?”
對方狐疑,對方唇紅齒白,長得極為好看,舉止華貴,“巴邑王那么多兒子,我怎么知道你是哪個?”
“孤來自京城,東宮太女承桑漾,奉陛下命令來平亂。我可不是巴邑王的兒子,我是儲君。”謝昭寧微微一笑,“你想好了,怎么回答,你只有一次機會,機會失去后,你的腦袋就懸在轅門之上了。”
主帳內,刀劍煌煌,首位者含笑,看似寧靜平和,可稍有不注意,腦袋便沒有了。
“我、我是宋知路……”宋知路咬咬牙,眼睛充血,“那日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主賬鬧了起來,親兵們都動手殺人了,人死了許多,有些人不想死,就逃了,一個逃,十個逃,都逃了。我不想死,就領著下面的人也逃了。我們就是聽命令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別人逃,我們就逃。”
“多少人逃了?”謝昭寧問他。
“小的也不清楚,出來后碰到十幾波人,對方人少,我們就過去干,人多就跑。小的以為你們是王軍,又見您穿得華麗……”宋知路不敢說了,他們以為太女是草包,打了再說,沒想到,對方如此強悍。
謝昭寧說道:“孤可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收編其他散軍,你若立功,這回平亂,你居首功。若是偷奸耍滑,孤是未來的女帝,你該想想你的下場。還有,散出消息,不準碰百姓一粒米,一根手指頭,若不然,孤追到天涯海角,也會將他們凌遲處死,點天燈。”
宋知路吞了吞口水,謝昭寧又說道:“陛下調遣十萬大軍來平亂,很快就會恢復過來,宋知路,你要跟隨孤嗎?”
十萬?宋知路驚訝,短短一個多月,他們自相殘殺,已殺了不少人,十萬大軍一來,他們就無處可藏了。
“小的愿意跟隨殿下,做馬前卒。”宋知路鄭重叩首,“小的熟悉地形,助殿下一臂之力。”
“好。孤給你機會,平亂結束后,孤帶你們回京城受賞。”謝昭寧起身,上前扶起宋知路,親自給他解開繩索,“接下來,就看你的能耐了。”
宋知路得殿下親待,心中豪氣萬丈,當即表示出去探路。
謝昭寧立即讓人給了米糧,開火做飯,圍著炭火,其樂融融。
有了宋知路的領路,三千騎兵長驅深入,殺亂軍,護百姓。
名聲打出來后,浮清等人終于找上門。
大雪紛飛,浮清吊著一條手臂,站在了雪地里。謝昭寧得到消息后,幾乎撲了過去,看她鮮活的模樣,不覺笑了,“你很有出息。”
“不及殿下,我聽到東宮太女來平亂時,幾乎不敢相信。”浮清臉頰被凍得青紫,笑的時候略顯猙獰,可她的眼中映著讓她引以為傲的主上。
“太傅看走了眼,您不是謝家只會做生意的小女娘,您有自己的翅膀。”
長輩
浮清是循著消息找來的。
謝昭寧自知封地遼闊, 找人是十分艱難之事,但她的人多,她找不到浮清, 但浮清可以按照宋知路放出去的風聲來找她。
浮清在暗, 她在明, 她就等著浮清來找她就好了。
接到浮清后, 謝昭寧派人去接回廢帝棺槨,連夜送回京城。不管如何, 承桑珂是廢帝,是承桑一族的女兒, 無論如何,都該將尸體送回帝京。
大雪紛飛,氣溫十分低, 主帳內放了炭盆,謝昭寧依舊感覺很冷。
她吩咐浮清:“你如今有傷,跟隨棺槨一道回去, 風清揚沒了, 陛下與謝相也想從你的嘴里知曉整件事情的經過。”
“屬下走了, 您怎么辦?”浮清意外, “屬下想留下, 可以隨意派人回京城。”
“我有秦思安,她在后面, 快來了, 你傷了,不如回京。這是命令。”謝昭寧苦口婆心勸說, 雙手放在火上烘烤,說道:“天氣這么冷, 對你的傷勢也不好,我倒想回去,沒人接我的差事,有人接你的差事,那就趕緊回去,別犟。”
聞言,浮清低著看著受傷的手臂,不覺失落:“屬下聽您的。”
“明日就走,帶些糧草與錢,我讓人給你準備。”謝昭寧笑了,誠懇道:“回去后,好好養傷,立下大功,想要什么就去和陛下提。”
浮清苦澀,“屬下別無所求,想繼續跟著您。”
“行,那你等我回去。”謝昭寧舒坦道。
謝昭寧早就給浮清準備好了,扮作商人,送母親棺木回老家,不說回京城,隨意扯謊,一路走,回到京城再說。
到了京城附近,自然會有人來接應。
謝昭寧寫信,派人回京城傳話,一路安排下去,年后就可以回到京城。
浮清被安排回京城,謝昭寧在原地等著秦思安匯合,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大雪封山,雪勢連綿,一等就是半月,糧草將盡,也不見秦思安過來。
再等下去,騎兵就要撐不住了。
謝昭寧不愿再等,領著百余人前往巴邑主城州里,與顧春和匯合。
顧春和本跟隨世子,主動將自己招攬來的兵權給他使用,一場大戰,世子成為眾矢之的,被弟弟們殺了。
如今顧春和領著剩下的部隊留在大營,與巴邑王的兒子們抵抗著,這些兒子誰都不信誰,顧春和從中攪亂,如今的王軍大營分成了幾股勢力,誰都不服誰。
謝昭寧讓百余人偽裝成百姓,通過營地采買的方式,混入軍營里,謝昭寧也扮成了送肉的屠夫混了進去。
進入伙頭營,謝昭寧趁機打探主賬的位置,趁人直接溜了出去。
路過校場之際,她給一將士塞了些錢,“那是誰在練兵?”
“顧將軍,她是營地里最勤快的。”對方拿了錢,笑嘻嘻地說了一句。
謝昭寧遠遠地看了一眼,顧春和離她太遠了,自己不可能走過去的,一旦過去,旁人就地將她殺了,便是千里送人頭。
但這回不認,下回就沒有機會了。
謝昭寧徘徊了會兒,咬咬牙,回去廚房去了。
遠遠一瞥,勾起了她的心。她喚來同行的人,打暈了一個人,塞進草堆里,自己換了他的衣服,大搖大擺地出了廚房。
這回,她光明正大地走向校場,顧春和并未察覺,直到她走近,說了一聲:“你姑母顧漾明呢。”
一句話,讓顧春和搭手握住自己腰間的佩刀,順勢看過去,心中大驚,旋即放了刀,怒斥一聲:“你來干什么,走走走、你不是說頭暈嗎?”
顧春和故做蠻橫地拖著謝昭寧離開。
兩人回到顧春和的營帳。
“小祖宗,你怎么來了,若是知曉你來了,那些人先殺了你。”顧春和嚇得渾身發抖,“趕緊離開。”
“想走,但是沒有糧食了,哪里能買到糧食,你給我些,我就走。”謝昭寧訕笑,“等秦思安來了,我就還你。”
“糧食都被王軍掌控了,我也買不到。”顧春和為難,“不瞞你說,我們糧食也不多了,今年的秋糧都被商戶們買走大半……”
聞言,謝昭寧忽略了重點,是她讓管事們買走了巴邑封地上的糧食,此刻唯有出封地去買糧。
“你這里不能挪我些嗎?”
“不成,太危險了,殿下,另想辦法才是。一旦打草驚蛇,他們就會攻擊你。前些時日聽說你來了,他們在商議捉住你,與朝廷談判,最后被你的十萬大軍嚇退了。”顧春和也是為難。
謝昭寧不放棄:“一點都沒有?”
“如今糧食緊缺,他們看得很緊。”
謝昭寧斟酌,為糧食暴露自己也是愚蠢,她放棄了,說道:“好,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保護自己,等秦思安來了,我再聯系你。”
竹籃打水一場空,謝昭寧只能按照來時路離開。
回到主帳,寒冷的天氣讓人打不起精神,尤其是收編的散軍多了,糧食撐不下去,這些散軍可能會成麻煩。
謝昭寧無奈,派人去聯系巴邑封地內的管事,詢問購糧的途徑。
前后等了三五日,散軍門察覺不對時,起哄要走。
“沒有糧食,你們是想餓死我們嗎?”
“就是,來時說的好好的,這個時候說沒有糧食了。”
“那是人吃的嗎?都是些水,怎么吃飽肚子。”
聽著主帳外的叫喊,謝昭寧深吸一口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也沒有辦法。
她吩咐下屬:“愿意走的就走,不攔著,再通知一聲,糧食五日后就到,隨便他們去留。”
下屬們出去傳話了,叫囂聲小了些,五日之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也只能等。
原地等了五日,依舊不見糧食。
同時,秦思安于約定的時期晚來一月了。謝昭寧算著日期,心急如焚。
雪依舊沒有化,大雪封路,進出艱難。
散軍們走了大半,探路的宋知路跑了回來,帶回來一女子。
謝昭寧震驚,“一月。”
一月拍拍身上的大雪,笑說:“殿下等急了,我奉謝相的命令而來,巴邑遼闊,山地多,為防大軍拖延,謝相命我先準備糧食送來。不瞞您說,我們奉您的命令來巴邑買糧,知曉巴邑與朝廷一戰,糧食都留在了封地內。您派人隨我去取。”
救命稻草的到來,讓謝昭寧松了口氣,立即下令:“點兵千人,隨一月去取糧。”
“糧食就在附近,我們挖了個地道,埋的糧食,我來時見過秦大人,大雪封山,她們被困住了,正在極力趕來。莫慌、莫慌。”一月爽朗地笑了,“殿下好能耐,還能撐足一月。”
“別說笑話,快去取你的糧食,我都快瘋了。”謝昭寧將人往外推,“我盼你盼得眼睛都要瞎了。”
“別瞎,謝相等著您回去呢。”一月打趣小祖宗,“來時謝相說了,讓您保護自己。”
謝昭寧沒心思聽這些情話,推著人趕緊走,那么多人等著吃飯,情話回去再說。
解決糧食,謝昭寧派人去接應秦思安。
秦思安延遲了四十天才與謝昭寧匯合,氣得謝昭寧見面要打人,秦思安伸出自己有凍瘡的雙手,“祖宗,你們三千人快行,我們三萬人徒步走,雪山那么高,我們都翻過來了。”
“行了,回京與你算賬。”謝昭寧來不及生氣,拉著秦思安與幾位有作戰經驗的將軍們入營。
宋知路去探路,將大致的情形都摸了一便,匯成輿圖。
謝昭寧說:“我想過,散軍最容易收拾,人少,沒有糧食,不用打,直接恐嚇就可以。我們收服散兵,再去圍剿王軍,顧春和在等我們。你看,我們分開走,朝巴邑王軍進攻。”
謝昭寧摸索了近乎兩個月,早就這里摸索透了,她又去了王軍,知曉王軍的大致情況,分開圍剿,必然會省利。
秦思安頷首,“聽殿下的,整頓三軍,分開行走。”
主賬下令,三軍休整,明日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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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清一行人,走了兩月,才回京城。
入京城,已是二月初,天氣依舊寒涼,尸骨并未腐爛,可承桑珂是廢帝,棺槨如何安排,還需聽女帝吩咐。
謝蘊親自出城去迎,隨之而立的不僅有廢帝尸骨,還是風清揚,浮清依舊將她的尸骨帶回來了。
她們也曾并肩作戰,既然帶尸骨回來,多風清揚一具棺槨也不多。
遠遠看去,一行人穿戴白色的衣服,招魂蟠引路,噠噠走來。
謝蘊凝神,望著空中的招魂蟠,陷入悲傷中,良久走不出來。
一行人走近,浮清下馬,跪地叩首,“謝相,屬下幸不辱命,完成您的任務了。”
“回來便好。”謝蘊扶起地上的人,“回去吧,我以命人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安葬風清揚。”
從她選擇風清揚的時候,她就知曉這回九死一生。
棺槨入京,廢帝的棺槨分開,直入宮廷,交由陛下安排。
謝蘊親自送風清揚上山。
浮清入宮見到陛下,將事情詳細說明。
“入封地后,廢帝并未急著見巴邑王,而是故意放出消息等著對方上門。果然,等候一段時間,對方上鉤了。廢帝借兵,巴邑王不答應,后來,幾番商議,廢帝答應勤王后,她讓位給巴邑王,她得到陛下即可。”
“巴邑王相信了,起并欲謀反,同時,往各地藩王處送信,游說藩王一道起兵。屬下與風清揚分開斬殺了游說的文官,又讓人偽裝一番前往各地藩王處游說,離間巴邑王與各地藩王。”
“等不到藩王表態,巴邑王籌兵十萬,實則不過六七萬兵馬,欲起兵直入京城。祭旗這日,巴邑王親自歃血起約,廢帝提前在匕首上動了手腳,下了見血封喉之毒。”
“巴邑王一死,世子試圖奪位,顧春和揭露世子弒殺一事,巴邑王的兒子們趁機反了世子,王軍軍營大亂,也是廢帝提議放走了王軍將士,瓦解所謂的十萬大軍。后面的事情,您都知曉了。”
簡單一番話,概括了她們半年的努力。
承桑茴良久不語,蒼白的之間在膝蓋上點了點,似有猶豫,似有為難。
浮清跪地不敢起來,趁陛下沉默,又說道:“廢帝去前說了,望您記得約定。”
“什么約定?”承桑茴故作迷茫。
浮清說:“與您同葬。”
“那是謝蘊答應她的。與朕無關。”承桑茴冷冷地笑了,“她是有功于朝廷,又功于百姓,并非有功于朕,與朕何干?”
浮清不敢辯駁,卻又高興,替太傅高興。
承桑茴吩咐內侍:“著內廷司擬旨,復承桑珂長公主爵位,葬于先帝之側,慰藉先帝慈母之心。”
隨后,她看向浮清:“合葬一事,朕從未答應過她,她死后不寧就去找與她約定之人,與朕無關。”
“是,屬下明白。”浮清領旨。
承桑茴又問她:“小祖宗如何?”
“殿下很好,殿下驍勇……”
“打住,朕問的是她身子,不是聽你的夸贊。”承桑茴不耐地打斷浮清的話,夸贊的話不需旁人說,她敢去,就說明她不是貪圖享受之人。
浮清立即改口:“臣來時,殿下無病無傷。”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承桑茴表示很滿意,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建功立業之際,也要保護自己的身子。
建功立業的機會多,命只有一條。
打發走浮清,承桑茴沒有立即批閱奏疏,而是望著虛空,承桑珂的棺槨就停在了外面,距離她很近。
終是死了,死在了異鄉。
承桑茴回憶著過往,她二人相伴近乎四十年,比任何一人的時間都要久。
四十年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她一閉眼就可以回憶起承桑珂的五官輪廓。
她愛顧漾明,卻與其他人待了那么多年。
心底的恨意,悄然翻涌,她壓住了恨意,努力安撫自己的情緒,試圖什么都不要去想。
太傅在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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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下旨,將厚葬承桑珂一事,交予了謝蘊。謝蘊曾是廢帝一黨,接手此事再合適不過。
事無巨細,謝蘊親自過問每一件事,試圖給予三公主最后的體面。
三公主下葬后,她才松了口氣,回到京城,睡了兩日。
醒來后,天色都是黑的,她渾渾噩噩地坐起來,婢女匆匆入內,“您醒了,您都睡了兩日。”
“殿下可有來信。”
“沒有。”
“戰報呢?”
“府里沒有來,但聽聞巴邑方向有人入京了。”
謝蘊揉了揉酸痛的額頭,打起精神,“我知道了,下去吧。”
婢女走后,謝蘊陡覺無力,便又躺下了,闔眸睡了過去,再度醒來,還是被婢女喚醒的。
今日有朝會,她要入宮。
秦思安不在,祝云等人乖巧地以她為首,廢帝一死,跟隨她的朝臣死了心,都開始陸陸續續向她表態了。
如今的朝堂,可算是謝蘊一人獨大。
然后她卻無法高興起來,身側空蕩蕩,一夜醒來,身側之地都是冷了,像是大夢一場,夢醒了,什么都沒有留下。
恍惚過了半月,謝宅來人,請她過府赴宴,老夫人開了家宴。
謝蘊奇怪:“有喜事?”
“回謝相,是大少夫人懷孕了,三月有余,老夫人十分高興。”
謝蘊:“……”這是又升了一輩,再過幾月,她都有孫子輩了。
謝蘊莫名不高興,打發人送去了賀禮,自己不想露面,更不想聽到什么‘姑奶奶’一類的話。
頭疼。
謝昭寧回來聽到后,肯定會笑話她,沒完沒了地嘲諷她一場。
煩躁不寧。
謝蘊請假,不上朝了,悶在家里不出去。
女帝不知情,特地派了太醫給她診脈,沒什么大毛病,女帝又給她丟了一堆事情,自己去緬懷太傅。
內廷司因秦思安不在,祝云暫管,下面的小崽子們上了天,送上文書都有毛病,氣得謝蘊心口疼。
秦思安臨走前說,小崽子們錯了,小錯忽視,大錯等她回來再說。
謝蘊忍不了,揪住錯處,一個個訓,光是訓人,就花了兩日時間,訓人罰俸祿,震攝一群失了娘的小崽子。
接下來數日,內廷司人人如履薄冰,就連祝云都不敢松口氣。
天氣越發涼快了,前面的小祖宗許是想起自己家里還有個妻子,一連寄了十多封信回來。
謝蘊的心情好多了。
謝昭寧說她與秦思安兩面圍剿,先收服散軍,入軍定編制,一路上,軍隊日漸龐大,又說天氣好,來回送信方便,三日送一回書信。
情況很不錯,今年年底就可回來。
年底?
謝蘊唇邊的笑容壓住了,她轉頭問婢女:“現在是幾月?”
“四月呢。”
謝蘊笑不出來了,又像孩子似的問:“年底是幾月?”
“年底、是臘月、十二月,謝相,您怎么了?”
謝蘊隨手就將信丟了,還有八個月,她就像是要回家一樣報喜,讓人空歡喜一場。
謝蘊將信丟進火里,氣得休沐日去官署辦差去了。
****
巴邑一地酷熱,山地多,地勢不平,行軍困難。
謝昭寧安營扎寨都挑著山下陰涼之地,一路與將士們同吃,眼看著王軍在即,回家的心情雀躍。
山間果子多,她摘了一顆放入嘴里,酸得又吐了出來。她看了眼樹上的青果,當即摘了些,派人送去京城,快馬加鞭,若是嘗就嘗,壞了就算了。
原地等了半個月,耐著性子,等到了秦思安的回信,兩軍同時往王軍營地而去。
果子在路上走了大半個月,到了謝蘊的跟前,都已經干癟癟的,看不出摘下來的鮮嫩之色。
謝蘊怎么會嘗呢,研究了半晌,知曉不能吃,但不會扔,打開信,謝昭寧開口就夸贊果子好吃,請她嘗一嘗。
謝蘊拿起果子,想起鸚鵡小甜甜,遞到它的嘴邊,“試試,聽說好吃,又很甜。”
小甜甜伸長腦袋嗅了嗅,隨后嫌棄的挪開腦袋,屁股對著謝蘊,怎么都不肯嘗一口。
“真的很甜,和你家西瓜一樣甜,你信我,我不騙你。”謝蘊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小甜甜,繞過去,走到她的跟前,“這是你主子千里迢迢從巴邑送回來的。你就嘗一口,嘗完給你吃瓜子。”
“不甜、不甜……”鸚鵡倔強地揚起腦袋,挺起胸脯,居高臨下地看著謝蘊,“不甜、西瓜甜、西瓜甜。”
鸚鵡都不吃。
謝蘊沒哄成,冷冷地看著它:“你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罰你三天不許吃東西。”
小甜甜急得揮動翅膀,謝蘊瞥它一眼,驕傲地走了。
小甜甜在籠子里跳腳,學著謝蘊說話:“罰你三天不許吃東西、罰你三天不許吃東西……”
謝蘊將果子收進匣子里,拍拍拍桌,故作惋惜道:“小甜甜不吃,那就留著給你回來吃。”
謝蘊特地將匣子放進了冰庫里,等著謝昭寧回來吃。
至于想不想得起來,那就是將來的事情了。
謝蘊心情很好,連帶著下屬們都意識到殿下肯定送信回來了。
端午節之際,女帝賜給相府四個粽子,與去歲一樣,謝蘊吃了兩個,然后看向鳥籠里的小甜甜。
小甜甜盯了許久了,盯著盤子里的粽子,謝蘊吃完了,它跳了起來,“小甜甜、小甜甜……”
謝蘊高傲地看了一眼,吩咐婢女將剩下的粽子收好,留著明日再吃。
小甜甜眼睜睜地看著到手的粽子被拿走了,氣得又跳了起來。
一人一鸚鵡待了幾月,入夏之際,瓜果盛行,陛下賞賜朝臣西瓜,相府分了一筐。
鸚鵡看著自己的寶貝,叫個不停,謝蘊讓人都送去了謝宅,一個沒留下,美其名曰:“西瓜不甜,不配給你吃。”
整個夏天,它都沒有見到一片西瓜。
入秋后,謝家添了一女,謝昭暇央求謝蘊取名。
看著懷中皺巴巴的小嬰孩,謝蘊果斷還給大嫂,并且拒絕起名。謝昭暇失落,老夫人替他詢問為什么,謝蘊一本正經回答她:“將來問起,誰給她取名,她就會說是我姑祖母。人家又問你姑祖母是誰,她便說是謝蘊。天下人都知曉我有個孫子輩,顯得年歲很大。”
一番話,讓老夫人無話可說,就連謝昭暇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謝家添女,滿月這日朝臣恭賀,就連女帝都賜下賀禮,不見謝蘊登門恭賀。
謝家定的是休沐日,就為了謝蘊到來,結果,她躺在家里睡了半日就是不去,惹得謝家眾人不高興。
為此,她又給謝昭寧寫信,痛訴娘家侄兒成親太早,生孩子也早,以至于她糊里糊涂就成祖母一輩。
謝蘊郁悶至極,隔日又請假,頭疼心口疼,累得女帝又派太醫來問候。
恐嚇
謝蘊在家躺了兩日, 關門不聞人間事,太醫跑斷腿。
第三日的時候,太醫連門都沒有進去, 可憐兮兮地回去與陛下報信。
承桑茴納悶:“她鬧什么?”
沒人知曉謝蘊的心中事。
太醫自然說不出所以然來, 兩回把脈, 謝相身子都好, 怪他醫術差,沒診出謝相心中所疾。
太醫被趕出去了, 承桑茴召來浮清。
浮清直接就說了:“她長了一輩,殿下又不在, 心中郁疾。”
承桑茴聞言,半晌說不成話來。
殿內沉默良久,承桑茴托腮苦思, 就在浮清覺得她快要問罪之際,她深深嘆氣,道一句:“是該有郁疾, 隨她去。”
浮清愣了會兒, 謝相不走尋常路, 這位天子好像也被帶歪了。
還是說是自己思想有問題?
浮清不敢置喙陛下的決定, 領旨退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承桑茴一人。
謝蘊莫名長了一輩, 小祖宗呢?今年過年,她就有二十歲了, 二十歲做祖母, 是早了些。
謝昭暇二十歲做父親,她直接做祖母, 甚好甚好。
隨后,承桑茴提筆寫信給巴邑封地內的小祖宗, 提前恭賀她躍然而上,又升了一輩。
兩封信幾乎同時遞到了謝昭寧的手上。
一前一后,謝昭寧皺起眉頭,秦思安眼皮一跳,“京城出事了嗎?”
“沒有出事,是謝家的事情。”謝昭寧嗤笑,“謝相病了。”
秦思安識趣,“相思病?”
謝昭寧冷笑:“不是。”
秦思安不明白:“那是什么病?”
謝昭寧說:“恐老病。”
隨后,她將信收了起來,唇角怎么都壓不住,秦思安像是見鬼一樣看著她,“究竟怎么回事。”
“謝相的侄兒添了一女。”謝昭寧含笑。
秦思安聽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謝昭暇二十歲添女,不算早。”
“秦大人,如果你二十歲的時候,有人喊你姑祖母呢?”謝昭寧笑得抬不起頭。
秦思安聽后,一臉晦深莫測,“我明白了。”
說完后,她跟著笑了起來,“小輩多了,挺好的,小房大輩,臣恭賀殿下,很好、很好。”
謝昭寧沒心思與她斗嘴,將人趕了出去,提筆寫家書,添女是好事,并說道,若是謝家不嫌棄,等她回去取名字。
信中安慰一番,派人去送書信。
至于陛下的信,她冷冷地笑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性子,不回信了。
解決家里的事情,謝昭寧招來將軍們,商議下一步的計劃,圍剿王軍,班師回朝。
打到今日,散軍收服,一月領著人開設粥棚,發糧救濟百姓,又約束百姓,開墾田地種糧。靠著朝廷供給,只是一時之事,日后長久還是要靠他們自己。
朝廷軍隊所到之處,開倉放糧,百姓無不稱贊,又發放種子,幫著種糧。
圍困州城,王軍們誓死抵抗,甚至拿州城百姓威脅。
謝昭寧倒也不急,派人后撤,只圍不攻,她家大業大,有糧有米,就看王軍們怎么熬。
圍城半月,顧春和派人送信,糧食只余三日。
謝昭寧燒了密信,立即回復,不必急,靜靜等候。
又等三日,王軍派人談判,以百姓換糧。
秦思安氣笑了,“對面究竟是些什么人,怎么那么無恥。”
“巴邑王的兒子,從前有世子壓制,如今王爺世子都死了,可不得可勁撈錢。給他們糧食。”謝昭寧平靜地揮手,安撫生氣的秦思安:“糧食能解決的事情,就不是事情,要糧就給,別傷了將士的性命,讓人在糧食里放點瀉藥。”
秦思安:“……”
“他們不吃怎么辦?”
“為什么不吃,是拉肚子拉死還是餓死,你選一個?”
秦思安深深地看著謝昭寧,“您這招,陰損。”
“他們自己來要糧的,關我什么事,我都不生氣了,還要我怎么樣呢?”謝昭寧被磨平了棱角,心平氣和,又說道:“我等你的糧食四十天,我就明白過來,急是沒有用,如何將傷亡降低最小,才是真本事。這場戰好打,但是如何打得漂亮,打得各地藩王臣服,那才是了不起。所以我們要降低傷亡。”
“你說得也對,這些藩王都不是好東西,等回頭收拾他們。”秦思安哼哼一聲,心中不滿,“我們傷亡太多,難不保藩王伺機而動。”
“嗯,那你去辦,要多少給多少,家大業大,不缺這些。”謝昭寧闊氣極了,像是傻地主家里的孩子,揮金如土。
秦思安領吩咐去辦了。
糧食送入州城里,王軍推出來百余名百姓,謝昭寧讓人都收下,送入一月的粥棚。
星夜璀璨,軍營內篝火明亮。
謝昭寧坐在高臺上,手中捧著酒壺,悄悄喝了一口,仰首望著天際。
秦思安聞訊找來,“你哪里找來的酒?”
“一月派人送來的。”謝昭寧警惕地抱住自己的酒壺,“軍營不給喝酒,你鬧什么,回去睡覺去。”
“那你怎么喝?”秦思安不服氣。
謝昭寧:“我偷偷喝,都睡覺了,你來干什么,你不來,就沒人發現我。”
秦思安伸手去搶:“見者有份。”
“見黃金是見者有份,見我的酒也是見者有份,你這樣做,很容易短命。”謝昭寧將酒壺遞了出去。
聞到酒味,整個人都有些興奮,秦思安仰首就喝了一大口,整個人都輕松了。
“很不錯。你這些下屬都很靠譜,連酒都給你送。”
謝昭寧望著天:“確實挺不錯的,若不是有謝相,她們連媳婦都給我送。”
秦思安:“你怎么不上天。”
謝昭寧將酒壺奪了過來,“你就是嫉妒我,我不喝了,回去睡覺。”
“我就喝了一口。”
“我去睡覺了。”
謝昭寧跳下高臺,揣著酒壺,偷偷摸摸地跑開了。
又等了三日,月明星稀,州城城樓上不見人,像是空城一般。
謝昭寧問秦思安:“你可曉得空城計?你瞧對面,像不像?”
“像,人去哪里了?”
“你下的藥,不清楚?”
秦思安凝眸。
謝昭寧說:“點兵,凌晨攻城,這回勢必了結王軍,年底前就真的可以回去了。”
再不回去,就該又長一輩了。
凌晨攻城,燈火通明,城門被輕易推開,守城的士兵三三兩兩,見到沖進來的將士主動放下刀。
不等天亮,州城收復,前往王軍軍營。χΖƑ
秦思安領兵闖入,待進入后,她就知道謝昭寧為何不過來了,嗯……味道不大好聞。
王軍們繳械投降,不動兵刃下,巴邑王就剩下三個兒子了,被顧春和綁了起來。
見到秦思安,顧春和第一句話就是:“我沒吃你們送來的糧食。”
秦思安卻說:“趕緊去洗澡。”
顧春和:“……”
她握住手中的劍,險些拔.出來,砍向對方。
謝昭寧前往王府,先入書房,不找書信,就讓人搜尋值錢的寶貝。
巴邑王做了那么多年的藩王,封地遼闊,必然有許多寶貝,搜書房、搜庫房,前后搜尋了一陣,收獲頗豐。
巴邑王死后,這些東西看似值錢,可封地內沒有糧食,錢也花不了,這些錢不如兵器來得有用處。
但出了封地,這些東西就是值錢的。
謝昭寧搜了一天一夜,就連巴邑王妾室頭上的金簪都沒有放過,拔.下,放進箱子里,派人送入京城。
等秦思安與顧春和安撫王軍時,王府門外停了數十輛馬車,一間架勢,秦思安就明白了,沖進王府找人。
“你很過分,我與顧將軍殫精竭慮,你在這里搜刮巴邑王的寶貝。”
“我又沒讓你去,是你自己搶著去的,你要頭功,那就給你,我又不和你搶。”
謝昭寧縮著椅子里,白凈的臉上滿是無辜,“我只是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不要和我提什么見者有份,頭功都給你了。”
秦思安語塞,臉色羞紅,謝昭寧懶洋洋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要寶貝,不要頭功。”
“你要頭功有什么用,你已是儲君,封無可封,自然不會要頭功。”
“我還搜到些書信,我打算繞道去見一見其他幾位藩王,給謝相再造一間黃金屋。”謝昭寧從自己懷中拿了些書信,“都是各地藩王與巴邑王往來的書信,藩王私下來往,可是大忌。雖說沒有商議謀逆的事,可我若是恐嚇一下,寶貝自然而然就來了。”
秦思安:“……”
顧春和忍著笑,站在一側,看著唇紅齒白的太女殿下,揚眉淺笑,分明是那么可愛。
“秦大人,你收拾殘局,我先行一步了。”謝昭寧跳下椅子,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裳,“好好做,日后有你的潑天富貴。”
秦思安不滿,道:“我也要黃金屋。”
謝昭寧回頭看她:“你是我姨娘,又不是我妻子,我作何給你黃金屋,想要自己去賺。”
說完,她抬手擺正了秦思安的臉頰,捏了捏臉:“笑一個,秦姨娘,好好做,我回京等你。”
“你去藩王封地,不怕有去無回?”
“我傻呀,我領三千騎兵,不入封地,召他們過來,拿了錢就走。”
謝昭寧揮揮書信,“我走了,秦姨娘。”
顧春和笑得直不起腰,眼看著秦大人的臉色愈發難看,她想笑又不敢笑了,便勸說道:“秦大人,您再看看其他地方?”
“她搜刮得那么干凈,我去哪里找。”秦思安冷哼一聲,“整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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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寧領著三千騎兵,大搖大擺地離開巴邑封地,敲鑼打鼓地到了齊地邊境,派人去通知齊王,并且拓印了一封書信。
齊王不解,信中并無謀逆之事,這位太女要做什么?
三千騎兵罷了,辦不成大事,思考無果時,下屬說道:“這位殿下是不是要錢?”
“錢、給她。”齊王揮揮手,“本王親自過去見一見,畢竟將來她就是天子。”
齊王立即派人收拾珠寶,領著下屬去見這位主子。
一眼見到對方,齊王打心里瞧不起,膚白貌美,明眸善睞,哪里像是上位者,可當她拿出信件時,笑得像個小狐貍,他便收起自己小覷的心思。
謝昭寧開口:“齊王來了。”
齊王上前行禮。
謝昭寧開口:“孤想給妻子造一間黃金屋,缺少些東西。”
果然是要錢的。齊王卻松了口氣,就怕對方無所圖謀,他立即奉上禮單。
小祖宗瞧了一眼,眉眼凝住,隨后含笑道:“好。”
齊王心中嗚呼哀哉,大為高興,錢沒了,依舊高興。
小祖宗將信給他,不忘安撫一句,大致意思就是我坑的不僅你一人,我接下來還要去其他藩王處,你不要有心理壓力,錢沒了,消災解難,你還是齊王。
齊王徹底放心了。大家都被坑,不只他一人,小祖宗不敢動全部藩王,就想撈錢而已。
一番談話,謝昭寧留齊王下來飲酒,兩人把酒言歡,談風月談趣事,就是不說朝政。
最后,齊王大醉,醉得不省人事,小祖宗領著三千騎兵和數車珠寶,揚長而去。ХZϝ
等齊王醒來,頭痛欲裂,回想酒宴上的事情,與下屬道一句:“她雖小,心機深。”
謝昭寧不知齊王如何評價自己的,她領著三千騎兵,又去找了冀王等人。
一路招搖,幾乎是到了一處,得到數車珠寶,送往京城。
聲勢浩大,藩王們愣是不敢拒絕,甚至人沒來,禮單先送上。
招搖過市,藩王們都不敢動她,甚至派兵保護她出封地,巴邑封地一戰,朝廷兵強馬壯不說,糧食豐盈。
人沒到,珠寶先入城,送入相府。
看著禮單,謝蘊長吐出一口氣,“她瘋了嗎?找誰要錢不好,她去找藩王們要錢。”
重要在于,藩王們竟然乖乖給了,一個不落。
她拿住藩王們什么把柄了?
珠寶送入庫房,塞滿了庫房,藍顏派人又收拾房屋出來,才收拾完整。
藍顏將總冊遞給謝蘊,厚厚的一摞,哪個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謝蘊提了一口氣,拿著總冊去見女帝,并說一聲:“巴邑王府、齊王、冀王,只怕后面還有。”
坑是不會只坑一個的!
藩王富裕,往年進貢,不過是九牛一毛,且這些與進貢相比,進貢顯得不足一提了。
承桑茴笑了起來,“她這么名目張膽,必然是握住他們的把柄,十之八九是巴邑王與他們之間的書信往來,無關緊要,藩王們不得不贖回來。她活著回來見朕就行了。”
“她都給了臣……”謝蘊欲言又止,她想說錢多燙手,她現在比國庫都豐盈。
她大概是本朝最富裕的丞相了!
承桑茴翻看著禮單,道一句:“餓死藩王,富死丞相。這樣,你拿些出來,做做樣子,充入國庫。”
“臣領旨。”謝蘊松了口氣,陛下知曉,愿意給她,那她就收下了。
忽而,承桑茴說一句:“她怎么一件都不給朕……”
謝蘊:“……”
謝蘊膽戰心驚地退出大殿,馬上回府,與藍顏商議,撥出三分之一,充入國庫。
藍顏說:“三分之一、怕是少了。”
“那就一半。”謝蘊揮手,光是巴邑封地送來的就不少,她說道:“將巴邑封地的都充入國庫,明日清點一番,請戶部的人來核算,登記入冊。”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謝蘊煩不勝煩,突然有一日,為了錢多而煩。她不免又笑了,想起謝昭寧的性子,自己絕對不能吃虧。
果然,又過了半月,一堆車隊入城,直奔相府而來,藍顏眼皮跳了挑,心照不宣地收下了。
人沒回來,寶貝一隊一隊送回來,謝蘊近乎麻木了。
禮單都厚實,遑論庫房里堆積如山的寶貝呢。
謝蘊一面讓人收下,一面挑選些出來,等謝昭寧回來后,奉于陛下。
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隊車隊,徑直入宮了,獻于陛下。
承桑茴看著禮單,露出和謝蘊一般麻木的神色,隨后讓人送入私庫中。
她問:“殿下何時回來?”
“殿下說與大軍一道回來,明年春便可到京城。”ХŻϝ
“在外面玩兒?”承桑茴意外。
“殿下說辦事,等事情結束后便會回來。”
承桑茴擺手,裝作不在意,看著禮單,陷入沉思中,如謝蘊所言,她確實是生財的好手,從最好欺負的齊王下手,后面看向齊王,一個個都愿意掏錢了。
****
又是一年除夕夜,承桑茴去帝陵,謝蘊今年沒去謝宅,自己留在相府。
初一這日,謝昭暇領著妻兒來拜年,雪白的團子坐在母親的懷中,眼珠子轉來轉去。
謝蘊詢問:“何時會說話?”
“最晚周歲就會喊人了。”謝少夫人回答。
那就是今年入秋。謝蘊擺擺手,讓人拿了新年禮物,將人轟走了。
隨后,吩咐門房,不見客,誰來了都不見。
初二初三都躺在家里,閉門不出。
初四這日的夜里,有人翻墻而進,一陣風般跑了進來,“謝蘊,去看煙火,我買了好多。”
少年人興致勃勃地拉著被窩里的人,眉眼如舊,精神奕奕,“謝蘊、謝蘊,看煙火。”
謝蘊沒有動,靜靜地看著她,忽而抬起她的手臂狠狠地咬了口,對方疼得跳了起來。
“你咬我干什么?”
“疼了?”
“我咬你,你不疼?”
謝蘊忙收回自己的手,微微一笑,“我以為是做夢,你說疼了,那就不是做夢,不是說春日才回嗎?”
“事情辦完了,我跑死了三匹馬才回來的。”謝昭寧低頭揉著自己的咬痕,嘴里嘀咕:“你這咬得太狠了,都咬出印子了。”
謝蘊大夢初醒,掀開被子,赤腳站在踏板上,直視她的眉眼:“看什么煙火,你不該道歉嗎?”
“道歉,我錢都給你了,我一文錢沒留。”謝昭寧皺眉,眼下一片烏青,指著自己臉:“你看看,風刮得,都紅了,我都沒舍得休息,你還要我道歉?”
往日白凈的臉上,今日一片紅,伸手摸摸,有些粗糙。
謝蘊摸后收回了手,“先沐浴,餓不餓?吃些東西。”
“先看煙火,我都準備好了。對了,你府門怎么關了?不見客嗎?”謝昭寧疑惑,她回來的時候,門都關了,害她爬墻進來的,體力不支,險些摔下墻,幸好浮清來了。
“先洗干凈,身上都臟了,煙火留著明天放。”謝蘊不容她反駁,點了點她的腦門,又捏了捏臉,最后戳戳胸口:“哪里都臟了。”
謝昭寧摸摸自己的胸口,道:“這里都是你,這么說,你也臟了。”
“油嘴滑舌。”謝蘊低斥一聲,赤腳下地,瑩白色的腳背落在地毯上,瞬息就吸引了謝昭寧的注意力。
“去備水,準備殿下干凈的衣裳,速去。”
謝蘊走到門口吩咐婢女,不悅道:“殿下回來,不知道備水嗎,站在這里做什么。”
門口婢女門慌張去準備,門內的謝昭寧過去抱起謝蘊,謝蘊嚇了一跳,整個人騰空,“你做什么?”
“腳不冷嗎?你也做姑祖母的人了,不曉得照顧自己?”
謝昭寧陰陽怪氣,尤其是提醒她做祖母的人了,自己笑得不行,謝蘊氣得不想搭理她。
謝昭寧喜歡靠近她,將人放下后,自己貼著她的臉頰,“一年多沒見,想不想我?”
“你想我嗎?”謝蘊反問她,伸手抱住她的脖頸,不經思過就吻上柔軟的唇角。
生疏的動作,似一把火,將兩人燒了起來。
謝昭寧被她吻得心猿意馬,眼中映著她緋紅的臉頰,心口不免悸動:“不嫌我臟了。”
謝蘊愛干凈,一點臟都無法忍受,此刻卻抱著臟兮兮的人,不肯放手。
“你臟嗎?”謝蘊卻反問她,指腹在她紅艷的唇角上摩挲,“是很臟,我也被你弄臟了。”
謝昭寧聽出話音,“一起去洗?”
“不想。”謝蘊拒絕。
謝昭寧望著她,發笑:“你在邀請我。”
“沒有。”謝蘊依舊拒絕。
謝昭寧感覺她的口是心非,“那就一起去,我們洗快些,水涼前出來。”
謝蘊扭頭,謝昭寧不管不顧,拉她坐起來,整理衣裳,“走,煙火留著明日放。”
“你就這么替我決定了?”謝蘊蹙眉,故作冷淡地看著她:“我不想呢?”
“你不想,我想。我勉強你的。”謝昭寧蹲下來,握住她纖細的腳踝,拿著家里穿的絲鞋給她穿好,“你看我這么勤勞的份上,陪我一起吧。”
她低著頭,露出纖長的脖頸,就像是尋常的女子,為她心愛的人更衣。
謝蘊抿唇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你好像長大了。”
“是嗎?你呢?”
謝蘊:“……”
戰功
謝蘊驕傲地移開視線, 堅決不回答這個問題。
謝昭寧仰首,追問她:“怎么不說話了。”
“洗澡。”謝蘊抬手,狠狠地拍她腦門, “明年這個時候就有人跟在你屁股后頭喊祖母了。”
謝昭寧:“……”
“人家二十歲當爹, 我二十歲當人家祖母, 對嗎?”
謝蘊忍不住笑了, 不顧儀態地躺回床上,蒙著被子笑。
謝昭寧就這么看著她笑, “你說說你們謝家,都是一團亂事, 我不介意人家喊我姑祖母,我年歲小,不怕喊, 你怕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刀捅進謝蘊的心口里。
謝蘊笑不出來了,掀開被子, 直視謝昭寧:“你是不怕, 我怕, 成不成?日后將她送入你的東宮, 天天跟在你后面喊姑祖母。”
“日后的事情, 日后再說,去洗澡。”謝昭寧覺得一團亂, 年齡、備份這些事情, 真弄不清楚。
她伸手抱起床上的人,“去洗澡, 小別勝新婚,我們就當今夜二次洞房。”
浴室的門開開合合, 婢女們依照規矩都退了出去。
初二這夜,格外漫長。
謝蘊不記得從水里出來后去了哪里,一夜醒來,已是午后,身側空空蕩蕩,年輕人,體力足,也不知何時起來的。
頭腦昏沉,身子無力,謝蘊瞇了眼,便又睡過去了。
醒醒睡睡,謝昭寧將她喊醒了,“老夫人喊你去吃晚飯,別睡了。”
“不去。”謝蘊翻了個身子,覺得疲憊,雙手捂著耳朵。
謝昭寧耐著性子又喊了一遍,“謝相,出門走動走動,好不好?不去謝家,我帶你去其他地方玩兒。”
好說歹說,終于將人喊了起來,謝昭寧勤快地伺候她更衣,笑得十分高興。
謝蘊犯困,懶得動,吃了些食物后,歪靠著軟榻,正經地問起巴邑的戰事。
“解決了,陛下派人去接手了。”謝昭寧坐在桌前,玩弄著自己的算盤,發現不對勁,將算盤拿了起來,“為什么少了一個珠子?”
算盤是她專用的,平日里都是擺在房里的,其他人碰不到。
她扭頭看向謝蘊:“你動我算盤了?”
“沒有。”謝蘊渾身發軟,抬頭看著橫梁。
謝昭寧納悶,“怎么會少了一個珠子,你怎么辦到摳了一個珠子的。”
謝蘊沒有回答。
謝昭寧想不到源頭,謝蘊做賊心虛,她也不好繼續問,免得惹惱了,還得自己哄。
“拿去燒了。”謝昭寧招呼婢女進來,“送去廚房。”
婢女聽話地出去了。
謝昭寧翻看去歲遞來的總賬,一頁一頁,隨口問謝蘊:“你看了嗎?”
“看了,錢在相府。”謝蘊搭了一句。
謝昭寧道了一聲好,又繼續看,看到一半,說道:“我想修復太傅故居,辦一間女子學堂,你覺得怎么樣?”
“錢都是你的,你去辦。”謝蘊闔眸。
謝昭寧獨自想了想,轉頭問謝蘊:“不如在故居里造一玉像,好不好?”
謝蘊睜開眼睛,略一思考:“也可。”
這回收服巴邑,一月等人立了大功,也是顧漾明留下的產業起了作用,替顧漾明立廟,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我讓人去辦,與工部商議一二。”謝昭寧說道,又怕自己過完年又忘了,吩咐人去工部尚書說一說。
謝蘊睡著了。
良久后,謝昭寧看完賬簿,回首看她,屏退婢女,自己抱起她,放回床上。
謝昭寧輕輕喘息,抬手摸摸謝蘊的臉頰,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親,轉身笑著走了。
謝昭寧還有許多事情去做,謝蘊睡著后,她就自己去辦事了。
陛下不在城里,她要回東宮一趟。
****
謝蘊醒來時,已是半夜了,身側無人,她也不找,知曉謝昭寧回東宮去了。
醒后,她也懶得動彈,靜靜等著天亮。
天色一亮,謝昭寧就回來,穿著 一身紅色的瀾袍,扮作小郎君,“走,我帶你出去玩兒。”
謝蘊還沒起,聞言后也只是起來靠著迎枕,“去哪里玩?”
“去謝家,看看你的孫子。”謝昭寧摸摸自己的腰間,“我準備了見面禮,你不想去嗎?”
謝蘊無甚興趣,謝家人見到她,就像是老鼠見到貓,一個個都憋著呼吸不敢喘了。
“不想去,你自己去。”
“一起去,老夫人也想你了,你三哥在鴻臚寺辦差辦得挺好的,你也該放心了。”
謝昭寧上前去拉謝蘊,“去玩兒一日,我們回來放煙火。”
她低聲哄著,放低姿態,謝蘊也不好駁她的意思,點頭答應下來。
兩人收拾妥當后,乘車回謝家。
到了門口,謝家門口門庭若市,馬車如流水,謝昭寧傻眼了,謝蘊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
“笑你傻眼了。”
“怎么那么多馬車。”
“老夫人膝下三五個孫女,都是待嫁,聽聞不少人想娶。”
謝昭寧明白過來,想起謝蘊的信,便說道:“那明年后年,又有不少人喊你顧祖母了。”
謝蘊微怔,隨后哼了一聲,“我與她們斷絕關系。”
“隨你,謝相高興就好了。”謝昭寧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袍,悄悄與謝蘊說:“我想去看熱鬧。”
“你這性子、當真是隨了陛下。”謝蘊驚嘆,有什么熱鬧可看的。
只能看到老夫人拜高踩低,恨不得將孫女嫁給皇孫貴胄。
可惜本朝嫡出一脈,子嗣凋零,先帝膝下五位公主,就得了謝昭寧這么一個孩子,再往前推,藩王就藩,還有幾位大長公主,倒是有幾位郡王。
謝昭寧拉著謝蘊興致勃勃地入府,她跟著謝蘊后面,低著頭,門人也沒看清她的樣子,只驚訝地給老夫人報喜。
謝相回來了。
兩人也不用婢女去引路,推了婢女,自顧自往后院走去。
“你說,你母親會看中誰?”
“誰的官位越高,她便看中誰。”
謝昭寧說:“那倒未必,萬一人家相貌不好呢?”
謝蘊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祖宗粉白的面孔,“承桑一族相貌一直很好,聽聞二公主也是一美人。”
陛下與承桑珂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秦思安除外,她是先帝養女。
再往下,謝昭寧與榮安,誰見了不夸美麗。
謝昭寧疑惑:“大長公主的子嗣也是貌美?”
“自然比不得你。”謝蘊說。
謝昭寧深深嘆氣,“你眼中的我,自然是最美麗的。”
聽她自夸的話,謝蘊都聽紅了臉,想說一句,卻見二夫人匆匆來了,迎面走向她們。
謝涵做的事情,京城里的人都忘了,沒人會提及,二房又有謝老夫人的寵愛,在京城也是如魚得水。
“謝相與殿下來了。”二夫人小心地同兩人見禮,“老夫人請您二人過去。”
謝昭寧握著謝蘊的手,笑問對方:“二夫人,你可選好了女婿?”
二夫人哪里敢抬頭,支支吾吾不知說些什么為好。
二房的女兒看似是嫡出一脈,可比不得三房,謝涵做的事情,一旦提及,女兒在夫家也會受到排擠。
謝昭寧慵懶的笑聲,羞得二夫人不敢抬頭。
三人步至老夫人的院子里,屋檐下擺了許多珍貴的牡丹花,春日未到,牡丹盛開,想來也是花了些心思的。
謝昭寧路過之際,掃了一眼,道:“花房可用了心思。”
謝蘊皺眉,這等珍惜的花卉都敢擺出來了,她說道:“回頭就撤了。”
“撤了做什么,那不是你的臉面嗎?”謝昭寧說道,“我又不在意,何必那么緊張呢。”
憑借著謝蘊今日的地位,如日中天,旁人巴結謝家,不算稀有的事情。
人之常情。
謝昭寧反過來安慰她:“你看看旁人家,就會覺得謝家已然不錯了。”
謝蘊睨她:“那你剛剛提什么花房用了心思。”
“我說的是實話,怎么不見來巴結我呢,我也可以轉送給你。”謝昭寧嘆氣,“你說怎么沒有人巴結我。”
“藩王的巴結還不夠嗎?相府開了三間庫房。”
謝昭寧驀然笑了,“我那是憑自己本身得來的,都給你。”
說完,她拉著謝蘊高高興興地進門了。
屋里來了許多貴夫人,正欲老夫人說笑,三位小娘子陪著,含羞帶怯。
謝蘊一來,老夫人欣喜,還沒開口就見她身后俊秀的郎君,心中一個咯噔,天大的欣喜也被沖散了,臉色不由難看起來。
謝昭寧玩笑道:“你娘怕我呀。”
謝蘊裝作沒有聽到,慣會陰陽怪氣,陛下的乾綱獨斷沒有學到,說話嘲諷、愛看熱鬧的小性子學了個十成十。
謝昭寧入內,老夫人緊張地站了起來,謝昭寧上前,親自扶著她坐下,“您坐、您坐,您是長輩。”
隨后,她在另一側坐下了,謝蘊跟著坐在她的下首,貴夫人們看到突然歸來的殿下都嚇了一跳,一時間不敢言語了。
她們害怕,謝昭寧目光掃過曾經的妹妹,再看謝蘊,道一句:“謝相,你的侄女兒們都不像你呀。”
侄女像姑母,但謝家的女兒們相貌都隨了模樣,沒有一個像謝相,但凡像了三分,也是好看的。
“殿下,喝茶。”謝蘊冷著聲音提醒她。
謝昭寧撇撇嘴,不讓說就不說,怎么還帶威脅了。
不讓說話,她悄悄看向這些貴夫人,凝神認了半晌,發現自己一個都不認識,看熱鬧都沒法看。
她又問謝蘊:“我不認識她們。”
“巧了,我也不認識。”謝蘊淡笑,語氣中透著無奈。
兩人都不認識……
謝昭寧問:“你怎么會不認識?”
謝蘊說:“我鮮少赴宴,我認識她們的夫君,不認識她們。”
謝昭寧又問:“她們的夫君是誰?”
謝蘊回答:“你把他們拉到跟前來,我才會認識。”
謝昭寧問得口干舌燥,結果一個都沒問出來,與謝蘊大眼瞪小眼對視了會兒,發現屋子里沒有人說話。
看來,她掃興了。
二夫人見狀,領著夫人們出去賞梅。
屋里頓時空蕩蕩,謝蘊開口問母親:“母親看中誰了?”
“你怎么回來了?”老夫人也是意外,這幾日她都閉門不出,怎么突然就回來了。
謝蘊淡笑:“母親怕我?”
老夫人微怔:“什么怕不怕,我就是好奇罷了,我誰都沒有看中。”
“為何?”謝蘊疑惑。
謝昭寧笑了,謝蘊望著她:“你知道?”
“我是知道。”謝昭寧抿唇,“如何與你說呢,我只能說他們都是為家中的次子亦或庶子來求娶的。”
謝蘊凝眸,已然不悅。
謝昭暇的親事被人看好,因為他自己爭氣,一舉中第,二房的女兒,沒有父親幫襯。三房的女兒,雖說有三爺在,可三爺不過是微末官階,她們能出次子已然是最好的。
嫡長子都是繼承家中爵位的,自然應該娶家中有助力的小娘子,撐起整座門庭。但若不娶,又會錯失與謝相相交的良機,所以家中次子最為合適。
庶子的就是十分不看好謝家二房三房的。
她們有自己的小心思,老夫人也不傻,怎么會將孫女嫁過去。
謝昭寧在,謝老夫人也不敢隨意說話了。
謝蘊起身,面色不快,謝昭寧急忙開口:“男情女愿的事情,旁人干預不得,且問問她們自己的意思。”
人家不愿意娶你家女兒回去做宗婦,那就不嫁,不過顏面上不好看。
人家嫌棄你!
謝蘊雖說不管謝家的事情,可這么赤裸裸的打臉,還是頭一回。她回望母親,道:“她們的親事,您不必過問了。”
謝昭寧玩笑道:“她們不愿謝家女做宗婦,那就偏做宗婦。”
“是嗎?殿下好能耐。”謝蘊少不得掃她一眼,“您還是謹慎些為好,回家吧。”
老夫人意外:“不留下用飯嗎?”
謝昭寧笑說:“謝相不用吃飯了,氣保了,晚上都不用吃了。”
謝蘊被她這么一逗,不好再生氣,拉著她直接回相府。
“我和你說,我若是你,就將人嫁給她們家里的嫡長子,偏要對著干。人活一口氣,不能不爭氣。”
“謝相,你就聽我的,風風光光嫁過去,氣死她們。”
“哎呦,你氣什么呢,別生氣,我替你解決,我親自做媒。”
謝昭寧叨叨一路,上了馬車,還想繼續叨叨,謝蘊捂住她的嘴,“別說話,我有辦法。”
“我給你想了個好辦法,給她們嫡長子賜婚,選□□間女子,如何?”謝昭寧打量她的臉色,笑瞇了眼睛,“好不好?”
“你這是害人家小娘子……”
“無妨,我給她們準備十里紅妝,給她們做底氣。我在,不會有人敢欺負她們,你說,好不好。你說讓誰不高興,都不能讓謝相不高興。”
謝昭寧又是陰陽怪氣,但她的意思,謝蘊清清楚楚。謝蘊笑了,唇角彎了彎,打從心眼里高興。
謝昭寧湊近她的眼前:“別生氣了,氣了不值得,我替你出氣嘛。”
“她們明明可以拒絕的。”謝蘊坦然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明明可以拒絕,卻又舍不得,想吃豆腐,又怕燙嘴。”
謝昭寧點點頭:“我知道,但氣又不值得,給些教訓,就好了。生氣就撒氣,別忍著。”
謝蘊不聽她的鬼話,“撒什么氣,最多不在意。”
“該撒氣、該撒氣,明日我就給她們宣入東宮,一人訓斥一頓,好不好。”
“隨你。”
謝蘊松口了,謝昭寧笑了,歪頭看著她臉上的粉妍,“你生氣起來,也像個孩子。什么故作冷靜,都是裝的。不過,我喜歡這樣的你,別提什么養氣的功夫,為何要養氣,人有七情六欲,一位壓制,那還圖什么呢?”
“養氣的你,就像是戴了一層心平氣和的面具,正面、側面,怎么去看,都像是沒有感情的木頭人。”
謝蘊的養氣功夫雖好,可在謝昭寧面前還是會展露自己的小心思,唯有天子,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心思。
謝蘊說道:“我哪里戴了面具?你去看看陛下,她永遠對你笑,可你知曉她的心思嗎?”
提及陛下,謝昭寧也只說道:“我改變不了她,但我可以改變你。陛下從不以儲君的身份要挾我做什么,我知道,她是不愿我走了她的老路。陛下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女,被規矩束縛、被責任禁錮,所以,我看到是她,只是一個陛下。”
改變陛下的人走了,所以,就只剩下‘陛下’,沒有承桑茴了。
謝蘊不言,伸手抱著她,自己依靠她,淡淡說一句:“累了。”
“我不累,我回去給你做飯吃。”
“不用了,回去吃飯,看會書,歇著吧,折騰做什么。”謝蘊不贊同,本來就累,還要洗手做羹湯,自己折騰自己。
謝昭寧都聽她的,打起精神與她趣事。
“我與你說,我見到了諸位藩王,他們表面上恭恭敬敬的,錢給了我,還得陪笑。我打探過了諸位藩王的性子,回來的路上,我在想,我可不可以撤藩。后來又想,撤藩不易。”
“他們不僅給我送珠寶,該給我送了美人。我沒收,拿著錢就走了。”
謝蘊說道:“他們安分就可。將來,你還需從他們的子嗣中選擇儲君,狗急了還會跳墻呢。”
“我也想到了這一層,我還打聽了他們膝下的孩子,有幾個聽說很聰明,我讓人去盯著了。”
她說了一路,說藩王,說他們的孩子,還說路上見聞。
叨叨一路,謝蘊就這么靜靜聽著,喜歡她這么興奮地同自己說話。
她說,她聽。
她興奮,她高興。
****
清閑的日子過得很快,陛下歸來,百官開朝。
開朝第一日,謝昭寧召見諸位命婦,不留顏面地訓了一頓,又派人將他們的夫婿找來,同樣一頓呵斥。
前后鬧了一整日,黃昏時分,才準他們離開。
消息傳到承桑茴耳中,她只笑了笑,道:“出息了。”
有了戰功在身上,自然與以前不同,將掉在地上多日不撿的威儀撿了起來,也是不錯的。
春二月,大軍歸來,承桑茴親自出宮相迎,大宴群臣,厚賞有功之臣。
謝昭寧已是儲君,自然再無封賞,但她在民間的威望高了許多,這是再多金錢都買不來的。
陛下酒醉離席,謝昭寧被圍著灌酒,來者不拒,喝到最后,竟然真醉了。
謝蘊還是第一回看她喝醉,一雙眼睛透著水色,坐在坐席上,讓喝酒就喝酒。
最后,謝蘊領著她走了。
回去后,她便吐了,吐完以后,她還可以清醒地爬上自己的床,招呼謝蘊一道睡覺。
倒床就睡,醒酒湯都沒有喝。
爛醉如泥。
謝昭寧喝醉后睡覺,一晚上都沒有動,睡前是什么姿勢,醒來依舊是什么樣的姿勢。
只不過怎么喊都醒不了,翻身又睡。
謝蘊嘆氣,清早起來累得慌,索性自己一人去了。
剛出東宮,鴻臚寺卿哼哧哼哧地跑來,“謝相,出事了。”
“西涼?”謝蘊心中咯噔一下,“敗了?”
“不是,是榮安郡主死了……”鴻臚寺卿費勁地擦著自己腦門上的汗水,“她與蘇察一道死了。”
“殉情?”謝蘊腦子里亂了,兩人怎么會一道死呢?
鴻臚寺卿說:“本來榮安郡主都可以離開西涼,兩軍戰場上,她冒充士兵,準備跑向我方,可蘇察出現了,她放棄回來的機會,手刃蘇察,自己被亂箭射死。”
謝蘊問:“尸骨呢?”
“沒搶回來。”
謝蘊倒吸一口冷氣,“告訴陛下了嗎?”
“消息清晨方至,還未告訴陛下,您說,還是我說?”鴻臚寺卿將八百里急報遞向謝蘊。χŻϝ
榮安的身份,一直是謎,鴻臚寺卿不傻,敏銳地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所以,他不敢去傳話。
謝蘊接住了急報,只道一句:“該將尸骨搶回來的。”
她轉頭朝大殿走去,尸骨都搶不回來了……
應該搶回來的。陛下說風光大葬,可如今尸骨都沒有回來,怎么風光大葬。
風光大葬是陛下的底線呀。謝蘊萬分頭疼,一面走一面拆開急報,心中越發地冰涼。
完整地看過一遍,她又收好急報。
她跨上臺階,突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
謝昭寧趕來了,一路跑來,臉色通紅,她笑吟吟地看著謝蘊。
謝蘊將急報給了她:“榮安死了。”
對方臉上深深的笑容,戛然散了,謝昭寧打開急報,手抖了抖,急報掉地上。謝蘊給她撿了起來,“別哭,你也不能哭。”
“我想去一趟,帶回她的尸骨。”
“你去做什么呢?”謝蘊無奈,“戰場上都沒搶回來,你去了拿什么換?他們要糧要城,你拿什么給?”
“我有錢,我有糧。”謝昭寧輕輕地說。
選擇
兩人在殿前停留, 引得朝臣關注,謝蘊不敢與她繼續說,拉著她的手, 匆匆入殿。
謝昭寧跟隨她的腳步, 一面詢問她:“不可以嗎?我帶上計家叔父, 以計家人的身份贖回尸體。活人難回來, 一具尸體無甚用處,計家人出面, 給他們糧,西涼會考慮的。”
“你可知你這么送糧, 足以讓西涼士氣大漲,與我朝再打三個月。這三個月內,我朝會死多少將士。”謝蘊語氣陰沉。
謝昭寧噎住, 心中極度不甘:“秦思安為太傅尸骨,寧可自戳眼睛,我為何不能去救呢。”
謝蘊心中起伏, 謝昭寧說:“死無葬身之地, 是何等侮辱, 我該帶她回來的。”
“我無法決定, 你去問陛下。”謝蘊深深吸氣, 提起衣擺,快速入殿, 將謝昭寧拋在后面。
謝昭寧捏著急報, 渾身發抖,情緒過于激動, 以至于臉頰通紅,她只能平穩呼吸, 收斂情緒。
她一步步走進大殿,面色陰沉,望著殿上寶座,緊緊咬牙,眼中露出罕見的厭惡。
她的臉色陰沉,嚇得朝臣們交頭接耳,突然間,謝蘊從她手中奪過急報,提醒一句:“記住你的身份。”
謝昭寧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低眸看著腳下的地磚。
兩人不快,其他人面面相覷,紛紛歸位,不敢言語。
女帝走來,殿內出奇的安靜,她詫異,看到謝蘊手中的急報,不由分說走了過去,伸手去要。
謝蘊遲疑,承桑茴幾乎奪了進來,攤開急報。
謝蘊不敢抬首注視君王,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想,承桑茴將急報還給她,道一句:“太女想去贖回尸體嗎?”
謝昭寧詫異,咬咬牙,回答:“臣想。”
“你想是你想的事情,朕不準。”承桑茴輕輕地丟下一句話,轉身登上御階,徐徐落座。
朝臣跪拜,山呼萬歲。
承桑茴俯視群臣,睥睨萬物,她幽幽道:“榮安郡主是計家女,且問問計家的意思,承恩侯若想去,朕準鴻臚寺少卿跟隨,至于西涼愿不愿意,就看他的本事了。”
“你們說呢?”
女帝聲音清冽,群臣不敢回答。
就連平日里舌燦蓮花的秦思安也被這個消息震住了,她以笏板戳了戳謝蘊,“怎么回事?”
“榮安死了。”
秦思安:“……”
她不解:“你不是去救了嗎?”
“嗯,我的人將她帶到邊境,扮作西涼軍入戰場,沒想到蘇察追來了,她為殺蘇察,轉回去了。她確實殺了蘇察,自己被箭射死。沒搶回尸骨。”
秦思安心涼了半截:“她殺蘇察做什么?就算要殺,也先自己保命才是。”
謝蘊無言以對,她不是榮安,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人死了,尸骨在外,陛下就無法安心,為今之計,要奪回她的尸骨,葬入陵寢。
她沉默之際,前面的謝昭寧忽而開口:“陛下,臣愿帶承恩侯前往邊境,贖回榮安郡主的尸骨。”
“朕倒忘了,你和榮安身上,都流淌著計家的血脈。”承桑茴涼涼地說了一句。
謝昭寧不敢開口了,她揣摩不透陛下的意思,究竟是想還是不想?
她回頭看向謝蘊,謝蘊望著她,輕輕搖頭。
謝昭寧心中的不甘又被激出來,但她這回忍了下去,裝作啞巴。
“不說話就這么辦了。”承桑茴拍案定決,隨后說起其他事情。
散朝后,女帝召見承恩侯。
承恩侯不過是個虛職,不入朝堂,只有召見才可入宮。
謝昭寧站在門外等著,見到承恩侯,她欲說話,內侍就拉著承恩侯走了。
她落了空,咬牙追了進去。
女帝掃她一眼,裝作沒有看見,只問承恩侯愿不愿意遠赴邊境,贖回榮安尸骨。
她說道:“是你們計家的人,朕當問你們計家的意思,你若不愿,此事做罷。”
承恩侯匍匐在地,聞言后顫顫驚驚,不知所措,謝昭寧緊緊盯著,剛出言提醒,陛下又瞪著她。
承桑茴催促:“承恩侯,你聽到朕的話嗎?”
“臣、臣聽到了。”
“你可愿?”
“臣不知如何贖回……”
承桑茴輕輕地笑了,“是不知還是不敢?”
“臣、臣自然是敢,可不知怎么做?”
“你領著鴻臚寺少卿去一趟,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去做。”
謝昭寧也說道:“你如今是計家的家主,此事必須由你出面,試一試。”
“臣、臣聽殿下的。”承恩侯張嘴就答應了。
謝昭寧皺眉,他這般畏縮的模樣,見到西涼人還敢說話嗎?
“你回去準備,午后動身。”承桑茴吩咐。
承恩侯退了出去,臨走前崴了一腳,疼得直皺眉。
“陛下,您覺得承恩侯行嗎?”謝昭寧心急如焚,“您不如讓我去。”
“你去哪里?”
“我、我去……”謝昭寧不敢說了。
承桑茴望著她,嘲諷一句:“朕給你二十板子,回東宮躺著去。”
“您能不能好好說話。”謝昭寧頭疼道,“您打我有什么用。”
“朕打你,可以保住你的小命。”承桑茴勾唇又笑了一句,“你去不得,你媳婦可以去,朕給你個機會,你留下,應付朝廷瑣事,謝蘊去。你舍得嗎?”
“謝相過去?”謝昭寧呼吸都慢了下來。
承桑茴笑了:“你舍不得?”
謝昭寧道:“她就是一文官,身子弱……”
“你身子強?”承桑茴不悅。
謝昭寧抿唇:“我可以去,她去不了。”
“要么她去,要么朕給你二十板子,她還是會去。”承桑茴笑著給了兩個選擇。
謝昭寧咬牙,道:“我可以偷偷去。”
“所以朕賞你二十板子。”
謝昭寧忍不住瞪著她,她含笑:“你敢大逆不道瞪著朕?”
謝昭寧無奈,忍著不滿,“我想去,您就讓我去。”
“朕也想去,不如我們一道?”承桑茴望著她,“你說可以嗎?”
“那、那京城得亂了。”謝昭寧嘀咕一句。
承桑茴玩笑道:“所以你還去不去?”
“不去了。”
“你媳婦去嗎?”
“她也不去。”
“知道了,你要偷偷去。”
謝昭寧:“……”知道就知道,你還說出來?
承桑茴托腮,凝著女兒一陣,將女兒倔強的面容記住了,隨后說道:“你大概沒挨過打,很好,很倔強。”
“不是、她不合適。”謝昭寧跳腳。
承桑茴點頭:“對,你挨打很合適。朕也會悄悄地揍你,免得讓你丟了面子。”
“陛下……”謝昭寧后退一步,“我收回剛剛的話,我不會偷偷去,讓鴻臚寺少卿與承恩侯去,謝相也不用去的。”
“承桑漾,你這手法,朕小的時候也玩過,后來挨了太傅一頓手板。所以,朕吃過教訓了。”承桑茴笑意委婉,甚至,唇角揚起的弧度都壓不住了,“朕不會讓你得逞的,要么你讓謝蘊去,要么你在東宮躺上一月。”
謝昭寧:“……”
“謝相身子不好。我不同意她去。”
“如果她自己同意呢?”
“我、我也不同意她去。”
承桑茴故作哀嘆一聲,吩咐內侍:“去找謝蘊。”
謝昭寧急道:“陛下,為何選謝相。”
“九死一生,朕心疼你,媳婦沒了,可以再找,自己的命沒了,就看不到美麗的媳婦了。”承桑茴耐心勸說,“謝蘊過去,又能辦事,你又不用九死一生。”
謝昭寧臉上的笑容徐徐淡了,“我自己去。”
“朕勸你,你聽不懂嗎?生死之事,她去,享樂之事,你自己來。”承桑茴不悅,道一句:“你非逼朕揍你。”
謝昭寧說:“您放心,我不會去的。”
“朕不放心,謝蘊如何放走承桑珂,朕至今都沒有查明白。你若是跑了,朕怎么找回你。”
兩人誰都無法說服,干干地對視一眼,謝昭寧要退下了,承桑茴溫潤地笑了,“攔住她。”
“您信我一回,我是您女兒,您對我沒有信任嗎?”謝昭寧被逼回頭,這回換做她耐心勸說陛下,“我真的不去了。”
承桑茴不回她的話了,低頭在案上找東西,找了半晌,找到一封家書。
謝昭寧出門一年多,就給她寄了一封家書。
她拿著書質問謝昭寧:“這是你給我的信任?”
謝昭寧理屈,試圖辯解:“我忙,您不知道大雪封山,我連吃的都沒有……”
“是嗎?你連你吃的果子都給謝蘊送回來,到朕這里就是大雪封山。承桑漾,沒有信任就不要偽裝信任。”
承桑茴輕易揭破她的謊言,甚至添一句:“朕給你寫信,你回了嗎?”
“沒有。”謝昭寧耷拉著腦袋,不滿嘀咕一句:“哪里有人寫信恭賀自己二十歲做祖母的,千里迢迢就只為一嘲諷。”
承桑茴將她的家書還給她,說一句:“你還是回東宮躺著去。”
謝昭寧:“……”
“我真的不去了。”
承桑茴慵懶地看她一眼,“朕、不、信。”
****
謝蘊被急召入宮,匆匆入殿見女帝。
“謝相來了,朕欲令你與承恩侯一道趕赴冀州邊境,你可愿去?”承桑茴開門見山,笑著詢問謝蘊的意思。
謝蘊大膽直視君王,心中疑惑,“陛下似乎有內情?”
“沒有內情,你愿不愿意去?”承桑茴直問。
謝蘊疑惑:“殿下愿意去。”
“她能去嗎?”承桑茴反問她。
謝蘊搖首:“不能。”
“那你去!”
謝蘊不敢應,感覺今日透著古怪,憑著小祖宗那樣的性子,不會消停。
“陛下,臣愿去,只殿下不會答應的。”
承桑茴說:“不必管她,你去便可,你可明日動身,晚一兩日也可。朕希望你在不動搖軍心下,將尸骨帶回。謝蘊,不要強求。朕讓你去,知曉你不會失去理智。她去,會不計一切代價的,到時被西涼有機可乘,朕便是罪人了。”
“臣明白,臣會妥善安排。”謝蘊領旨,心中疑惑,道:“您將殿下困在東宮了嗎?”
“朕讓你去,她吵死吵活不同意,吵得朕頭疼。”承桑茴扶額,“朕讓人賞她幾板子,回東宮去了。”
謝蘊:“……”
她震驚,似乎不可置信,承桑回微笑道:“朕沒腦子與她斗,你在,她長不大,等你離開,朕會好好教她。”
謝蘊掩住心中不快,低頭說:“您可以與她講道理。”
“朕沒時間和她講道理,你趕緊將手中的事情安排,交給秦思安。謝蘊,莫要辜負朕的期望,大局為重。”承桑茴鄭重囑咐。
“臣明白。”
謝蘊從大殿退出來,欲往東宮,剛挪步,日頭照耀,時間急迫,她只得先回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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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隨后到了官署,幾乎與秦思安一起到了。
秦思安看謝蘊接過旨意,她也傻了,“你就這么走了?”
“難不成帶你一起?”謝蘊失笑,隨后將桌上整理過的文書遞給秦思安,“我走后,殿下心情不好,別去招惹她。她對朝政還有許多不明之處,你提點一二,別提我,若不然,她會咬你。”
“她人呢?”秦思安扭頭去找,想在屋里找到謝昭寧,可這回,她沒找到人。
提及謝昭寧,謝蘊的笑容淡了,道一句:“被陛下禁足了。”
“又禁足?她的性子可真倔,一點都不知道服軟。”秦思安嘆一句,“她如今性子沉穩許多了。”
“沉穩的性子遇到陛下,也會暴跳如雷。”謝蘊調侃一句,隨后看向秦思安:“陸白紅這兩年頗得陛下喜歡,她上有太傅的恩在,陛下對她多有幾分厚待,我走后,陛下多半會將她調入東宮輔助,你自己看著辦。”
“你什么意思?”
“待我從西涼回來,我便不是謝相了。殿下獨擋一面,我不會留戀相位,如何做,你自己爭取。殿下用誰用得順手,誰才是未來的丞相。”
秦思安凝眸,“陸白紅是太傅的人,殿下對她,自然信任。”
“陸白紅不會與殿下對著來。”謝蘊提醒一句,“她性子倔,你性子不倔嗎?”
秦思安說道:“她那個性子、算了,日后我維委婉勸說便可,我知道你的好意。一路平安,我撥些好手給你。”
“好,我會讓浮清跟著的。”謝蘊輕輕一笑,“我走后,她大概不會對外跑,也用不上浮清。”
秦思安低頭看著手中的文書,謝蘊將近日處理過、將要處理、等著處理的事情都寫在紙上。
看著謝蘊的筆跡,秦思安沒出息的笑了,“我的那幫崽子知道你走了,肯定高興死了。”
“是嗎?小心她查賬。”謝蘊抿唇不厚道地笑了。
過去的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涌了過來,震得秦思安臉色都白了,“你晚上叮囑一遍,別動不動就查賬。”
謝蘊笑說:“勸不了,不過她被陛下禁足,至少半月出不來。在這半月里,將你的賬收拾干凈。”
“你沒經歷過你不知道,她就是吹毛求疵,她那個查賬的本事,不知是怎么學會的,經她一眼,立馬就能看出來。你說她上輩子是做什么的?”秦思安極為不滿。
謝蘊說:“許是太傅派人教導她的。”
謝昭寧是太傅看著長大的,她學了很多,尤其是賬目這一塊,最為擅長,極有可能就是太傅所為。
謝蘊又說:“太傅應該是想將她的產業都交給她,沒想過將她帶入官場。”
“還不如帶入官場,捏著脖子,誰敢大聲說話。”秦思安一陣后怕,想到對方半月不出東宮,又覺得輕松,深想又覺得不對,“陛下關她做什么?怎么會那么久,陛下那么喜歡她,幾日不見就該召見了。”
謝蘊冷冷地看她一眼:“事情都交給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又說錯話了嗎?”秦思安被突如其來的趕客嚇了一跳。
謝蘊不與她解釋,回坐到案后,繼續提筆寫自己的。
秦思安揚眉,挺好的,小祖宗沒了靠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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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寒涼,二月未至,殿內炭火旺
謝蘊一進殿,就脫了外袍,掃了一眼宮娥,剛問做什么,就聽到里面的笑聲。
還笑得出來?
謝蘊悄悄走出去,被子里隆起一團,地上丟著十幾本書,她撿起一本,是話本子。
哪里來的話本子。
許是知曉她的困惑,宮娥悄悄說了一句:“陛下送來的。”
謝蘊失笑,這對母女不像是母女,倒像是尋常朋友。她將地上的書一一撿了起來,遞給了宮娥,自己走過去,“好看嗎?”
“好看……”謝昭寧探首看向來人,想起今日的事情,“你答應了?”
“陛下有旨,我敢抗旨嗎?你倒是敢抗旨,你能爬起來嗎?”謝蘊俯身,拿手戳著她的后頸,“你可真厲害啊。”
謝昭寧將話本子遞給她,“我自然厲害,我都說了我不走,她就不信我,你說我就那么不可信嗎?”
“陛下不信你會造反,但陛下相信你會離家出走。”謝蘊俯身坐在榻沿,目光掃過她的臉頰,白了些,精神倒是不錯。
謝昭寧變戲法地又給她拿了一本話本子,道:“這個里面有圖。”
“什么圖?”謝蘊愣了下,順手打開,里面一張春宮圖,嚇得她又合上,道:“陛下怎么給你送這個?”
“不是陛下買的,是人家送的。”謝昭寧認真地給她解答,“書是內侍長去買的,他說書肆大方,買十送一。”
謝蘊將書隨手丟進了炭盆里,謝昭寧也不惱,又給她拿一本,“這個里面都是畫。”
謝蘊又丟了,“還有嗎?你這床是躺人還是藏書的。”
“怎么會是藏?我這是給你分享,大大方方給你看,怎么算是藏。”謝昭寧伸手,繼續伸手在床里側摸索,又摸出一本。
謝蘊脫鞋上榻,掀開里側的被子,里面霍然藏了十幾本。
她問:“都是畫的?”
“不知道,還沒看。”謝昭寧認真回答,兩只眼睛凝在謝蘊的臉上:“要不你檢查檢查?”
謝蘊當真檢查,只看有沒有圖,有圖畫便給丟進炭盆里。
她丟,謝昭寧就笑。
兩人都是心平氣和,謝蘊沒有因她看話本子生氣,謝昭寧也沒有因謝蘊丟她的話本子而生氣。
心緒都很平和。
檢查完后,謝蘊還將剩下的找個匣子裝起來,放在床旁的幾上,興致勃勃地問她:“你看到好看的了嗎?”
“你不會喜歡的,你喜歡太傅寫的,對嗎?”謝昭寧歪頭看著,眉眼微皺,但笑起來很好看,“我不喜歡看太傅的。”
謝蘊喜歡文句雅致的,愛意隱晦,謝昭寧恰恰相反。
謝蘊輕笑一聲:“陛下喜歡看什么樣的?”
“她看嗎?”謝昭寧狐疑,“應該不會。”
謝蘊深深地笑了,歪頭看著她,忽而傾身抵著她的額頭:“謝昭寧,你有些蠢。”
靠近了,謝蘊聞到了藥味,“你違背她做什么?”
“我哪里違背她了。她讓你送死,讓我享受,我就說我不去了,你也不去,她不信我。她壓根就不信我。”謝昭寧唉聲嘆氣,深深的吸氣,“你信我嗎?”
謝蘊說:“我也不信。”
“你也不信?”
“確實不信,你讓人無法相信。”謝蘊坦然,“挨了幾下?”
謝昭寧紅了臉,“我不說。”
謝蘊失笑:“不說就不說,我走后,你不要查賬。”
“我就查。”謝昭寧揚眉,五官更為靈動,仿若剛剛及笄的少女,“我就查,查個天翻地覆,陛下別想安靜,若不然我去哪里報仇。”
謝蘊笑得說不出話來,兩人抵著額頭,她不敢笑了,索性躺在里側。
“你笑什么?”謝昭寧臉色發紅,覺得羞恥,拿手推了推她:“不許笑。”
謝蘊捂著臉,笑得險些喘不過氣,謝昭寧氣得去咬她。
“別咬,我說,你這挨打了還一身反骨。”謝蘊改為捂住她的嘴了,笑盈盈地望著她:“你想報復陛下,那就跟我一起走。我帶你一起走。”
“不去,拖累你。”謝昭寧哼了一聲,伏在枕上,莫名嘆氣,“我有許多辦法,不急著這一時。”
“你怎么做?”謝蘊湊到她的眼前,悄悄問:“告訴我,讓我告訴一下。”
謝昭寧不上當,闔眸要睡覺了,“我不說,你和陛下穿一條褲子的。”
“就算我和陛下穿一條褲子的,但我和你躺在一個被窩里,更可信的。”謝蘊耐心哄她,“你就告訴我。”
謝昭寧唇角彎彎,想說的時候又不笑了,睜開眼睛看著她:“那我也不信你,你可以不答應去的,但你答應了,我白挨一頓打,你是不是蠢?”
謝蘊又笑,笑得喘不過氣,謝昭寧被笑得發燥,伸手摸她的耳朵:“你笑什么呀,我罵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