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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惠風園正堂前?面的小廣場上已經堆滿了藥材, 有幾位熟悉藥理的大夫自告奮勇的站出來將這些藥材分?類。

    孫思邈與錢瀏陽等?人商議了一下,都覺得今日比較倉促, 便用最簡單的方法來考校學生——總共有十?七位學生參加比試,那便將這些藥材按照難易程度均衡的分?為了十?七堆,每一堆藥材一共二十?種,每個學生抽簽領一堆,然?后站出來辨認就行。

    學生辨認出一種藥材便能得到一分?。

    徐清麥抽到了第十?五號,而劉神威則是第七號。

    劉若賢雖然?是在醫館中?長大,對藥材比較熟悉,但她?剛拜師不久,于認穴和?診病這兩項并沒有什么經驗,上場也只有被?人虐菜的份, 徐清麥便讓她?在下面看著。

    比試很快就開始了。

    最先上場的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輕的, 性格還有幾分?活潑的男學生。

    劉神威站在徐清麥旁邊, 告訴她?:“這是姚菩提的弟子,叫高禹, 學醫天賦極高, 尤為擅長金針之術。”

    但顯然?,高禹對藥材也很熟悉。

    他看了看擺在自己面前?的藥材, 一樣?一樣?的將它們挑出來, 每挑一樣?就報出名目:

    “沙參,十?年?期。”他拿起來聞一聞,又仔細觀察,“應該是產自于昌陽縣, 可惜搶洗之后應該忘記了蓋濕布, 導致有些干,品質有瑕, 只能列為中?品。”

    高禹又拿起另一樣?,長得像是介于老姜和?樹根之間?的一個藥材,看了看又聞了聞,甚至還上手掐了掐:

    “蒼術。采用的是鹽制法,表皮炒得略焦黑了一些,但不影響藥性,干濕適合,上品。”

    接下來的十?幾樣?藥材,從產地到年?份再到品相?以及炮制方法,他每一樣?都如數家珍,隨手拈來,聽得上面坐著的那些名醫們連連點頭?稱贊。

    大家都轉向姚菩提:

    “姚公收了位好徒弟啊,羨慕啊。”

    “姚公這老師當得的確是高明啊,在下自愧不如。”

    聽得姚菩提面色紅潤,春風得意。

    不過,在場下要同樣?參加比試的弟子們可就不那么高興了。

    徐清麥“嘶”的一聲,悄悄對劉神威道:“辨認藥材需要說出這么多的東西嗎?我原以為只要認出是什么藥就可以了。”

    她?忽然?覺得她?要亡。

    劉神威顯然?也沒想到,他壓低聲音:“我覺得他不過是想要炫技罷了,你按照自己的來就可以了。”

    但是因為高禹是第一個出場的,他的做法直接拉高了整場比試的標準。

    旁邊有人低聲哀嚎:“這讓我們上場怎么辦?”

    也有人不屑的道:“不過是占了第一個上場的便宜罷了,就好像誰做不到似的。任誰在藥房里待個幾年?,都能做到這個程度。”

    徐清麥好奇的看過去,卻被?那人冷冷的瞪了回來。

    嘖,像只高傲的小公雞。

    劉神威小聲道:“那是錢瀏陽的徒弟,叫沈永安,為人最是傲氣,向來鼻孔朝天,你別理他。”

    高禹的表現贏得了滿堂彩,得到了二十?分?的滿分?,他開心的走下來。

    徐清麥對他的印象倒是蠻好的,雖然?的確是炫耀了些,但感覺為人天真,毫無城府和?惡意,應該是很好打交道的人。

    后面上去的幾個人,就明顯不如高禹。他們大多只是能說出藥材的名字與品階,但是產地、炮制方法就看得沒那么細,有一些還說錯了幾樣?藥材,被?扣了分?。

    這也讓高禹更?顯得鶴立雞群,直到劉神威和?沈永安上場后,局面才有所改變。

    沈永安雖然?為人傲氣,但是手上的確有幾把刷子。有的藥材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清晰的道出年?份、產地與炮制方法等?,根本無需上手,所以他的速度比高禹要快了不少,這也讓他不禁有些得意,更?是挺起了胸膛。

    堂上有人恭維錢瀏陽:“錢公教出了一位好學生啊,此子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錢瀏陽的臉色卻淡了下來,輕哼了一聲,顯然?很不滿:“心浮氣躁!總有一天,他會因此而吃到苦頭?。”

    看一眼就夠嗎?就連他自己分?辨藥材也是需要上手仔細查看的,有的藥材甚至還需要自己嘗一嘗才能真正確認它的品相?與藥性。藥材一事,茲事體大,萬一看錯了怎么辦?

    他很清楚,自己徒弟這么做,不過是為了壓高禹一頭?罷了。

    因此,錢瀏陽很是不悅。

    沈永安得到了二十?分?,滿意的昂著頭?下來了。

    上去的是劉神威。

    孫思邈對劉神威很放心,這孩子從小就跟著他學醫,不僅理論知?識扎實,而且還經常和?他一起下山義診,實際操作也不差。再說了,他并無太多勝負之心。勝了自然?好,敗了也能讓劉神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放下驕矜之心。

    徐清麥也不擔心,在知?春堂的時候,孫思邈教她?診脈,而藥材知?識大多是劉神威教她?的,她?知?道他的本事。

    果不其然?,劉神威也拿到了滿分?。

    他的風格和高禹有些像,很細致、很踏實,每一樣?藥材都細細看過,即使是最好認也最常見的陳皮與甘草也都不會囫圇略過。

    這也讓他在下來后,遭受到了沈永安的白眼。

    他嘀咕了一聲:“裝什么裝,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東西。”

    徐清麥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覺得此人真是有些聒噪。

    可能是這一眼觸怒了沈永安,待輪到徐清麥上場的時候,他皮笑肉不笑的道:“竟然?是一位娘子,到時候輸了,可別哭,這里可不是后院,哭也沒有用。”

    徐清麥頓了一下,忍住想要轉過身?拿塊抹布塞住他嘴的沖動,只是朝他大大的翻了個白眼,然?后站上場開始了她?的比試。

    每個人分?到的藥材都是不一樣?的,但都兼顧了不同的難度,總體來說算是比較公平。

    徐清麥先把自己能百分?百確認的那些挑出來。

    她?拿起一種小小的白白的圓圓的藥材放在一邊:“川貝。”

    前?世她?嗓子不舒服的時候會用川貝燉梨子,他們醫院中?醫科主任給的方子,很有效。而且川貝很貴,買了兩次后成?功的讓她?記住了這味藥材。

    又拿起一顆長得像是干果核的東西,這個她?是在知?春堂里認識的:“連翹。”

    據說用來治腫痛很有效果。

    徐清麥并沒有像高禹和?劉神威等?人一樣?清晰的道出這些藥材的其他信息,只是簡單辨認了它們的種類和?名稱,而且可能還認錯了幾樣?。

    果然?,很快她?就聽到了自己的分?數:

    “錯三項,得十?七分?。”

    徐清麥還挺高興的,只認錯三樣?,不錯不錯。

    她?輕快的下了場。

    “當歸和?獨活,你搞錯了。”劉神威小聲的對她?說道,“還有你把半枝蓮認錯成?了半邊蓮,大葉雞骨草認成?了雞骨草。”

    徐清麥誠實的道:“我覺得它們真的長得都差不多。”

    她?是全場唯一一位參加比試的女性,天然?就會受到極大的關注,甚至很多人還以為她?是孫思邈的學生,調高了自己的期待度,覺得就算是不如劉神威想必也要高于場中?大多數學徒的水準吧?結果,他們大失所望。

    姚菩提微微皺起了眉。

    許仕粱悠然?喝了口茶:“剛入門的水準罷了。難不成?是道長新收的學徒?”

    孫思邈笑而不語。

    而錢瀏陽的徒弟沈永安早已經開啟了自己的嘲諷模式,他哼笑兩聲,眼神中?帶著輕蔑:“孫道長的學生,也不過如此嘛。”

    這一次,開始有人附和?他。

    幾個學徒本來就妒忌她?身?為一個女人居然?可以拜孫思邈為師,此刻見到她?辨認藥材的水平竟然?還不如自己,心中?的那一點點惡意忽然?就抑制不住了。

    徐清麥能聽到自己身?邊響起的竊竊私語:

    “真是給孫道長丟臉。”

    “她?到底是怎么混進來的?真的是孫道長的學生嗎?”

    “所以我說,女人就不適合學醫。她?們更?適合的還是待在家里面帶孩子。”

    “女醫也有,但醫術好的太少了。”

    “不是少,是基本沒有。”

    劉神威皺起眉,轉過頭?去想要和?他們辯駁,但是被?徐清麥扯了扯衣袖。

    徐清麥挑起眉,輕聲道:“別管他們。”

    她?今天來這里可不是為了來和?這群學徒們來爭吵的。他們說什么,對她?完全沒影響。而且在傳統醫學方面,她?本來也就是個新人,對自己的水平有深刻的自我認知?。

    劉神威也想到了什么,收回了自己的念頭?,愉快的將手攏到了袖子里,繼續看場上的比試。

    辨認藥材的比試很快就結束了。

    高禹、沈永安和?劉神威并列第一,他們三個都獲得了二十?分?。而剩下的那些學生們或多或少的都扣了幾分?,徐清麥發現自己的分?數其實并不是最低的,但是卻承擔了最多的非議,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第二場比試是金針認穴。

    許仕粱本就是姑蘇許氏,他的下人早在定下題目的時候就返回了家中?,帶來了一具小小的銅人。自魏晉時期,皇甫謐寫下《針灸甲乙經》之后,針灸就開始迅速的流行開來,并成?為杏林中?的大熱流派,就連太醫署也開設了針灸的專科。這種小銅人正是針灸醫師們平日用來練習認穴位的道具。

    這場的比試也很簡單,每位學徒依次上前?,手持金針,主考者道出穴位,他們便需要將金針刺入銅人對應的位置,思考時間?只有五秒,過時就算失敗,累積失敗三次就出局。

    擔任主考官的名醫迅速報出穴位名:

    “頭?維。”

    “璇璣。”

    拿著金針的學徒顯然?有些緊張,但依然?找到了這個穴位所在,然?后刺了下去——當然?,銅人刺不進,只是需要有這個動作。

    主考官嘴巴不停,毫無規律的隨機點名:“關元。”

    學徒額頭?上開始有了點汗珠。

    五秒一過,主考官毫不留情的道:“已累積三次,出局。”

    旁邊擔任副手的考官正在統計他認準的穴位:“十?五個,不錯,不錯。”

    堂上,他的老師皺眉道:“他平日的水準可不止如此,到底是有些緊張了。”

    其余人笑道:“若是給人看診的時候緊張,那可不行,尤其是貴人。”

    他的老師悻悻道:“也是,終究還需要磨練。”

    這一場直接按照上一場的出場順序來,很快就輪到了高禹,而他依然?表現得十?分?出色。

    手上拿著金針的他嚴肅認真,和?之前?表現出來的活潑完全不同。他認穴位非常快,幾乎是主考官報出穴道名字,他下一秒就能精準的找到銅人身?上的對應點。

    最后,他幾乎將整個銅人身?上的穴位都認完了,才失敗了兩次。

    徐清麥這才想起來剛剛劉神威說姚菩提最擅長的就是金針之術。

    敢情這才是高禹的強項啊。

    沈永安和?劉神威表現得也不錯,但最終算下來,沈永安認準的穴位比劉神威少了兩個,比高禹少了七八個。

    而徐清麥,她?的成?績是二十?三,依然?位于中?游到中?下的這個層級。

    這讓那些原本期待她?在這項比試中?表現出一點過人天賦的人們徹底的失望了。

    錢瀏陽向孫思邈投去了自己的一瞥,似乎是有些不理解。不過他識趣的沒有開口問,因為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可能還是那句“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錢瀏陽在心中?吐槽:我再知?道也不能抹除她?就是個剛入門的新手的事實啊!

    而他的徒弟沈永安揚起了他的下巴,直接一個眼神都欠奉了。

    這女人,不是他的對手。

    他瞄準了高禹和?劉神威,心中?燃起熊熊戰火。

    倒是高禹,他下來后就站在了劉神威和?徐清麥身?邊,并且友好的和?他們結識了一下。

    高禹好奇的問徐清麥:“你未學過金針術?”

    他看她?拿針的姿勢都生疏得很。

    徐清麥點點頭?:“的確是剛學不久。”

    而且她?覺得她?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并不打算后續在這上面花費太多精力?。術業有專攻,還是把這些交給對此有天賦的人吧。

    高禹又好奇的問:“那你是如何拜孫道長為師的?”

    徐清麥剛想回答,場上最后一位學徒也已經比試結束了,主考官開始宣布成?績,于是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沒有意外的,兩項綜合起來,高禹排在第一,劉神威排在第二,而沈永安排在第三。

    這讓沈永安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看。

    兩場比試完畢后,從醫館中?請來的幾位病人也都來到了惠風園。

    隨同前?來的那位醫館管事笑道:“他們知?道這邊有孫道長在,還有錢太醫和?諸多名醫在場,巴不得立刻就過來。這可是撞了大運氣的事情!”

    要知?道,在場的很多名醫都是世家醫,根本就不開對外的醫館,只為族人以及親朋好友診病。而開醫館的一般也不會經常露面,坐診的往往是他們的徒弟。因此,管事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愿意前?來的病患。

    大家也不耽擱時間?,匆匆用過午膳之后就開始了最后一項比試。

    診病!

    一共三個病人,學徒們依次上前?,使用望聞問切的手法,診斷出疾病并給出診治方法,寫在紙上。最后由孫思邈幾人來評定他們的診斷結果是否正確,是否詳細,再進行打分?。

    徐清麥躍躍欲試,她?想要看看自己這段時間?的學習成?果。

    這一場比試在形式上相?對枯燥,大家都很安靜,可能怕在場其他人偷師,問話也問得小小聲。

    大約一個時辰后,終于輪到了徐清麥。

    她?見到的第一位患者,是十?九歲的男性,自述昨日用冷水淋浴后,今晨起來便覺得頭?暈頭?痛,而且身?上打冷戰,顫抖不已。

    徐清麥溫聲問過他可有用藥,可有出汗,有無口渴等?,然?后又問了他小便情況。

    旁邊的考官神情怪異的看了她?一眼,而患者面色通紅,但還是磕磕絆絆的回答了她?的問題。徐清麥又看過他的舌苔和?眼瞼、面色后,在紙上寫下自己的診斷:

    “患者自述:觀其舌,顏色淡紅,苔白欠潤此病起于感寒,原為表熱之癥,但后續迅速的轉為里熱,應歸為里熱之癥”

    她?直接寫了一個詳細的醫案,洋洋灑灑一大篇,十?分?詳細,又仿照孫思邈教的思路,給他開了一個治熱生津的湯方。原本還在一旁站立的考官不知?不覺的靠近了一點,看得十?分?仔細,臉上顯出幾分?贊嘆來。

    場下等?候著的高禹、劉神威和?沈永安等?人反應各不相?同。

    高禹道:“徐姐姐診病定然?很仔細,寫了好多。”

    劉神威:不是,你們剛認識吧?這就開始叫上姐姐了?

    而沈永安嗤笑了一聲:“寫那么多,還真把自己當大夫了?何必浪費紙墨?”

    劉神威神色奇異的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第二個患者,徐清麥診斷為淤血內阻癥。

    這個病人有點麻煩,他自述在半個月前?從高處摔下來,頭?部受到了撞擊,之后就經常頭?痛昏迷。徐清麥第一時間?就斷定他的腦子里估計是有腫塊和?淤血,其實是蠻危險的。不過很遺憾,她?現在沒法開顱。

    她?試著用中?醫的望聞問切來診斷了一下,在紙上寫下:

    “患者頭?暈頭?痛,面色暗滯,按其頭?枕部,劇痛舌苔白潤,脈弦澀頓應為惡血留于顱內”

    徐清麥寫到這里的時候,覺得中?醫里面的“望聞問切”其實和?現代醫學中?的查體等?手段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不過,中?醫重視切脈,而現代醫學更?重視聽診,有了聽診器的幫助之后更?是如虎添翼。

    她?不禁想得有些入神,對傳統醫學的理解似乎又更?精進了一些。

    但對這個病癥的診治徐清麥思考了一下,在開了一個清熱散瘀的湯方后又寫下了自己給出的外科診治方案。

    第三個患者,五十?多歲的男性,面色發黃,從他進來后就一直捂著肚子在哼唧,顯然?很是痛苦,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流下來。

    “大夫,你們好了沒有啊?”他被?人摸脈摸了十?幾次,哭喪著臉,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考官哼一聲:“姚公已經給你扎了幾針了,知?足吧。若不是今日遇到我們,你就回家自己痛去吧。”

    患者被?他一懟,吶吶不敢言語。

    也是,被?那神醫扎了幾針后,他其實已經不那么痛了,比起之前?的生不如死,現在好多了。

    徐清麥看著他的手捂著的位置,心中?大概有了一個猜想。

    無他,這個動作她?太熟悉了,屬于她?前?世科室最常見的病癥之一。

    她?讓患者躺下來,按了一下他的右上腹:“是這兒痛吧?”

    患者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是是是,大夫,您輕點兒!”

    堂上和?場下的人紛紛看過來。

    徐清麥:“我倒也沒那么用力?。痛了多久了?平時是不是喜歡吃油膩的東西?是不是經常暴飲暴食?有沒有發過熱?”

    待到一切都檢查完之后,她?在紙上寫:

    “診斷為膽囊結石,應盡早進行手術治療,摘除膽囊”

    她?將自己寫好的三份診斷交了上去,而那位膽結石患者還在嚎:“快讓神醫給我診斷!到底要讓我等?多久!要不再讓姚神醫給我扎兩針吧!”

    徐清麥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膽結石發作起來是很痛苦的。

    姚菩提上來,給他又扎了兩針,這才讓他的哀嚎聲變成?了哼唧聲。

    徐清麥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針灸之術果然?很神奇。

    在她?下場后不久,今日的三項比試就全部結束了。那三位患者也被?帶到了正堂內,讓等?候在側的名醫們看診。

    雖然?有十?幾位名醫,但是公認最厲害的就是孫思邈、錢瀏陽、姚菩提、許仕粱與東海徐氏的徐子望這五人,因此,其他人都只是站著,讓這五人去看。

    然?后再拿他們的診病結果對照學生們寫下的答案。

    最沒有爭議的是第一位里熱證。

    “荒唐!”一位名醫揚了揚手中?某位學生的“試卷”,不悅的道,“如此明顯的表熱轉里熱,居然?沒看出來!學藝不精!”

    “可以了,畢竟他們醫書看得多,但是實踐卻比較少。”

    是的,這群名醫們在看比試的過程中?也沒有閑著,他們邊看邊討論,然?后就發現了這次比試給他們帶來了一些不一樣?的感受,以及以往沒有發現的一些點——比如,排在最前?面的高禹、劉神威和?沈永安,都是經常跟著老師出診的,除了書本知?識之外,還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

    “要充分?理解醫書,還是得結合實例啊。”有人感嘆道。

    有人對此不以為然?,而有人卻默默的記下了這點。

    這時候,孫思邈等?人正在圍繞著那位被?徐清麥診斷為膽囊結石的患者。

    在經過一系列的診斷手段后,大家幾乎可以得出一致的結論:“膽石癥!”

    徐子望笑道:“肝失疏泄、膽失通降、濕熱壅阻。此病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診斷出來的,我猜那些學生們能夠回答上來的估計寥寥無幾。”

    姚菩提也點點頭?。

    許仕粱道:“膽石癥的診斷倒不難,難的是后續如何治療”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那邊響起驚呼聲。

    “荒唐!簡直是荒唐!膽石癥為何寫成?膽囊結石?而且居然?要開腹把膽囊切除!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看他另一份!瘀血內阻,這倒不差,不過給出的療法是自行吸收或者開顱?”

    “開顱?難不成?他以為自己是華佗?”

    “這是誰的學生?”

    一片哄笑聲后,這幾份診斷書很快就傳到了孫思邈等?人手上。

    孫思邈不用看都知?道是誰的,他撫著須,笑而不語。而錢瀏陽、姚菩提、許仕粱和?徐子望四人面面相?覷,他們顯然?都看出來了,這些都是出自于在場唯一的那位女醫之手。

    “孫道長?”許仕粱等?人看向孫思邈。

    他們眼中?閃過不解。

    許仕粱直接問:“這位徐四娘可是您的學生?”

    姚菩提:“不會是您的孫女吧?”

    錢瀏陽隱隱猜到了點什么,對他道:“道長,這下你總該說了吧?”

    堂上的嘩然?很快就傳到了場中?等?待的弟子們耳中?。

    “什么,居然?要開腹割膽?還要給人開顱?”弟子們比起師父來,震驚之色更?甚。

    “瘋了嗎?”

    大家都看向徐清麥,她?頓時成?為了場中?的焦點。

    沈永安臉色沉下來,張口斥道:“你以為這是娘子們玩博戲的場合嗎?如此信口開河,簡直比村頭?的巫祝還不如,辱沒了醫之一字!”

    就連高禹的神色都變得極為不贊同:“徐姐姐,你若是不會可以直接空著不寫,治病救人的事情,卻不可以亂來。”

    徐清麥淡定自若,甚至有幾分?欣慰。

    沈永安雖然?傲慢,聒噪,但和?高禹一樣?,他對醫道是有著敬畏之心的。

    她?看向眾人,笑瞇瞇的道:“放心,我自然?會為我寫出來的診療方案負責。”

    這時候,堂上孫思邈笑呵呵的在向她?招手:“四娘,過來。”

    徐清麥穿過人群走了過來,站在了孫思邈身?側。

    孫思邈稍微往旁邊挪了挪,讓她?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對錢瀏陽等?人道:

    “這位是江寧縣徐四娘。你們適才都猜四娘是不是我的弟子?其實不是。四娘另有師門,而且傳承和?我等?皆有不同。四娘的醫道極為特殊,高明精妙。我與她?這段時間?經常切磋醫術,互相?學習。”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錢瀏陽、姚菩提等?若有所思,而其余人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互相?學習?

    高明精妙?

    此女難莫非真是神醫?!

    孫思邈帶著某種惡趣味的又拋下一句:“你們說四娘難不成?認為自己是華佗,事實上,她?真有華佗之能!我曾經親眼見過四娘為人金針撥障,雙目復明,開腹取腸,刀至而病除!”

    徐清麥剛才不覺得畏懼,現在倒是被?孫思邈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對在場眾人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場中?安靜極了,足以聽到一根針掉落在地的聲音。

    幾秒后,又是一片嘩然?。

    第062章 第 62 章

    在堂上的名醫們尚且還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雖然訝異無比,但還是表現出?了一定的矜持。但場下的弟子們卻沒有那么好的定力, 早就低聲嚷嚷起?來。

    “原來她不是孫道長的弟子!”

    “竟然是位大夫,孫道長對她如此推崇,難道真是一位神醫?”

    沈永安有些傻眼,他掙扎道:“可她的比試成績”

    這時候,劉神威終于可以開口說話了,他斜睨了沈永安一眼,含笑道:“徐大夫的醫術的確極為?高明,任何一個人只要見識過她的手術都不會懷疑這一點。另外,我?必須要說一句,徐大夫診病與用藥的法子與我?等不同, 她學習這些不過才兩個月不到, 但成績大家都看到了”

    徐清麥剛剛前兩項比試的分數, 可不算是墊底。

    此話一出?,幾位學生低下了羞愧的頭顱。

    高禹興奮的拉著劉神威道:“劉道長, 何為?手術?你可曾親眼見過?金針撥障之術又是什?么?”

    而沈永安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變幻不停。

    他原本對徐清麥是極為?不屑的,覺得她簡直是玷污了她師父孫思邈的名聲, 不配站在這里和他們同臺競技。卻沒想?到, 人家根本不是參加比試的學徒水準,而是與自家師父位于同一層級的水準。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若還是這等倨傲性格,遲早會摔個大跟頭!”他想?起?師父錢瀏陽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又想?起?自己剛剛對徐清麥的那些嘲諷, 畢竟是年?輕人,還是有自尊心的, 臉上一下子就如被火燒了一般,羞愧難當?,火辣辣的疼,恨不得當?場掩面就遁了去。

    不過,他不敢,師父還在上面看著呢。

    而且他悄悄的豎起?了耳朵,很想?聽?聽?堂上此刻在說什?么。

    堂上眾人的反應也各異。

    他們本以為?徐清麥就是孫思邈家中的某個后?輩,剛剛學了點皮毛就帶出?來讓她見見世面,卻沒想?到對方?搖身一變,竟然成了可以與孫思邈平起?平坐的醫術高人。

    “這”一些人面面相覷,眼睛里依然還有著懷疑。

    “孫道長不會是被人給騙了吧?”有人嘀咕道。

    這句話讓旁邊的人忍不住點了點頭。

    倒是姚菩提忽然想?起?來,驚訝的站了起?來看向徐清麥:“我?來江南之后?,曾經聽?過好幾次,說是這邊出?現了一位女神醫,用一根金針就能讓得了眼疾的老者重?現光明,而且還可給人開腹取腸,說的莫非就是你?”

    徐清麥盈盈笑道:“不過是人們謬贊罷了,但金針撥障以及開腹取腸,確有此事。”

    場中安靜了一瞬。

    許仕粱皺眉:“真能給人做到開腹取腸,而人不死?”

    錢瀏陽與徐子望也將信將疑。

    “你們信不過那些傳言,難道還信不過老道我?嗎?”孫思邈笑呵呵的道,他揮袖請大家落座,而徐清麥就坐在他的下首。

    都坐定后?,孫思邈這才將他與徐清麥的相識過程緩緩道來:“當?時,我?正在茅山上清修,下山后?也聽?到了如此傳言,心中懷疑”

    他講了徐清麥的金針撥障,以及后?續自己曾親眼見過一次的闌尾手術,聽?得大家時而驚嘆連連,時而疑問深深。

    徐清麥只在旁邊含笑聽?著。

    待到孫思邈講完,姚菩提和許仕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道長給我?等寫?信的緣由。”

    竟是因為?這女子,哦不,女醫!

    錢瀏陽感慨點頭:“若是老朽遇到如此奇術,想?必也會迫不及待的想?要與諸位分享。”

    許仕粱皺著眉,他當?然相信以孫思邈的為?人并不會誆騙大家,但是他還是有疑問。

    他轉向徐清麥:“陳壽在《三國志》寫?,華佗為?人診病,‘病若在腸中,便?斷腸湔洗,縫腹膏摩’,人真的能被開腹而不死?且,病患如何能忍住這樣的疼痛?徐娘子可否為?我?解惑?”

    他眼神銳利,徐清麥知?道若是自己不能給出?讓人信服的理由,恐怕他還是會懷疑自己是騙子。

    “許大夫,你可曾見過戰場上的傷口?”徐清麥問道。

    不單單是許仕粱,幾乎是在座所有的大夫都點了點頭。大家都是從亂世中走過來的,見過的大大小?小?的傷口多?了去了。

    徐清麥道:“那大家應該知?道,即使?是斷肢這么大的傷口最終也會慢慢的停止流血。這正是因為人體的凝血功能。手術之前,我?我?們這一脈會先評估患者的凝血功能是否正常,如果正常,才敢給其開腹。

    “另外,想?必大家也都見過有人用烙鐵來處理正在流血的傷口。我?用的法子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只是更加精細一些。”

    有一位大夫激動的道:“我給戰場上下來的兵士處理過傷口,的確用過烙鐵!不過,雖然不流血了,但是過了幾日后他依然死了。”

    徐清麥點點頭:“那可能是因為?感染,不過這又是另外一個話題了,有興趣的話我?們后?續可以聊一聊。另外,我?們在給人動手術的時候會避開大的血管區域,找準角度。

    “至于疼痛,其實和華佗所用的麻沸散是一個道理,只是我?們用的是另外一種藥劑,可以讓人陷入到昏迷之中。”她讓劉若賢從隨身攜帶的小箱籠中拿出?一瓶乙/醚:“正巧我?今日帶了,待會兒若是有空,咱們可以用動物來做一下實驗。”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眼中帶著好奇、審視與疑惑。

    姚菩提正好手中拿著她剛才寫?的那幾份診斷醫案,他問道:“所以,這個病人,你覺得可以給他開顱?”

    徐清麥看過去,是她診斷出?淤血內阻,也就是腦中血塊的第二位病患。

    “我?沒法給他開顱。”徐清麥搖搖頭,坦然承認,“人的大腦過于精密,我?沒有做過類似的手術,只是提出?了一種可能性。事實上,如果他腦內的血塊不大的話,是有可能在藥物的幫助下自己吸收的。我?覺得,諸位前輩在類似湯方?上比我?要在行多?了,所以并未班門弄斧。”

    她不著痕跡的恭維了一下在座的各位。

    大家聽?到她承認說無法開顱,悄然的松了口氣,不然這也太過驚世駭俗了些。

    全程,孫思邈都沒有說話,只是笑呵呵的看著場中。

    這樣的開局,已經比他想?象中的好多?了。

    徐清麥在場中侃侃而談,當?然,也有人質疑她。

    錢瀏陽就擰緊了眉:“徐娘子,你從未開過顱,所以不敢做開顱術,但你難道就開過很多?人的腹?就能知?道人的腹部之中是什?么樣的情況?若是有些許失誤,開腹之后?的情況與你所想?的不同,那豈非病人就會死于你的刀下?”

    許仕粱也點了點頭,他有些不悅,忍不住說了一句:“然也。此事雖則聽?著奇妙,但實際卻頗為?荒唐!”

    錢瀏陽所指出?來的問題,其實就和昨天徐清麥在面對顧三娘子時所想?的是一樣的。在沒有其他檢測手段的情況下,如果開腹甚至是開胸后?,發現診斷失誤了,那怎么辦?

    如果是昨天,這個問題可能會問住她。但是在經過一個晚上虛擬手術室的荼毒之后?,今天的徐清麥已經是全新的徐清麥。

    她平靜的道:“可若是不動手術就會死,那又何妨一試呢?”

    現在想?來,除了金針撥障術之外,她其余幾次動手術都是在病人命懸一線的時候。因此,徐清麥覺得可以換個思路,既然暫時沒辦法讓外科成為?后?世那樣普遍選擇的療法,那不如讓它先成為?一種緊急搶救的手段,可以起?死回生的那種。

    在座的有人暗中點點頭。

    的確,假如自己患上了一種很快就要死的病,這時候有人說開腹可以救,而且還有成功先例,那想?必自己也會選擇賭一把。

    “況且,我?們也并不是胡亂給人開腹。”徐清麥臉上露出?微笑,朝劉若賢看一眼,劉若賢會意的從箱籠中拿出?一個卷軸,恭謹的交給了她。

    徐清麥緩緩的打開這個卷軸,赫然就是全新版的人體臟器解剖圖!

    說是全新版,是因為?之前她畫的實在是太丑了,線條歪七扭八,孫思邈讓繪畫小?能手劉神威協助她又畫了一版。這一版清晰明了,徐清麥甚至還讓劉神威上了一點色。

    因此,這幅圖在堂中一展開,頓時收獲了第一次給劉若賢上課時的效果,且由于人多?,效果更加出?眾。

    錢瀏陽和姚菩提直接把自己嘴中含著的茶給噴了出?來,然后?劇烈的咳嗽起?來。一些原本坐著的人倏地站了起?來,更有幾人甚至被嚇到叫出?聲來,倉惶后?退。

    唯有孫思邈,端著茶碗,笑瞇瞇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是”錢瀏陽不顧咳嗽,快步走了上來,眼睛黏在那圖上幾乎就離不開了。

    于是,徐清麥便?將自己那編造出?來的師門來歷又說了一遍,這一次加入了解剖學鼻祖維薩里的名號。不得不說,這一套故事她是編得越來越純熟了,說起?來面不改色心不跳。

    幾乎是所有在場的名醫們都圍了過來,場下候著的弟子們也都有些蠢蠢欲動。

    劉神威是無所謂了,這圖都是他自己畫的。高禹和沈永安對望一眼,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快步走了過去。老師罵就罵吧,他們也想?要看!

    如姚菩提、錢瀏陽等人,還會邊看邊問。

    錢瀏陽看向心肺:“《黃帝內經》曰,肺重?三斤三兩,六葉兩耳,凡八葉。難道是錯的嗎?”

    徐清麥點頭:“是錯的,人之肺,左右各一,左二右三,共五葉。它與喉鼻相連,主呼吸。喉為?肺之門戶,鼻為?肺之外竅。”

    這種全新的認知?讓從小?就通讀《黃帝內經》的名醫們一時之間有些接受不了。

    許仕粱哼了一聲:“張嘴就來,可你如何證明你的是對的?”

    “這些圖,乃是出?于師門實際解剖所見。”徐清麥停了一下,嘴角帶著些狡黠,“若是有人覺得不對,為?什?么不自己解剖看看呢?或者是在手術中也可一見。”

    這個點,她曾經在出?發前就與周自衡探討過,最后?采用了這樣的話術。

    邏輯很簡單,你不解剖就不能證明我?說的是錯的,但你若是真的解剖,那便?會發現,我?的的確就是對的!

    許仕粱被噎了一下:“”

    的確,他沒法證明。

    這時候,卻聽?得有人厲聲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可隨意損傷?徐娘子所言,難道是在蠱惑我?等犯下不孝、不仁、不義之舉嗎?!”

    他聲音洪亮高亢,如天雷滾滾。

    所有人都看過去,卻是東海徐氏的徐子望。

    徐子望面色發紅,顯然情緒激動,痛斥道:“昔日王莽使?太醫、尚方?與屠夫,將王孫慶開膛剖腹,畫出?五臟圖。其手段暴虐殘忍,人神共憤。如今,我?等難道卻要向莽賊之行靠攏不成?”

    最后?這句話,他卻是對著在場的諸人說的。

    原本還激動圍觀這幅圖的名醫們立刻安靜了下來,臉上也顯現出?或是擔憂或是凝重?的神色,還有幾個人湊在一起?開始了竊竊私語。

    氣氛一下子就變了。

    徐清麥和孫思邈交換了一個隱秘的眼神。

    他們在來之前已經推演了一遍這一行會遇到的困難,對方?會從什?么角度來提出?質疑,這個角度就是最明牌的一個。

    孫思邈站起?來想?要說話,卻被徐清麥輕微的搖了搖頭制止。

    她看向徐子望:“既然徐公說到王莽,那我?們就來論道論道。王莽刳剝王孫慶,是在王孫慶活著的狀態之下,且王孫慶為?逆賊。因此,這個行為?實際上是王莽對政敵的打擊報復,以及所施展的刑罰。就好比如今對重?刑犯所判的車裂、凌遲,毫無二樣。”

    這兩個酷刑,在如今雖然不常見,但也絕非罕事。

    有人暗暗的點了點頭,對身邊人道:“的確如此,實際上王莽所為?就是酷刑。”

    “因此,我?們根本不能將王莽刳剝王孫慶的行為?歸為?理性的以醫學為?目的的解剖。”徐清麥冷靜的道,她聲音柔軟卻清晰,很容易就讓人能聽?進去,“且,《黃帝內經》里曾經寫?,‘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想?必每個人都能背出?來。”

    她提高聲音:“那難道寫?《黃帝內經》的先賢也是在宣傳暴虐而不孝不義的行為?嗎?”

    人群中有人喃喃道:“《黃帝內經》中的確有這句話。”

    要知?道,《黃帝內經》對于此時的大夫們來說,就相當?于《論語》之于儒生,屬于學醫時的入門級基礎課本,一定要學,就算只是學徒也能背得滾瓜爛熟。

    因此,徐清麥這一點可算是戳中了重?心。

    徐子望一時無語,竟不知?如何反駁:“你”

    徐清麥道:“假若有人死后?自愿捐出?軀體,供醫學之用,促進醫學的精進與發展。那此人之舉造福天下百姓,乃大仁、大義的典范!反倒應該予以褒獎!”

    徐子望憤而一揮袖子:“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果然巧言令色!既然徐娘子提到先賢,那圣人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亦是違背不得!且律法有云,諸殘害死尸及棄尸水中者,各減斗殺罪一等!

    “徐娘子,你可是不知?法?!”

    他這句話先是從性別的角度貶低了一下徐清麥,然后?又從道德和法律的角度直接給她定了罪。

    錢瀏陽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徐公慎言!”

    在場的人,有人臉上露出?不敢茍同的神色,有人臉上卻有著看好戲的表情。

    高禹悄悄對身邊的劉神威道:“徐公是齊魯人士,儒家子弟,最重?禮教。”

    他輕聲的嘟囔了一句:“所以腦子有些食古不化”

    劉神威清了清嗓子,遮住他的聲音,而旁邊的沈永安卻難得的沒有開口挑刺,甚至還很想?點頭附和一下,好在及時的反應過來,哼了一聲。

    堂上,徐清麥的神色沉了下來。

    她微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徐公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孔夫子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那我?想?請問,諸位的頭發、胡須和指甲是不是從出?生后?就從來沒有修剪過?”

    在場的這些可大多?數都是世家醫,注重?儀態姿容,胡須和指甲都修得極為?干凈。于是,她這一無差別攻擊,直接讓堂上響起?了一片咳嗽聲。

    徐清麥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大家笑笑,表示歉意,然后?又對準徐子望:“況且,我?也并非讓大家去解剖尸體,徐公卻為?何要對我?講律法?如此行為?,豈非妄加揣測?!”

    她指了指已經掛在堂上的那幅五臟圖:“事實上,這幅人體解剖圖也是得自我?的師父,在他們那邊,并沒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說法。如我?之前所說,死者是自愿為?了醫學的進步將遺體捐獻。”

    她將大體老師的故事娓娓道來,但是隱去了醫學生要用大體老師們學習解剖的這一段,畢竟這對于在座的人來說有些過于驚世駭俗了。

    她只需要先讓這幅解剖圖被大家接受就可以了。

    “所以,我?并未讓大家都去解剖,這是違反律法的行為?。但既然有現成的五臟圖,難道大家也不能學習了嗎?孔圣人還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朝聞道,夕死可矣!”

    可能因為?之前爭辯的話題太驚悚,如今這個溫和的論調一出?,大家立刻覺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

    對啊,徐四?娘又沒說要讓大家去解剖,既然有現成的東西,那拿來用就行了。

    有人道:“西域等地信仰龐雜,在下曾經接觸過景教襖教之人,的確與中原不同。”

    “確實。如果是自愿捐獻,似乎又不是那么令人難以接受了。”

    “醫書更迭,里面的內容也往往有所不同,而且一些沙門胡僧的醫術的確是很值得稱道。”

    徐子望鐵青著臉,重?重?的哼了一聲,甩袖坐了下來。

    他當?然沒有被徐清麥說服,只覺得此女言辭鋒利,不好對付。而他一時之間還沒想?好要怎么回答,因此打算先暫觀其變。

    徐清麥也坐了下來。

    孫思邈給她斟了一杯茶:“來,潤潤嗓子。”

    “多?謝道長。”她調皮的對孫思邈眨了眨眼睛。

    事實證明,之前的推演有多?么的重?要。否則,以她的口才,若是毫無準備恐怕是沒法做到像現在這樣隨機應變的。

    這時候,館陶李氏的一位大夫提出?來,臉上滿是糾結:“可這解剖圖是胡人所繪,焉知?胡人的身體構造與我?中原人士是否一致?”

    他的這個疑問也獲得了很多?人的認同。

    在現在大多?數的觀念里,是沒有人類這個共同的生物學概念的,很多?人覺得,胡人和自己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物種。這里面甚至還包含了文化優越感以及地域優越感。

    徐清麥知?道這是一個復雜的論題,她不打算從頭到尾的講一遍人類學——也沒這本事。

    她道:“我?曾幾次與人進行開腹手術,腸、膽、肝等位置確實與此圖是一致的”

    她的話音還沒落,就聽?到外面傳來一片嘈雜聲,不過是須臾之間,就有下人匆匆闖進來。徐清麥自從到了姑蘇后?,見到這些陸家的下人往往都是不疾不徐的,還從未見過他們如此的驚慌失措,快跑后?還氣喘吁吁:

    “徐娘子,顧家來人,說顧三娘子昏過去了!請您立刻前去看診。”

    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顧二夫人和她的仆傭。

    顧二夫人已經沒有了當?日的雍容華貴,她臉色蒼白,額頭上汗水涔涔,看到徐清麥后?簡直是跌跌撞撞的撲了過來,一邊流淚一邊高喊道:

    “徐娘子!求求您救救三娘吧!”

    徐清麥看到她的身影后?就遽然變色,想?也不想?的站起?,然后?跟著往外走。

    “快,和我?說說她現在的情況。”

    她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種另一只鞋子終于掉下來的感覺:還好,還好,是自己還在姑蘇城時發作的,那還有一定的概率可以救回來。

    “若賢快跟上。”她厲聲道。

    劉若賢也機靈,早就背起?了箱籠,脆聲應道:“是,老師。”

    徐清麥風一般往外走,然后?想?起?什?么,匆匆回頭,對在場的人歉意道:“情況危急,我?必須要先走。諸位若是有意論道,我?們明日再繼續。”

    說完,她提起?裙子,跟著顧二夫人就迅速跑出?了正堂。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快速,堂上眾人都沒來得及反應。

    怎么回事?

    孫思邈放下茶盞:“想?必是遇到了危急病情,老道也一同前去,說不定能幫得上忙。”

    他示意劉神威收起?解剖圖,也打算離開。

    這時候錢瀏陽也站了起?來:“老朽說不定也能幫上些什?么,永安,咱們也去。”

    這時候,所有人心思都動了。

    對啊,徐大夫肯定是要去救病治人的,說不定他們一起?去還能旁觀一下整個過程。不過顧家倒是不一定能進去。唯有姚菩提、許仕粱這樣本就是頂級醫學世家的幾位,神色淡定。

    顧家嘛,他們遞個拜帖,要進去還是很容易的。

    一時之間,惠風園中齊聚的人竟然走了大半。

    這其中,也包括了徐子望。

    而徐清麥隨著顧二夫人早就登上了顧家的馬車,馬車一路狂奔,十分顛簸,但大家也顧不得了。劉若賢緊緊的抓住車內的桿子,深怕自己被甩出?車外。

    徐清麥問顧二夫人:“三娘子如今情況如何?”

    顧二夫人淚水漣漣,頭發緊貼在臉頰上,凌亂無比,顯然被嚇得不輕。不過她知?輕重?,立刻調整了一下呼吸,一邊哭一邊開口道:

    “昨日,我?擔心她真的出?事,便?讓她在家中住下”

    顧三娘子在娘家住下,夫婿也一同來陪她。

    她雖然堅信徐清麥是信口雌黃,是騙子,但是內心深處其實還是聽?進去了一些的。加上,她對這一胎看得也重?,因此,她一直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保胎。

    “哪承想?,只是笑了一下,她便?說腹中疼痛難忍”顧二夫人又哭了起?來。

    原來,顧三娘子的夫婿張郎君為?了逗她開心,便?在床邊講笑話給她聽?。本來還好好的,但可能后?來笑得太狠了,顧三娘子毫無預兆的開始覺得腹中疼痛,然后?臉色一下子變得刷白。

    “三娘,三娘”張郎君手足無措的看著她,“你怎么了?”

    “我?腹痛!”顧三娘子臉上出?現豆大的汗珠,“快叫我?娘來,快叫大夫!”

    她隱隱意識到了不妙。

    整個顧府都亂了。

    顧二夫人從隔壁院子趕過去的時候,就看到女兒整個人如同從水中撈起?來的,大汗淋漓,臉上毫無血色,捧著肚子正在哀哀嚎叫,整個人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娘,我?好痛!救救我?”

    顧二夫人雖然慌亂,但當?機立斷:“有沒有找人去請大夫?對對,有沒有去請徐娘子?”

    下人忙道:“已經去請了。”

    “我?親自去。”顧二夫人握了一下女兒的手,“我?去求她!”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徐清麥對她說的那些話,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找誰都沒用,只有徐娘子才能救自己的女兒。于是,就有了剛才她踉蹌著闖入惠風園的那一幕。

    “我?昨日就應該聽?您的”顧二夫人顫抖著,悔不當?初。她抓著徐清麥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徐娘子,您一定能將三娘救回來的,對不對?”

    徐清麥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蘊含了一位母親的哀求和期盼。

    她不忍心,但是卻不得不告訴她:“三分之一,只有三分之一的可能。”

    這是她昨晚在虛擬手術室被虐了一晚后?,最終獲得的幾率。

    顧二夫人如墜冰窟。

    她掀開車簾,吼出?來:“快——!”

    馬車一路狂奔,不過是幾分鐘時間就到了顧府門口。顧府已經許久未打開的馬道側門早已經敞開,她們的馬車長驅直入,直接停在了通往后?院的門前。

    徐清麥帶著劉若賢從馬車上下來。

    等待她的是一群面色驚慌的貴夫人們以及惴惴不安的下人。

    “我?需要一間干凈的寬敞的光線好的屋子,還需要一張平坦的可以躺人的案幾。”她如風一般的走入后?院,甚至顧不得行禮,袍袖與裙邊在身后?翻飛,一邊走一邊甩出?一長串的需求,“另外,我?需要很多?開水,銅盆、干凈的棉紗細布”

    劉若賢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她的腳步。

    “救人如救火。”她忽然就領悟了有一日老師對自己說的這句話。

    下人們還在愣著。

    顧二夫人匆忙跟在身后?,厲聲道:“還不快去——!”

    整個顧府都動了起?來。

    第063章 第 63 章

    孫思邈帶著劉神威, 沈永安跟著錢瀏陽,高禹跟著自己的師父姚菩提, 還有許仕粱等?前后腳趕到了顧府。

    顧府的家主不在,長房的幾位郎君紛紛前來迎接。

    這些名醫薈聚一堂,可不能輕慢了。

    不過,他們也沒有心思寒暄,幾人也知道他們是為二房的三娘子而來,急忙將?人帶了過去。

    “二嬸嬸請來了一位女醫,”顧家一位郎君道,“不過我總是有些不放心,還勞煩諸公去二房看一看。”

    孫思邈笑道:“顧郎君盡管放心,那位徐娘子在搶救一事上卻?比我等?要厲害許多。”

    顧家的郎君們愣了一下。

    說話間, 已經到了二房。

    不得不說, 顧二夫人是很厲害的一位人物, 即使是這樣緊急倉惶的狀態,雖然臉色蒼白, 身體?還在顫抖, 但依然站直了身子,在院中?指揮著仆人們燒水的燒水、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 所有的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忙中?有序。

    不過是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徐清麥要的東西?都已經到位了,

    徐清麥和劉若賢在一旁已經洗好了手,又?迅速利落的扎起?了頭發, 戴好了手術帽。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用素色綾羅制成的寬袖上裳, 也沒時間換了,直接拿起?剪刀粗魯快速的將?袖子咔嚓咔嚓的剪了下來, 往地?上一扔,露出兩條雪白的胳膊來,再?換上了手術衣。

    手術衣是在家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的,她用開水烹煮過,然后又?噴了消毒劑。徐清麥發現了系統一個好用的地?方,那就是可以用來存放這些手術用具,而且放在系統的空間里保證不會被二次污染。因此,她準備了大量的手術衣、口罩等?等?放在里面。

    不過,也只能存放這些,不能帶入活物以及其他與醫學無關的東西?。

    她用了一個小?藥箱來遮掩,這個藥箱連劉若賢都沒有資格打?開。

    看到孫思邈帶著劉神威來了,徐清麥眼睛一亮,迅速對顧二夫人說了什么,顧二夫人看向孫思邈,連連點頭。

    “道長,麻煩您這次再?做我的助手。”徐清麥拿了一套手術衣遞過去給?他,然后想了想,又?給?顧二夫人拿了一套,“夫人,你也來,洗手然后換上衣服之后再?進來。其余人等?,一律不能隨意進出。”

    雖然做不到無菌,但徐清麥也希望能夠盡量減少漏洞。

    至于為什么讓顧二夫人來,是因為她心中?存了一絲擔憂——現在她可沒時間細細和顧家人張家人說風險,簽協議,萬一要是顧三娘子救不過來,顧二夫人在場也能清楚的看到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算是她為自己設置的一道防范風險的程序。

    顧二夫人一愣,隨后心中?涌起?感激。她的確是想要進去看一下情況,讓她在這兒干等?著她只覺得度日如年。

    那是她含辛茹苦,一點一點養大的孩子啊!

    看到他們都進去了,高禹小?小?聲的對姚菩提道:“師父”

    他也想要去進去。

    姚菩提:“閉嘴。”

    沒看到劉神威都留在了外面嗎?顯然是考慮到病人是一位娘子,外男實在是不方便。至于孫道長,他是方外之人又?已經年近七十,已然超脫于這些規矩。

    顧二夫人換好衣服,對一臉焦灼的女婿說道:“你守好這里,不管是誰,都不準闖進來,知道嗎?還有,里面要什么東西?,一定要盡快準備!外面就交給?你了。”

    張郎君也不過才十八九歲,原本覺得惶惶,見?顧二夫人帶著徐娘子回?來后便仿佛有了主心骨。

    他哽咽著應下,又?拜下身來,泣不成聲:“岳母一定要告訴三娘,不管如何都不要怕,我會守在外面等?她醒來。”

    顧二夫人眼角也有淚光:“好。”

    她走了進去。

    室內,徐清麥已經劃下了第一刀。

    她頭也不抬,對顧二夫人道:“你站在邊上看,如果覺得害怕就轉過身去,如果不想我手術出現什么錯誤,就不要亂動,不要碰她。”

    她覺得顧二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錯,這才放心讓她進來。

    猶豫了一下,又?叮囑道:“如果暈血的話,那你就去那邊坐著吧,千萬不要勉強。”

    顧二夫人趕緊點頭:“徐大夫放心。”

    她在桌角站住了,看著躺在上面的安靜得像是睡著了的女兒。

    時間回?到徐清麥剛進這間臨時手術室的時候。

    顧三娘子臉色蒼白如雪,整個人虛弱極了,但還好她還沒有因為大出血而休克暈厥。徐清麥隱隱的松了口氣,覺得成功的概率又?高了一些些。

    顧三娘子握著她的手,喃喃道:“徐娘子,我會死嗎?”

    徐清麥溫和道:“我不是來了嗎?你放心睡一覺,等?睡醒后就好了。”

    待到乙/醚生效,顧三娘子終于沉沉的陷入到了昏迷之中?。

    “道長,麻煩在手術時您幫我監控一下顧三娘子的脈搏和心跳。”徐清麥決定讓孫思邈作為人形監護儀來用。

    孫思邈嚴肅點頭:“四?娘放心。”

    “若賢,你還是像之前一樣。”

    “好的,老師!”

    徐清麥用鋒利的手術刀快速的一層一層剖開顧三娘子的下腹腹膜,眼神冷靜無比,這是源自于對自己專業的自信,以及被虛擬手術室虐了一晚之后培養出來的嫻熟。

    劉若賢在旁邊用干的細棉布將?流下來的血液擦拭干凈,配合得非常好。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跟著自己老師進行手術了。她有著天?賦的大膽與勇氣,在第一次進入手術室的時候都很鎮定,但是這次,在看到徐清麥打?開顧三娘子的腹腔之后,劉若賢卻?短促的驚呼了一聲。

    “嘶!”

    之所以短促,是因為她意識到了顧二夫人在旁邊,硬生生的收住了。

    在她的視野里,顧三娘子的腹腔內全都是血,一塌糊涂!

    徐清麥皺起?了眉:“果然如此,宮外孕導致輸卵管破裂引起?的大出血。”

    顧二夫人原本在看著徐清麥劃開女兒腹部的時候就已經極為不適,她把頭偏向了另一邊,不忍看也不敢看,但聽到劉若賢的這聲驚呼之后,立刻一眼掃了過去。

    入目皆是鮮血。

    顧二夫人只覺得自己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她差點暈厥過去,在關鍵時候緊緊的用手抓住了桌子角,這才穩住自己的身形。

    她腦子里一片茫然,出了這么多血,三娘真的還能活下來嗎?

    恍惚中?,她問出了這句話。

    然后,顧二夫人聽到徐清麥毫無波動的聲音:“現在還不能確定,要看出血能不能止住,以及流了多少血。”

    不過,這個出血量比她一開始想的要好很多。

    徐清麥松了一口氣。

    顧二夫人用指甲緊緊的戳著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好好的站著。

    她不能暈過去,她得看著她女兒。

    徐清麥一邊操作一邊讓劉若賢將?血管鉗遞給?自己,劉若賢現在兼了器械護士的活兒,對老師的這一套手術工具非常熟悉,她話音剛落,血管鉗就已經遞到了她手上。

    “很好。”徐清麥贊許的道,一邊教導她,“遇到這樣的情況,最緊要的就是找到出血點,先止血。你拿紗布將?她腹腔里的血吸干凈,記住,動作要輕柔再?輕柔,另外,千萬不要把任何東西?遺漏在里面,待會兒要記得清點紗布數量啊,找到了。”

    徐清麥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她用血管鉗鉗住顧三娘子左側輸卵管的出血部位:“還好,只有一側破裂。顧二夫人,她左邊的輸卵管恐怕要切掉才行,子宮應該可以保住。”

    顧二夫人心神紛亂,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徐清麥身上:“徐大夫,這些我也不懂,您看著辦,我只要三娘能夠醒過來就行。”

    “行。”徐清麥干脆的答應。

    這間房的光線終歸還是不夠好,又?沒有無影燈,術區視野不行,徐清麥不得不彎腰湊近來進行操作。而另一邊,一塊塊被血染得通紅的紗布被劉若賢放到旁邊的盤子上,看得人觸目驚心。

    房間外,院子里。

    所有人都在焦心的等?待。

    許仕粱面無表情的站著,姚菩提與錢瀏陽湊在了一起?,順帶著高禹和沈永安也湊在了一起?,不過兩人顯然不對付,互相嫌棄的看了一眼后都往旁邊挪了挪。

    姚菩提嘆道:“女子生產,向來危險。尤其是遇到大出血的情況,無異于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

    錢瀏陽神色凝重的點點頭,他是太醫,日常負責的就有宮中?后妃與公主,對這個話題的感觸更是深刻。

    他道:“之前孫道長與我寫信探討醫理,說婦人與幼童,應該分開專科進行治療,有專門的醫生來研究這兩者的疾病。如今想來,卻?是極為正確的。”

    姚菩提贊同:“尤其是生產一事,若有女醫,對產婦來說便多了一層保障。”

    比如像現在,他們這樣的男人便進不去產房。危急關頭的時候,有些人家不在乎,但有些人家卻?把這些看得比產婦的命還要重要。

    哎,他們也很想進去觀摩一下啊,看看這位徐四?娘到底是不是有真本事。

    高禹踮起?腳來往里看。

    沈永安嗤了一聲:“難不成你還能看到什么?”

    高禹道:“我愿意。”

    沈永安扯了扯嘴角:“幼稚。”

    高禹不理他,看向劉神威,好奇的問:“劉道長,你說徐娘子能成功嗎?”

    劉神威思考片刻后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看上去情況似乎很緊急。不過,之前徐娘子給?人開刀,每一次都是成功的。希望這次也是。”

    顧三娘子的夫婿在旁聽著,焦灼彷徨的心似乎穩了那么一點點。

    室內。

    “很好。”劉若賢將?腹腔內的積血清理干凈之后,徐清麥的術區視野好了不少,她開始進行自己的操作。可就在一切都好轉的關頭,孫思邈卻?忽然沉聲道:

    “她的心跳消失了!”

    第064章 第 64 章

    (前面還有一章)

    這句話一出, 整個臨時手術室里的氛圍為之一滯。

    孫思邈快速的探查:“心跳停止了,呼吸很微弱, 脈搏微弱但是極為散亂,屋漏之脈。”

    徐清麥曾經在孫思邈這里學過屋漏之脈。人的身體猶如一棟堅實的房屋,而?如今,這棟房屋已經殘破,屋漏殘水,良久一滴。這是生命力逐漸在消亡的脈象。

    她仿佛聽到了監護儀正在發?出警報聲,若是在現?代,她已經早叫人給手術患者注射腎上腺素,并且使用胸外按壓或者是電除顫。大多數情況下,患者可?以恢復自主心跳與呼吸。

    但現?在, 她什么?都?沒有!而?且還走不開!

    “F***!”徐清麥心中忍不住罵出一句臟話,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顧二?夫人緊緊攢著桌角, 顫抖著雙唇問:“三?娘,三?娘她”

    徐清麥已經沒空理她, 她急速轉頭問劉若賢:“之前我教你的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還記得嗎?”

    劉若賢有些慌亂, 她點點頭:“我,我, 我還記得, 但是沒有給人做過”

    “沒事,你上去試試”徐清麥話還沒說完,眼角余光卻看到孫思邈拿起了幾根金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扎進來顧三?娘子胸前的幾個穴位。

    他凝神?道:“我來試試。”

    徐清麥頓時變得有些左右為難。

    她既期待孫思邈的金針之術能起到作用, 又擔心萬一要是起不了作用會錯過最佳的胸外按壓搶救時期。

    她進入到了一個艱難的抉擇里。

    “若賢, 十秒后你數十下后若是金針術不起作用,便?立刻上去給顧三?娘子做胸外按壓。”情況危急以及來不及讓她細想?, 徐清麥毅然?道。

    顧二?夫人閉上了眼睛。

    她不忍再看,在心中向菩薩祈禱。

    而?對劉若賢來說,這十秒似乎過得異常的漫長,且安靜。安靜到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她從未如此緊張過。

    唯二?平靜的,或者是以強大的控制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還專注做著自己事情的,只有孫思邈和徐清麥。孫思邈自然?也?聽到了徐清麥說的十秒,但他依然?不慌亂,捻了捻手中的金針,讓它更加的深入穴位。

    徐清麥低垂著眼,彎著腰,做著術區內的收尾工作。

    “一,二?,三?”

    顧三?娘子,你要堅持住,不要放棄。

    “五,六,七”劉若賢喃喃的念著,“九,十!”

    十秒到了。

    她剛想?要開口,卻聽到孫思邈如釋重負的聲音:“有心跳了,她的心跳恢復了!”

    劉若賢的耳中似乎能聽到“砰,砰,砰”的聲音,這不是她的心跳聲,而?是顧三?娘子慢慢恢復的心跳聲,雖然?微弱但是堅定。

    孫思邈給她切脈,沉吟片刻:“脈象比剛才也?要穩定連綿。”

    劉若賢重重的呼出口氣:“太好了!”

    顧二?夫人只覺得自己的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眼淚大顆大顆的流了下來。怕打擾到徐清麥,她咬住牙關,用袖子胡亂的擦了一下。

    “太好了太好了!”

    徐清麥溫聲道:“顧二?夫人,你不妨去那邊的榻上休息一下,手術馬上就要結束了。”

    她對劉若賢道:“清點器械與紗布,準備關腹了。道長,麻煩您再隨時注意一下她的心跳與呼吸。”

    孫思邈點頭:“放心,老道看著呢。”

    顧二?夫人欣喜極了,而?撐著她的那一股氣也?一下子就泄了下來,這讓她癱軟在地上直接半天?起不來。她也?顧不得什么?貴夫人儀態,索性?便?坐在了地上,等?到恢復了一點力氣之后這才站了起來。

    徐清麥已經開始縫合腹膜。

    顧二?夫人忍不住問了一句,雖然?她知道徐大夫應該還是不會給自己篤定的回答:“徐大夫,三?娘她好了嗎?”

    “目前還不錯。”徐清麥不忍心讓她再遭受折磨,給了一個尚可?的回答,“不過,還是要看接下來她什么?時候醒,以及傷口的情況。”

    “謝天?謝地”這個消息對她來說已經夠了,顧二?夫人喜極而?泣。

    待到縫合結束之后,顧三?娘子的生命體征已經逐漸恢復,雖然?依然?孱弱,但最起碼已經脫離了剛才的危險。

    院子里。

    等?待了將近一個時辰,大家的心情都?變得有些焦躁起來。張郎君在院子里不停地踱步,青石地面都?要被他給磨得锃亮。他很想要趴到門上去問一下現在什么情況,但是又擔心會影響到里面的搶救。

    錢瀏陽、姚菩提等人一臉嚴肅。

    就連一向樂天?的高禹都?閉上了嘴巴,臉上閃過擔憂的神?色。

    這時候,緊緊合上的門終于響起了“吱呀——”的聲音,它被打開了。

    所有人都?抬頭望去,然?后迅速地圍了過去。

    出來的是劉若賢,她端著整整一盤紅色的紗布,這些紅色,全是顧三娘子體內流出來的血。

    張郎君看著,簡直馬上就要昏厥過去,他臉色蒼白:“這么?多血!三?娘,三?娘她”

    劉若賢道:“張郎君暫且放心,顧三?娘子已經被我老師救回來了,不過現?在麻醉的藥效還沒過,還不能出來,還請張郎君準備一些東西”

    張郎君聽了后身體一軟,還好被身邊的下人攙扶了一下,否則就要直接摔倒在地了。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連忙應下來:“我立刻著人準備。我現?在能不能進去看一下三?娘?”

    劉若賢有些為難:“還是再等?一等?吧。”

    “哎,哎,好。”

    三?娘子被救回來了,這個消息一傳出來,整個院子里的氣氛一下子又活了過來,那些戰戰兢兢的下人們直到此時才松了一口氣。主家出事,他們這些當下人的也?得謹言慎行,不然?撞到槍口上可?沒什么?好果子吃。

    錢瀏陽等?人都?圍住了劉若賢,看著她端著那一盤血色的紗巾。

    “這是手術出的血?”

    劉若賢道:“手術沒出這么?多血,這是三?娘子體內出的血,她正是因為體內出血才引發?的危險。這次手術就是為了找到她體內的出血點,讓它不再出血。”

    她口齒清晰,于是大家又忍不住一直追問,比如手術是什么?樣的,三?娘子到底是哪里出血,最后問得劉若賢招架不住,只能落荒而?逃。

    “前輩們還是等?我老師與孫道長出來了之后再問他們吧!”

    錢瀏陽、姚菩提與許仕粱站在原地,相互對視了一眼。

    最終,錢瀏陽長嘆道:“要是剛剛能看到整個手術的過程就好了”

    其他幾人都?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房間內,徐清麥和孫思邈依然?在守著顧三?娘子,她還未醒,徐清麥怕她在昏迷中又出現?狀況,便?打算守著她直到醒過來為止。

    徐清麥癱在了旁邊,只覺得身心疲憊,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么?緊張的手術了。尤其是一直彎著腰,剛才站起來的時候都?覺得腰部咔嚓響了一聲,差點扭著,小腿也?有些酸脹。

    外科醫生的職業病,容易患上小腿靜脈曲張。

    好在這具身體更加年輕,這段時間又跟著孫道長一直在練五禽戲,拉伸了一下,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顧二?夫人站在一旁,緊緊的抓著女兒的手。

    她擔憂的道:“她的手好涼。”

    “因為失血過多導致的,”徐清麥給顧三?娘子蓋上輕軟的被子,她這時候需要保暖,“待她醒來后恐怕需要調養很長時間,要多吃紅肉,就是豬肉牛羊肉,還有豬肝之類的補血。”

    孫思邈笑呵呵的:“老道再為她開個補血固元的方子。”

    顧二?夫人連忙應下:“勞煩孫仙長。”

    徐清麥繼續道:“她的左側輸卵管被切除了,子宮還在。后續懷孕應該不受影響,但三?年內最好不要有身孕,一切等?到養好身體再說。”

    “自然?,自然?,我會與她說。”顧二?夫人憐惜的把顧三?娘臉頰上的頭發?撥開,然?后想?起什么?,站起來鄭重的向徐清麥與孫思邈拜下。

    “這次要多謝徐大夫與孫仙長,小女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她看向徐清麥,正色承諾道:“徐大夫日后若是遇到什么?無法解決的事情,盡管來找我。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就是我們顧家二?房的事。”

    這個承諾不可?謂不重了。

    “夫人言重了。”徐清麥輕快的笑起來,“其實三?娘子能救回來,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當機立斷的過來找我,恐怕三?娘子出的血會更多,那就難救了。”

    宮外孕破裂后的最佳手術時間是在半小時內。虧得顧二?夫人昨日堅持把女兒留下,從顧府騎馬到惠風園,一路狂奔的情況下也?就五六分鐘,讓她得以用最快的速度搶救顧三?娘子。

    她估計顧三?娘子的出血量大概是在800ml以內,超過了500ml。這個出血量還能依靠自身的血液循環來撐一撐,如果時間一長,再多出一點,超過1000ml,那就只能靠輸血,不然?神?仙也?難救。她曾經聽產科主任說起過,她們搶救過的失血最嚴重的宮外孕患者,大出血超過了3000ml,幾乎等?于把全身的血給換了一遍,搶救成功后直接推進了ICU。

    這樣看,顧三?娘子還是很幸運的。

    “還是要多謝你。”顧二?夫人后怕的道,“若不是當時你叫住我又叮囑了一遍,讓我心生警惕,或許我就讓她回家住去了。”

    徐清麥笑道:“當娘的,總是會更縝密一些。她很幸運,有你這樣的母親。”

    顧二?夫人一愣,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又落下淚來。

    又等?了一會兒,顧三?娘子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

    整個二?房甚至是整個顧府都?歡騰起來。臨時手術室的門終于被打開了,有人開始準備移動顧三?娘子將她送回房間去,有人沖去照顧攙扶著顧二?夫人,等?候在外頭的顧府女眷們也?都?欣喜落淚。

    走出來的時候,徐清麥對著孫思邈一笑:“道長,這次真是多虧有你。”

    孫思邈解下口罩,整理自己的胡須,眼睛里帶著笑意:“我一直都?有這個想?法,只是沒有驗證過,上次看到你做手術后腦子里又有了一些新的靈感,好在派上了用場。”

    “太有用了!”徐清麥發?自真心的贊嘆。

    “我在想?,針灸是不是可?以發?揮出更大的作用”兩人一邊聊一邊走出了房間,然?后瞬間被等?候在外的錢瀏陽等?人圍住。

    “孫道長,徐娘子,”錢瀏陽笑道,“可?以和我們說說里面的情況了吧?”

    他們都?好奇得緊。

    徐清麥摘下口罩,這邊的口罩繩子沒有彈力繩,完全只能靠系緊,在她的臉上勒出了兩道明顯的痕跡。但她絲毫不在意,眼睛中閃著愉悅輕快的光。

    “當然?”

    顧二?夫人想?請徐清麥留下來,以免女兒晚上出什么?意外。徐清麥自然?答應,她心中也?有這份擔憂。因此,顧府為他們準備了幾個客舍院落,又送來了晚膳,大家移步過去,一邊用膳一邊探討今日發?生的事情。

    “內出血”在場的人都?對這個概念不陌生,內傷和淤血內阻在中醫里面也?是很常見?的診斷。

    “湯方對于活血化?瘀是有效的,”錢瀏陽擰起眉頭,細細思量,“但那只是針對于輕癥,若是體內出血不止,那就沒辦法了。老朽曾經見?過從高處摔落,骨頭刺入了腑臟之人,不過幾刻就亡故了。這種傷勢,可?有得救?”

    徐清麥道:“要看情況,手術其實也?不是萬能的。如果內傷嚴重,出血量太大,且送醫不及時,那也?是沒用的。”

    她沒有提輸血,飯要一口一口吃,東西也?不能一次就拿出來。

    “不管如何,能用開腹的方式,去探尋到里面的傷口然?后止血,也?是神?仙手段。”姚菩提感嘆一聲,他擅長金針之術,因此對孫思邈竟然?在手術中能用金針讓顧三?娘子恢復心跳一事無比羨慕,恨不能自己親眼看見?,“孫道長的金針術,也?實在是出神?入化?。”

    孫思邈呵呵的笑,看上去十分和藹,完全沒有剛才的那種雷厲風行。

    “事實上,我和孫道長之前正在探討如何復原華佗的麻沸散。”徐清麥扔下一顆重磅炸彈,如愿的看到了他們震驚的神?色,又慢悠悠的說道,“現?在我發?現?,或許外科術和金針術也?可?以很好的結合起來。”

    礙于環境與條件所限,她勢必要摸索出一條新的道路。

    姚菩提明顯的心動了,站在他身后的徒弟高禹更是躍躍欲試。

    他們聊了很久,院落中一直燈火通明。

    待到離開的時候,月亮已經升到了高處,正緩緩向西邊落下。

    “徐大夫,”錢瀏陽轉過身來,真摯的道,“明日的論?道,可?否再對其他人好好講講今日的手術與剛才我等?的談話?”

    他自覺受益匪淺。

    錢瀏陽自前朝的時候就在太醫署里,跟隨自己的師父巢元方。太醫署遠比世?家的教學方式要更加開放,而?且學生也?是來自于各地,因此錢瀏陽很適應也?很享受這種大家聚而?論?道的方式。

    徐清麥自然?答應,她還有些遺憾:“假如有一臺公開手術,或許能夠更直觀一些。”

    錢瀏陽與姚菩提等?對望一眼:“公開手術?”

    徐清麥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把腦子里想?的話給說出來了。她頓了一下,笑道:“估計也?找不到那么?湊巧的病人,我也?只是那么?隨口一說,諸公不用放在心上。”

    而?且,哪有合適的場地,總不能幾十人全都?擠進手術間吧?她被自己這個想?法給逗笑了。

    送走所有人,徐清麥與孫思邈又去了一趟顧三?娘子處,她已經清醒過來,但是十分虛弱,躺在床上一直在哼哼。

    顧二?夫人緊張的對兩人道:“三?娘一直在叫疼。”

    “我與她扎幾針。”孫思邈溫聲道。

    幾針下去之后,三?娘子果真好了很多,過了一會兒后體力不濟,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這也?讓徐清麥再次感慨了金針術的神?奇。

    顧二?夫人明顯是打算今晚一直守著的,衣不解帶的坐在女兒床邊。

    “可?憐天?下父母心。”離開后,徐清麥感慨道。

    她忽然?有些想?念周天?涯了。

    此時的江寧縣。

    周天?涯正努力的支撐起自己的小短腿,扶著床沿想?要站起來。她如今對爬已經失去了興趣,只想?要站著。周自衡晚上要看著她,索性?把書房里的小案幾搬了過來,坐在旁邊寫起了東西,時不時的抬頭看看——床上和地上都?墊了褥子與茵毯,不怕她摔倒。

    周天?涯現?在的腿明顯還沒有力氣,只能夠站那么?一小會兒,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樣三?番兩次下來,她惱怒極了,開始哇哇大哭。

    周自衡好笑的過去抱起她:“小小人兒那么?大脾氣,你這是隨誰呢?”

    他想?了想?,篤定的道:“肯定是隨你娘,她倔脾氣犯起來,就是這樣的。”

    可?能是聽到“娘”這個詞,周天?涯啊啊的叫著,然?后指了指床上徐清麥常用的那個枕頭。

    “想?娘親了?”

    周天?涯也?不知道是理解了還是什么?,點了點頭,最近她還愛上了點頭,不管別人問什么?,她都?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周自衡悄悄告訴她:“實不相瞞,我也?想?她了。”

    也?不知道她在姑蘇現?在怎么?樣了?有沒有大殺四方?這會兒也?沒個電話手機什么?的,太不方便?了!

    周自衡點了點她的鼻子:“你今天?晚上好好睡覺,別來折騰我,明日阿耶休沐,便?帶你去東山渡玩一玩。”

    周天?涯這幾天?晚上睡得可?不好,周自衡懷疑她練習站練得有些走火入魔,睡著睡著半夜忽然?爬起來,然?后扶著欄桿站一兩下,然?后又倒頭就睡,有時候還會嚎哭兩聲。

    這讓周自衡苦不堪言,但沒辦法,也?不能打也?不能罵,只能含淚忍著。

    第二?日,他帶著周天?涯去了東山渡。

    在徐清麥走的這幾天?里,東山渡口的工坊進度又推進了許多,供他們一家人住的院子已經開始有了點雛形,而?孫思邈指點好的水潭也?已經挖好了,并且蓄上了水。周自衡拓大了它的面積,更像是一個小型的湖泊,又讓它與河流相連,這樣便?是活水,可?以避免水體污染發?臭。他自從聽了陸存中的介紹后,對竹屋水榭蠢蠢欲動,讓人在小湖邊也?修了幾間竹屋,打算以后用來避暑。

    竹屋就地取材,建起來飛快。

    至于其他的房舍,他讓人放慢了速度,打算等?李崇義的磚瓦窯開工之后再來建。

    李崇義的磚瓦窯就選在了東山渡的另一邊,下風口。他以極大的熱忱在做這件事,而?且目前進度喜人,從北方找來的師傅已經到位,城里城外也?有不少人都?響應了他以工換磚的號召,還能來混個免費的食堂吃,不過約定只在農閑時開工。

    李崇義知道輕重,自然?不會耽擱農時,立刻答應下來。這也?成為了最近城中熱議的事情,他這個代管縣令的存在感一下子就上來了。

    周自衡估計再過十來天?,自己應該就能用上新磚了。

    至于手工皂作坊,趙阿眉在適應了一段時間后已經成了熟手,周自衡也?并沒有太過于插手細務,只是規定了固定的查賬和匯報時間,便?放心的讓她去管了。

    作坊內。

    馮嬸子在大木桶內配置好了沉淀皂基的溶液,然?后打開門,讓負責攪拌工作的健婦進來。這一項是絕對的保密工作,目前只有馮嬸子和齊玉知道,她們在工作的時候也?都?是栓好門,關好窗,防止偷窺。

    馮嬸子看了看外面,趙阿眉和齊玉都?不在,她嘀咕了兩聲,索性?便?在房間里坐下,休息休息。

    最近手工作坊里的雜役比較多,這個負責攪拌的健婦還算是資格比較老,夫家姓黃,馮嬸子認識她,叫她黃娘子,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主要是黃娘子捧著她,讓馮嬸子臉上也?不免多了幾分笑意。

    黃娘子笑道:“也?就是您這等?聰明的人,主家也?會將這么?重要的配方告訴您。她若是告訴我們這么?愚笨的,恐怕今天?記住,明天?又忘記了。”

    馮嬸子雖然?知道她是在奉承,但這樣的話聽了心里就是開心。

    她隨口道:“其實也?不是多難,不過就是”

    好在,話還沒說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刻打住。

    黃娘子恍若未聞,只是用力的攪拌著桶中溶液,然?后感嘆了一聲:“要我說,咱們這位主家也?是個心大的。她都?多久沒來過了?這么?貴重的東西,就這樣往這里一放,讓趙管事這么?看著。”

    她看了看四周,悄悄道:“您可?知道,如今一盒手工皂,在外面可?以賣到多少錢?”

    馮嬸子一聽這話,心中也?興奮起來:“不是一貫嗎?”

    “嗐,那是正常的價格。”黃娘子小小聲,“但我聽說,很多貴人們因為沒買到不想?等?,愿意出兩貫甚至更多來收呢。您說說,咱們這個手工作坊得有多掙錢!”

    馮嬸子有些恍惚。

    兩貫!她本來以為一貫都?是比較夸張了,沒想?到一盒手工皂竟然?能賣到兩貫!

    制皂的整個流程她都?是很清楚的,知道這簡直是暴利!

    黃娘子羨慕的咂咂舌:“您說,徐娘子日后怕不得腰纏萬貫吶!不過也?該她掙錢,誰讓她知道這手工皂的配方呢。馮嬸子馮嬸子?”

    馮嬸子身體一震,從自己的思緒中醒了過來,這才聽到黃娘子在叫她。

    “趙管事在外面叫您呢。”黃娘子笑瞇瞇的道。

    “行,那我先出去了,你繼續干活吧,別偷懶。”馮嬸子交代了幾句,便?出去了。

    黃娘子在她身后看著,眼神?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

    姑蘇城內。

    當徐清麥用完早膳然?后與孫思邈慢悠悠的來到了惠風園之后,愕然?發?現?昨日的那些名醫們竟然?早已經在堂中等?待。

    “孫道長,徐大夫!”所有人都?與兩人打招呼。

    而?且,不管是否熱情,基本上,大家對她的稱呼也?由徐娘子變成了徐大夫。

    徐清麥一時之間還有些無法適應。

    劉神?威悄悄對高禹道:“一夜之間,大家都?知道了?”

    高禹點點頭:“昨日就有許多人在我師父的住處等?。”

    顧府他們沒被邀請,進不去,但是他們可?以去騷擾姚菩提和許仕粱等?人啊!于是,一夜之間,大家都?知道了徐清麥與孫思邈成功搶救了體內大出血的顧三?娘子,而?且,徐清麥還是主要人物。

    大家昨日已經熟悉,因此有人開門見?山的喊:

    “徐娘子,可?否為我等?講解一下昨日的手術?當然?,如果涉及到隱秘的話,就請當我們沒問”

    徐清麥打斷他:“當然?可?以。”

    她讓劉若賢繼續拿出那幅人體解剖圖掛在堂上,大大方方的道:“我們可?以結合這幅圖來講,想?必你們會更容易理解。”

    堂上的名醫們有些很是激動,有些神?色復雜。他們雖然?從錢瀏陽等?人口中知道徐清麥答應了會講,但是卻沒想?到她竟然?主動提出了更細致的方案。

    堂下,沈永安忍不住問劉神?威:“徐大夫一向都?如此大方?”

    這些東西難道不應該是不傳之秘嗎?

    劉神?威雖然?有些看不慣他,但依然?回答:“徐大夫的師門提倡有教無類,從不藏私。”

    “有教無類”高禹喃喃自語,“真好啊!”

    第065章 第 65 章

    沈永安聽?得高禹這樣說, 哼了一聲:“你以為誰都有學醫的天分?那連字都不認識的是不是也能學醫?能看得懂醫書嗎?有教無類,那不過?是幻想罷了。”

    高禹和?劉神威都沒搭理?他, 即使他們內心深處也覺得沈永安說的話有那么一點道理?。

    高禹磨牙,嘟囔道:“真想打他一頓”

    不過?,還是先?把這些個人情緒放一邊,高禹努力的讓自己離得徐清麥更近一點,想要?聽?得更清楚。

    堂上,徐清麥正在不疾不徐的講述何為異位妊娠以及體內大出血的救治方式,順便把之前自己給人做闌尾手術的過?程也給講了一遍。這一次,底下的人都聽?得挺認真,時不時還會提出自己的疑問。

    徐清麥有種感覺——昨天就像是畢業時的論文答辯,她身為學生?忽然提出一個石破天驚的論點, 然后被老師們紛紛挑刺并?質疑, 覺得她異想天開。而今日, 更像是以往參加過?的醫學講座,業內有牛人做出了新的技術與理?論, 在臺上進行分享, 底下的人認真聽?著。

    質疑當然還是有,而且不少。但最起碼, 他們已經在開始正兒八經的討論醫學以及可行性?, 而不是像昨日一樣扣帽子和?互相攻訐。

    徐清麥在講的時候,往往由一個知?識能夠引起另一個知?識,她能夠解釋的就會解釋,解釋不清的便會直接說不知?道。

    在場的都是有功底有經驗的名醫, 自然能夠分辨她的深淺——這些知?識串聯起來的是一個龐大的醫學體系, 這個體系在某些地方和?現在他們所?學的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但更多的地方卻截然不同。這讓他們暗暗心驚, 這樣的東西,靠她一個人編是絕對?編不出來的。

    也就是說,這個知?識體系是確實存在的。

    這又帶來了新的問題。

    某一方面,這也讓在場很多名醫覺得不太舒服,這種不舒服大概在于很多原本自己熟知?的甚至被奉為真理?的東西一下子被推倒了,大部分普通人的本能反應就是抗拒,然后努力尋找它的破綻,并?且否定它的意義。

    “照許娘子所?說,所?謂的外科手術就是哪兒有問題了就割哪兒。”有名醫只覺得不可思議,“膽內有結石就把膽割掉,闌尾出現問題就把闌尾割掉,豈非治標不治本?”

    這和?現在杏林中人的追求是完全不一樣的。

    徐子望嗤的一聲,“何止是治標不治本,大夫簡直就成了屠夫!非大醫所?為!”

    他這話雖然說得糙,但卻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

    手里拿著手術刀給人開膛剖腹,這和?他們心目中大夫的形象距離太遠了。

    大家議論紛紛,還有人不服氣?的道:“以膽石癥為例,飲食不節、情志失調、外邪入侵導致膽汁疏泄不暢,這才是本。不治已病治未病,用湯方調理?,去根才是正道。”

    “不錯,在下也同意兄臺的看法。”

    “一割了事,是舍本逐末之舉。”

    一小半人此刻堅決站在了徐清麥所?宣傳的外科的對?立面。他們覺得還是采用傳統醫學,辯證治療才是更高明的手段。另外的人雖然沒有發表意見,但是能看得出來他們對?此是有些贊同的。

    徐清麥不禁感慨。

    這場論道果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即使在后世,這也依然是幾?乎每一個醫學講座,甚至是醫生?們私下聚會時都會提到的終極問題。

    那就是,治標還是治本?

    這簡直是國內醫學界的永恒話題。

    徐清麥在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也曾經被各種言論裹挾,但現在她卻有了自己的看法。

    她并?沒有著急開口,而是一邊安靜的喝茶一邊聽?著大家的討論。過?了會兒,忽然有人意識到,在話題中心最應該發言的人卻消失了,于是他停下來看向徐清麥。

    就像是連鎖反應一樣,場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又都投向了她。

    徐清麥拿著茶杯:“”

    忽然覺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有人開口問道:“徐大夫認為治標重要?還是治本重要??”

    徐清麥放下茶杯,笑了一下:“其實這個問題,當時我?老師也曾經感嘆過?。”

    她說的當然不是希波克拉底,而是當時她普外科的主任。

    “有一天,他也曾發出過?這樣的感慨,似乎外科醫生?只知?道切切切”尤其是他們普外,“切膽囊、切闌尾、切膿包,各種切。

    “而且,切了膽囊后,雖然不會再有膽囊結石,但可能會有膽管結石。切了闌尾之后,自然不會有闌尾炎,但可能還會出現盲腸炎。”徐清麥淡淡道,毫不諱言外科的問題。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的確是治標不治本。”

    有人狡黠的立刻追問:“那徐大夫也覺得,其實外科之道與瘍醫并?無不同?”

    徐清麥跟隨孫思邈學醫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開始了解原來從周朝的時候開始,《周禮》就已經將醫分為了好幾類:食醫、疾醫、瘍醫、獸醫瘍醫專管治療各種膿瘍、潰瘍、金創、骨折等?,的確屬于外科。關鍵是,瘍醫的地位要?比食醫和?疾醫都要?低,它的品級是下,而后兩者的品級都是中。

    這人就是在給她挖坑。

    徐清麥反問他:“那你是覺得華佗不過瘍醫而已?”

    那人頓時語塞。

    任誰做到華佗這樣的地步,都只會被視為神醫,而不會拿什么瘍醫的身份去套他。

    徐清麥不理?他的小心機,繼續說道:“治標還是治本,端看諸位覺得醫學是什么?標又是什么?本又是什么?”

    她環視一下四周,淡淡道:“對?我?來說,本,就是緩解病患的痛苦,是將他們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可以繼續自己的生?活,就如同昨日顧三娘子。

    “膽囊結石雖然切除了膽囊,后續還有可能變成膽管結石。但最起碼,外科手術可以為病人爭取到更多的時間,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幾?十年,他可以健康的活下去,有充裕的時間再去追尋如何治本。

    “對?我?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我?知?道有一句話叫上醫治未病,中醫治將病,下醫治已病。或許我?這輩子的成就永遠只能停留在下醫的水平,但,那又如何呢?”

    如果從疾病本身的原理?出發,她的內科帶教老師同樣也感慨過?,翻遍整本內科教科書,能被完全治愈的只有一個大葉肺炎,而外科好歹能夠把病灶先?給切了。

    為了治本,后世的人類甚至已經追溯到了分子、細胞等?基因層面,卻依然對?許多疾病束手無策。

    她早就認知?到,醫學并?不是萬能的。而她行走于此,只能永遠謙卑。

    真誠永遠都是必殺技。

    徐清麥說完后,場中鴉雀無聲。

    大家看向她的眼睛,坦率清透,寫滿了“我?真的不想當什么神醫,我?只想要?治病救人”

    這時候,許仕粱嗤了一聲,站起來,嘲諷道:“怎的?一個個都認為自己是神醫了不成?誰能現在當著我?的面說,每一次給人治病都是治好了本?

    “又有誰覺得自己成了上醫?”

    他轉向孫思邈:“恐怕就連孫仙長都不會如此狂妄,認為自己有上醫之能。”

    孫思邈平和?的點頭:“確實如許公?所?言。”

    上醫治未病,有時候他的確能察覺到對?方的某種風險,會提醒其改變其生?活方式和?某種習性?,但是卻不可能一眼看穿所?有人在未來會患的病癥。

    他又不是神仙。

    在場那幾?位表達得很激烈的幾?名醫都有些訕訕然。他們日常給人治病,其實也就是發熱了就給人降熱,有淤血了就給人散瘀活血,肝氣?郁滯了就給人疏肝解郁。而且,往往是并?不確定有沒有效果,只能一邊用藥一邊觀察。并?且,也并?不能百分百保證后續還會不會復發。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的確沒有資格說出剛才那番看不起外科術的話。

    徐清麥則驚訝于許仕粱會為自己說話。要?知?道在此之前,他的表現一直都很冷淡。

    孫思邈趁許仕粱與其他幾?人論道的時候,小聲對?她道:“許公?曾經有妹妹,是因為難產大出血而死。”

    徐清麥默然,原來如此。

    論道的雙方停了下來,許仕粱顯然獲得了勝利,讓其他人啞口無言。

    錢瀏陽則是笑瞇瞇的對?徐清麥拱手:“徐大夫醫者仁心,心思純粹,老朽反而不及也。難怪,孫道長與你能成為忘年之交。”

    姚菩提也在一旁含笑的點頭表示認同。

    徐清麥忙道不敢。

    有錢瀏陽、孫思邈等?一錘定音,地位最高資歷最老的幾?位大佬表示了自己的善意后,剩下的人便也不說什么了,即使是心中還有什么意見也只能憋著。

    場上繼續恢復了學術討論的友好氛圍。

    然后,很快這些名醫們就發現了其實要?當一名合格的外科醫生?并?不是一開始他們想象的那么簡單的事情,她首先?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要?對?疾病有充分的認知?,還要?會診斷,然后在這個的基礎上再去學習人體結構并?且熟練自己的外科技藝。

    要?學的東西反倒更多。

    有人陰暗的嘀咕:“難怪她如此大方,很多東西根本學不來。”

    這時候他就聽?得大家都在熱烈的討論關于公?開手術的事情。起因是錢瀏陽透露了一下徐清麥之前提過?可以做公?開手術,然后大家都來了興趣,表示可以找來合適的病人。

    “昨日那個患有膽石癥的,就可以去問問嘛。”

    “實在不行,徐大夫可否為我?等?展示金針撥障術?”

    他其實更想學的是這個手術,據說非常快速,而且看上去并?不難。

    大家七嘴八舌。

    徐清麥剛想要?頷首答應下來,在一旁的許仕粱又陰陽怪氣?的開口了:“我?看你們是一個個忘記了規矩,怎么,自家的東西捂得嚴嚴實實的,但是讓人家把東西拿出來,卻又如此理?直氣?壯?”

    合起來在這兒欺負一位年輕娘子呢?

    堂上有人輕咳不止。

    許仕粱理?也不理?,看向徐清麥,正色道:“徐大夫若是做公?開手術讓在下旁觀,在下愿意奉上許家收藏的醫書一卷。”

    徐清麥本想要?說不用了,但話到嘴邊立刻反應過?來,許仕粱這是在給她撐腰說話呢。而且這個情況和?自己教學生?又是不一樣的,學生?會叫她老師,付了束脩。且,就算是后世的醫學研討會,發布了新論文與新技術的醫生?們,同樣是有巨大收獲的,或是金錢或是名氣?,實際一點的話就是評職稱。

    雖然她想要?提倡大家不要?敝帚自珍,但是若是讓大家太過?無私的做白工顯然也不利于后續的可持續發展。

    她隱秘的看了一眼孫思邈,孫思邈對?她暗暗點點頭。

    徐清麥放下心來,含笑對?許仕粱道:“那就多謝許公?。”

    這是一個面冷心善的人。

    姚菩提也跟上:“在下也想與徐大夫探討一下金針術。”

    有了他們的開頭,堂上的名醫們自然也都領會了意思,紛紛開口。一些真正的技術隱秘自然要?保留著,但是一些醫書以及一些遇到過?的有趣醫案與經驗還是可以分享的。

    只有一小部分人巋然不動?,這里面就包括了東海徐氏的徐子望。

    徐清麥心中猜測,或許他們不會再來參加后續的活動?了。有些可惜,但也不是很遺憾。

    很快就有人去聯系昨日那位膽石癥的患者,沒想到他還真答應了。

    “這位本來就是姑蘇城中的混不吝,膽子大得很,”去聯系的那位姑蘇名醫笑道,“他昨日吃了藥但還還是覺得疼痛,一聽?說可以一勞永逸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事實上,那位病患很激動?:“那我?豈不是可以名留青史?就像是華佗一樣。”

    歷史上第一個割膽的人,想想都覺得很厲害。

    名醫很想要?吐槽,華佗是大夫而你是患者,就算是名留青史那留的應該也是徐大夫的名。不過?,他及時的咽回來了。

    “我?要?去!”病患罵罵咧咧的大喊,“再這樣痛下去我?都不想活了,割了就割了。”

    手術患者就此到位。

    至于地方,他們覺得惠風園中的一處小樓就很合適,寬敞而且明亮。

    陸家家主聽?得管事來報,來了興趣:“要?做摘膽手術?有意思。行,答應下來吧。”

    管事有些猶豫:“可是”

    陸家家主知?道他要?說什么,不以為意的道:“有什么關系,等?事情結束后直接推倒重建就好了。”

    管事這才恭謹的退下。

    不過?,摘膽手術也不是想做就能繼續做的,徐清麥還需要?確認病患的狀態,還要?讓他禁水禁食,因此這一場公?開手術最終被確定在了三天后。

    這三天里,她給大家演示了金針撥障術,又去看了顧三娘子,她整個人還是很虛弱,懨懨的躺在床上,畢竟流失了那么多血呢。

    不過?,徐清麥已經收到了系統給的200個積分,這代表顧三娘子已經從危險中脫離出來,只需要?好好的調理?身體就好。顧家底蘊深厚,藥材無數,而且又有孫思邈開的湯方,因此徐清麥倒是不擔心她的后續恢復。

    同時,有女神醫要?做摘膽手術的事情也在姑蘇醫界內慢慢的傳開了。

    侯遠道與自己的小舅子這幾?天都蹲守在酒坊中,因為那兩?位姓李與姓張的外地名醫似乎就是住在酒坊的附近,每日都會去酒坊喝酒,有時候還會有其他人的加入。

    比如今天,就又多了幾?位。

    侯遠道豎起耳朵來聽?他們的討論。

    “李兄真要?去看那徐娘子的摘膽手術?”

    “自然,機會難得,正好可以看看徐大夫拿出來的那幅五臟圖是否真實。怎的,張兄不去?,這可是幾?百年難得一遇的場面,說不得這場手術到時候就青史留名了。”

    “不去,任她再說得如何動?聽?,現場也必然是血糊糊的,我?見不得那種場面。徐朗徐子望雖然話說得直接了些,有些冒犯,但卻有點道理?。如此行醫,和?屠夫有何區別?”

    “這等?神奇的手段,豈能簡單用屠夫來形容?就如徐大夫所?言,華佗難道是屠夫?”

    “王兄別急,是在下失言。其實主要?還是我?覺得咱們浸淫醫術多年,難不成還能轉換門庭不成?沒那必要?。”

    “確實,所?以我?也不打算去。”

    “哈哈,說得也是。不過?,我?也打算去。”

    “聽?聞今日一大早,徐子望就離開了姑蘇?那想來他還是沒改主意。”

    “當真?”

    “恐怕他是舍不得徐家的那些祖傳醫書罷?”

    “這倒是沒問題,我?既不看你的公?開手術,你也別來眼饞我?的東西。呵呵,東海徐氏向來如此,這次徐子望能來其實都讓我?有些訝異了。”

    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最后從去還是不去,又轉為了對?內科外科的爭論。

    “不說別的,這內科外科的劃分倒是很不錯,清晰明了。”

    “在下并?不這么認為,這樣劃分完全是抬舉了外科術!”

    “但用瘍醫也的確已經不合時宜”

    這樣的爭論也聽?得在旁邊偷聽?的侯遠道大開眼界。

    他羞愧于自己對?于醫學的淺薄理?解,有心想要?上去與這些人結識一番,但又自慚形穢。同時,他又震驚于竟然有人打算摘除患者的膽子。

    這真的是大夫可以做到的嗎?這就是那所?謂的“外科”?

    侯遠道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

    回到家后,他的小舅子實在看不下去了,這也是個混不吝,罵罵咧咧:“我?姐姐怎么就嫁給了你這個慫包!你去那園子外面守著不就行了,若是真抹不開面子,便老老實實的放下,天天長吁短嘆的,想去又不敢,還老扯著我?一天到晚的在那酒坊里蹲著。”

    他都嫌煩。

    侯遠道若是平時被他這樣罵早就跳腳了,非得好好教訓他一場不可,但這次他卻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半晌之后,他才抬起頭,咬牙道:“行,那明日我?就去外邊守著!”

    他不甘心一輩子就當一個只知?低頭混日子,面對?街坊鄰居們的疾病束手無策的草頭醫

    江寧縣。

    申時一到,手工皂工坊就響起了鐺鐺鐺的清脆鐘聲。這是為了提醒大家準時下工——尤其是那幾?個善堂的孩子,如果錯過?時辰可能就趕不上城門關閉的時間,那就要?露宿野外了。因此,周自衡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座小銅鐘交給趙阿眉。

    趙阿眉為它制定了幾?個特定的響聲機制,比如響三聲是上工,一般只在早上與用完午膳后;而響六聲是下工,只在下午申時。還有其他比如兩?短一長,兩?長一短,也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意思。

    實行了大半個月之后,工坊里所?有的人都已經對?此非常熟稔。聽?到這個鐘聲后,原本還在干活的人都停了下來,有的開始收拾東西,有的則打算把手頭上的事情先?做完。

    黃娘子和?馮嬸子說說笑笑。

    趙阿眉守在門口,檢查每個人的褡褳和?袖袋,防止有人偷帶手工皂出去——之前已經有這樣的例子,為此趙阿眉不得不辭退了三個人,甚至還報了官。因為她們偷拿得實在是太多了。

    這樣雷厲風行的整治過?兩?次之后,這些從東山渡小鎮上招過?來的雜役婦人們終于知?道了規矩,整個作坊內的運作也終于變得平穩起來。

    “趙管事辛苦了。”黃娘子對?趙阿眉道。

    趙阿眉對?她笑了笑:“明日見。”

    她對?黃娘子的印象還不錯,力氣?大不偷懶,雖然看著健壯,甚至有些粗蠻,但其實為人處世很有經驗,做事很有一套。說起來,最近她好像和?馮嬸子處得不錯。

    黃娘子出來后,慢慢的走到了鎮上,回到了自己的家。

    家中早有人在等?候,是一位帶著幞頭的有著精明相的老者,穿著綢衣,其講究的衣著和?黃家破舊樸素的環境顯然很不搭。

    “管事。”黃娘子見到他后,恭敬的喊道。

    那老者問:“今日如何?”

    黃娘子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我?已經與那馮嬸子搭上了線,我?看得出來她正在猶豫,不過?相信她很快就會想通的。”

    她向老者匯報今日的動?向。

    今日下午,整個攪拌房里又只剩下她與馮嬸子,

    按照之前的計劃,黃娘子繼續向馮嬸子提起外面的手工皂有多么的受歡迎,又有多少的賺錢。

    不過?,這一次馮嬸子似乎是冷靜了下來,沒有接她的話。甚至在她又有意的挑起話題時,沉下了臉,然后湊近她道:“說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黃娘子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主動?的挑明。

    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似笑非笑的看向馮嬸子,低聲道:“我?能干什么?馮嬸子,我?只是替你覺得可惜啊!你想想,你有手工皂的秘方,若是能夠到外面去,這大好的榮華富貴可就歸你了!”

    “你是誰派來的人?”馮嬸子似乎不為所?動?,探究的看向她,“應該是有人看著這里這么賺錢,心動?了?你難道不怕我?現在喊趙管事過?來嗎?”

    她作勢要?往門外走,打算喊人。

    “你若是想要?喊人恐怕早就喊了。”黃娘子卻無所?謂,快速道,“而且,即使是你向趙管事匯報了,又能怎么樣?我?又沒干什么,你也沒有證據,最后無非就是被逐出作坊去,但趙管事真能相信你沒有向我?透露什么嗎?她本來可就對?齊玉更親近!”

    馮嬸子停了下來。

    黃娘子的話戳到了她的心里。

    第066章 第 66 章

    見馮嬸子不再說話, 黃娘子知道她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她又低聲道:“你想想,有你這手藝, 出去后自己開個小作坊,那還用?留在這兒給人當下人?自己當個主?家,找人來?伺候你,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嗎?”

    馮嬸子冷冷道:“我們可是簽了死契的。”

    黃娘子一笑:“那又如?何?到時候隱姓埋名,保管誰也查不到你。”

    馮嬸子還想說什?么,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兩人便就此打住了。

    那老?者問?:“她不會真的去告狀吧?”

    “您放心,她其實早就心動了,如?果要告狀那早就告了。”黃娘子雖然看著健壯,但實際非常心細, “那作坊里面, 完全掌握了制皂秘方就只有她與?一位叫齊玉的年輕娘子。齊玉嘴巴緊, 而且和那趙阿眉走得極近,想必是不能?被我們所用?的。”

    所以她將目光投向了馮嬸子, 細細觀察, 果然發現了她心里的不甘。

    老?者贊許的點頭?:“此事若是辦成,我一定在郎君面前為你美言幾?句。說不定你的兒子也可以在朱家當個管事, 出人頭?地。”

    黃娘子開心極了:“多謝管事提攜。”

    她臉上閃過一絲憂慮:“不過, 作坊管得嚴,現在趙阿眉那女人不讓她們隨意?外出,即使?是去河邊洗個衣裳都讓她們必須要兩人以上。咱們?”

    老?者擺了擺手:“這你不用?擔心,你只要先讓馮嬸子倒向你就好了。接下來?的事情?, 自然有主?家安排。”

    黃娘子“哎”了一聲:“明白了。”

    老?者又交代了幾?聲, 然后從黃家的后門出來?,行到東山渡鎮子外, 正好看到那邊正在熱火朝天建設的磚窯,不禁瞇起了眼。

    他登上了一輛牛車,車子慢慢行駛,最?后赫然停在了朱九齡與?邵東秘密見面的莊子前。

    朱九齡正在臨水的室內等候,凈手焚香。

    “如?何?”

    “已經有了些眉目。”老?者將黃娘子的進度告訴了自己的主?人,然后道,“作坊那邊靠著河,且如?今人來?人往,郎君若是只想將那馮嬸子不知不覺的帶出來?,其實并不難。”

    朱九齡將香料研磨得細細的,然后聞了聞,沒?回答,然后問?道:“今日可見到了李崇義?”

    “上午見到了,不過回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

    “那就盯得更緊一些。”

    管事臉上閃過憂慮:“是,郎君。”

    朱九齡看著香爐中升起的淡淡煙云,心里嘆了一聲。

    若只是帶出一個下人,雖然麻煩了點兒但的確不算是太難,若是放在以前,這根本都不是需要他親自來?想的事情?,手底下的管事自然就會做好。可這次卻情?況特殊,若是他想要順勢解決了邵東,那就需要自己好好的謀劃一番了。

    或許,他只能?再冒一次險

    第二日的時候,馮嬸子又與?她湊在了一塊,黃娘子一邊攪著皂液,馮嬸子湊近她做出一副似乎是在指點她的樣子。

    馮嬸子:“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黃娘子悄聲道:“我的主?家姓朱。”

    馮嬸子的瞳孔張了張,喃喃道:“朱!”

    這個姓氏在江東一帶意?味著什?么,即使?是田間小兒都知道。朱張顧□□大姓在這一片綿延生息已經幾?百年,即使?是之前的幾?次動亂都沒?有讓他們消亡。

    當然,馮嬸子尚有幾?分理智:“你的主?家想要什?么?”

    “自然是手工皂的秘方。”黃娘子道,“主?家說了,只要你愿意?,新的手工皂作坊將有你的一半。而且有朱家庇護,誰也別?想發現你的蹤跡。

    “到時候,你脫離死契的約束,不再為人奴仆,豈不是樂哉樂哉?”

    馮嬸子顯然被她所描繪的這一幅畫面而心動。

    她收回自己的思緒,都是成年人了,自然也知道為自己爭取權益:“不讓帶我安全離開這里然后給我新的身份,我是不會把秘方給到你們的。我需要銀兩,還需要一處落腳的宅院。”

    秘方就是她的依仗。

    黃娘子眼睛眨也不眨:“這些都會有,但前提是你需要配合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馮嬸子想了想,一咬牙:“可以。不過,若是讓我做什?么惡事,我可是不會做的,我沒?那么傻。”

    她以前的主?家,對付競爭對手的時候就無所不用?其極,還曾在競爭對手所售的商品中下毒,這也導致了他的敗落,直接被判了斬首,而所有的家產也被抄了。

    而她,則淪落到了人市,最后又到了這里。

    她可不會再犯這樣的蠢事。

    黃娘子道:“你且放心,你現在只需注意一下這邊的一些人員變動,什?么時候人最?少,什?么時候人多,還有常來?的那幾?位,比如?你們主?家,還有縣令,什?么時候在,什么時候不在”

    馮嬸子警惕的道:“你們要這個做什?么?”

    “哎喲我的姐姐喂,”黃娘子笑起來?,然后看了看四周立刻壓低聲音,“自然是趁他們不在,守衛空虛的時候,才好讓你逃走。”

    “門口有幾?條大狗,平時也有護衛巡邏”

    “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

    這個時候,齊玉在隔壁房叫起來?:“馮嬸子,馮嬸子——!”

    馮嬸子連忙應了一聲:“來?了!”

    她匆匆走出房間,和黃娘子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聲道:“那我等你的消息。”

    馮嬸子進入到她與?齊玉的工作間,說道:“我在隔壁和黃娘子聊天呢,她和我說了鎮上的一些趣事,還挺有意?思。”

    “黃娘子的確能?說會道。”齊玉應和了一聲,覺得有些奇怪,馮嬸子什?么時候會主?動提起自己剛才做了什?么事了?不過,她也沒?放在心上,只是問?道,“我是想問?,今天領的檀香放哪兒了?”

    像香料這樣貴重的東西,她們需要每天在開工前去庫房申領,庫房的管事自然是趙阿眉。

    馮嬸子立刻將自己領來?的檀香翻出來?:“在這兒。”

    齊玉拿了過去,分了一半,開始認真的坐在桌前干活。

    馮嬸子也坐了下來?,她隱秘的把手心出的汗在自己的衣裳上擦了擦,心跳如?擂鼓一般

    終于到了公開手術的那一天。

    徐清麥與?劉若賢,還有孫思邈、劉神?威早早的乘著牛車來?到了惠風園。在園子外面,他們看到了一些人正在等候。

    “這些是什?么人?”劉若賢好奇的道。

    陪同?的車夫皺眉:“待小的去問?一問?。”

    不一會兒,車夫就回來?了,然后神?色古怪的道:“徐娘子,孫仙長,這些都是姑蘇城里面的一些草頭?醫和行腳醫,要不要將他們趕走?”

    徐清麥很驚訝,草頭?醫?是因為知道了今天這里有公開手術,所以趕過來?的嗎?

    “不用?趕他們走,可以就讓他們在門口等著嗎?”她問?車夫。

    這畢竟是別?人家門口,還是要征詢一下主?人家的意?見。顧家必然不會愿意?讓他們進去,但門口的話或許可以商量。

    “我會與?管事說的。”

    徐清麥點點頭?,放下簾子。

    等候在惠風園外的自然是侯遠道,以及其他聞訊而來?的草頭?醫們。

    事實上,侯遠道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遇到同?行。有一兩位他是認識的,但其他人都是陌生面孔。

    大家都笑道:“這可是一定會名垂青史的事,就算是進不去,在場外也要見證一下。”

    “是極,是極!”

    他們都看向惠風園,似乎眼神?可以穿透過大門,然后看到里面的情?景。

    有人酸溜溜的道:“據說這兩日,有不少的名醫們都提前離開了。你們說說,咱們想看卻進不去,別?人有資格看卻棄若敝屣。這老?天爺,就是這么的不公平。”

    “那有什?么辦法,人家可是世家醫!”

    “哎,剛才牛車上坐著的可是孫仙長?”有人眼中懷著無限的向往與?憧憬,“若是此生能?聽孫仙長講學,那便也無憾了!”

    大家熱切的聊著,逐漸又將話題轉為今日的摘膽手術,爭辯著病人到底還能?不能?活下來?。

    而惠風園內,徐清麥正在為馬上要上手術臺的患者做身體檢查。

    這位患者可能?是她穿越以來?遇到的最?心大的,毫無擔憂,整個人高高興興。

    “大夫,你真的要把我的膽給割下來??那到時候能?不能?讓我看看,哎呦喂,可以親眼看到自己的膽,那可真是太太匪夷所思了!”

    徐清麥好笑的道:“可以看,而且你還可以把里面的石頭?留著當做紀念。”

    她以前很多病人都這樣做。

    “這個主?意?好!”患者立刻道,“到時候就當做我們老?王家的傳家寶!”

    徐清麥:“你還真一點都不害怕啊?”

    “稍微有那么一點兒,就一點點。”患者原本想要裝一下說有什?么好怕的,不過看到她的眼睛后忽然有些慫了,說了實話,“再說了,害怕也沒?用?啊。男子漢大丈夫,既然答應了那肯定不會臨陣脫逃。而且,我也是被這膽石給折磨夠了,能?一了百了也好!”

    他提起自己的病,簡直咬牙切齒。

    徐清麥默然。

    膽結石這樣的病在后世已經很好解決了,但是在現在還真是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那你不怕有人說你,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我父母若是在世,看到我如?此痛苦,肯定就先跪下來?求您把它給割了。”那人毫不在意?,“這有什?么好怕的,要是有人因此說三道四,那不如?讓他們替我來?痛一痛。”

    徐清麥挑眉,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啊。

    檢查完身體沒?問?題,公開手術就要開始了。

    原本來?了姑蘇的名醫們大概有二十?多位,不過經過兩天的論道后,如?今還留在這兒準備觀摩的人已經只剩下十?位。再加上高禹和沈永安,一共十?二位。

    高禹和沈永安都是前幾?天的學徒比試的獲勝者,因此他們的師父以此為由幫他們爭取到了這個資格,其他人也沒?話說。

    徐清麥給他們制定了嚴格的規則,如?果不遵守就會被趕出手術室。

    首先自然是各種衛生與?消毒要求。

    所有的人都需要用?香皂凈手、換上趕制并且消毒的手術服,攏好發須,戴好口罩等等,就連外面的鞋子都不能?穿進來?。

    姚菩提不解:“為何一定要如?此麻煩?”

    在一旁的孫思邈對這一套流程已經很熟悉了,便興致勃勃的又對他講了一遍徐清麥提到的細菌、病毒等物,聽得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

    “看來?,徐大夫的師門果然不一般。”錢瀏陽看了看四周,完全沒?法想象此時此刻自己身邊會圍繞著讓人看不見的微生物,他搖了搖頭?,也沒?有說信,也沒?有說不信。

    其次,所有進入手術室的人,絕對不能?湊過來?,只能?站在外圍,不能?喧嘩,不能?擋住光線。在關鍵節點的時候,她自然會叫人上前看。

    知道手術涉及到人命,大家對這幾?條稱得上苛刻的規定并沒?有什?么意?見。

    高禹和沈永安默默的做好徐大夫交代的一切,跟在自己的師父身后,魚貫進入了手術室。

    這一切是如?此新奇,高禹腦海中涌過一陣一陣的興奮、緊張到后面甚至覺得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要顫抖。

    他看到那個患了膽石癥的男人此刻正安靜的躺在手術臺上。他渾身被細布蓋住,只剩下臉和術區露在外面,而徐大夫的學生正在他露出來?的身體部位上涂抹一種醬色的藥液。

    “這同?樣是為了消毒。”徐清麥解釋了一句。

    她看著安靜的圍坐在自己兩側高凳上的這十?幾?個人,心中充滿了感慨。

    公開手術其實并不鮮見,后世帶有教學任務的醫院都設有公開手術,后來?甚至有了手術直播的模式,面向業內以及學生。不過,整個流程以及手術室的設置都非常嚴格并且高科技。

    而現在,卻是古老?又簡樸,讓她想起手術在十?八十?九世紀剛剛興起的時候。

    那時候還對外售票,她見過最?夸張的一張史料老?照真實的記錄了在費城的一次公開手術,主?刀醫生的身后足足坐了十?一層,人山人海宛如?歌劇院,是后世的人難以想象的奇觀。

    徐清麥將自己的思緒收回。

    她很高興,在大唐武德九年,進行的這一場公開手術,是以醫學研討為目的,用?理性與?科學來?規范。

    它可能?會被載入史冊。

    而這一頁歷史,將由她來?掀開。這是巨大的榮耀。

    這次由劉若賢和劉神?威擔任她的助手。

    錢瀏陽、姚菩提等人坐在特制的高椅子上,從他們的這個角度大致可以看到徐清麥的操作,只是細節就還需要上前去才能?看清。他們看到姚清麥雙手裹著一層奇怪米白色材質的貼膚手套,她伸手在患者暴露出的那一塊地方上按壓了一會兒。

    高禹猜:“應該是在尋找從哪兒下刀比較合適”

    他的老?師姚菩提肅聲道:“安靜。”

    高禹立刻乖乖的閉上了嘴。

    徐清麥笑道:“只要不喧鬧,手術過程是允許說話的,你們也可以向我提問?,不過一個一個來?,不要吵。”

    手術室里并不都是嚴肅的,醫生也是人,這樣的情?況下更需要輕松的氛圍,因此在不危急的時候,其實手術室總是充滿了各種段子以及冷笑話,還有葷笑話

    高禹嘿嘿笑了兩聲,他就怕自己憋不住,這下輕松了。

    接下來?,他們看到徐清麥用?那柄鋒利的閃著銀光的手術刀劃開了患者的皮膚。

    徐清麥把它當做教學手術,一邊利落的下手操作一邊講解:“膽囊切除術一般選在右側肋下,切口長度大概在8到12公分左右,我們需要先逐層的分離皮膚,讓病變區域暴露開來?”

    有人看到鮮血流下,然后切口的位置露出皮膚與?肌肉的剖面,忍不住泛起了一股惡心感。

    高禹的情?緒一直都很歡快:“原來?切口并不大,我還以為要把整個腹部都打開呢。”

    姚菩提和錢瀏陽也忍不住點頭?。

    徐清麥忍俊不禁:“你以為真的是殺豬嗎?切口能?小盡量小,越小越有利于患者的恢復。”

    錢瀏陽若有所思:“所以一定要對五臟六腑的位置非常熟悉,不然一刀下去切錯了就慘了。”

    年輕一點的大夫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都覺得自己牙酸。

    “不僅如?此,還要熟悉肌肉的分布與?走向。”徐清麥道,手不停,“比如?這一次,我們要沿著肌肉纖維的方向切開腹直肌切開肌腱膜,分離腹內斜肌及腹橫肌,然后就到了腹膜。”

    她一刀劃下去,腹膜被打開,終于顯露了腹腔內的情?況。

    所有人都注意?到,果真如?她之前所說,并不會出現鮮血從腹部里涌出來?的現象,出血量比他們想象的要小很多。

    徐清麥頭?也不回的:“好了,你們可以上前來?看看了,分批,不能?擁擠。”

    大家對看一眼,很有默契的先上前了六個人,高禹成功的跟著自己的老?師擠進了第一批。他興奮極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人腹腔內的情?況。

    雖然不怎么好看。

    有人胃里面直犯惡心,用?強大的意?志力才摁下去想要嘔吐的感覺,忍不住微微的偏過頭?去。而有的人生怕看不仔細,恨不得湊得更近一點。

    “看到了嗎?這兒就是膽囊三角區,這兒是膽總管,”徐清麥花了十?幾?秒給他們講解,身后的人也都伸長了脖子,“這兒是膽囊動脈,也就是向整個膽囊供血的血管。待會兒我們就要把它結扎掉。”

    許仕粱雖然臉色蒼白,但是看得有些出神?:“原來?這就是血管經脈者,常不可見也,其虛實也,以氣口知之。”

    徐清麥知道這是《素問?》里對于氣血的認識。

    她想了想:“其實在解剖學里沒?有經絡這個概念,只有血管。而血管只承擔血液的運輸,如?果往血管里注射大量空氣,那人體會很快死亡。但是氣的這個概念,在針灸的時候卻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包括穴位”

    她笑了笑:“或許,這些疑問?就需要靠在座的諸位,甚至是未來?的下一代來?研究了。好了,換下一批吧。”

    徐清麥把心神?繼續放回到了手術上。

    而圍觀的人卻聽得心潮澎湃。

    他們是否能?真正的破解人體的奧秘,氣血的奧秘,然后寫出一本像是《素問?》這樣的書流芳百世?尤其像是高禹和沈永安這樣的年輕人,更是激動,即使?是沉穩如?劉神?威,在監測患者心跳呼吸的同?時也不免暢想了一二。

    徐清麥的手術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結扎膽囊動脈,結扎膽囊管,剝離膽囊如?果不是要顧及到劉若賢的進度以及圍觀者,她還可以更快一點。

    圍觀的大夫們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什?么。

    那位在酒館中和人辯論的李姓大夫忍不住遺憾的搖了搖頭?,一臉震撼。

    他在心中暗道:張兄啊張兄,你不來?觀看手術真的會后悔終身。外科術和屠夫的行為根本就是兩回事,天壤之別?!

    它是這么的精巧,充滿了理智、嚴謹與?智慧。

    手術患者的生命被掌握在主?刀醫生的手中,這甚至讓他感覺到了源于興奮的戰栗。

    他看得目眩神?迷,而側頭?看看自己的同?伴們,除了少數幾?位依然覺得不適,緊皺起眉頭?之外,其他人同?樣沉浸其中。

    “好了。”徐清麥給最?后一針做了一個收尾,將手中的器械扔回了盤子里。

    她看了看自己縫合的傷口,志得意?滿。一回頭?,卻發現大家都圍繞著盤子里的那顆被切下來?的膽在看,眼中充滿了好奇。

    徐清麥:

    都沒?人關注她這次漂亮的縫合嗎?

    “原來?完整的膽就長這般模樣。”

    “里面的石頭?竟然如?此巨大,難怪難以排出。”

    “確實,這樣大的膽石,的確只有外科術才能?取出,不然淤塞膽管,恐怕還會連累肝臟。”

    這次他們除了對外科術有了一個直觀的印象之外,還有很大的一個收獲就是對腹腔內的五臟關系有了很大的認知上的進步。這對他們以后診病也是極有好處的。

    “諸公,”看到大家激動甚至帶著點躍躍欲試的表情?,徐清麥正色道,“在下有一言,還望諸公謹記。”

    所有人都看向她。

    錢瀏陽道:“徐小友請講。”

    “要成為一個外科醫生,做到為人開刀做手術,是需要嚴格的訓練和知識累積,并且經過師長的允許之后才可以開始的。”徐清麥面色嚴肅,“我們站在手術臺上,就要對患者的性命負責任。我知道諸位可能?都對手術有了一定的興趣,但希望你們不會盲目的去開展手術。”

    這也是她為什?么不對那些一知半解的草頭?醫們去開講座宣揚外科知識,就是怕他們毫無顧忌,胡來?。而這次過來?的都是有著豐富經驗的名醫們,知道亂來?的后果,想必也會更懂得敬畏二字如?何寫。

    孫思邈頷首:“四娘此話說得有理,還望諸位要放在心上。”

    姚菩提道:“徐小友放心,茲事體大,大家自然都明白。”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絕對不會擅自去為患者開展手術,徐清麥這才放下心來?。

    在等待患者醒過來?的間歇,她又回答了一些問?題,這一次留下來?的都是對外科術感興趣的人,因此整體氛圍比昨天又好多了。

    “事實上,我覺得外科術和現在大唐的醫術并不是割裂與?對立的。”徐清麥向他們介紹了一下現在自己與?孫思邈正在一起研究的課題,笑道,“麻沸散的藥方,還有顯微鏡的開發,還要教我學習醫書孫道長都要忙不過來?了。”

    錢瀏陽打趣孫思邈:“你這是打算不回太白山修仙了?”

    “暫時不回去了。”孫思邈笑起來?,揮了揮手,“難得遇到感興趣的事情?,求仙問?道,問?的本來?就是心中的道。”

    錢瀏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徐清麥又看向姚菩提等人,眼睛閃著微光,“而且,我發現,金針術其實在外科手術中也能?發揮出很大的效果。其實這也是一個可以繼續深入研究的課題。”

    她看著姚菩提身邊站著的高禹,有些眼饞——自己手術團隊里的人實在是太少了!總不能?每次手術的時候都讓孫思邈或者是姚菩提這樣的大醫來?給自己當助手吧,這也太大材小用?了,而且也不現實。

    剩下的人里面,劉神?威對外科不是很感興趣,更喜歡現在的內科方向。而高禹就很好嘛,一手金針術很有姚菩提的風范,人也很友善,性格好,腦子聰明,徐清麥恨不能?現在就把他給拉到自己的團隊里來?。

    不過,顯然現在是不可能?的,她也只能?收斂一下自己臉上的表情?,免得嚇到人家。

    姚菩提與?高禹顯然都對她所說的這件事情?很感興趣,表示回去后一定會多加研究,到時候會與?她寫信溝通交流。

    就這樣聊了半個多時辰,患者終于醒了。

    看到那些欣喜的大夫們,徐清麥知道,這次的公開手術的確如?自己所想,在他們的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而這一次談醫論道,也正式的落下帷幕。

    在大家散場的時候,徐清麥忽然提議道:

    “這次與?大家探討,在下感到受益匪淺,也有一個新的想法。我們為什?么不把這樣的事情?制定成為一個慣例呢?每隔三四年舉行一次,正好也可以交流一下這三四年里遇到的疑難雜癥,以及自己的最?新收獲。”

    這是這幾?天一直盤旋在她心上的一個念頭?,也是她的野心。

    第067章 第 67 章

    醫學研討會在這個時代絕對是新東西, 但是在后世卻層出不窮。

    除了國?家之外,醫院、科研機構、大?學、藥企都?熱衷于組織醫學研討會, 一是因為這種形式真的?能夠促進醫學的?發展,打破固步自封的?格局,一個則是因為組織研討會可以為己方謀得地位和名聲?。

    假使這個大?唐杏林的?醫學研討會真的?能夠持續下去的?話,它的?影響力勢必會越來越大?。徐清麥也明白,到時以自己現在的?號召力恐怕是沒辦法將它完全握在手?上的?,最好的?結局可能是歸于太醫院。但只要經營得當,她在其中?取得一席之地,掌握一定的?話語權應該沒什么問題。

    這些都?對推廣現代醫學,然后打破現在的?知識壟斷,甚至是建立一個全新的?醫療體系都?有益處。

    這幾天和大?家的?交流讓徐清麥對如今杏林的?一些格局和變化燃起了新的?希望, 她發現, 即使是世家醫, 也有一些人并不是那?么的?固守在自己的?殼里,他們是愿意和人交流的?, 只是沒有牽頭的?人。

    新朝才建立, 現在局勢也不算太穩當,百廢待興, 根本沒輪到太醫院, 目前太醫院只是承襲前朝舊例,勉強維持運轉罷了。且即使太醫院真正的?組建好,他們在這些事?上恐怕也沒有后世那?么豐富的?經驗。

    所以,徐清麥冒出了很多新的?想法。

    比如, 說不定后續還能推出定期的?醫學期刊什么的?

    而此刻, 能留下來的?在經過了之前的?層層“篩選”之后,基本上都?是心態都?比較開放, 不那?么固步自封的?人,因此對于她的?這個提議雖然感到有些驚訝卻并沒有太抗拒。

    大?家一聽這事?兒,下意識的?覺得不錯,紛紛討論起來。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確實,三?年一次,也說得過去。以往在家往往閉門造車,有時也的?確找不到人探討。”

    而錢瀏陽與許仕粱這樣在官場混過的?,很快就想到了其中?蘊含著的?機會。

    許仕粱有些動容,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清麥。他不清楚她是無?意中?想到這個事?情,還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后提出來的?。如果是后者的?話,只能說這位女醫真是絲毫不簡單。

    不過,他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卻有些激動起來。

    許仕粱向來不喜歡自己被視為醫家,自然是因為醫家被士人們和當權者們視為是低人一等的?,即使是如他這般醫而優則仕、出身士族的?人也難以擺脫這樣的?偏見。

    但如果醫家自身能夠變得強大?起來

    他毅然抬頭,鄭重承諾:“若真是三?年后還能與孫仙長、徐大?夫以及諸位談醫論道,在下一定前往。”

    對他極為熟悉的?姚菩提和孫思邈,忍不住對他投去了一瞥。

    錢瀏陽則眼睛一亮,索性當機立斷:“那?咱們不如就定下三?年之約,三?年后,咱們在長安見,如何?”

    到時候,他應該還在太醫院里待著。

    “長安啊”所有人都?頓了一下。

    這座都?城在大?家的?心里,地位始終是不一樣的?,想到可以在那?兒以醫會友,大?家都?心馳神往。

    “好,我一定去!”

    “三?年后再會!”

    “三?年后我帶弟子再去,咱們到時候再來比試一場!”

    惠風園里響起一片歡笑聲?。

    垂下的?柳枝輕拂在湖面,點起細細的?漣漪,風溫柔的?吹過,這小小的?漣漪向四周擴散,一圈接著一圈,只要時機適當,便會形成浪,最終達到水岸。

    孫思邈和徐清麥是最后離開的?,當時已?近酉時,但他們出門的?時候,那?群草頭醫們竟然還等在原地。

    徐清麥很驚訝,她和孫思邈對望一眼后,不約而同的?下了牛車,向他們走去。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但他們的?眼睛中?卻似乎燃著亮光。

    “可是孫仙長?”侯遠道激動的?問。

    “孫仙長!”

    在知道確定的?答案后,人群立刻沸騰起來。

    徐清麥站在孫思邈的?身后,微笑的?看著這一切,仿佛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他們七嘴八舌的?問:

    “孫仙長,真的?給人摘了膽嗎?那?人還活著?”

    “孫仙長,是你給人摘膽嗎?還是那?位徐娘子?”

    侯遠道被擠到了最后,他踮起腳來,有些焦急。最后決定豁出去了,閉上眼睛大?聲?問:“孫仙長,孫仙長!我在讀《素問》之時,有一句話不懂其意,可否請孫仙長為我解惑?”

    所有人都?看向他,有人的眼神中帶著責備,覺得他太過冒昧。

    侯遠道漲紅了臉,剛才的勇氣一下就抽離了身體,他在大?家的?注視中?低下了頭,忽然就很想要轉身離開此地,心里恨不得給自己扇兩巴掌。

    的?確是太冒昧了!

    這時,他卻聽到頭頂上傳來孫思邈溫和的?聲?音:“你可是在姑蘇城中?開醫館?”

    侯遠道忙不迭的點頭。

    “那?不如這樣,”孫思邈沉吟片刻,然后道,“后日,老道借你的?醫館一用?,為大?家講解《素問》,有想要來的?、愿意學的?都?可來一聽。如何?”

    人群安靜了一瞬,然后一下子就爆發了更大?的?熱情。

    “孫仙長此話可為真?”

    “自然當真。”

    侯遠道瘋狂點頭:“在下愿意,愿意得很!”

    “后日我們一定去!”

    有老者顫顫巍巍的?下拜:“孫仙長不愧為懸壺濟世的?大?醫,仁心仁術,在下替我等謝過孫仙長!”

    “謝過孫仙長!”

    在大?家的?致謝聲?中?,孫思邈和徐清麥回?到了牛車了。

    徐清麥對著孫思邈露出輕松調皮的?笑容:“道長不愧是道長,簡直是全民?偶像。”

    孫思邈不懂偶像這個詞,但也大?致能猜到意思。

    他笑著搖頭:“這些都?是虛名,老道不過是一山林大?夫罷了。況且,我也是受到了四娘你的?啟發。”

    他以往專注于治病救人,很少將視線放在這群民?間的?草頭醫上。上次春巡的?時候,他見徐清麥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將屯戶們召集起來做衛生知識的?講學,便覺得這個形式很有用?。

    “如四娘所說,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有限,只有人多了,才能形成更大?的?影響力,才能救治到更多的?人。”孫思邈悠然道。

    他以前不是不明白,只是世道紛亂,讓他看了覺得心塞,索性隱居避世,一心求仙,眼不見心不煩。但這次游歷,讓他認識了如徐清麥、周自衡這樣的?年輕人,便也悄然點燃了他心中?的?火焰。

    這世間,似乎還是有希望的?。

    公?開手?術結束后,徐清麥新結識的?這些名醫們也都?相繼準備離開姑蘇,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但大?家都?互相留了通信地址,約定之后要多聯系多交流。

    姚菩提和高禹也走了,還有錢瀏陽等。

    錢瀏陽走的?時候,徐清麥與孫思邈去送他。

    在姑蘇城外的?長亭,他們坐下來說了一會兒話。

    錢瀏陽看向徐清麥,溫和的?道:“徐小友,之前的?一些知識,老朽可否帶到太醫院中?與大?家探討?”

    徐清麥驚喜極了:“當然,我很期待收到您的?來信。”

    錢瀏陽:“老朽這兩天經常在想,手?術之道,聽上去似乎和瘍醫無?異,但實際博大?精深。只是,若是不加以規范就大?肆的?傳播開,恐怕會引起無?數的?事?故。小友對此如何看?”

    徐清麥沉吟了一下:“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以我的?淺薄之見,這件事?情恐怕要依靠朝廷的?力量才能最終形成規范。”

    她看向錢瀏陽,說出兩個字:“立法。”

    “將醫與藥列入到法律的?范疇,用?律法來約束人們的?行為,自然就會減少很多沖突,也挽救很多人滑向深淵。”

    錢瀏陽思索片刻,然后嘆了一聲?:“難吶!有權制定律法的?,往往不懂醫”說到這兒,他停住了,然后搖了搖頭,恢復了原本的?謹慎:“算了算了,多說無?益。”

    徐清麥揣測他的?態度,模棱兩可的?說道:“所以醫家更要爭取到話語權”

    錢瀏陽沒答話,只是看了她一眼,最后道:“徐小友,說不定不久之后你就會回?到長安。我很期待在那?兒見到你。咱們長安見。”

    “長安見。”

    他和自己的?學生沈永安上了馬車。

    在車上,錢瀏陽閉上眼,看上去是閉目養神,但沈永安知道自家師父肯定是在想什么事?情。

    他忍不住問:“師父苦惱什么?徐娘子說得也有道理。”

    “你懂什么?是這么容易的?事?情嗎?”錢瀏陽對著他可沒那?么好的?脾氣,睜開眼把他給罵了一頓,“讓你平時自以為是,自命不凡,這下總該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了吧?

    “高禹、劉神威,更別提還有徐四娘,比你年紀也大?不了多少,你看看他們,再看看你!”

    錢瀏陽越說越氣:“回?去給我把《素問》和《傷寒雜病論》各抄一百遍!”

    沈永安低聲?的?“哦”了一句。

    他不敢回?嘴,而且也沒法回?嘴,因為師父說的?都?是對的?。高禹和劉神威兩人與他不相上下,在某些方面還勝過他。至于徐四娘,他原本以為是弱雞,卻沒想到人家是大?鵬,直接扶搖直上了。

    沈永安握緊拳頭,眼中?飄過不服氣。

    三?年,三?年后我必然會勝過你們不,勝過高禹與劉神威!

    至于徐四娘,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姑蘇,顧府。

    已?經恢復了神采的?顧二夫人正在繪聲?繪色的?向顧老夫人以及其他幾位世家夫人講述自己那?天在手?術室里的?見聞。

    “哎,你們是不知道,當時我看到那?血涌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動不了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三?娘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可要怎么活啊!”她現在提到這件事?,眼角都?有著淚光。

    顧三?娘子是她唯一的?孩子。二房其他幾位郎君都?不是她親生的?。

    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三?娘如今都?已?經轉危為安了,你也別哭了,仔細哭壞了眼睛。”

    “也是三?娘命大?。”顧二夫人擦了擦眼淚,繼續道,“反正當時我的?心啊,是冰涼一片。結果,徐大?夫一點都?不緊張,臨危不亂,你們是沒見到當時她的?那?個樣子,簡直是有大?將之風。”

    她把當日的?情況細細說來,聽得所有人都?一驚一乍的?,欲罷不能。

    “徐四娘真如此厲害?”有一位貴夫人問道。

    “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還有一位貴夫人放下茶杯,蹙起了一雙眉毛,細聲?細氣的?道:“只是聽上去太過血腥了一些。如今大?家都?說徐大?夫給人摘膽,她一介女子,也不知是哪兒來的?膽量。要我說,女子還是要貞靜一些才好。她原也是官夫人,何必去出那?些風頭?就算是給人診病,那?把把脈不就好了?”

    顧二夫人聽了不高興了,她現在絕對是徐清麥的?忠實擁護者。

    “姐姐這話說得,這治病救人的?事?情難道還有什么高下之分?不成?況且,這世上還有著女將軍呢,平陽昭公?主不就帶著兵將上了戰場,可見女人也不是非要貞靜不可的?。”

    那?貴夫人訕訕的?:“妹妹這嘴可真是不饒人!我也就隨意一說,你可別當真。平陽昭公?主何等人物?,自然和我等凡人不能比。”

    “那?徐娘子也非凡人。”顧二夫人不假思索的?道,“你們瞧好了,徐娘子以后定然是名滿天下的?名醫!”

    這一點在座的?貴夫人們是贊同的?。不說以后了,不過幾天時間,整個姑蘇城幾乎都?知道了徐娘子的?大?名,從食肆到酒坊,再到鄰里鄉親,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情。想必,離整個江南地區都?知道她也不遠了——這也是為什么她們今天出現在顧家,還不是想讓顧家人幫忙牽線,想請徐娘子去自家看診嗎?

    于是,大?家又有些嫌棄剛才貴夫人,覺得她說話真是不中?聽:好不容易有位出色的?女醫了,你還非得在背后嚼舌頭,真要把她給逼回?后院安心當官夫人了,那?她們以后上哪兒找女醫去?

    真是沒腦子。

    這時候,正巧也有下人前來稟告:

    “老夫人,二娘子,徐大?夫來給小三?娘子拆線了。”

    顧三?娘這段時間還在娘家養病呢。

    顧二夫人立馬表示自己要去守著,而顧老夫人也很欣喜:“待你那?邊結束后,可要帶徐大?夫過來好好的?聊一聊。老身還沒有謝過她呢。”

    其他人也都?巴巴的?看著她。

    顧二夫人心情愉悅:“你們放心,且安心等著。”

    “你還是要多下床走一走,不能老是躺著。”顧三?娘子的?院子里,徐清麥正在給她拆線,這也是她在談醫論道結束后沒有立刻回?江寧縣的?原因。

    “好吧。之前有些痛,不過現在好多了。”顧三?娘子嘟起嘴,她現在對徐清麥十分?信服,簡直言聽計從,甚至說話都?帶上了點撒嬌的?感覺。

    “多走走,傷口反倒恢復得好。只要不劇烈運動就行。”

    徐清麥終于將縫線全都?拆了下來。她現在用?的?縫線是馬尾巴毛做的?,一開始自己研究,但始終得不到想要的?效果。后來還是劉若賢聰明,想到讓她找制琴的?工匠,他們也經常用?馬尾巴毛來制造琴弦,最懂得如何對付這個東西。果然,專業的?事?情就要讓專業的?人來做,最后出來的?效果還算是可以。

    徐清麥打算回?去后再用?羊腸來試試。

    顧三?娘子看著拆線之后的?傷疤,這讓她十分?的?不開心。

    徐清麥表示這個沒有辦法,現在沒有可吸收的?美容線,必然會留下縫合的?痕跡。她以為是顧三?娘子擔心以后夫君會嫌棄她,沒想到顧三?娘子柳眉豎起,玉面含煞:

    “他敢!我為他辛辛苦苦的?孕育兒女,還因此差點兒去見了閻王,要是他敢因此而嫌棄我,那?不如和離!我不過是自己看了覺得不順眼罷了。”

    她只是哀嘆,自己原本完美的?身體啊!

    徐清麥忍俊不禁。

    她也對顧三?娘子刮目相看,原以為她嬌滴滴的?,性格會很柔弱,實際上卻很清醒,可見人不可貌相。而且,這些大?唐的?世家貴女們顯然對于和離的?態度還是相對比較開明的?。

    聊了一會兒,徐清麥又交代了一些后續的?注意事?項。

    顧三?娘子聽出了其中?意味,不舍的?問:“徐大?夫是要回?江寧縣了嗎?”

    徐清麥含笑道:“是啊,要回?去了,我都?出來大?半個月了。”

    她有些想家了,也想周自衡和周天涯了。

    在給那?位膽囊患者拆完線的?第二天,徐清麥與孫思邈婉拒了一堆世家的?邀請,登上回?江寧縣的?船只,若無?意外,第二日他們就能到達東山渡口。

    那?一天是六月初二。

    中?午的?時候,徐清麥忽然聽到從船只甲板上傳來了陣陣驚呼聲?,她走出去一看,卻看到所有人都?驚惶之極的?指著天空。她用?手?搭棚,瞇起眼朝著天空看著。

    卻見天空中?白日當頭,可在太陽的?旁邊,一顆明亮的?星辰卻同樣無?比耀眼。

    “是太白金星!”有人認出了這顆白天現身的?星辰,喊了出來。

    孫思邈也同樣走了出來,他脫口而出:“太白經天!”

    徐清麥對天文學一無?所知,如果這顆星星是太白金星的?話,那?應該就是后世所說的?金星?估計是運行到了某種特定的?軌道所以才出現這種現象吧。

    她自然無?所畏懼,當成普通的?天文現象來看。

    不過,她看孫思邈的?神情有些凝重,便好奇的?問:“道長,這太白經天有什么說法嗎?”

    “熒惑主內亂,太白主兵,月主刑。”孫思邈沉聲?道,“如今,太白經天,天現異象,恐怕乃不祥之兆啊!”

    “太白主兵?”徐清麥喃喃道。

    這是說會有戰爭發生嗎?她頓時放下心來,嗐,都?快貞觀了,能有什么兵事?發生?

    不對,等等等等

    徐清麥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事?,難道是?

    此時,在東山渡的?酒坊外,李崇義同樣沉聲?道:“太白,兵事?也!”

    他今日來磚窯監看進度,順便來周家的?酒坊喝酒,碰巧趕上周自衡也在,便多停留了一會兒。

    周自衡好奇的?問:“什么意思?”

    “出現這種天象,喻意可能會發生戰爭或者是兵亂”李崇義解釋道,他的?心頭滿是沉重,悄然轉向長安的?方向。他沒告訴周自衡的?是,史記,秦始皇駕崩之時也出現過太白經天的?異象!因此,太白現,經常也代表著江山易主、天子駕崩!

    這讓他感到十分?憂慮。

    李崇義匆匆向外趕走,一聲?口哨叫來了自己在外正在吃草的?馬匹,翻身上馬。

    “你要回?城?”周自衡在后面問。

    “我要回?一趟石頭城布置一下防衛。”李崇義道,“怕有人渾水摸魚。對了,你剛說明日你會在這兒過夜?”

    “是。”周自衡道,“四娘的?船要明日傍晚才到,估計是趕不上城門關閉的?時間了,我打算明日便在水榭歇息。”

    前幾日,陸家就派人送了口信過來,告訴了他徐清麥的?船期,剛好那?水榭建好了,周自衡便想給她一個驚喜。

    李崇義點點頭:“那?我明日撥一隊士兵駐守在這兒。”

    他想了想,又道:“索性明日我便也在這兒休息,正好可以看守一下磚窯。”

    李崇義估摸著應該也不會出什么大?事?,這邊的?水匪被剿得七七八八,而世家們也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不過,那?磚窯是自己最近的?心血,還是要上心一點。

    周自衡自然欣喜:“行,明晚咱們烤魚吃,正好可以開一壇新酒來試試!”

    李崇義哈哈大?笑,策馬離去,扔下一句話:“就等你這句話了!”

    長安城中?的?氛圍卻沒有江南之地來得輕松,幾乎是所有人都?在秘密的?討論這件事?情,欽天監的?官員們正在緊張的?測算這道異象到底是為何發生,太史令傅奕被皇帝李淵接連召喚了兩次。

    入夜后,一輛馬車停在了興義宮的?后門。

    興義宮的?內侍走出來,沒好氣的?道:“怎么這么晚才到?若是明日小殿下沒有吃到魚,我看你們該當何罪!”

    負責給興義宮送魚送菜的?馬夫擦了一把汗,小心的?賠笑:“公?公?恕罪,公?公?恕罪,今日城門擁堵,耽擱了一會兒,還請公?公?在總管面前為我美言幾句。”

    那?小內侍的?臉色才緩和下來,他讓守衛打開一旁的?馬道側門:“行了,下不為例!還不快送到廚房去。”

    “哎,哎!”馬夫駕駛著馬車駛入興義宮。

    后門又緊緊的?關上了,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說起來,自從秦王從宮城中?搬出,住進了這興義宮,然后又被逐漸剝奪了兵權以及諸項主政之權后,這興義宮是越來越冷清了。

    遠處的?探子嗤然一笑,又縮了回?去。

    而那?馬車此時卻在岔路口停了停,從里面迅速走下一位帶著幞頭的?體面文士來,然后這才繼續悄無?聲?息的?往后廚的?方向駛去。月光的?清輝照耀之下,將他的?面容顯現無?遺。

    若是有熟悉他的?人在此,肯定一眼就能認出,這位卻是東宮的?率更丞王晊!

    王晊顯然對興義宮之內的?格局十分?熟悉,他不做停留,從一旁的?小道拐入了一處側院內,看到守候在那?兒的?下人立刻道:“快帶我去見秦王殿下!事?關緊急,拖延不得!”

    “王郎君請隨我來!”

    在下人的?指引下,兩人迅速的?抄近路來到了李世民?的?書房外。

    書房中?除了李世明,在場的?還有長孫無?忌與尉遲恭等人,但王晊甚至都?顧不得與眾人見禮,匆匆道:“殿下!殿下危矣!”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李世民?大?吃一驚:“王晊,何出此言?”

    王晊臉上顯出悲憤之色:“殿下!太子與齊王合謀,想要在幾日后大?軍出征之際,將您刺殺于昆明湖!”

    此話一出,室內嘩然。

    第068章 第 68 章

    東宮的率更丞王晊是李世民的人。

    在這兩?年東宮與興義?宮的爭斗里, 兩?邊都互相往對方的陣營里埋釘子,插暗哨, 玩得不亦樂乎。但可惜,東宮在秦王府埋的釘子,李世民大多都知道。而興義?宮在東宮埋的釘子,東宮卻未必知情。

    王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在東宮的職位不高?,但是卻非常的緊要,他負責在殿內看守更漏,然后為太子以及他的幕僚們報時。在不報時的時候,他沉默寡言,就像一個隱形人一樣毫不引人注意。久而久之,李建成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 這也?讓他默默的探聽到了許多信息。

    比如這次。

    起因其實就在于上個月的突厥忽然進犯, 圍困烏城。朝中大臣義?憤之極, 覺得除了讓邊鎮守軍出擊之外,一定要派兵與突厥對戰, 好好的收拾他們一番, 否則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更加的囂張。

    于是, 這個領兵出征的大任就落在了東宮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的頭上——好不容易把李世民的軍權奪了過來, 他們是萬萬不敢再讓他領兵的。

    但齊王提出來,他需要抽調原天策府中的幾位大將一同?前往,尉遲敬德、程知節、秦叔寶、段志玄都在名單之上。

    李淵自然沒話說,而事關大唐社稷安危, 李世民也?默許了。

    “可太子和齊王卻不滿足于此!”王晊恨恨道, “屬下在旁聽到他們暗中商議,待到幾日?后大軍出征, 他們要趁殿下去昆明池為大軍踐行之際,暗中刺殺殿下!然后對外宣稱是殿下忽然暴斃。

    “齊王說,到時,尉遲將軍等人都在他的軍中,自然無法?前來救殿下,若是他們有?什么異動,就一并殺了”

    尉遲敬德與秦叔寶等將領悲憤交加,倏地單膝跪下:“殿下!請殿下立刻做出決斷,萬萬不可婦人之仁!”

    李世民自然知道他們不過是在逼自己趕緊做出決定。

    原本其實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不過正好突厥犯邊,他便想著先把這些個人恩怨放一邊,以江山社稷為重?。卻沒想到他的那?兩?位好兄弟不僅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還?打算利用這件事來暗殺自己。

    何等的愚蠢!

    他都已經可以想象,原本與邊軍正對峙著的突厥在聽到自己死?亡,甚至是尉遲敬德等悍將都被殺之后的消息,會有?多么的狂喜!

    長孫無忌也?是剛到,他奉獻了另一條消息:“今日?太白經天,殿下可知太史令傅奕是如何在御前答對的?”

    李世民擰眉,心中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不是與突厥一事有?關?”

    太白,兵事也?,或許正好預兆大唐與突厥的戰爭。

    “非也?。”長孫無忌道,嘴角飄過一絲微笑,不知是在喜悅還?是在輕諷,“欽天監薛頤來告,傅奕對陛下說,太白金星出現在西方的天空,正好對應殿下的領地,因此,秦王當有?天下!”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

    李世民倏地抬起頭,瞳孔緊縮。

    “殿下!如今就連老天都站在我們這邊,不可再猶豫了!”

    “殿下!”

    室內群情激動。

    李世民眼神黑沉,他返回到主位上坐了下來,思考片刻后環視了一下眾人:“我很了解父皇,若傅奕真說了這句話,恐怕明日?一早他就會召我去御前,解釋此事。”

    秦叔寶搖頭:“殿下不能?去,去了或許就回不來了。”

    李世民卻已經恢復了自己身為天策上將的敏銳與決斷:“不,要去!不僅要去,還?要趁著這個機會把太子和齊王拖下水。”

    他意味深長的道:“你們說,若是知道了太子、齊王與后妃勾結,那?父皇會作何反應?”

    在場的都是武將,但并不意味著他們沒長腦子。

    尉遲敬德的腦子尤其好,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陛下一向以前朝立太子一事引以為戒,可偏偏煬帝在登基前就與后妃有?染。正好讓陛下看看,誰才是第二個楊廣!”

    幕僚張公?瑾沉思,開始推演下去:“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若是殿下真說了,他必然會讓太子與齊王去宮中解釋。”

    程知節抬頭道:“一不做二不休,太子與齊王去宮中時,身邊守衛必然不多,我等可在半路設伏,將其誅殺!”

    李世民的眼眸閃了閃,掠過一絲痛苦。

    他雖然早就對這一天的到來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的來了,卻又覺得惶恐。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書案上的一對龜殼,掙扎了一下:“不若,我用龜殼先占卜一下,看看征兆?”

    說著,他就要將龜殼扔下去,還?沒開始扔就被站在一旁的張公瑾給奪了去。

    張公?瑾簡直恨鐵不成鋼,他家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老在這件事上猶猶豫豫,簡直不像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那?個天策上將。

    他將龜殼扔得遠遠的,怒道:“殿下!龜殼占卜原是為了答疑解惑,如今這件事是勢在必行,又有?何疑惑要解?若是占卜出來的是不好的結果,難道殿下就不做了嗎?!”

    李世民:

    室內又呼啦啦的跪了一大圈。

    程知節更是怒目圓睜:“殿下若是還?不將自己與我等的性命放在心上,那?不如我現在就回去繼續當我的山賊去,還?能?保住性命,樂得逍遙自在!”

    李世民怔怔的,他長嘆一聲?。

    良久,他睜開眼,一雙鳳目中盡顯威嚴之色,卻也?隱現淚光。他站起來,抽出自己雪亮的佩劍,環視了一下室內跪著的部下們。

    一錘定音。

    “做!就這么定了!”

    所有?人都喜悅的對望。

    “舅兄,”李世民對長孫無忌道,“你去請房玄齡與杜如晦來興義?宮,共商大事!”

    房玄齡與杜如晦是原秦王府的老人,絕對的幕僚核心。之前,太子與齊王上奏,將兩?人調離了秦王府。但李世民相信,若是自己舉事,這倆人一定會如約前來。而且,這件事也?需要他們出謀劃策。

    可長孫無忌卻是孤身一人回來的。

    “他倆說,天子嚴令,不能?再回秦王府,他們不敢來。”

    李世民氣?急,將手中佩劍交給尉遲敬德:“那?就請尉遲將軍前去再去請,若是他們不來,便將他們的人頭提來見我!”

    尉遲敬德接過寶劍。

    這時候就聽到書房外響起一陣長笑聲?,兩?位道士裝扮的人走了進來,不是房玄齡與杜如晦又是誰?

    李世民:“舅兄?”

    長孫無忌欠了欠身,嘴角露出笑意。

    “殿下不要怪長孫兄。”房玄齡笑道,“只是我與杜兄需要確認一下殿下的決心。若是殿下依然優柔寡斷,那?我和杜兄絕對掉頭就走,再也?不回來。”

    他們對李世民想要取自己項上人頭絲毫不在乎,反倒很欣喜。

    這代表他們的殿下終于下定決心要掃清自己通向那?張至高?無上寶座的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李世民心情激蕩,他用力的在房玄齡與杜如晦的胳膊上握了握,然后手一揮:

    “將太極宮的輿圖拿過來!”

    這一夜,興義?宮的燭火幾乎是燃了通宵。一直到東方的天際泛起了魚肚白的時候,李世民才回到自己的寢殿。原本就只是迷迷糊糊瞇著眼的長孫氏一下子就醒了。

    “二哥”她趕緊下榻,讓李世民小?睡一會兒。

    李世民平靜的躺在床上,看著床頂的帷幔。剛才的激憤、亢奮、雄心、痛苦似乎一下子就從他的身上抽離了出去,剩下的唯有?迷惘。

    “觀音婢,你說,我們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他喃喃問道,百思不得其解。

    長孫氏無言以對。

    她只能?伸出手去,攬住了他的肩膀,抱住他的頭,試圖能?夠給他一點?慰藉。

    良久,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臂彎處變得越來越濕潤。

    長孫氏閉上了眼睛,在心底長嘆一聲?:“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六月初三。

    如今江南一帶已經進入到了初夏,溫度越來越高?,來往行人們的春衫也?變成了更輕薄的夏衣。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一壟壟的農田里,原本郁郁蔥蔥的秧苗早已經拔節長高?,變得一片青綠,并且開始抽穗開花。

    稻花小?小?的,只有?一顆谷子的三分之一大小?,沒有?香味,在翠綠的長葉片掩蓋下簡直毫不起眼。但是在農人們的眼里,這就是世間最美的花朵。

    周自衡正在甲字屯教人如何管理正在抽穗期的稻子。

    “水稻抽穗開花的時候要注意,水分非常的重?要。田里面?一定要保持有?三公?分左右的水層。”周自衡帶著大大的竹笠,在田壟上行走,查看甲字屯的稻田。

    這一大片稻田看上去長得非常不錯,綠油油的,生機勃勃,尤其是浸種小?組的那?些稻子,乍一看不覺得,但細看就能?發現每一株都很強健,莖干硬實有?力,而葉片青翠挺拔。屯中不少人都在后悔之前沒有?加入浸種小?組,否則今年的收成能?更好一些。

    “等到了抽穗全部結束之后,要改為間歇灌溉法?”

    在旁邊拿著碳筆記錄的林十五抬頭問:“錄事,何為間歇灌溉法??”

    他現在成為了周自衡在甲字屯里面?的助手,負責記錄一些技術要點?,然后幫助大家把田地里的每日?情況記錄下來——沒辦法?,整個屯里面?都只有?他識字,為了嘉獎他的額外勞動,其他屯戶們也?會幫他分擔一些農活。

    大家對于每天要記錄這一項要求其實是很疑惑的,覺得根本沒必要,在他們看來,田里的情況每天都差不多,有?什么好記的?不過,既然周錄事堅持,那?就去做吧。

    現在他們對周自衡不能?說言聽計從,但周自衡說要往東,他們絕對不會往西。

    在甲字屯用完午膳之后,周自衡便打算去東山渡。

    他邀請楊思魯也?一起去:“正巧小?將軍也?要來,我們晚上決定烤魚,還?有?烤雞,不如一起?”

    楊思魯爽快的應下。楊家的宅子在城外,就算是晚一些回去也?沒關系。而且,最近這段時間都沒有?去周家蹭飯吃,他也?有?些饞了。

    到了東山渡,取下竹笠,然后梳洗了一番,周自衡又變成了翩翩貴公?子的模樣,身著月白色圓領袍衫,如芝蘭玉樹。

    楊思魯每次看到這種場景都覺得奇怪,周錄事在田里的時候他看著并不覺得違和,似乎他生來就應該在那?兒,但是現在看著他,卻完全不會將他與剛才那?個揪著水稻葉子,彎腰查看土壤肥力的人聯系在一起。

    或許,在什么樣的場合就應該做什么樣的事情,而不是拘泥于身份、外貌。

    楊思魯覺得自己又悟出了一點?人生道理,然后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褲腿上好像濕了那?么一點?點?。他低頭往下一看,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娘子正抱著他的小?腿,地面?上出現了讓人生疑的水漬。

    楊思魯一動也?不敢動:

    是他想象的那?樣嗎?

    周自衡眼疾手快的撈起周天涯,將她交給一旁的阿軟,同?情又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去洗漱吧。”

    他擰了擰犯下錯誤的周天涯的小?鼻子:“快去換尿布,咱們干干凈凈的去接你阿娘回家。”

    他和徐清麥一般不會對周天涯說“爸爸”“媽媽”這樣的現代詞語,以免小?朋友到時候分不清楚甚至是出現一些認知上的混亂。

    手工坊內,趙阿眉敲了敲配料房的門。

    “誰?”

    “我。”

    聽到是趙阿眉的聲?音后,齊玉才起來開門。

    “趙管事。”

    趙阿眉對兩?人道,眼角眉梢都泛著笑意:“也?沒什么別的事情,就是傍晚的時候徐娘子會從姑蘇那?邊回來。竹屋那?邊住不下了,薛嫂子和劉大娘子會住在咱們這兒。現在少了個房間,我想著,要不齊玉今日?和我睡,然后你的房間讓薛嫂子先住一晚?”

    齊玉立刻答應下來:“行,我沒問題的。待會兒下工后我就去收拾一下。”

    馮嬸子的眼神閃了閃:“今日?主家不回城嗎?”

    “到那?時候,城門早就關了。”趙阿眉笑道,“他們住那?邊的竹屋。”

    這時候,院子外傳來了馬蹄聲?,又有?隱約的人聲?傳來。

    “應該是李縣令來了,”趙阿眉隨口說了一聲?,然后轉身往外走,“行了,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干活吧。對了,今天晚上咱們能?吃頓好的”

    她關上了門。

    齊玉和馮嬸子繼續坐下來干活。

    不一會兒,馮嬸子端起自己手中的東西:“我去攪拌房里了。”

    齊玉不覺有?異,笑著擺了擺手,還?有?些羨慕:“馮嬸子,你做得是越來越快了。”

    “多練練,你也?可以的。”馮嬸子敷衍的道,然后也?轉身出了門,去攪拌房找了黃娘子。

    黃娘子問:“你確定?”

    “當然確定,趙管事親口說的,你要不相信,待會兒自己出門看看不就行了?”

    黃娘子忙道:“我自然信你。”

    她用力攪了兩?下料桶,覺得還?是要提前把這件事情去向管事匯報一下,又瞇起眼來看著馮嬸子:“上次我和你說的,你記住了吧?”

    馮嬸子有?些緊張,她吞了口口水:“記記住了,三長兩?短的青蛙叫聲?。”

    黃娘子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那?你隨時做好準備。”

    馮嬸子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今晚?”

    “誰知道呢,反正你注意聽就好了。”黃娘子道。

    一刻鐘后,黃娘子以身體不適為由向趙阿眉告了假,趙阿眉關心的問:“沒事吧?”

    黃娘子虛弱的道:“應該當沒什么大事,可能?是昨天晚上吃壞肚子了,今天一直感覺不得勁兒,我回去躺一會兒或許就好了。”

    “行,那?你今天先回去吧,也?快要下工了。”趙阿眉不疑有?她,爽快的答應下來。

    在黃娘子走后不久,陸家的樓船緩緩的在東山渡靠岸了。

    徐清麥一上岸,就看到了抱著周天涯在碼頭等待的周自衡,她情不自禁的抿嘴笑了笑,急走了幾步然后又放緩了下來。

    “等了很久了嗎?”她柔聲?問。

    她們一行人走下來,但周自衡眼中卻似乎只看到了徐清麥。

    她好像瘦了點?兒。陸家怎么回事兒?都不給人吃飯的嘛?

    他輕輕一笑,一只手伸出去將她鬢角的發攏了攏:“很久了,每次來東山渡我都要來這里看一看。”

    徐清麥嗔他:“油嘴滑舌!”

    周自衡嘴角上翹。

    兩?人對視一眼,分開了將近一個月,想要仔細的看看對方的變化,礙于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太放肆,但是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最終就是在那?兒傻笑。

    跟來的李崇義?實在看不下去了,將周天涯從周自衡的懷里抱了過來:“小?別勝新婚!小?天涯,咱們就不打擾你阿耶和阿娘重?聚了,走,和叔叔玩去!”

    周天涯好不容易認出從船上走下來的是自己的阿娘,正想要醞釀一下情緒撲過去讓阿娘抱一抱呢,沒想到自個兒一下就騰空而起,然后就到了另外一個冷硬的懷抱里。

    她揮起小?拳頭,啊啊啊的叫喚起來,身體像是扭麻花一樣在李崇義?的懷里扭動。李崇義?一個在戰場上臨危不懼、身先士卒的小?將軍,被她折騰得手忙腳亂,又不敢用力,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你慢點?兒小?心,別抓臉”

    徐清麥噗嗤一笑,趕緊上前將他解救出來,把周天涯抱了過來。

    她抵住周天涯的額頭,和她烏溜溜的眼睛對視,裝成惡形惡狀的樣子:“周天涯,你有?沒有?想我?”

    和上次重?逢不同?,這次周天涯卻是真的認出了她,絲毫不覺得害怕,甚至還?咯咯的笑出來,然后忽然湊了過來,用自己香香軟軟的小?臉蛋在她臉上蹭了蹭,又糊了她一臉的口水。

    被她的小?胳膊環住脖子時,徐清麥只覺得自己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孫思邈在一旁看得樂呵呵,周天涯好奇的看著他,然后居然主動的向他伸出了手。

    孫思邈一愣。

    徐清麥笑道:“道長,這是想要讓你抱呢。”

    這孩子倒是會挑人,還?不怕生。

    孫思邈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將周天涯抱了過來。他這還?是第一次像這樣抱后輩的小?孩子,一時之間覺得有?些新奇。周天涯被他抱著,歪著頭好奇的打量著他。

    這位白胡子的老爺爺有?點?熟悉,她好像見過。

    然后她就伸出手就去揪孫思邈的胡子。

    徐清麥的臉都要黑了:“周天涯!不能?這么沒有?禮貌!”

    她想要伸手把孩子抱過來,倒是孫思邈,笑著制止她:“小?孩子罷了,無妨無妨。”

    周自衡走在后面?,含笑看著。

    待徐清麥來到手工作坊那?邊之后,她有?些驚訝的張開了嘴。眼前的一切和自己離開的時候相比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雖然遠處的土地依然還?荒著,但是工坊這一塊已經有?了一點?雛形。而最讓她驚訝的是那?個小?小?的湖泊以及岸邊的幾棟錯落有?致用回廊連接的竹屋。

    雖然不如顧府的水榭精致典雅,更樸素,但勝在多了幾分自然的野趣。

    “反正回不了城了,我想著今晚不如暫時住這兒,正好現在天氣?熱,這邊反倒還?更涼快。”周自衡道。

    徐清麥的眼睛亮晶晶,果斷答應下來:“行。”

    這和后世的度假別墅有?什么區別?

    旅途疲憊,她也?沒想著再去手工作坊里看一看,只是賴在竹床上一動也?不想動。薛嫂子去作坊里找趙阿眉,用那?邊的廚房燒了水,提過來讓她洗漱。

    “洗漱后,會輕松很多。”她笑道,又從箱籠里拿出徐清麥的衣物,絮叨道,“娘子的衣服也?該換了,如今天氣?熱了。”

    徐清麥懶懶的泡在木桶里,只覺得渾身舒暢。

    她感嘆道:“薛嫂子,若是沒有?你,我該怎么辦吶!”

    薛嫂子被她逗笑了。

    這段姑蘇之旅,讓徐清麥與薛嫂子之間的主仆情直接升級了。徐清麥發現薛嫂子實在太好了,只要有?她在,自己根本不用操心任何生活上的瑣事,從穿到吃,再到用的東西,薛嫂子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而且,這種照顧是潤物細無聲?的,薛嫂子本身的存在感并不強。徐清麥有?時候覺得,她似乎比自己還?要更適應世家的那?種環境。這也?讓她對薛嫂子的過往有?了一絲絲好奇。

    而薛嫂子,也?是通過這次姑蘇之旅發現自家娘子原來真的是神醫!在后半段,那?些世家的貴女們甚至是郎君們對娘子奉若上賓,甚至帶著某種尊敬。而這種尊敬并不是出于徐清麥的身份——事實上她的身份在那?幾家面?前不值一提——而是源于對她自身本事的尊敬。

    這讓薛嫂子覺得自身的認知被顛覆了少許,也?讓她覺得與有?榮焉。

    洗完澡,又梳好頭發,徐清麥這才離開這間竹屋。不得不說,睡在竹屋里真的要涼快很多。

    而在外面?的空地上,已經燃起了小?型的篝火,幾條已經處理干凈的魚正被架在上面?烤著,散發出一陣陣誘人的香氣?,是孜然混合了一點?點?干辣椒粉以及其他香料的復雜香味,刺激味蕾,讓人忍不住一直分泌唾液。

    徐清麥深深吸了一口,只覺得身心愉悅。

    此時,在朱家的莊子里,朱九齡正面?對邵東。

    “消息就是這些,今晚你去還?是不去,隨你自己選擇。”朱九齡淡淡道,“不過,若是錯過了今日?的機會,日?后恐怕更難,我不會再為你提供任何消息。”

    邵東咧嘴一笑,那?只黑色的眼罩看上去更加的危險:“去!為什么不去?我等待這一天已經等待很久了。”

    他掰著自己的手指,發出清脆的響聲?。

    “武器都已經為你準備好了,在船上。”朱九齡眼神示意他,然后頓了一下,“若是你死?在了那?兒,那?咱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我自會去找尋到你兒子與你弟弟的尸骨,讓他們入土為安。若是你沒死?”

    邵東站起來,陰影籠罩住了他,他的獨眼在陰影中閃過微光,如同?嗜血的野獸。

    “你放心,只要你遵守承諾,即使是死?,我也?不會把你供出去。”

    他如同?黑夜的蝙蝠,輕巧的從窗戶中掠了出去,停在那?條船上,然后遁入到了夜色之中。

    朱九齡臉上神情變幻莫測,只覺得自己背上起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忍不住握手成拳,在桌上狠狠的錘了一記。

    若不是他是旁支,無法?掌握族中的部曲,何苦要這樣煞費心機的去對付邵東!直接趁他不備,將他絞殺在這里就好了。

    他心中涌起了不甘和屈辱。

    朱九齡閉上了眼睛。

    今晚,只要今晚能?夠平安度過日?后再也?沒有?人能?夠要挾他鉗制他!他將擁有?巨大的財富,巨大的機會!

    邵東回到自己窩藏的那?個寨子里,將幾十把雪亮的刀唰啦啦的抖落在地。

    他環視了一下正守候在那?兒的屬下們,吩咐道:“每個人都撿起一把。”

    所有?人都遲疑著。

    “怎么?害怕了?”邵東看著那?些沒動的人,臉上露出嘲諷,“就算是今晚不去,你以為你們能?有?什么好下場?石頭城里駐扎著的那?些兵將遲早都會掃過來,到時候你們的頭顱會輕松被割下來,成為他們加官進爵的證據!

    “或者,死?得還?不如一條野狗。

    “可是,今晚!”他的聲?音提高?,“今晚若是成功,我們會得到那?個作坊里的財物,只要動作快,還?能?逃,逃到嶺南,逃到安南,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去,還?是不去,就看你們自己選擇了。”

    話雖如此,他卻輕輕的擦拭著自己的佩刀,將刀鋒擦得雪亮,泛出寒光。

    能?聚集在這里的本就是一些窮兇極惡之徒,誰身上沒有?背著一兩?條人命或者是案子。聽他這么一說,自然有?人會愿意鋌而走險。

    有?人上前來挑了一把刀,邵東一看,卻是楚巫。

    他愉悅的笑了起來:“很好,今日?,也?是你的復仇夜。”

    楚巫陰鷙的臉上閃過某種扭曲的恨意,他輕輕道:“小?的沒有?別的要求,徐四?娘要留給我。”

    他就算是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邵東毫不在意:“隨你。”

    有?了楚巫的帶頭,其他人都魚貫著走上去,挑好了順手的兵器,場上的氛圍似乎一下子就變得高?亢起來,狂熱與嗜血正在默默的擴散。

    “走!”

    邵東大臂一揮,整個寨子里大約十幾二十個悍匪,傾巢而出。

    第069章 第 69 章

    酒坊外邊的?空地上, 烤魚已經熟了。

    徐清麥貢獻出了一包干辣椒,讓周自衡大喜過望。孜然混合著干辣椒的?霸道香味直接躥到了每個人的?心里?, 魚皮在火焰的?高溫炙烤下逐漸變得焦黑,收縮起來露出里?面雪白的?魚肉。油脂滴下來,滋滋作響。

    李崇義簡直迫不及待了:“什么時候能好?”

    “快了,快了。”周自衡不慌不忙的?翻轉著面,他之前早就未雨綢繆的?定好了一堆燒烤的?工具,但直到今天才派上用場。

    楊思魯給在座的?人斟上酒。這酒坊的?建成?可也有他的?功勞——當時他在這兒當了十天的?監工呢。

    這次他學?乖了,沒有大口的?喝,而是小口的?抿了抿,然后眼睛一亮。

    其他人顯然也發現了。

    孫虎驚喜的?道:“這酒,似乎更烈了!但是喝起來卻?不如之前那么澀口辛辣, 反倒溫厚了不少?。”

    “如果?能保存得更久一些, 口感會更醇厚。”周自衡道, “釀酒師傅告訴我,很多酒坊都會保存一些原漿, 后續用這些原漿作為酒基再?來釀新酒, 年份越高的?口感越獨特。”

    李崇義和孫虎對望一眼,簡直不敢想象以后的?酒能有多特別。

    “你這酒坊可得好好的?開下去。”李崇義道, “到時候我把它?帶到長安去, 給我父親嘗一嘗,他一定會喜歡。”

    說話?間,周自衡的?烤魚已經大功告成?。

    “不急,還有呢。”他從旁邊已經燒完的?火堆灰燼里?刨出一只用荷葉包裹著的?烤雞。

    周自衡將包裹著的?荷葉剝開, 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雞皮黃澄澄的?,有的?地方略微帶著一些焦糖色, 是一只看了就讓人想吞口水的?完美的?雞。

    “叫花雞!”徐清麥脫口而出。

    孫思邈好奇的?問?:“何為叫花雞?”

    徐清麥將這個典故講了一遍,不過她講的?是洪七公的?版本。講到興起,又講了“二十四橋明月夜”,聽到她說有人將豆腐削成?圓球,嵌入到火腿里?再?蒸,最后豆腐里?浸潤了火腿的?鮮,棄火腿不吃而只吃豆腐之后,即使如李崇義這樣的?皇親國戚也不免感嘆此人實在是太會吃,也太奢靡。

    周自衡在心中暗道,那是還沒把《紅樓夢》里?的?茄鲞拿出來呢。論到吃,現在的?世家和皇家在多樣性上或許還不如后世的?小貴族和豪紳。

    歷史就是這樣進步的?。

    孫思邈對吃的?不感興趣,倒是對那句“二十四橋明月夜”念念不忘,讓徐清麥頗為心虛。

    這時候,薛嫂子等人已經將烤魚和烤雞分裝好了盤,端到了眾人面前。

    烤魚皮焦香但并不硬脆,軟而柔韌,很有嚼頭,而里?面的?魚肉卻?是極嫩的?,又腌得很入味,一口下去幾?種口感交織在一起,還帶著一點木柴的?煙熏味道,好吃極了。

    而烤雞只要選對了雞,基本上不會做得難吃,況且這雞肉里?又滲入了一點荷葉的?清香,還有周自衡自配的?醬料加持,味道更是特別。

    周自衡還烤了茄子與羊肉串、韭菜等,又準備了清淡的?蔬菜湯。

    一群人不怕熱的?在夏夜圍著火堆,只為了能第?一時間吃到美食,也算是一道奇觀。

    李崇義體?會到了“大口喝酒,大口擼串”的?美妙之處,他就知道今天留宿在這兒是對的?!不僅是肉類,就連韭菜和茄子,都那么好吃!要知道,他以前是很少?吃這兩樣菜的?。

    偏偏周自衡還覺得不足:“若是有新鮮的?辣椒在,就可以吃到另一種烤魚了。”

    將魚烤過之后,再?用新鮮的?辣椒花椒大蒜等烹煮,還可以用魚湯來涮菜吃。周自衡記得后世時曾經很流行這種吃法,徐清麥還迷戀過一陣,每次吃辣得不行,鼻頭都是紅的?,但下次還要去。

    典型的?人菜癮還大。

    徐清麥興奮的?問?;“辣椒長得如何了?”

    她走?的?時候才長出了幾?棵小幼苗。

    “都快要開花了,”周自衡露出笑容,“再?過一個多月,咱們應該就能吃到新鮮的?辣椒了。”

    他打算到時候多收集種子,然后就種在這兒規劃的?示范田里?。

    大家一邊享受美食,一邊聽徐清麥與劉神威講述在江南的?見?聞,劉若賢偶爾也補充幾?句,嘰嘰喳喳,氛圍十分輕松。

    李崇義感慨道:“朱張顧陸,雖然比不上清河崔氏等五姓七望,但也稱得上是一等的?世家。連父親與李叔叔剛到這里?的?時候,也不得不主動與之交好。”

    他又好奇的問徐清麥:“徐娘子,可是想進太醫院?”

    徐清麥雙眼圓睜:“太醫院?”

    她還真沒考慮過這件事,因為感覺自己的?資歷太淺了。

    李崇義輕哼一聲:“太醫院里?庸才也是極多的?。你的?醫術可比一些人好多了!若是你想進太醫院,我可以為你保薦。”

    孫思邈也笑道:“太醫院的?確不如你想的?那般難進。你以為錢瀏陽為什么在離開的?時候對你說長安見?,想必也是覺得你到時會入太醫院。”

    旁邊聽著的劉神威默默的?看了看天。

    不知道那些削尖了腦袋想要進太醫院結果還失敗了的?人聽到師父和李小將軍的?話?會不會當場道心破碎?

    徐清麥這才知道,其實太醫院和朝廷其他的?官職是一樣的?,是可以由上級官吏舉薦的?,尚書省考察過后沒問?題就可以進了。唯一的?區別是太醫院無法子承父業。

    所以,理論上她如果?能找到幾?個位高權重的?人為她舉薦,的?確是可以順理成?章的?進去。這一趟從姑蘇回來后,要找到這么幾?個人真的?不算難。

    不過,她想了想后道:“還是順其自然吧,暫時先不想這個。”

    留在民間,可以做的?事情?或許會更多。

    孫思邈贊賞的?點了點頭,他也覺得徐清麥現在不用操之過急的?去謀太醫院的?職位。他很高興她并沒有被這段時間的?經歷沖昏頭腦。

    李崇義和孫虎又給他們講隴西的?風土人情?,還有邊防四鎮、河西走?廊,大漠烽煙,聽得人悠然神往。

    吃吃喝喝,聊天吹吹涼風,看著夜晚的?星空,舒服得很。

    一直快到子時,大家才散去。

    除了劉若賢和薛嫂子睡在手?工作坊,李崇義的?幾?個親兵在露天扎營之外,其余的?人都睡在水榭竹屋。

    周天涯早就睡著了,阿軟陪著她。徐清麥看了一眼發現她們睡得很香,便默默的?關上了房門,今晚就讓她們睡在一起吧。

    只是,自己一回到房間,剛關上門,就被原本喝了酒躺在竹床上的?周自衡給抵到了門上。

    周自衡想這樣做已經很久了。

    他的?眼睛亮閃閃如天上寒星,徐清麥身后貼著清冷的?墻壁,而身前卻?是炙熱的?胸膛,這讓她的?心如戰鼓一般擂起來。她下意?識的?推了兩下,卻?發現自己手?腳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

    他們的?鼻尖相對不過一寸,呼吸交纏。

    就當她以為他馬上就要吻上來的?時候,周自衡卻?抱住了她,然后在她脖頸間磨蹭,聲音低低的?:

    “你走?了好久,我都想你了”

    撒嬌的?聲音,還帶著一些些委屈。

    離開時的?那個擁抱,讓他念了整整二十天。

    徐清麥心軟了,她猶豫了一下,抬起手?抱住他,寬松的?袖子如流水一般落下,露出纖細皓白的?手?腕與胳膊,在月光下更顯得清冷動人

    她主動貼住他的?臉,軟軟道:“我也有些想你。”

    可能是她難得露出來的?小女人情?態,話?音一落,她就感覺自己腰肢上的?力量一緊,幾?乎要被他箍斷了。

    徐清麥掙扎起來,嗔怪道:“你輕點兒”

    最后一個尾音還沒完全的?落下,就被溫熱的?物體?堵住了嘴,一開始有些粗魯,迫不及防,攻城略地。她細細的?哼了兩聲后,他的?動作就變得溫柔起來。

    他只覺得懷中的?身體?如春水一般的?柔軟,他不得不用胳膊托住她,讓她整個人都靠在自己的?懷里?。身體?與身體?之間嚴絲合縫,隔著輕薄的?春衫,可以確切的?感受到對方灼熱的?體?溫,點燃了處處火花。

    “抱緊我。”唇齒相依之間,他喘息著在她耳邊道,呼吸聲卷入她的?耳道,酥麻如電流一般。

    她抱緊了他。

    月光從另一側的?窗戶中照進來,讓室內蒙上了一層朦朧夢幻的?光線,一半清輝一半昏暗。兩人就位于清輝與昏暗的?交界,迸發出來的?激情?讓月光似乎都變得曖昧旖旎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才依依不舍的?分開。

    周自衡抵著她的?額頭,看著她因為不好意?思閉上的?眼睛,濃密睫毛如蝶翼扇動,輕笑起來。

    他將她橫抱起來,放在竹床之上。

    徐清麥嚇得立刻睜開眼睛:“你別亂來啊。”

    她坐了兩天船,累死了,今晚只想要好好的?休息。

    周自衡站起身來,頎長的?身影正?好籠罩住她,徐清麥往里?躲了躲,卻?正?好將美好的?腰肢曲線露了出來。他本來是想要嚇她一嚇的?,看到這一幕,喉結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嘖,反倒把自己惹到了。

    “知道你累,”他不敢再?逗她了,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寵溺,“你好好休息吧,竹床上墊個毯子,別貪涼。我再?去洗漱一下。”

    他身上還有著淡淡的?酒味,不想就這樣抱著她入睡。

    徐清麥被他提醒,將旁邊的?毯子拉了過來,遮住自己早已經凌亂的?衣裳,伸出手?對他擺了擺:“再?、見?!”

    你快走?!

    周自衡好笑的?看她一眼,轉身出去了。

    “等等。”徐清麥忽然出聲道。

    他轉身過來,眼睛里?有著疑惑。

    “等你洗漱完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正?色道。

    周自衡挑起眉,想起她離開時候留下的?話?語,了悟的?點了點頭,泛起笑意?:

    “好。”

    吱呀一聲,房間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徐清麥自如的?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后開始嘿嘿嘿的?傻笑。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唇。雖然在前些時間她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么一天的?到來,原以為會沒有太多驚喜感,但等它?真的?到來后,依然能感受到那一份久違的?甜蜜。

    還不賴,她心想。

    一如既往的?好滋味。

    不過,待會兒要怎么和他說起自己的?秘密,徐清麥躺在竹床上,看著外面的?月亮,準備好好想一想要從哪兒開始講。

    等到周自衡用涼水沖了一個澡回來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海棠春睡的?場景。

    因為疲累,她的?嘴唇還微微張開,顯得更加誘人。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躁動,默默的?給她蓋好被子,抱到一邊,然后輕手?輕腳的?鋪好毯子,又將她抱了回來。整個過程她都沒有醒過來,看來真的?是累極了。

    他有些心疼,撥開徐清麥額前的?頭發,珍重的?印下了一個吻。

    “睡吧。”

    月亮到達了天空中的?頂點,然后逐漸西沉,整座湖邊竹屋也都陷入到了安靜的?夢鄉之中。

    朱家的?別莊。

    朱九齡默默的?看著同一片太空,同一個月亮。

    對他忠心耿耿的?管事站在他的?側方,顯得憂心忡忡的?道:“也不知那群匪賊到沒到東山渡?”

    朱九齡默默的?瞥了他一眼,因為他服侍自己已久且今日特殊的?緊張氣氛,他決定原諒他貿然開口的?無禮行為。

    “應該快到了,走?水路,正?好順流直下。咱們的?人呢?安排過去了嗎?”

    “安排了,算算路程應該也快到手?工坊那邊了。”管事忙道,“小的?已經叮囑過了,主要盯著手?工作坊,那邊的?事情?,能不摻和就不摻和。但如果?時機合適能夠給邵東補上一刀,那就不要錯過。”

    朱九齡滿意?的?點點頭:“手?工作坊那邊不容有失。”

    “明白。”

    他長嘆了一聲,看向天上的?月亮:“盡人事聽天命,我已安排妥當,剩下的?就看老天爺的?心情?了。”

    但他估摸著,邵東今日肯定是逃不掉的?。李崇義為了保護他的?磚窯,在周圍布下了一支小隊二三十人,都是石頭城里?的?精兵。邵東想要拿自己的?那些散兵游勇去打,無異與拿雞蛋去碰石頭。

    不過,他要的?就是邵東死!

    所以他當時輕描淡寫的?對邵東說,磚窯附近無非就是幾?個人駐守,其余的?都在江寧縣外的?城防營,跑馬過來也要半個多時辰,他有足夠多的?時間用來復仇甚至是逃跑。

    他知道,戰場上刀槍無眼,死很容易,活捉卻?不那么容易。

    而他派出去的?幾?個人還能趁亂在手?工作坊里?搞出點動靜,把該搶的?搶走?。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以為匪賊是沖著手?工皂作坊來的?,邵東不過是夾在其中,恰逢其會。

    一箭雙雕。

    至于這個過程中可能會死的?人,朱九齡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和他沒什么關系,不是嗎?

    寅時,整個東山渡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處于最黑甜的?酣睡階段。

    只有月光、河流潺潺流動的?水聲,以及偶爾傳來的?蛐蛐、青蛙以及各種小蟲子的?叫聲。

    但齊玉睡不著。

    她將房間讓給了劉若賢住,自己搬來和趙阿眉一起睡。齊玉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真是嬌慣了,認床的?毛病又回來了。在人市的?時候,即使靠著墻都能睡著。

    她翻了個身,床板發出了吱呀的?聲音,這讓她不免有些緊張,覺得會打擾到趙阿眉。

    然后,齊玉又想起那天趙阿眉對自己的?評價:“你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

    她這段時間一直在想這段話?,然后偷偷的?在觀察趙阿眉以及其他人處事和對待別人的?一些做法與態度,在自己心中細細琢磨,的?確是覺得似乎和自己一直在青樓里?所見?到的?有所不同。

    更理直氣壯,也更坦然。

    她有些羨慕,也開始忍不住會逐漸模仿這樣的?行事。

    這也讓她和趙阿眉的?關系開始走?得更近,而和馮嬸子之間卻?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變得微妙起來。不過,馮嬸子這段時間和黃娘子的?關系似乎不錯

    就這樣天馬行空的?亂想著,齊玉忽然聽到有開門的?聲音。

    好像是隔壁馮嬸子的?房間。

    齊玉想了想,覺得要不自己也起來去上個茅房吧,正?好有人在會沒那么害怕。

    她翻身下床,打開了門。

    院子里?,馮嬸子正?在焦慮的?等著暗號,她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但是在房間里?完全待不住。緊張、恐懼的?情?緒完全攫住了她。

    她索性決定先去配料房看看,白天的?時候她記得柜子里?還剩了半塊沒用完的?香料,現在正?好可以偷出來。

    馮嬸子有配料房的?鑰匙,配料房的?窗戶昏暗,她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輕手?輕腳的?在柜子里?翻找起來,很快就在雜物里?找到了那塊香料。

    她滿意?的?掂了掂,能值一點錢,多少?是個倚仗。

    只不過,當她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卻?瞬間魂飛魄散。

    齊玉站在門口,震驚的?看著她背上的?褡褳,想到自己剛才無意?間看到的?,驚呼出聲:“馮嬸子,你在干嘛?你想要”

    話?還沒說完,就被飛撲上前的?馮嬸子給捂住了嘴。

    馮嬸子惡狠狠的?道:“你給我閉嘴!”

    她眼睛一轉,知道事到如今已經很難善了,惡向膽邊生,眼中閃露出兇光,捂著齊玉嘴巴的?手?改為了掐著她的?脖子,將她直接甩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齊玉只覺得腰部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疼得要死,緊接著就感到呼吸困難,她奮力掙扎,不過馮嬸子本來就長得比她要強壯,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辦法。

    她被勒得臉色通紅,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喘不上氣來,胸膛立刻就要爆炸。絕望之際,她的?手?慌亂的?在桌子上掃來掃去,希望可以摸到什么東西來解救自己的?困境。

    找到了

    齊玉想也不想的?朝馮嬸子的?頭上砸了過去。

    馮嬸子發出一聲痛喊,鮮血從額頭上流下來,糊住了她的?眼睛。

    “你個小賤貨!老娘要你的?命!”

    疼痛和恐懼讓她的?腎上腺素飆升,這下她也顧不得什么偷摸的?溜走?了,面容可怖的?朝齊玉撲了過來,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來人吶!快來人吶!”齊玉高聲叫喊,她薅住了馮嬸子的?頭發,身體?迸發出了一股大力。

    不能讓馮嬸子逃走?!

    她逃走?了,和她一批的?自己恐怕也會被主家厭棄!

    她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自己現在的?生活!

    抱著這樣的?念頭,齊玉用自己纖瘦的?身體?死死的?拖住了馮嬸子。

    “怎么回事!”隔壁被驚醒的?趙阿眉匆匆趕了過來,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齊玉立刻高聲大喊:“趙管事,馮嬸子偷了東西想要逃跑!”

    “你敢!”

    趙阿眉一聽,立刻加入了戰局。她是有點功夫在身上的?,沒幾?下就制住了馮嬸子,將她的?雙手?緊緊的?箍在了身后。

    門外陸續響起了人聲。

    馮嬸子知道大勢已去,自己完了。

    她臉色灰敗,身體?抖得像是篩子一樣,她癱軟在地上,卻?聽到齊玉驚聲叫喊:“起火了,起火了!”

    原來是他們剛剛在打斗的?時候把桌上的?那盞油燈給掃到了地上,油蔓延到了地上,騰的?冒起一片火焰。

    “快救火!”

    趙阿眉眼疾手?快的?將旁邊的?桌子等物從火焰旁邊踢開,然后將馮嬸子交給了趕過來的?門房和薛嫂子等人,看著他們疑惑慌張的?臉也沒時間解釋,直接跑到院子里?去取了沙土。

    這沙土還是當時周自衡讓人拉來的?,還有在院子四角放的?幾?個大水缸,都是為了防止火災,此時倒是派上了用場。

    大家也顧不上問?,舀水的?舀水,運沙土的?運沙土,不過火焰撩到了旁邊的?柜子,還是燒了起來。

    手?工作坊里?面的?銅鐘被敲響了。

    “噹,噹,噹!”厚重悠長的?鐘聲在夜幕中響了起來,顯得格外的?響亮。

    “起火了,起火了——!”

    “快起來救火啊——!”

    手?工皂作坊的?不遠處,茂密的?蘆葦叢里?,四個身穿夜行衣蒙著面的?人互望了一眼,機警的?眼里?面閃過驚疑不定。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頭兒,這和之前說的?不一樣啊?”

    原本他們是打算等著酒坊和竹屋那邊起了亂子,然后就按照約定的?信號將手?工皂作坊中的?人給接走?,順便把里?面能搶的?搶了,能燒的?燒了。

    但怎么現在反倒是手?工皂作坊先亂起來了?

    “現在怎么辦?”所有人都看向其中領頭的?人。

    那領頭的?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他擰起眉,思考了一瞬剛想要說什么,卻?聽到身邊有人又叫了起來:

    “看,那邊也開始了!”

    他定睛看去,卻?看到酒坊和竹屋那一大片似乎也開始變得喧囂鬧騰起來,空氣中還隱約傳來了兵器相交的?清脆鳴響以及有人的?長笑。

    “李崇義!納命來!”

    頭領毅然一揮手?:“走?!咱們也上!那邊的?事情?也不摻和,我們去作坊!”

    “是!”

    幾?個人殺氣騰騰的?朝著手?工皂作坊奔去。

    時間回到一個時辰前。

    邵東帶著的?匪賊們乘了幾?艘小船,從無人的?野渡口順流而下。他們航行在高高蘆葦投下的?陰影里?,輕輕的?掠過幾?艘在岸邊泊著的?漁船,在熟知水性的?楚巫帶領下,慢慢的?靠近了東山渡。

    “小的?經常過來東山渡這邊給人做法事,對這邊的?水道熟得很。”楚巫眼中燃起了興奮。

    他們從東山渡口直接往西,順著小河,逐漸接近了位于鎮子最盡頭的?作坊一帶。船槳撥開河水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面顯得尤為明顯。

    邵東不得不讓他們的?速度變得更慢。

    他帶著人埋伏在岸邊的?蘆葦叢中——為了安全,趙阿眉曾經讓人把靠近作坊一帶的?蘆葦叢都焚燒了一遍,但顯然更遠的?那一些她沒有注意?到。

    “老大,我們什么時候開始殺上去?”有悍匪蠢蠢欲動。

    邵東看向不遠處的?那一片竹屋和房舍,他恨之入骨的?李崇義就在那兒酣睡。

    不過,他還是保持了理智:“再?等一會兒,等到寅時,那個時間,人睡得最死。”

    以往他們夜襲敵營,往往也是選擇這個時間段,冷靜才是保持勝利的?關鍵。但是他也知道,不能拖太久,現在跟著他的?可不是那群老士伍,時間一長,士氣便也衰了。

    不過,老天爺似乎不想讓他再?這么冷靜下去。

    隔著酒坊不遠的?一處屋子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然后是人的?驚叫聲,奔走?的?聲音,大喊起火和救火的?聲音。

    邵東的?瞳孔張了張。

    什么事情??

    不過,他也來不及細想了,若是竹屋里?的?人完全清醒,那自己的?偷襲將失去最大的?優勢。

    他立刻抽刀指向竹屋,沒戴眼罩的?面容在月光下泛著猙獰的?笑,那道傷口讓人望而生懼。

    邵東的?聲音如魔鬼一般響起:

    “沖上去!殺個片甲不留!錢財,你們全分,我分文不取!”

    第070章 第 70 章

    徐清麥做了一個夢。

    在夢里?, 她回到了后世?。她與周自衡正在學校的圖書館里?約會,這是他們剛認識不久時慣常用的約會方式。不需要做些什么?, 只要身邊有?彼此的陪伴,就已經足夠。

    她正在看一些醫術期刊,而周自衡坐在她的對面拿著手機在處理工作上的事?情,偶爾還會偷偷的拍一張她的照片。風吹過他垂下來的頭發,露出他含笑的眼睛。

    但是下一秒,圖書館里?就燃起了火焰,熊熊的火焰在她的身后追趕,周自衡拉著她的手在前面使勁的跑啊跑。

    “周自衡,我?跑不動了。”她氣喘吁吁的喊道?。

    周自衡卻?使勁的拉著她,拽得她的胳膊都?快要脫臼了。

    “周自衡, 我?手疼!你輕點兒!”

    她喊了一聲, 直接把自己喊醒了, 然后這才?注意到周自衡正在焦急的搖晃她,臉色嚴肅:“快醒醒, 出事?了!”

    徐清麥一個激靈, 立刻就清醒了過來。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出什么?事?了?”

    不用等周自衡回答,外?面的各種叫喊聲就傳入了她的耳中, 有?火焰燃起噼里?啪啦的聲響, 有?不遠處正在喊著救火的聲音,還有?李崇義的親兵正在厲聲道?:

    “什么?人!停下來,否則格殺勿論!”

    片刻后,尖利的聲音響起:

    “敵襲——!”

    她驚悚的看向周自衡, 才?發現他手上已經拿了一把刀。

    周自衡拉住她走出房門?, 一邊走一邊急速道?:“你去天涯的房間,守著她, 把門?關好,不要出來。”

    他比徐清麥早醒,在手工作坊的鐘聲傳來時他就醒了,本來以為只是那邊失火,趕緊翻身下床想要去救火,卻?沒想到剛出房門?就聽到了底下李崇義幾位親兵的呵斥聲。

    好像是有?人闖進來了!

    周自衡瞇眼一看,從河邊的蘆葦蕩里?爬上了大約二十幾個人,他悚然一驚,立刻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情,今晚恐怕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這時,就看到李崇義從旁邊的房間里?沖出來,手持著自己隨身一直帶著的長槍,如鷹一般的從回廊上掠了下去。

    他厲聲喝道?:“哪里?來的蟊賊,竟敢在此生?事??!”

    對面的水匪中響起一人陰鷙的長笑聲:“李崇義,納命來!”

    楊思魯和劉神?威也都?紛紛從自己的房間出來了,一人手持著劍,一人拿著一根竹棍,臉上都?帶著凝重之色。

    接下來的場面周自衡沒有?再看,他趕緊返回房間叫醒了徐清麥,并且拿下了掛在墻上的佩刀——自從春巡后,隨身攜帶武器就已經是他的習慣。

    徐清麥被他推入房間,阿軟抱著還在睡的周天涯,一臉倉惶。

    周自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待在這兒,別擔心,不過只是一些水匪而已。”

    徐清麥抓住他的胳膊,看著他的眼睛:“你要去哪兒?下去嗎?”

    周自衡道?:“你放心,我?守著你們。”

    他退出去,將門?關好。

    在竹屋前也就十幾米處的空地上,李崇義已經與邵東戰在了一起,而孫虎和其他四名親兵在和其他的人纏斗。

    兵器相交的聲音在夜空中變得尤為明顯,還夾雜著凄厲痛苦的尖叫聲。周自衡親眼看到一個瘦弱的水匪被孫虎一刀就砍下了一條胳膊,鮮血從斷口處噴射出來。一轉身,孫虎身后的另一個水匪就揮刀向他劈了過來,還好孫虎躲避及時,一腳將他踹了出去。

    孫虎和那幾名親兵的戰斗力顯然要比那些水匪高多了,但水匪勝在人多,險象環生?。

    “我?去下面幫他們。”楊思魯毅然決定道?,“劉道?長,你和周錄事?在這里?守著,別讓他們上來。”

    孫思邈、徐清麥和周天涯還有?阿軟屬于被保護起來的人,這是他們的共識。

    楊思魯提著劍,沖入戰場。

    孫思邈從房間里?走出來,拿出自己閑置已久的拂塵。

    劉神?威看了頭大:“師父,您還是回去吧,要不您去徐娘子她們房間。”

    “老道?雖然很?久沒和人打過架了,但手腳還是利索的。”孫思邈慢悠悠的道?,明顯是不打算回去了。

    劉神?威嘆口氣,也不管他了。

    算了算了,師父帶著他在山下游歷的時候,的確沒少和人打過架——總是能遇到一些不長眼的想要來搶財物?的匪徒——待會兒他顧著點兒就好了。

    戰場中,楚巫躲過了一位親兵銳利的刀鋒,他的背上已經多了一道?血印子,還好不深,只是有?些火辣辣的疼。

    在他的周圍,有?同伴已經倒了下來,雙眼圓睜著,似乎在死不瞑目。不過,李崇義的親兵也倒了一下,肚子上還插著刀柄,鮮血淋淋。這讓他們的壓力減輕了一些。

    楚巫抬起頭,環視四周,尋找著徐清麥的蹤跡。

    這才?是他今天的真正目標。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回憶自己的過往:自由、富有?、受人尊敬、有?人伺候,衣食無憂多么?美?好的日子,尤其是和現在像一只老鼠一樣窩藏在山里?的狀況相比。

    后悔、痛苦、不甘以及恨意在不斷的噬咬著他的心,讓他變得更加扭曲起來。

    他恨李崇義,也恨徐清麥、周自衡!

    如果不是他們,自己如今還在自家的宅子里?逍遙自在!

    假如自己真的要死,那他一定會拉一個墊背,不然死不甘心!

    楚巫沒找到徐清麥,但是他看到了正在竹屋外?面守候著的周自衡。他咧開嘴,提著帶血的刀殺氣騰騰的向那邊走去。

    另一側,手工皂作坊內。

    趙阿眉正在組織在場的所有?人趕緊救火,包括只是暫住的劉若賢、薛嫂子,還有?善堂過來然后留宿在這兒的一個小女孩,阿莞。

    “你和薛嫂子還有?劉娘子去把倉庫里?所有?的原料全都?搬出去,”趙阿眉緊急吩咐看門?的那位老翁,原料貴重而且里?面有?很?多油脂,要是火勢蔓延過去恐怕情況會更糟糕,好在倉庫離這兒比較遠,一時半會兒還燒不過去。

    她又對薛嫂子和劉若賢說道?:“勞煩你們了。”

    “那我?們過去了,”薛嫂子知道?她是出于好意,畢竟救火才?是最危險的,立刻道?,然后又補了一句,“你們注意安全,徐娘子一向覺得人才?是最重要的。”

    說完后,她和劉若賢就急匆匆的去搬東西了。

    齊玉、阿莞和趙阿眉留下來救火。趙阿眉沒空找繩子,又恨馮嬸子惹出來的事?端,出手狠辣,直接卸了她兩條胳膊,然后將她提拎起來扔到了院子里?面,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立刻開始救火。

    “阿莞,你不要接近,幫我?們運水,送沙袋。”

    好在周自衡準備的沙土和水離起火的地點比較近,一袋袋的沙土蓋上去,又用水澆過之后,火勢雖然沒有?完全的被熄滅但好歹也沒有?增大了。

    就在趙阿眉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前院的門?外?響起了拍門?聲音。

    “快開門?,快開門?,我?們是來救火的!”

    離得最近的是倉庫,門?房老翁聽了后立刻跑了過來:“來了,來了”

    后院的趙阿眉耳朵比較利,她已經聽到了從酒坊那邊傳來的廝殺聲,正錯愕驚疑,這時候聽到敲門?,不,更像是撞門?的聲音,她本能的第一反應是不要開。

    誰知道?外?面是人是鬼!

    “你們在這兒繼續,”她急速對齊玉道?,人如燕子一般矯健直接奔向了前院,“不要開——!”

    可?惜她晚了一步,老翁已經打開了門?,然后被外?面的人一腳踹了幾米遠,臥倒在地,不省人事?。

    趙阿眉眼疾手快,立刻想要關上院子門?,但外?面三四個大男人,力氣顯然比她大,他們很?快就闖了進來。

    “你們是什么?人?”她警惕的看向這幾個穿了黑衣服的人。

    這時候,被她扔在院子中央的馮嬸子疼痛難忍,殺豬一樣的嚎叫起來:“快帶我?走!帶我?走!我?知道?秘方!”

    “原來是和你里?應外?合的人!”

    趙阿眉心下一沉,她從自己的腰后側抽出一把匕首,這是剛才?被驚醒的時候隨手拿上的,也是她過往行走江湖的習慣。

    不給黑衣人反應的時間,她想也不想的撲身上前,身姿輕盈,匕首直取其中一人的胸口命門?。那人沒想到這女子如此年輕卻?如此果決,一時之間竟沒有?完全躲過去,胸口被匕首拉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發出慘叫。

    這時,門?房的養的兩條大狗也都?嗷嗷的狂叫著躥了出來,卻?是劉若賢見狀不妙,偷偷的從旁邊暗影處溜走將它們放出來的。

    那兩條狗狠狠地咬在了一個人的小腿上。

    前院陷入到了混戰中。

    趙阿眉一個人肯定打不過幾個大男人,她急中生?智,趁亂將地上的馮嬸子拉起,匕首抵在她的喉嚨上。

    “再不住手,我?就殺了她!她是唯一知道?秘方的人,再動一下,我?讓你們既得不到人,也得不到秘方,看你們拿什么?去向你們的主家交代!”

    她賭他們不知道?作坊內的真實情況。

    馮嬸子恐懼的感受著脖子上的匕首,手腳無力,頭上的血也開始發黏,她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傷口劇痛,后悔死自己之前的決定。可?現在,連叫都?不敢叫出來。

    她知道?,趙管事?這心狠手辣的女人是真的敢!

    那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覷,投鼠忌器。

    前院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后院,齊玉和阿莞強忍著恐懼,抿緊嘴唇,奔走了幾趟后終于把火勢給滅了,但濃煙從屋子里?彌漫出來,將小小的天井也都?變得更加昏暗。

    齊玉劇烈的咳嗽起來,她捂緊了口鼻,揮揮手將附近的煙霧趕走。

    “齊娘子,我?們怎么?辦?”阿莞躲在柱子后,看著前院趙阿眉的混戰,捏緊了拳頭,“咱們要不要出去幫趙管事??”

    齊玉茫然了一瞬。

    她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你不能怕,齊玉,你要打起精神?來現在只能靠你了你要想想辦法”

    “齊娘子?”

    “阿莞,”齊玉睜開眼,十萬火急的時刻,她想到了一個主意。

    她一把將小姑娘扯了過來,匆匆的帶她到宅子的后門?,蹲下來握著她的肩膀,聲音顫抖,飛快的說道?,“你從后門?出去,去鎮子里?喊人來,就說手工皂作坊進了賊,讓他們來救人。若是他們不來”

    齊玉猶豫了一下,然后咬咬牙,自己忐忑的做了決定:“就說只要來了,主家必然重重有?賞!”

    她將阿莞推到門?外?:“快去——!”

    阿莞看了看夜色下的小路,一朵烏云飄過來將月亮遮住,更顯得陰森,看不到盡頭,仿佛通向怪獸張開的大嘴。

    她瑟縮了一下,但下一秒就毅然的朝著鎮子的方向跑了起來。

    她喜歡手工皂作坊,也記得徐娘子的恩情。而趙管事?和齊娘子也都?對她和對善堂來的孩子很?不錯。如今作坊出事?了,她也要出一份力才?行。

    她要跑得快一點,更快一點

    手工皂作坊離鎮子的聚居地大概有?幾百米遠,一開始起火敲鐘的時候,東山渡的一些百姓就從夢中驚醒了。

    有?人含糊的罵了幾句繼續睡了過去,也有?人覺淺,被吵醒后難以入睡,然后他們就聽到了風中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廝殺聲。

    “當家的,你聽,”有?婦人推了推自己丈夫,面色凝重,“那邊是不是手工皂作坊?”

    兩人爬起來,打開門?,聲音更加明顯了。

    “好像是,”男人忐忑惶恐的道?,“這是遭了賊了吧?”

    “恐怕是了。那作坊日進斗金,指不定誰就眼紅。”她急了起來,“不行,咱們得去幫它一幫。”

    “怎么?幫?”她男人也急了起來,“人家舞刀弄劍的,咱們湊上去那不就是去送命啊!”

    “你個縮卵漢!”婦人顯然是個潑辣的,張口就罵,“那你不會多叫點兒人!再去磚窯把那些官兵也給叫上!頂多是些水匪,還能反了天了?

    “我?和你說,我?可?是在里?面做工的,要是手工皂作坊沒了,我?上哪兒去找這么?好的差事?去?吃得好,給錢還大方!你和兒子身上穿的新衣服是不是老娘從那兒賺回來的?你看看北邊杜老二家,屋子都?翻新過了!”

    男人想起這段時間自家婆娘在手工皂做工后家里?的變化,也遲疑起來。

    “就這樣,事?不宜遲!那作坊里?住著的可?都?是一群娘子。”婦人見他意動了,立刻拍板,“你扛上鋤頭,沿途多叫些人,我?去磚窯那邊喊人去!”

    “行!”男人被她鼓動起來。

    想一想,現在的水匪不成規模,再兇悍也比不上他們一鎮子的男人來得猛。要知道?,這鎮子現在指著手工皂作坊和那邊工地吃飯的人可?不少。

    兩夫妻和家中老人孩子說了聲,讓他們緊閉門?戶,自己扛了鋤頭和鐵鍬就氣勢洶洶的出了門?。

    “起火了!都?出來救火啊!”婦人扯開喉嚨喊。

    喊有?水匪恐怕有?人會害怕而退縮,但喊起火大家擔心燒到自己家,肯定都?會起來的。至于去不去的,再說!

    沒成想,話音剛落,幾戶人家就已經打開了門?,同樣有?人扛著鋤頭出來了。

    “走,走,走,徐娘子和周錄事?都?是好人,可?不能讓人在咱們東山渡給欺負了去!”

    “就是!上哪兒找這么?好的活計去!做人吶,要感恩!”

    不多時,就聚集了十幾個人,很?多都?是在工地上做工的,后面還跟著很?多看熱鬧的,大家都?扛著鋤頭和鐵鍬,氣勢洶洶的往那邊走去!

    夜色中,跌跌撞撞的跑來一個小女孩,她一邊跑一邊凄厲的高聲喊:

    “手工皂作坊遭賊了!誰若是能去幫忙,主家必然重重有?賞!”

    這下,后面那些原本只想要看熱鬧的也動了起來。

    而另一邊,傳來了滾滾的馬蹄聲。

    鎮守磚窯的守軍來了。

    竹屋外?,李崇義死死的和邵東纏戰在了一起。

    邵東使刀,而李崇義慣常用長槍。武器以極大的力道?碰撞在一起,除了響聲之外?,還迸發出細小的火星。

    “那一箭沒有?射死你,真是讓我?意外?。”邵東的刀在風中帶起烈烈響聲,他力大無比,死死的壓住李崇義,一只腿掃出去將他絆倒在地。

    李崇義反應及時的在地上滾了兩圈,驚險的避開了雪亮的刀光,刀光在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裂口。他舉起銀槍,與刀鋒相碰,死死的抵在了自己胸前。

    “我?很?意外?,原本威風凜凜,在戰場上讓人聞風喪膽的邵東,竟然如同老鼠一般只能東躲西藏。”李崇義的眼睛中帶著挑釁,“你還不如投降,或許我?能給你留個全尸,讓你死得也體?面一點。”

    邵東不怒反笑,刀鋒更加用力的往下壓,在他的長槍上拉出刺耳的聲音以及點點火星:“那今天恐怕你要失望了,你若是死在了這兒,我?必然要割下你的頭顱,喂給野狗吃。”

    李崇義只覺得半邊身體?發麻,他咬住牙根,使出渾身的力氣,尋得一點空隙將槍頭往上一挑,鋒利的尖頭從邵東的肚子上劃過,帶出一串血珠,然后整個人如同游魚一般滑了過去然后迅速站定。

    他可?是跟李靖學的武藝,雖然比不上那些軍中宿將,但在年輕一代中也是佼佼者。

    邵東活動了一下肩膀,如追逐獵物?的獵犬一般,不知疲倦的又揮刀跟了上去。

    新一輪的交戰開始了。

    孫虎在旁,頭發散亂,身上已經有?了多處傷痕,但依然屹立著,而且看上去狀態還不錯。他的身后是兩名活下來的親兵,而不遠處是楊思魯。

    場上已經倒了不少人,大部分是匪賊們。

    他們的招式在孫虎這樣經歷過無數戰場的老兵面前簡直如孩童一般不值一提,只是勝在人多。因此,看到死亡的同伴,活下來的匪賊們也有?些害怕了。

    “放下武器,饒你們不死!”孫虎喝道?。

    “放下武器,饒你們不死!”

    有?人持刀,咬牙喊了一句:“他在騙你們!他們已經快不行了,咱們一起上,不怕砍不死他們!”

    孫虎大笑一聲,往地上啐了一口:“就憑你?!”

    而在另一邊,楚巫與兩個匪賊也已經與守在竹屋前的劉神?威和周自衡對上了。

    楚巫看也不看劉神?威,直接朝著周自衡沖了過來。

    這張臉就算是燒成了灰他也認得!

    “居然是你!”周自衡有?些愕然,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看到了久違的熟悉的面孔,這也讓他心中一沉,看來對方是有?目的的來尋仇。

    楚巫臉上泛起獰笑:“也好,今晚先殺你,再殺了徐四娘!”

    “哪來的那么?多廢話!”周自衡不耐煩的喝道?,手中的刀已經朝著楚巫劈了過去。

    他在后世?的時候有?一點泰拳基礎,春巡回來后又跟著薛大學了一點拳腳功夫。也是薛大建議他不要選擇劍,而要選擇刀。劍只是好看,但需要有?基礎的人才?能用好,刀的話直接劈過去就行,沒那么?多技巧,新手更加友好。

    因此,周自衡這一刀看上去也像模像樣。

    不過,楚巫很?快就躲開了。

    兩人纏斗在了一起,刀鋒砍到竹制的欄桿上,制造出許多細碎的裂口,一小塊竹屑濺到周自衡的臉上,劃出了一道?小小的血口子。

    另一邊,劉神?威和也和另外?兩名匪徒對上了。他雖然身上有?些道?家功夫,但拿的不過是竹棍,又是以一打二略微有?些吃力。

    孫思邈在旁凝神?觀戰片刻,快步上前,手持著自己的拂塵狠狠的朝著其中一人的肩膀打了上去,不偏不倚。那人發出痛苦的嚎叫。

    劉神?威同情了他一秒,師父的這根拂塵是特制的,鐵的。

    室內。

    徐清麥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就行動起來了。

    她雖然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但她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她先把門?邊竹木制成的柜子拖過來,然后用床和柜子在墻角圍出一個角落,讓阿軟抱著還在呼呼大睡的周天涯躲進去:“接下來不管聽到什么?,你們都?先別出來,照顧好小娘子。”

    磚窯那邊有?守軍,徐清麥判斷只需要堅守一段時間應該就能獲救。

    阿軟戰戰兢兢的躲了進去:“娘子,那你呢?”

    “我?在外?面守著,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她環視了室內,想找個趁手的武器,可?惜這間房里?面沒什么?東西。她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從系統的空間里?取出來自己盛放手術器械的箱籠。

    手術刀、手術剪、牽開器要不鋒利,要不有?一點重量,都?能稱得上是利器,砸都?能砸傷一個人。

    徐清麥湊近門?縫,想看看外?面到底打成什么?樣了。

    而這個時候,偏偏系統又時不時的冒出一句提醒。

    “檢測到急需搶救傷患一名,搶救成功獎勵積分50。”

    “檢測到急需搶救傷患一名,搶救成功獎勵積分100。”

    “檢測到”

    徐清麥心煩氣躁的第一次想要把系統的提示聲給關掉,在心中祈禱:大家可?千萬不要出事?

    室外?。

    周自衡和楚巫兩人絲毫沒有?邵東與李崇義的技巧,純靠兇狠與蠻力,以及誰躲得快,。

    楚巫一刀下去,周自衡險之又險的避在了欄桿后面,他頭向上望,急中生?智的用嘴咬住刀柄,雙手抓住廊頂的桿子,使勁的往上做了一個引體?向上,雙腿懸空著向前一蹬,正好踹到了楚巫的胸膛,將他踹得往后踉蹌了兩下。

    周自衡瞅準機會,拿起刀向他砍去。

    楚巫躲了過去,周自衡一刀砍在了地上鋪著的竹木板上,更該死的是,因為力氣太大,那把刀嵌進去了,他一下子沒拔下來。

    “艸,該死!”他難得的罵了一句粗話。

    楚巫從地上爬起來,哈哈哈狂笑起來,簡直是天助他也。

    他提著刀沖過去,卻?沒想到房門?被打開,哐當一聲,直接撞到了他身上,讓他猝不及防的往前跌撞了一下。

    周自衡見狀,放棄自己拔不下來的那把刀,心一橫,冒險的撲上去想要搶他手中的刀。

    楚巫被他撲倒在地。

    “你以為你搶得過我??”楚巫兇狠的道?。

    兩人像兩只斗獸一樣糾纏在了一起,都?知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周自衡用自己的半個身子壓制住他,讓他的手臂不能施展動作,另外?一只手則去使勁掰他緊握著刀柄的手。

    “讓你搶——!”

    楚巫使出渾身的力道?,使勁將膝蓋往周自衡的腹部頂,聽得他悶哼一聲,周自衡在疼痛之下本能的手一松。

    楚巫被放松了鉗制,猙獰著面目舉起刀就要砍下去,這時候“哐當”一聲,腦袋上被什么?東西狠狠的砸了一記。

    他錯愕的轉過身去看,卻?是徐清麥站在門?口,手里?持著一個看上去奇奇怪怪的鐵制器具。她正喘著氣,目帶兇光的看著自己。

    楚巫想也不想的揮刀過去。

    “小心——!”周自衡驚呼一聲,整個人用最快的速度擋在了徐清麥的面前,想要將她扯開。

    刀劈了下來。

    徐清麥尖叫起來。

    收刀后,楚巫也因為腦后的傷眼暈頭花,支撐不住,滑倒在地。但他掙扎著起來還想要砍第二刀。

    情急之下,徐清麥舉起自己手中的手術刀,想要刺下去。

    周自衡忍著肩膀傳來的劇痛,攔住她,匆忙間,他對她搖了搖頭,然后奪過她手中的刀,轉身急速一刺。

    薄薄一片泛著銀光、在這個時空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鋒利如神?器的手術刀一下子就刺入了楚巫的脖頸,往下劃開了氣管、以及頸部的動脈。

    鮮血如噴泉一般噴濺出來,墻上、地上

    周自衡用身體?緊緊的護住徐清麥,擋住了這血噴泉,他的后背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

    楚巫不敢置信的睜圓了眼睛看著他,捂著自己的脖子,發出了“嗬”“嗬”的聲響,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流失,在他徹底墜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聽到了馬蹄飛奔而來的聲音,以及冷厲的高喊:

    “速去救援,場中匪賊,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

    結束了,他想。

    知道?援兵到來,周自衡失去了支撐著自己的力氣,往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人也暈了過去。徐清麥顫抖著手往他的背上一摸,渾身都?是血。

    “周自衡”

    “周自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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