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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他們本來應該是要乘坐官船的, 但官船需要等待十天左右的時間。周自衡覺得穩妥起見,還?是別等這么久, 畢竟內侍也說要盡早。于是,他們通過陸存中的關?系,找到了這艘民船,據說這艘船打的背后是張家。

    它足足有?五十多米長,周圍的船沒一艘能夠比得過它。它的船艙光是露在?外頭的就有?兩層,加上長長的桅桿風帆,在?這個時空里的確是龐然大?物,能夠讓人?嘖嘖稱奇。

    “這是師子舶,”來接他們的張家管事?笑呵呵的道,“原本是來自獅子國的船, 在?海上行走的。主家見它實在?威風, 花了很大?力氣從海商手里買來。如果裝人?的話?可以裝上四五百。”

    周自衡心中一動, 看來現在?的這些世家們要不就已經參與了海上貿易,要不就在?醞釀著要參加。這么大?一塊肥肉掛在?眼前, 不可能不動心。

    管事?將他們一行人?帶到最上層的船艙, 畢恭畢敬的道:“這間房是最好的,我收到消息后就一直給您二位留著。”

    徐清麥看了一下, 窗明幾凈, 而且頗為寬敞,里面家私一應俱全,的確是很好的房間。

    她忙道:“多謝。”

    “徐娘子嚴重?了。”管事?惶恐道,“您可是我們娘子的救命恩人?。”

    他們郎君吩咐過, 以后看到這位徐娘子, 一定?要把她當?成貴客來對待,不能怠慢。

    待到他們進入房間, 周自衡促狹的看著她:“哎,又沾了娘子的光。”

    徐清麥輕哼兩聲,得意極了。

    這艘船主要還?是運送貨物為主,但上兩層會招待一些賓客,要拿到張家的帖子才能上船。他們一行多人?,總共占了四間房,一間就是這間上房,還?有?三間位于樓下,房間狹小很多。劉若賢與阿軟住一間,薛嫂子與薛大?住一間,莫驚春則與隨喜還?有?另外一位護衛住。

    上房的位置好,可以俯瞰渡口和一部分甲板。接下來的半天,徐清麥就看到陸陸續續的有?船客上來,有?一位身后是排著長隊的仆傭,渡口的腳夫搬著大?大?小小的箱籠,場面很大?,顯然也不是什么尋常人?。

    他們就住在?了自己隔壁。

    徐清麥如今已經聽得懂一些江南本地的方言,隔著墻聽他們討論?,應該也是要去長安的。

    除此?之外,還?有?穿著僧衣的僧侶,面容平靜,穿著樸素。

    最讓徐清麥注意的是最后上船的一組人?。一個衣著華麗的面目陰沉的年?輕人?,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嫗,那老嫗手里面還?牽著一個渾身被冪籬遮起來的小姑娘。

    周自衡看見她皺眉,湊過來看:“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這個組合有?點奇怪”徐清麥道,“而且這么小就戴全身的冪籬,蠻少見的。”

    周自衡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端倪來。

    他猜測道:“可能是家風比較保守?”

    看上去像是兄妹帶了一個老仆。不過,只有?一個仆人?跟著的確是比較奇怪。他們兩個都還?算好,看看隔壁那家,仆人?就十幾個。

    “有?可能。算了,不多想了。”徐清麥聳聳肩,也不再疑神疑鬼,注視那三個人?上了船,消失在?了看不到的范圍之內。

    下午的時候,船只離開瓜洲渡,開始駛入了大?運河,一路朝北而去。

    一開始,沒坐過船的比如劉若賢和阿軟等人?都開心的跑到甲板上去看,但隨著船舶越來越深入江心,波浪的幅度也大?了起來。

    阿軟和劉若賢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雙手握著欄桿,半個身子探到外面,張開嘴直吐。

    “嘔~~~~”

    她們暈船了。

    莫驚春不暈船,緊張的待在?旁邊看著她們,生怕她們一個顛簸就被翻了出去:“小心點兒?,別摔出去了!”

    劉若賢氣若游絲:“還?不如坐車呢,我寧可坐車顛一點兒?。”

    莫驚春有?經驗,安慰她道:“坐車的顛是永恒的,但坐船你適應兩天就好了。”

    徐清麥拿了幾根金針過來,笑瞇瞇的:“孫道長之前告訴我有?兩個穴位可以治暈船,只要扎幾針就好了,你們要不要試試?”

    劉若賢和阿軟對望一眼,本來就蒼白的臉一下子就變得更?蒼白了。

    劉若賢心中叫苦,老師其他方面都很厲害,唯有?金針術,那實在?是讓人?一言難盡

    她弱弱的道:“老師,我已經好很多了,要不,你問?問?阿軟吧?”

    劉若賢來了一招禍水東引。

    阿軟本來就嘴笨,但看到那長長的金針之后腦子里卻靈光一閃,她對徐清麥道:“娘子,我覺得我好很多了”

    只是,話?音未落,胸中的惡心感就又涌了上來,她迅速的趴到船舷上,一氣呵成:“嘔~~~~”

    劉若賢忍不住想要笑,結果自己也沒忍住,跑到阿軟的旁邊:“嘔~~~”

    甲板上一片嘔吐聲。

    莫驚春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差點就笑出聲來。

    徐清麥:她的金針術也沒那么糟糕好嗎?

    最終,劉若賢和阿軟只能苦著臉,乖乖的在?徐清麥面前排著隊等著扎針,痛幾下總比一直頭暈惡心要好。

    在?成功的挨了幾下戳,齜牙咧嘴的痛呼了幾聲之后,徐清麥終于找準了穴位,金針穩穩的扎了進來,她仔細的體味著從自己手上傳來的細微感覺好吧,其實根本就沒什么感覺。

    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是不適合學?這個,一頓猛扎,但手上完全沒有?反饋。

    不過,幾分鐘后,劉若賢倒是給了她很好的反饋:“好像好一點了,頭還?暈,但是沒那么想吐了。”

    徐清麥興奮的揚起眉:“那看來還?是有?效果的。”

    就在?這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了一聲嗤笑,然后是懶洋洋的年?輕男子的聲音,滿是輕蔑與嘲諷:

    “一群沒坐過船的鄉巴佬。”

    徐清麥轉過頭去,她戴了一頂擋風的帷帽避免江風吹亂頭發,帷帽的紗被撩起固定?在?帽頂,一轉頭正好露出她嬌美的臉,白紗飄飄,和烏黑順滑的發絲一起輕拂她的臉頰。

    那男子對上她如寒星一般的眼睛,忽然就臉紅了,忍不住昂首挺胸。

    徐清麥認出他就是那位帶了許多奴仆,跟著祖母上船的年?輕郎君。她渾然不覺對方孔雀開屏的心思,只覺得他沒禮貌,似笑非笑的道:“只有?真正沒見識的人?才會把坐過船都當?做可以炫耀的事?情。”

    說完后她也不理那人?,繼續給阿軟扎針。

    劉若賢在?旁邊簡直要給老師鼓掌了:“說得好!”

    被她這么一擠兌,徐清麥原以為那男子會惱羞成怒,但凡有?點臉皮就自己退下了,沒想到他卻反而又上前了幾步,露出笑容:“在?下許昂,乃錢塘許氏子弟,不知娘子出自何家?可是要一路去長安?”

    他都快要挨到徐清麥身上了,徐清麥蹙眉,十分不耐的換了個位置,扔下一句:“跟你有?什么關?系?”

    正巧,針也扎完了,江風也逐漸大?起來,徐清麥攏了攏被風吹散的頭發,對幾人?道:“好了。走吧,風吹久了容易頭疼。”

    說完,看也不看那輕浮子,直接就從甲板一側的樓梯上了船艙上層,只剩下那許昂站在?下面,癡癡的看著她。待到她的身影不見后,這才搖頭晃腦:“所謂佳人?,在?水一方吶!”

    跟隨他的下人?苦著臉:“郎君,這位娘子就住你隔壁,人?家已經有?夫君了。”

    “羅敷有?夫”許昂一愣,惘然無比。

    第二日,他看到徐清麥牽著周天涯在?甲板上玩耍,臉都白了一分,更?惆悵了。

    周自衡正好走下來,他奇怪的朝那邊看了一眼,警惕的道:“怎么了?你沒事?吧?”

    徐清麥搖了搖頭:“不知道,別理他。”

    她雖然覺得那男人?莫名其妙,但也不想讓周自衡和他結仇,而且那男子除了有?些輕浮也沒做什么事?。反正大?家下了船估計就再也見不到了。

    周自衡挑起眉,不置可否。

    他牽起周天涯的小手,讓她在?甲板上練習走路。周天涯現在?已經牽著走上幾步了,而且船在?晃,她覺得很好玩,一直咯咯咯的在?笑,非常開心。

    徐清麥看著兩人?露出笑容。

    許昂看到溫馨的這一幕,在?一旁搖搖欲墜,覺得遭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旁邊的下人?知道他的多情病又犯了,默默的翻了個白眼。犯吧犯吧,等到時候靠岸了去一趟青樓,自然就又好了。

    他們的船每隔一兩天就可以停靠一個渡口,船客們是可以下船的,甚至有?時還?能在?當?地停留一兩天。許多客商以及水手就會趁這個機會去岸上尋歡作樂,所以渡口處的青樓與暗娼十分多見。

    但顯然,沿岸停靠的都是一些小地方小渡口,許昂并未找到合心意的紅姑娘。這讓他長吁短嘆:“絕色難尋吶!”

    徐清麥和周自衡也會去岸上逛一逛,當?然不是逛青樓而是看看當?地的風土人?情,尋覓一番美食再找找特產。而和岸上的時光相比,航行時就太無聊了。好在?她有?系統,她只能每天在?系統的虛擬手術室里練習各種手術消耗時間,然后陪周天涯玩耍。

    早晨如果天氣好,就會去甲板上打一趟五禽戲。

    然后,這幾天她就會發現許昂每次都會出現在?一旁,表面上是看風景,實際上經常會用含情脈脈的甚至帶兩分哀怨的眼神看著她。

    徐清麥:他有?病吧!

    就在?她忍不住暴躁想要發飆的時候,周自衡也發現了許昂這個扮演深情的戲碼。

    他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我說這小子這幾天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對。”

    “煩死了。”徐清麥嘟囔道,“關?鍵是他就那么看著,你還?不好發飆,光在?那兒?惡心人?。”她有?些緊張的看著他:“你可別把他套麻袋給扔水里了。他可是許敬宗的兒?子,”

    前兩天她就打聽過了,這許昂是著作郎許敬宗的兒?子,與他的祖母一同進京去找自己父親。她不懂著作郎是個什么官職,但管事?一說許敬宗是當?時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她就懂了。

    敢情還?是天子近臣。

    周自衡很訝異:“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我是這么喜歡和人?動手的人?嗎?”

    “那倒是”徐清麥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然后她又聽到周自衡輕描淡寫的說道:“要教訓他需要我親自動手?”

    他呵了一聲。

    徐清麥:

    她忽然想起來在?自己還?在?讀博的那一段,學?院里有?個對她出言不遜經常騷擾她的師兄后來被他整得很慘,直接不敢再出現在?她面前,畢業后麻溜兒?的打包滾去了別的城市。

    她狐疑的上下打量著周自衡。

    周自衡笑得很無害:“怎么了?”

    “沒什么。”徐清麥聳了聳肩。算了算了,他是有?分寸的人?。

    她沒問?周自衡想要怎么教訓他,但結果顯然是很好的——某天晚上,她就聽到了從隔壁傳來的慘叫聲。隔壁住著的是許敬宗的老母親,也就是許昂的祖母。

    徐清麥好奇的把耳朵帖在?墻壁上,就聽到許老太太的咆哮聲還?有?許昂的苦喊以及求饒的聲音。

    周天涯看著她的舉動,也扶著墻壁挪過來,學?她把自己的耳朵貼了過去。

    徐清麥有?些心虛的站直了身體,然后把周天涯抱了起來,偷聽八卦這種事?情還?是別讓孩子學?樣。

    她嘖了一聲,小小聲對周自衡道:“聽不清。”

    周自衡含笑:“無非就是那小子被揍了唄。”

    徐清麥看著他,恍然大?悟:“你干的!”

    周自衡往椅子上一躺,翹起二郎腿還?得意的搖了搖:“我早說了,要教訓他何必我來動手。”

    他無非就是找了兩個人?在?老太太出來在?甲板上遛彎的時候大?聊特聊了一下經常去青樓尋歡容易染上什么病,還?容易影響生孩子等等,然后又買通了徐昂的貼身小廝,讓他上岸逛青樓的時候去給老太太通風報信。這不,一回來就被逮住了。

    果然,就迎來了一頓打。

    徐清麥默默的對他豎起了大?拇指:“果然還?得是你來。不過,要是那老太太寵孫子,不打他隨便他來的話?那你打算怎么辦?”

    她有?些好奇。

    “首先,你這個假設就不成立。”周自衡道,“那小廝告訴我,老太太管得極嚴,動不動就是一頓打,每次打完許昂都會老實一段時間。所以我這是做了充分的情報調查工作。

    “而且,”他嘴角勾了起來,“就算是老太太不打,我這不還?有?把他套麻袋給扔水里的最后一項選擇嘛。”

    徐清麥哈哈哈笑了起來。

    這時,一直在?旁邊似懂非懂的聽著的周天涯忽然做了一個手往外扔的動作,字正腔圓:“扔!”

    周自衡驚喜極了,一把抱過她:“哎呀,我們小天涯都知道說扔字了,真棒!你說得對,扔!這樣的人?就該扔出去。”

    徐清麥臉都黑了,從牙縫里擠出來:“周自衡,你別教壞孩子。”

    父女倆不理她,湊在?一起笑鬧不停。

    鬧了一會兒?,周天涯困了,然后就展示了自己“一秒入睡”的技能,上一秒還?在?嘻嘻哈哈,下一秒就立刻閉上了眼睛,頭一歪睡著了。

    徐清麥好笑的給她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隔壁的聲音也逐漸安靜下來,看來是老太太打累了。

    徐清麥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記得嗎?之前那個我覺得很奇怪的組合,這幾天好像從來就沒見過那個小姑娘出來過。”

    每天待在?船上是很無聊的,更?不可能天天窩在?船艙里,只要有?機會,大?家都會去甲板上透透風,就連最有?定?力的那兩位僧侶也會出來。徐清麥還?和他們交流過幾句。

    但是,除了第一天第二天看到過那個小女孩被老嫗抱著到甲板上之后,接下來的時間里就從來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反倒是她那個臉色陰沉的哥哥,時不時就會出現。

    周自衡被她這么一提醒,也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等我明日遇到那人?,去和他套套近乎,看看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行。”徐清麥點點頭。

    這時候,她覺得自己忽然騰空而起,嚇得手趕緊攬住了他的脖子:“你干嘛?嚇我一跳。”

    周自衡抱起她放在?床鋪上,然后湊近她,可憐兮兮的道:“你看看,你關?心的都是別人?,什么時候能關?心關?心我?”

    徐清麥啼笑皆非:“我什么時候沒關?心你了?”

    “我不管,”周自衡耍無賴,他的眼睛本來是微微上揚的丹鳳眼,但此?時倒是被他扮出了幾分小狗眼的無辜,“反正不準你去關?心別的男人?,你看看,這才到船上多少天,就讓許昂對你魂牽夢縈了,沾花惹草”

    一雙手開始不老實的順著她的小腿往上爬。

    “我要你的眼睛里只看著我。”

    徐清麥聞到了空氣的濃濃醋味。

    她挑起眉,她就說,以某人?的性格他居然不吃醋,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她想要故意懟幾句,結果被他挑逗到呼吸不穩,暈暈乎乎,最后只能斷斷續續的道:“這里,不隔音”

    “那你待會兒?小聲點就行了。”周自衡含糊的聲音傳來。

    徐清麥勃然大?怒:“誰聲音大?了?”

    可是因為要壓低聲音,這句話?聽上去也像是撒嬌,然后很快就被吞沒在?嗚咽里。

    第二天,徐清麥果然沒有?再在?甲板上看到許昂,據內部可靠消息,他被老太太打了一頓狠的,下不了床,只能趴在?床上靜養個幾天。

    劉若賢幸災樂禍的對徐清麥道:“正好一路靜養到長安,挺好。”

    這時正好接近傍晚,已經逐漸靠北,天氣也變得涼爽了一些。寬闊的江面襯著晚霞,呈現出半江瑟瑟半江紅的美妙景致。江兩岸偶爾可以看到村莊和麥田,但大?部分時間都是一片荒蕪。徐清麥也理解了為什么說船運比坐馬車要更?安全,因為這種人?煙全無之地實在?是太多了,一到晚上,岸邊都是黑黢黢一片,反倒是運河上還?偶爾能見到幾艘點著燈火的行船。

    徐清麥轉過頭,正好看到那個她覺得奇怪的年?輕男人?走上了甲板。

    她看了一眼周自衡,周自衡會意的點點頭,然后露出笑容朝那個年?輕男人?走了過去:“昨日怎么不見郎君出來?”

    那男子慌忙拱手:“昨日困乏。兄臺是?”

    徐清麥見兩人?已經攀談上了,便不再關?注,裝作和往常一樣看夕陽。不多會兒?功夫,周自衡就回來了,而那年?輕男人?則已經不見身影。

    “怎么了?”她看到他轉過身之后臉色就變得有?些凝重?。

    “的確是有?些問?題,”周自衡皺起眉,輕輕道,“他說他與那小姑娘是兄妹,說是那小姑娘上船后就暈船,便讓她一直待在?了船艙睡覺。”

    “聽上去好像沒什么問?題。”

    周自衡意味深長的道:“可是當?我說我的妻子是大?夫,可以去給她看看,扎兩針或者是開兩劑湯方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然后呢?”

    “然后他說等接下來靠了岸,再上岸去看大?夫。”

    如果真的是擔心妹妹,不會是這個反應。周自衡代?入一下如果是周天涯生病,自己肯定?會急得不行。于是他的警惕心一下子就拉起來了,察覺到了其中的蹊蹺。而且說完這個話?題之后,那年?輕男人?就不想再聊,匆匆找了個借口走了。

    “絕對有?鬼。”他篤定?的道,然后神色嚴肅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我在?想,這個小女孩未必是他的妹妹,可能是拍花子?”

    徐清麥的瞳孔倏然緊縮:“拍花子?!”

    這不就是人?販子嗎?

    “可是,能上這趟船的都是拿了張家的帖子,按理說也不會有?這種人?”她提出自己的疑問?,“而且他的穿著看上去是富家子弟,看著不像是那種市井惡徒。”

    難道這一切都只是掩飾?

    周自衡搖了搖頭:“不好說,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那現在?怎么辦?要和管事?說一聲嗎?”

    如果真的是拍花子的話?,徐清麥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理。人?販子是她最痛恨的犯罪群體之一。

    “先別,免得打草驚蛇。這樣吧,”他沉吟了一下,“我先讓薛大?盯著他們一點,看看這幾天他們會不會露出什么馬腳,如果有?問?題的話?咱們立刻就告訴管事?。”

    徐清麥點了點頭:“行。”

    接下來的這兩天,她密切的關?注著這對奇怪的組合,但似乎一切都很平靜。薛大?也說除了那小姑娘依然沒出船艙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很正常。

    或許,真的只是他們猜錯了?

    此?時,船舶已經逐漸靠近洛陽西面。他們將在?這里換船,沿著黃河一直到渭水。

    可偏偏最后一天晚上,天公不作美,風雨大?作。

    “好大?的雨。”徐清麥透過窗戶看著外面朦朧成為一道幕布似的的大?雨,還?有?閃電在?高空的烏云里若隱若現,配合著雷聲,場面十分可怖。

    他們的船雖然大?,但是在?風浪中卻像是一葉小扁舟,上下的起伏飄蕩,搖晃顛簸。原本已經不暈船了的劉若賢和阿軟又開始吐了個天昏地暗,就連徐清麥都覺得胃部有?些不適。

    “管事?讓我來和諸位貴客說一聲,還?請貴客們放心,我們的船經歷過多次比現在?還?大?的風浪,今晚一定?安全無虞。大?家不妨先睡一覺,醒過來后就能停靠洛陽。”

    管事?還?派了人?來讓他們安心。

    但知道歸知道,心里的恐懼與擔心還?是免不了會有?一點。徐清麥前半夜根本沒好好睡覺,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風雨中好像有?什么聲音傳來。

    是女子的尖叫聲,穿透了風雨帷幕:“來人?吶!快來人?吶!殺人?了!他們要把這孩子扔下去!快來人?啊!”

    周自衡倏地坐了起來,面色嚴肅:“不好,是薛大?!”

    第082章 第 82 章

    周自衡翻身下床, 順手拿起了床邊放著的劍,又抄起來墻上掛著的斗笠, 然后叮囑徐清麥:“你別出去,在這?里?等著。”

    聽?聲音應該不是有賊人。

    徐清麥肯定是想出去的,不過看了看還在床上睡著的周天?涯,只能按壓下心里?的焦慮,擔憂的叮囑他?:“那你小?心點兒。”

    周自衡點點頭,迅速的打開了艙門,一瞬間風聲挾帶著雨水撲面而來。

    關上門后,立刻又恢復了安靜,仿佛內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徐清麥想了想,下床來到窗戶邊, 果然, 這?邊還能看到一些些甲板的情況, 她開了一條小?小?的縫,用手拉著朝外?看去。

    甲板上, 風雨交加。

    薛大正在和一個男人扭打在一起, 那男人就是之?前那位衣著華麗的陰沉男子。而另一邊,薛嫂子正試圖從那個駝背的老?嫗手上將?那個被裝進麻袋里?的小?姑娘給搶過來。

    薛大之?前受周自衡之?命盯著這?陰沉男子, 但前幾?日他?都沒有發現什?么不對, 便也在想自家郎君是不是有點疑神疑鬼了。今晚風大雨大,他?擔心船會出什?么事情,便睡得比較警醒。結果下半夜的時?候就聽?到不遠處的船艙門吱呀一聲,似乎打開了。

    他?一下子警覺了起來。這?么大的雨, 有誰還會出房間門?

    薛大悄悄的打開門一看, 卻發現正是那個駝背的老?嫗,她的手里?抱著一個麻袋, 而那個陰沉男子跟在她的身后。

    麻袋而且那個麻袋的大小?薛大心里?泛起了疑竇,還不待他?想明?白,那老?嫗沒站穩,顛了一下,麻袋口沒扎好,竟然露出了一雙穿著繡花鞋子的小?腳來。

    薛大瞳孔大睜,是那個小?姑娘!

    他?們把人裝在麻袋里?大雨天?扛到外?面去是想要干什?么?薛大心中一緊,立刻跟了上去。

    薛嫂子本來也醒著,看到自己丈夫起床,便也披著衣服出來了:“披上蓑衣,外?面雨大呢。”

    薛大扔下一句:“來不及了,要出事了。”

    他?快速的朝前跑,到甲板上的時?候正好看到那男子從老?嫗的手中接過那個麻袋,然后左看看右看看,就想要把那麻袋給扔到水里?面去。

    “你們要干什?么!”薛大怒吼了一聲,想也不想的沖了過去,將?那陰沉男子一把撲倒在地?,那個裝著小?姑娘的麻袋也隨之?滾落在甲板上。

    那駝背的老?嫗立刻將?那麻袋給拖了過去,使出渾身的力氣往船舷的方向拖。

    薛嫂子沒想到自己跟來會看到這?樣的場景,驚惶了一秒后立刻也沖了上去,想要將?麻袋從那老?嫗手里?搶回來,然后開始尖叫起來:

    “來人吶!快來人吶!殺人了!他?們想要把這?孩子扔到水里?去!”

    不過,風雨的聲音有些大,她的聲音很快就被雨水噼里?啪啦砸落在甲板上的響動給吞沒。

    薛大手上是有功夫的,而那個陰沉男子顯然是個弱雞,被他?壓住然后用膝蓋狠狠地?向上頂了兩記之?后就直接抱著肚子在那兒痛苦的哼哼了。

    薛大趕緊到另一邊去幫助自己妻子搶那個麻袋,眼看就快要到手了,船只忽然在風浪里?搖晃了一下,所有人都沒站住直接摔倒在地?然后朝著江面的方向滑去。

    那個麻袋滑在最前面,薛大一只手抓住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兩只腳,但船只晃得太厲害,兩個人徑直從欄桿上方跌落了下去。

    “薛大!”按住老?嫗的薛嫂子整顆心幾?乎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厲聲尖叫起來,“救命啊!”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手穩穩的抓住了薛大的手,是楊思?魯。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將?薛大往上拉,薛嫂子匆匆爬起來想要去拉薛大另一邊的手,但已經趕過來了的周自衡和船只的護衛快她一步。

    幾?個人齊心協力,將?薛大拉了上來。

    薛嫂子這?才身體一松,放下了心。

    薛大手里?還抱著那小?姑娘,他?跌在甲板上喘著粗氣,指著那對主仆道:“郎君,他?們想要將?這?小?姑娘給扔下去!”

    甲板上的人越來越多,披著蓑衣匆匆而至的管事道:“諸位不要在這?里?淋雨了,去船艙吧。”

    所有人又都跟著他?去了一個寬闊的用來待客的艙房,護衛們散去,而船上好奇的賓客們都擠在了這?里?,甚至還包括屁股還有點傷,走路一瘸一拐的許昂。

    徐清麥也下來了,阿軟被驚醒,和劉若賢去了房間照顧周天?涯。

    那陰沉男子一直抱著肚子在那兒哎喲,哎喲的叫喊,而那老?嫗渾身濕透,將?整個人緊緊的蜷縮起來,一句話也不吭。

    管事薄怒道:“易郎君,我覺得你應該給我們張家一個解釋!”

    這?位易郎君是通過張家的一位遠親拿到的帖子,據說是越州一個小?士族之?子,卻沒想到他?卻在船上干出這?樣的事情來!

    徐清麥忍不住道:“管事,不如讓我先看看那個小姑娘的情況再說吧。”

    管事忙道:“那就勞煩徐娘子了。”

    徐清麥和薛嫂子將?麻袋解開,然后小?心的往上推開,逐漸露出了里?面小?姑娘的真容。這?是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小?姑娘,雖然緊閉著雙眼但是能看出來是個小?美人胚子。只是她現在似乎情況很不好,毫無知覺,而且臉色發白,雙頰卻有著明?顯的潮紅。

    許昂在一旁重重吸了口氣:“不會是死了吧?”

    徐清麥心里?咯噔一聲,如果這?孩子真是易郎君拐來的,那還真說不準

    那易郎君忽然狂笑起來,整個人狀似癲狂:“死了!她死了!她得了肺熱我知道,我見過這?種病她活不了了!”

    他?看上去像是一個瘋子。

    周自衡看向徐清麥。

    徐清麥將?手伸到小?姑娘的鼻子下,又感受了一些她的心跳以及脈搏,斬釘截鐵的道:“沒死,只是氣息過于微弱而已。”

    易郎君的哭聲戛然而止。

    徐清麥心里?燃著怒火,對薛嫂子道:“你先去換衣服,濕衣服穿久了不好,然后讓若賢拿兩條干凈的毛巾下來,再帶兩套衣服。”

    不管怎么樣,先把小?姑娘身上全濕的衣服換下來,讓她渾身暖和起來再說。

    薛嫂子趕緊應下,先去了三?樓。

    徐清麥拿起小?姑娘瘦弱的手,給她切起脈來。

    周自衡冷著臉,看向那易郎君:“如今之?事,你還有什?么好說的?易郎君,這?個小?姑娘真的是你的妹妹嗎?因為自己的妹妹死了就要把她扔到船下去?”

    易郎君垂下眼,眼珠子不停地?轉動:“我并不是想要把她扔下去,我只是”

    他?支吾了半天?,卻因為過于倉促一時?半會兒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

    “你騙誰呢!”許昂大叫起來,“你不想著把她給扔到水里?你把她扎麻袋里??把他?扭送到官府去,上刑!看他?講不講實話!”

    其余人也都冷笑起來。

    那兩位僧侶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如果去官府,貧僧愿意?前往作證。”

    許昂看了一眼周自衡,有些看他?不順眼,但也嘟囔了一句:“我也愿意?。”

    這?時?候,徐清麥站了起來,周自衡轉過身去問她:“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她。

    徐清麥面色有些凝重,搖了搖頭:“不太好,呼吸微弱,發高燒,咽喉紅腫,舌苔白,而且脈象也有點奇怪,高度懷疑是肺炎。”

    兒童肺炎,來勢洶洶,不是什?么小?病。

    管事懸著一顆心問:“能治嗎?”

    他?可不想這?船上出人命。

    “只能盡量試試。”徐清麥也不敢打包票。

    這?時?候劉若賢已經抱著毛巾和臨時?找的幾?件衣服匆匆趕過來了,徐清麥接過來。管事連忙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間,讓她們把那孩子抱進去先換衣服,又讓下人去煮了姜湯來。

    周自衡將?頭轉向那易郎君,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小?姑娘不知是你從哪里?綁來,結果因為她生病了,你們覺得帶著她是個累贅,便想把她扔到水里?,一了百了,是不是?”

    人販子這?樣的惡行惡事,后世的案卷與電影里?常見。

    可能被他?說中了,易郎君一改之?前的瘋狂,開始采取閉口不語的策略,一句話也不說,向那沉默的老?嫗看齊。

    管事重重的哼了一聲:“既如此,那明?日靠岸洛陽后,便只能將?你移交給官府了。”

    這?時?候,忽然聽?得內室傳來一陣短促而驚訝的尖叫聲。

    周自衡立刻掠了過去:“怎么了?”

    “別進來!”徐清麥喝止他?,“沒什?么事。”

    周自衡狐疑的在門前止住腳步,房間里?發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原本沉默不語的易郎君似乎想到了什?么,發出一陣奇怪的大笑,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狠狠的道,“沒想到吧?她是個怪物!

    “她就是個小?怪物!

    “她長了一條尾巴!”

    場中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內室里?,徐清麥看著從那小?姑娘的骶尾部上突兀長出來的那條大概六七厘米的“小?尾巴”,嘆了口氣,神色復雜。

    劉若賢捂著嘴,剛才那聲驚呼便是她發出來的。

    她們剛才替這?個小?女孩換衣服,擦拭身體,待把她翻過來后一眼就發現了她的這?條小?尾巴。

    徐清麥自然知道這?不過是贅生物,或者返祖現象,很少見。但想也知道,這?種現象在古代恐怕會被視為某種奇觀甚至是不詳。所以剛才她反應過來易郎君要講什?么,本來想讓周自衡讓他?住嘴的,結果還是慢了一步。

    易郎君環視一下眾人驚訝與嫌棄、厭惡、好奇交織在一起的表情,嘴角翹了起來,語氣惡毒的道:“這?樣的一個小?怪物,難道不應該被扔到水里?溺死嗎?!

    “怪物!她本來就不應該存活在這?個世間!”

    大家被這?個忽如其來的轉折給沖擊到了,一時?半會兒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許昂嘖嘖兩聲,好奇的朝內室張望,恨不得自己有透視眼:“這?世界上真有長尾巴的人啊?”

    “她不是人,是小?怪物。”易郎君的眼睛就像是毒蛇一樣,陰沉的聲音嘶嘶作響,糾正他?的話。

    周自衡挑起眉,剛想要讓他?別在這?兒帶節奏為自己脫身,便看到徐清麥從內室跨步走到了他?面前,俯看著他?,一字一句的道:

    “她不是怪物,只是生病了。只要做個簡單的切除術,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樣。”

    易郎君瞪著她:“正常人會長尾巴嗎?”

    “天?生異相罷了。”徐清麥面色不改,“倉頡造字,古傳倉頡有四目,乃重瞳之?相,難道你的意?思?是倉頡也是怪物?”

    她又朝著那兩位僧侶指了指,道:“相傳佛祖雙耳垂肩,也與正常人不一般,難道你覺得佛祖也是怪物?”

    “阿彌陀佛。”兩位僧侶忙道,“佛祖有三?十二相,皆與凡人不同。”

    徐清麥抱歉的朝他?們笑了笑。

    易郎君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從地?上爬起來就想要朝著徐清麥沖過去但很快就被兩邊的護衛又給箍住了:“你顛倒黑白”

    話還沒說完就被周自衡用劍柄給壓住了臉頰,再也不能開口。

    “給我老?實點兒!”周自衡冷冷的道,然后轉向管事,“既然他?謀殺那小?姑娘在前,而且可能還涉及到拍花子,還是等明?日就扭送他?去洛陽城里?吧。”

    “哎,哎。”管事連忙應下,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望了一眼易郎君,不屑的道,“徐娘子可是神醫,她說那女童是生病了那自然就是生病了,輪得到你在這?里?吵鬧?”又示意?兩邊的護衛先將?他?拉下去,等明?日讓官府再來定奪。

    這?時?候,圍觀的許昂的祖母忽然驚喜的道:“徐娘子?可是在姑蘇為人金針撥障的徐娘子?”

    徐清麥一愣:“的確是。”

    許老?太太哎呦一聲,一臉欣喜:“老?身在姑蘇的親友寫信來,提到了徐娘子的醫術,說是當世女菩薩。倒是沒想到,你竟然這?般年輕。”

    這?樣的神醫,可要交好交好啊,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求助人家。

    于是,許昂就看到自家祖母忽然對徐清麥變得熱情了起來。他?心下委屈:祖母,您上次明?明?說這?女子一看就不貞靜,肯定不是好人家出身。

    徐清麥與她敷衍幾?句,然后便以要去照顧小?姑娘為由?去了內室。老?太太之?前遇到的時?候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現在卻變得這?么熱情,她有點消受不了,簡直是落荒而逃。

    易郎君和那老?嫗被護衛捆綁住,扔到了角落,準備明?日一早就去洛陽。大家也都散了,只有周家人留了下來。

    “要不先放到我們房間去吧,那邊還有一張榻。”周自衡沉吟道。

    徐清麥試試她的額溫,點了點頭:“也好。”

    眾人便又幫忙將?小?姑娘送到了三?樓的艙房內。期間,小?姑娘一直都昏迷不醒。

    “老?師,這?種情況要怎么治?”莫驚春緊緊皺著眉,“我在知春堂曾見過很多風溫肺熱癥,和她的情況類似,很難治。”

    他?的前老?板劉守仁往往都是讓他?們走人,另請名?醫,就是怕他?們死在知春堂。尤其是孩子,太兇險了。

    “首先是退熱。”徐清麥試了一下她的額溫,依然很燙,“另外?,肺炎大多是因為感染病毒或細菌而得,所以,要用上能抵抗清楚這?兩種東西的藥。”

    她準備去系統里?看看有什?么合適的抗生素。

    只不過

    “這?些藥都是當年師父留下來,所以你們很難獲得。”徐清麥嘆口氣,這?就是她要學習傳統醫術的原因,“等顯微鏡出來后吧,到時?候或許我們可以試著能不能做一兩種藥出來。”

    搞個青霉素,應該是可以的吧?

    劉若賢和莫驚春都有些失望,然后又有些興奮。

    劉若賢偷偷的對后者做了一個無聲的口型:仙藥。

    莫驚春眨了眨眼睛。

    他?們兩人在私底下討論的時?候將?自家老?師偶爾會拿出來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藥稱之?為“仙藥”,這?些仙藥往往不是湯劑而是片劑,一看就非凡俗之?物,但是效果往往都很好。

    可惜,仙藥只有老?師有,而且應該是數量極為稀少。

    喂了小?姑娘吃下退燒藥和抗生素之?后,幾?個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小?姑娘那條奇特的尾巴上。徐清麥終于有時?間可以仔細的觀察一下。

    那條小?尾巴肉肉的,里?面并沒有骨頭,與脊背的連接處長出來了一些毛發,乍一看的確是有點驚悚。

    “這?當然不是尾巴,只是某種贅生物。”徐清麥凝重的道,“人類的胚胎本來就是有尾巴的,只不過在肚子里?兩個月左右的時?候,尾巴就會消失,變成尾椎骨。極少極少的孩子可能會因為某種異常而出現這?樣的情況。”

    偏偏讓這?小?姑娘就碰上了。

    劉若賢現在對身體的骨骼分布都很熟悉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尾椎骨,還好還好,是平的。

    她有些憐惜的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臉:“真可憐啊。那老?師,真的可以割掉嗎?”

    “應該問題不大,不過還要等她病好了之?后再來做評估。”徐清麥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尾巴,她小?心的給小?姑娘蓋上毯子,然后對兩個學生道:“一般這?樣的情況,還有可能是因為脊柱裂或者是脊髓栓系綜合癥”

    她開始對自家的兩個學生講解有可能會形成這?種現象的情況,劉若賢與莫驚春都聽?得很認真。

    另外?一側,周自衡已經換好了衣裳,看了看一邊還在呼呼大睡的周天?涯,又看了看那邊的師徒課堂,失笑的搖了搖頭。

    他?看向窗外?,經過這?一番折騰,天?似乎都亮了一些,而風雨也逐漸平息了。

    這?一晚沒有再出現什?么意?外?,徐清麥守著那小?姑娘,定期檢查她的脈搏與心跳,然后給她翻翻身,免得她忽然嗆到,后來便直接在榻邊趴著睡著了。

    周自衡給她蓋了件衣服,自己索性拿了一本書看,陪著她一起熬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小?姑娘的燒退了一些,但整個人依然還昏迷著。而船只終于可以啟航,停在了洛河渡口處。他?們將?在這?里?休息幾?日,然后換船去長安。

    徐清麥本來對這?次洛陽之?行很期待的,但如今有一個小?病人要照顧,卻也沒辦法好好的游覽這?座如今名?氣僅在長安之?下的城市了。在驛館安頓下來后,周自衡第一件事便是和管事與護衛一起將?易郎君以及那老?嫗扭送去了洛陽縣衙。昨夜在場的一些人,許昂和兩位僧侶也都一同前往縣衙去作證。

    那兩位僧侶走之?前,對徐清麥道:“再過兩日便是洛陽城中的禮佛齋日,到時?我佛門中的僧醫亦會向信眾施藥,施主若是感興趣,不妨前往一觀。”

    徐清麥挑起眉,還真來了些興趣:“多謝大師告知,若是時?間合適,我一定前往。”

    她陪著他?們一起去了縣衙。

    張家顯然在洛陽也有自己的人脈關系,直接找到了本地?的縣尉,縣尉聽?了全部人的訴說之?后也怒不可遏:“殘害女童,簡直喪心病狂!諸位放心,我必好好的審他?!”

    眾人在縣衙中都留下了自己的證詞,然后簽字畫押。縣尉沒耽擱時?間,直接讓人把易郎君與老?嫗拉了上來,就在這?內室審起了案。

    易郎君本來還死硬著脖子打算來個一言不發的,但一輪板子打下來之?后立刻哭爹喊娘:“我說,我說別打了!”

    徐清麥本來還嘀咕著這?算不算是刑訊逼供,但聽?了易郎君一把鼻涕一把淚供出來的犯罪事實時?,立刻又恨得牙癢癢,只覺得剛才衙役們應該打得更重一點。

    原來,這?小?姑娘和他?真的不是親兄妹,但是卻也連親帶故,認真算起來,小?姑娘得叫他?一聲表叔。

    小?姑娘姓唐,叫蓮娘。蓮娘一出生的時?候就帶了個小?尾巴,家里?人都覺得她是妖孽轉世,便讓她的父母將?她丟棄在荒郊野外?,讓她自生自滅。但她的父母卻舍不得,寧可分家出去單過也要將?蓮娘撫養成人。

    就這?樣,小?姑娘也健健康康的長到了八歲,但她的尾巴越來越長。不過,父母將?她保護得很好,外?人并不知道唐家的小?娘子竟然是這?樣的“妖孽”。

    易郎君和她家時?有往來,有一次偶爾從唐家下人嘴里?得知了這?個事,便開始打起了歪腦筋。

    “我并不是想要害她!”易郎君一邊哭一邊喊道,“我只是想將?她帶到長安去,作為新皇登基的獻禮!”

    原來,他?聽?聞幾?年前,扶南國向長安進貢了兩個珍貴的渾身上下肌膚如雪一樣白,瞳孔還是紅色的“白頭人”,轟動一時?。那位獻禮的扶南人也獲得了豐厚的賞賜。

    這?易郎君正好缺錢用,他?便想,那長尾巴的人也很珍貴,自己若是能將?她獻上去,是不是也能獲得賞賜?于是,他?以熟人的身份將?小?姑娘引誘到偏僻之?處,直接打暈了她。又不敢太興師動眾,便找了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啞巴老?嫗一起,想要將?她帶到長安去。

    “豈有此理!”縣尉一拍桌子,大聲喝道,“你為了一己私利卻讓人家父母遭受了生離之?苦!此乃禽獸之?舉!你與人沾親帶故,本該以長輩之?心照顧她,卻下此毒手,罪加一等!”

    徐清麥都想要給縣尉拍手了,看向地?上跪著的易郎君,只覺得此人自私可厭至極。

    易郎君的臉色慘白,他?本來也不是心思?縝密的大盜,無非就是一時?被利欲沖昏了頭,此時?哪還能想得出什?么借口,只能不停地?痛哭求饒:“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饒了我吧!”

    縣尉又問:“那為何又要把她給扔到水里?面去?”

    第083章 第 83 章

    易郎君還想要為自己辯解幾句, 但是縣尉一瞪眼,守在他后面的衙役舉起了板子, 他立刻哆嗦了一下?。

    “她,她剛上船沒幾天就病了,又暈船,我沒辦法?,只能將?她藏在房間里。”他含糊的說?道,“但是她越病越重,連飯都不?吃了。”

    風雨大作那一天,她的呼吸微弱如風中之燭,眼看就快要不?行了。易郎君心中害怕,一方面覺得這就是妖孽, 招來?了不?祥, 一方面覺得若是下?船后就是繁華市鎮, 到時候處理尸體?不?易。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打算提前將?她扔到水里, 自然了無蹤跡。下?船時只需要用冪籬遮掩幾分也能混過去。

    于?是, 便有?了昨夜喪心病狂的那一幕。

    縣尉勃然大怒:“竟有?如此惡毒之人!”

    易郎君大喊:“縣尉,她是妖孽, 是妖孽啊!昨日的風雨必然是她召來?的, 我這是為民除害!”

    這位縣尉氏剛正不?阿之人,厭惡至極的道:“巧言令色,為自己開脫。來?人,先將?他押入大牢, 擇日再來?堂審!”

    幾個衙役將?易郎君與啞仆拖去了大牢, 易郎君一直在求饒和痛哭,只是沒人理他, 聲音漸行漸遠。

    徐清麥問?:“請問?縣尉,以他的罪行會接受什么樣的刑罰?”

    “掠人為奴婢者,絞。掠人為部曲者,流三千里。掠人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縣尉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然后擰起了眉頭,“本案的關鍵就在于?他掠蓮娘是想要進貢給皇室那就不?好界定他屬于?哪一種。”

    第?一種和第?三種之間的懲罰可差遠了,一個是絞刑一個才坐三年牢。

    “可其還意圖謀殺。”周自衡立刻道,“數罪并罰,應該加重才對。且即使是進貢給皇室,宮奴同樣也是奴婢。”

    “然也。”縣尉迅速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數罪并罰,大概率會是絞刑了。”

    他看向?周自衡,笑呵呵的道:“沒想到周錄事還精通律法?。”

    “研讀過一二而已?。”周自衡自謙了幾句。

    他在剛來?的那段時間里就已?經把書房里擺放著的那幾本律法?相關的書翻了一遍,免得因為不?熟悉而惹出什么亂子來?。

    知?道易郎君會被判絞刑之后,徐清麥心里總算是舒適了。

    對待這種惡毒至極的人販子就應該下?狠手。

    他們并未在縣衙久坐,將?事情搞了個水落石出后很快就告辭了。走的時候,徐清麥拜托縣尉從易郎君口中問?清楚蓮娘的具體?家庭地址,到時候他們好送信過去。至于?蓮娘,只能先跟著他們走。

    “蓮娘至今未醒,”徐清麥道,“而且,也不?知?還會不?會醒,所以恐怕只能先問?那賊子了。”

    縣尉也是有?兒女的人,聽了后心下?惻然,忙道:“徐娘子放心,問?出來?之后我便送信告知?二位。待到那賊子的審判結果出來?,我也會告知?爾等。”

    徐清麥和周自衡連忙謝過。

    回到驛館后,蓮娘還沒醒,劉若賢正在守著她。

    “你們走了之后她就又開始發燒了,我按照您的吩咐給她喂了退燒藥,現在好多了。我還喂了一點糖水給她,她能喝下?一點點。”

    “能喝下?東西就好。”徐清麥松了口氣,檢查了一下?她的情況后打算加大抗生素的用量。要是能靜脈注射就好了,這是起效最?快的方式,還能順便給她補充一點葡萄糖。可惜,系統還沒有?開放相關的藥劑。

    被人從父母身邊拐賣走,被人威脅,連平日都是被布塞住嘴巴生怕她向?外求助,然后生病、被雨淋,被摔打徐清麥都不?能想象蓮娘這段時間是怎么過來?的。

    她會不?會已?經喪失了求生的意志?

    徐清麥心中一動,她示意劉若賢坐下?,就待在蓮娘身邊將?今日的事情娓娓道來?。

    劉若賢聽得義憤填膺,眼圈都紅了,她不?敢想象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阿耶和阿娘會是什么反應。

    她憤憤道:“那賊子死有?余辜!”

    “的確。你看看這孩子,皮膚、牙齒和頭發都被打理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一看就是被父母精心照料著長大的。”徐清麥彎下?腰來?,在蓮娘耳邊道,“若是你能醒過來?,很快就能回到你阿耶和阿娘的身邊。所以,要努力啊。”

    努力醒過來?吧。

    劉若賢揮了揮小拳頭:“而且還能看到那畜生伏法?!”

    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蓮娘的手指動了動。

    接下?來?的這兩天,他們也沒去洛陽城里逛,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驛館里照顧蓮娘。在徐清麥給她換了一種抗生素藥然后加大了劑量之后,她雖然還沒醒,但整個人的生命體?征終于?慢慢的平穩了下?來?,偶爾還能進一點稀飯流食。她之前因為一直被綁著塞在床上,整個背部都有?了褥瘡,也都給她清理干凈了。

    徐清麥覺得蓮娘的昏迷更像是出于?心理因素,以及某種保護機制,覺得睡過去后就可以不?用面對之前的一切痛苦。

    這種情況她也沒辦法?,只能讓劉若賢和阿軟每天給她翻身,按摩按摩身體?,然后多在她耳朵邊講一些?她可能會愿意聽到的事情。比如易郎君已?經交代了蓮娘的住址,張家已?經通過自家的商行渠道去了信給她父母,再比如等她醒了后就可以把她的小?尾巴給去掉,讓她恢復正常人的生活。

    兩天下?來?,蓮娘的眼球轉動越來?越明?顯。

    “應該快要醒了。”徐清麥檢查了一下?后,篤定的道。

    “太好了。”劉若賢露出大大的笑容。

    徐清麥和周自衡一行人正打算去看洛陽城中的佛會,出門前她問?劉若賢:“你真的不?去嗎?”

    劉若賢搖搖頭:“我留在驛館照顧她吧,以后我肯定還有?機會來?洛陽。”

    她對蓮娘充滿了憐惜。

    莫驚春在旁邊聽了后笑了笑——其他年輕小?娘子們可不?會如自己師妹一般對這件事充滿了樂觀。事實上,她們一生之中或許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出生地。而師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自信,覺得必然不?會被束縛在后院的小?天地之中。

    他想,這很好。辛辛苦苦學醫,就是為了能有?更多的選擇和更多的可能。

    “老師別擔心,我也留在這兒陪著她們。”莫驚春道,“我也覺得以后肯定有?機會來?洛陽。”

    徐清麥一愣,隨即笑起來?:“行,那以后咱們一起來?。”

    留了一個護衛在驛館,他們帶著周天涯去了洛陽城。待他們趕到之時,佛會已?經開始了。

    今日其實并不?是什么佛教節日,只是洛陽城的幾個寺廟,白馬寺、龍門八寺等與城中的十幾個佛教結社一起舉辦的盛會。

    “你們也是來?對時間了,咱們的這個佛會每三個月才舉辦一次,主要就是聽高僧們講經弘法?,然后他們還會施藥。”在路邊等待的信眾熱情的對他們解釋道,“還有?百戲看,可熱鬧了。”

    從城東的延春門一直到南市的幾里路上擠滿了人,大家摩肩擦踵,都在踮腳眺望。有?結社的人在維持秩序,讓他們不?要踏上主路,那是佛祖過的地方。

    終于?,到了辰時,鑼鼓開道,抬著佛祖與座下?羅漢神像的力士們出現了。巨大而精美的佛像從身邊經過,徐清麥看到身邊的信眾們激動不?已?,有?的甚至已?經跪了下?去,五體?投地。還有?人早就準備好了香案,點上了香燭,在那兒朝拜,嘴中念念有?詞。

    佛像之后是手持著袈裟或是托著缽盂的僧侶們。

    他們低垂雙眼,口中念著佛號,臉上盡是慈悲。信眾們也都雙手合十,開始念起了經文。

    香燭的青煙裊裊升起,徐清麥在那一瞬間都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于?神國與人間的交界,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但轉頭一看,旁邊的信眾面容依舊滄桑,在地上趴伏著的小?孩依舊衣著襤褸,人間的苦難只是被蒙了一層面紗,在這一瞬間變得朦朧了而已?。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最?有?意思的是隊伍的最?后居然有?兩頭披掛著祥云蓮花錦緞,又墜著珠寶瓔珞的大象,一頭上面頂著金色的蓮花座,座上有?菩薩小?像,另一頭則是頂著珍貴的瑪瑙寶瓶。

    兩只象龐大的象腳重重的踩踏在地上,感覺整個街面都搖了搖,有?一頭還將?象鼻卷起,發出了驚天動地的鳴叫。

    “大象啊!”周自衡驚嘆,“果然是豫!”

    河南在古代真的有?象!

    旁邊信眾興奮的道:“這就是普賢菩薩的坐騎!”

    自出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大象的周天涯被震驚到了,嘴巴張得圓圓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世?間竟然有?如此龐大的動物!

    可愛的小?模樣讓徐清麥忍不?住親了她一下?。

    等到佛像游行結束,徐清麥隨著信眾去了僧醫們贈藥的地方。

    不?過,這個贈藥的形式和想象的不?同——幾位沙門僧用大大的陶缸架在火堆上熬藥,一邊用木棍在缸里攪拌,整個場地里充斥著濃濃的藥味兒。

    信眾們依次上前,有?人還帶了自家的碗,湯藥熬好了之后每人盛一碗。

    周自衡:“有?點感覺像是施粥。”

    “這是藥,盂蘭盆節和臘八節才會施粥。”身邊的信眾解釋道。

    徐清麥跟隨著隊伍,準備也去要一碗。隊伍緩緩向?前進,周自衡對這個不?太感興趣,抱著小?天涯站在了外頭陰涼處,薛嫂子和阿軟跟著她。

    徐清麥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這碗藥,深琥珀色的藥湯,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微苦的藥味。

    嘗了一口,她試圖還原出里面的用藥:“有?藿香、金銀花”

    她只辨認出兩種,其他的就沒辦法?了。看了看還在熬藥的僧人們周圍沒什么人,徐清麥索性上前詢問?:“這位師父,可否問?一下?這藥湯里都有?些?什么草藥?”

    那位年輕的僧人有?著一雙極清澈的眼睛,他愣了一下?,有?一些?靦腆,禮貌道:“施主請稍候,貧僧也并不?清楚,我去問?一下?師兄。”

    他去了一旁問?那位正在攪拌藥液的僧人,然后很快回來?,將?里面的配方都告訴了徐清麥。大多都是一些?清涼避暑的藥材。她也搞懂了這個施藥的本質,其實就是養生類的湯方和涼茶。比如現在的夏季,藿香、金銀花都是去暑熱去濕氣的藥材,的確喝了有?好處。

    “喝一喝挺好的。”徐清麥將?碗中的藥茶一飲而盡,夸贊道,“太陽底下?喝個避暑藥茶,精神都好一點。”

    這樣的藥茶,也不?是人人能喝得起,這里免費發放,多好。也難怪在這里等待著施藥的民眾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有?一些?應該還并不?是信眾。

    年輕僧人笑了笑:“確實。三個月后的佛會又是不?同的湯藥,施主到時候可以再來?一試。”

    “三個月后啊,那時候我恐怕不?在洛陽了。”徐清麥笑起來?,后又問?:“那今日可以向?大師們單獨問?診嗎?”

    “這里不?行。”年輕僧人有?些?為難,“寺廟里有?悲田院,你什么時候去都是可以的。但今日主要就是施藥和講經。”

    徐清麥有?點小?小?的失望:“好吧。”

    “施主若是有?恙的話還是盡早去悲田院看過才好,切莫諱疾忌醫。”那年輕僧人以為她身體?不?適,擔憂的道。

    “多謝師父。”徐清麥謝過他,覺得他心腸慈悲,眼睛更是如稚子一般讓人心生好感,甚至讓她想起了孫思邈孫道長,便隨口問?:“不?知?師父法?號為何?在哪里出家?”

    年輕僧人慌忙雙手合十:“貧僧玄奘,在凈土寺修行。不?過,如果施主想要求醫的話,其實去白馬寺更好”

    然后他就發現眼前的女子如同被雷劈過一般,整個人都呆滯了。

    “施主施主”

    就在玄奘以為這位施主是不?是犯病了,差點就要去喊自己的師兄過來?看看的時候,徐清麥終于?醒過神來?。

    她神情復雜:“沒事,就是覺得小?師父您這法?號真是好,太好了!”

    玄奘以為她就是單純的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腦勺。

    徐清麥試探的問?他:“小?師父以后可是想去長安?”

    玄奘一愣,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提到話題,但還是點了點頭,回答道:“貧僧的確有?此意。”

    徐清麥確定了,這位的確是傳說?中的金蟬子,文學里孫悟空的師父,現實里穿越了整個西域從天竺帶回多卷經書的徒步王者!

    她笑起來?:“小?師父,或許我們日后還能在長安相見。”

    她當然想要和玄奘再多說?一會兒,但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了,為了不?打擾他的正常工作,徐清麥也只能遺憾的先和玄奘道別。她返回去對周自衡講自己遇到了玄奘,周自衡的眼睛都瞪大了,痛悔剛才沒有?和她一起去。

    他想要過去,但是已?經被蜂擁而至的人群給擠到了邊緣,最?終只能垂頭喪氣的又回來?。

    徐清麥神清氣爽,感覺那杯藥茶果然有?用,得意之情連藏都藏不?住:“日后肯定有?機會再見。”

    周自衡幻想了一下?:“真想跟著他一起去西域”

    一定非常有?意思。

    徐清麥:“那你是豬八戒還是沙和尚?”

    兩人幼稚的拌起嘴來?,而周天涯已?經昏昏欲睡,她看了看天色,便打算打道回府。

    “回去吧。下?午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又要坐船了。”

    佛會的熱鬧還在繼續。

    走的時候,周自衡看著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籠罩在整個空地上的獨屬于?宗教的莊嚴氛圍,意味深長的微微挑起了眉,輕聲道:“有?意思”

    他沒細說?,但徐清麥和他心靈相通,或者說?兩人看待事情的角度本來?就一樣。

    她緩緩的點了點頭:“是啊,有?意思。”

    濟貧、救病,這種可以凝聚巨大社會力量與民心的行為本該是朝廷的責任,但當朝廷放棄這一塊或者是漠視這一塊的時候,宗教就會悄然進駐,然后逐漸擴張為一個龐然大物,成為帝國的陰影。

    她隱隱約約記得,唐朝的時候也有?過一次滅佛,但忘記具體?是什么時期了。

    離開時,徐清麥往那邊看了一眼,巨大的佛像立在場地中央,拈花一笑,默然注視眾生。徐清麥心中隱隱有?種預感,因為悲田院的存在,她日后可能免不?了要經常與佛寺之地打交道。

    那句日后再見并不?只是虛言。

    第?二日,他們的船只離開了孟津渡,朝著長安進發,終于?在六天后停靠在了長安城外最?大的官渡,渭陽渡。

    這六天里,發生了幾件大事。

    第?一件事,李世?民終于?登基了,成為了大唐的第?二任帝王。

    只是,他的登基大典卻是在東宮顯德殿舉行,而沒有?在最?中心的太極宮。因為李淵還沒有?搬離太極宮,這顯然是這位被逼著禪位的太上皇故意為之,要給自己兒子添堵。

    但不?管如何,大唐已?經進入到了新的篇章,而一切并沒有?因為他的不?爽就停下?前進的腳步,一如這滾滾向?前的渭水。

    而原本跟隨李世?民的天策府舊人們,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一眾人自然都得了封賞,加官進爵,風頭一時無兩。朝中另外兩派,一派為李淵留下?來?的老臣,以裴寂為主,一派為隱太子李建成留下?來?的心腹,以魏徵、王珪為首,也都各得了各的封賞。

    一時之間,朝中祥和欣喜,似乎其樂融融。

    第?二件事,蓮娘終于?在快要靠近長安的時候醒了過來?。

    她惶恐不?已?,好不?容易才被撫慰下?來?,而且她似乎喪失了說?話的能力,沉默不?語,縮在床角仿佛溫順的羔羊。

    “應該還是心理因素。”徐清麥也沒轍,“這種情況,只能慢慢來?了。”

    她溫柔的放軟聲音:“蓮娘,你別害怕,之前傷害你的那個人已?經被我們送去大牢里了。而且我們知?道了你家住哪兒,已?經向?你父母去了信。”

    蓮娘聽到父母兩個字,抬起了頭。

    “但是等你的父母來?接你,還還需要時間。所以這段時間你只能跟著我們,明?白了?”

    蓮娘看著她,她記得這個聲音,在自己痛苦到不?想醒的時候好像就是這個聲音不?停的在自己耳邊一直說?著話。

    她眼中的惶恐和警惕逐漸放松下?來?,然后輕輕的點了點頭。

    徐清麥笑了起來?:“那你需要先喝點粥,不?然還沒等你父母來?接,自己身體?就垮了。”

    她給蓮娘開了一個補脾胃的湯方,如今的她在孫思邈的教導下?,已?經可以單獨的開一些?基礎藥方了。

    船只在渭陽渡停靠的時候甚至還等了一天,因為這邊的船實在是太多了,畢竟是一朝國都,而且又恰逢登基典禮,四面八方的人都蜂擁而至,渡船們將?碼頭周邊的水域塞得水泄不?通,桅桿和風帆遮蔽了半邊天空。

    “第?一次看到堵船的盛況。”徐清麥并不?急,看得津津有?味,“不?愧是長安。”

    她終于?到了這兒,大唐的心臟,或許她還能在此地見證帝國的崛起。

    一直到了第?二日下?午,周自衡和徐清麥這才下?船,薛大和隨喜等人負責將?箱籠搬下?船。許昂和他的祖母先他們而下?,如今的許昂看到了徐清麥就要躲,恨不?得立刻從她面前消失。

    前幾日他感冒,他的祖母便向?徐清麥求醫,她不?僅給他開了苦苦的湯方,而且還拿出了自己長長的金針,讓自己過了一把扎針癮,扎得他鬼哭狼嚎。

    從此,許昂對她避如蛇蝎。

    徐清麥樂得如此。

    下?船后,有?腳夫力士過來?,問?要不?要雇他們搬行李,周自衡剛想要開口,便聽到有?人興奮的跑了過來?:

    “十三郎君!十三郎君!終于?等到你們了。”

    周自衡瞇起眼望過去,迅速從記憶庫里調出他的信息:“葉管事!你怎么會在這里?”

    葉管事是周家二房的管事,主要跟著周純他娘。

    葉管事笑開懷:“娘子算著你們應該是這段時間到,每日讓我來?碼頭上看,本想著還要晚兩日的,沒想到今天你們就到了。”

    他看到了在周自衡懷中的周天涯,還有?站在周自衡旁邊的徐清麥,笑容不?改:“小?的見過四娘子。哎喲,這是小?娘子吧?長得可真俊。”

    徐清麥心想,此人和王婆子倒是不?一樣,為人圓滑,長袖善舞。

    她便也對葉管事笑了笑。

    關于?怎么和周家人相處,她早就想好了對策:回到長安后少說?多看,少與這些?人打交道,能不?說?話的時候就不?說?話,最?好是躲得遠遠的,大家相敬如賓,有?個面子情就可以了。

    她最?愁的反倒是怎么和娘家的親人相處還好,他們今日沒來?

    葉管事帶了小?廝來?,一行人將?所有?的箱籠都搬上了馬車,最?后又在碼頭上租了一輛馬車這才堪堪能坐下?。

    葉管事在周自衡租賃馬車的時候有?些?驚訝,心中暗道:“按照十三郎君以前的脾氣,這些?下?人們肯定是讓他們自己走回去的,哪還會主動賃車予他們坐?看來?,在外面歷練一番后,十三郎君倒是與以前不?同了。”

    馬車朝著長安城的方向?駛去,徐清麥抱著周天涯坐在窗邊,撩起車簾向?外看。

    這里的風景與江南之地完全不?同。江南更秀氣更煙雨朦朧,帶著水汽,婀娜多姿,而這邊則是古樸厚重,山更威嚴,即使是同樣的綠,也似乎更加濃厚滄桑。

    不?多時,一座一眼看不?到城墻盡頭的巍峨巨城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第084章 第 84 章

    徐清麥在?后世的時候曾經?去過西安, 在?西安的古城墻上散過步。但當這座城墻以原始的古樸姿態出現在?她的眼前,更讓她受到了無比的沖擊。

    宏偉的城墻向兩端蔓延開?, 一眼看不到盡頭。在?此?時,它就是最高的建筑,當馬車駛到它的下方,只有抬頭才能夠看見它的全貌,從而察覺到自己的渺小。

    一座被這樣的城墻完全包圍起?來的古老城市,如今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屹立在?東方,而且光耀千年。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在?這里粉墨登場,上演一幕幕權謀爭斗以及輝煌文化的名場面,成為?華夏人心中永恒的白月光。徐清麥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戰栗, 幾乎要臣服在?這座巨城之下。

    但最終, 她安靜的坐在?馬車上從景耀門進入了這座巨城。

    徐清麥和周自衡對望一眼, 兩人都能明白對方此?時的激蕩心情。周自衡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

    從此?之后,他們?也將成為?歷史的“劇中人”。

    馬車先將楊思魯與劉若賢、莫驚春等人送到客棧, 蓮娘也隨他們?一起?。周自衡征詢過他們?的意見, 是想要住在?外面的客棧還是住在?周家,幾個人也不傻, 想到周自衡和周家的關系, 果斷選擇了客棧。

    安頓好?幾人后,他們?這才朝著城東而去。

    周家就住在?朱雀街東,靠著東市,這一片的里坊住的大多為?權貴公卿, 雖然?住不上全是皇親國戚的勝業和人苑、平康等坊, 但作為?擁立先帝登基開?創大唐的新?貴之家,周家也成功的在?平康隔壁的興道坊擁有著一處四?進的還帶花園的大宅子。

    周禮與周義兩兄弟就一起?住在?這里。

    馬車駛入周宅的夾道, 又拐入到后院的正堂前緩緩的停下。周十?三郎的父親周義和柳氏帶著幾個孩子以及仆人們?正在?等候,柳氏激動不已。

    周自衡先下馬車,柳氏看到后本想要哭一聲?然?后撲上去,就看到他轉過身去伸出手牽徐清麥下車,那聲?哭頓時就堵在?了嗓子眼里,差點嗆出聲?來。

    柳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好?看了。

    “父親,母親。”周自衡牽著徐清麥來到他倆面前,恭敬的行了一個禮。

    不管如何,剛見面,面子還是要做好?的。

    周義笑呵呵的看著這個兒子,揮了揮手:“起?來罷,十?三郎路上辛苦了。”

    柳氏這下還是沒?忍住,淚水漣漣,扶著他的胳膊:“兒啊,辛苦了。”

    徐清麥也上前,露出標準的溫婉的笑容,道了個萬福:“父親,母親。”

    柳氏看也不看她,周義臉上現出猶豫之色。

    徐清麥扯了扯嘴角,這是一開?始就沒?打算給她面子呢?換成之前的徐四?娘,這會?兒可能已經?惶恐得不行了,但徐清麥可不吃這一套,她淡定自若的自己站直了身子,然?后站到了一邊。

    柳氏依然?抱著自己兒子胳膊在?哭,但顯然?眼神是一直關注這邊的,見狀她迅速的轉頭看向徐清麥,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周義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

    周自衡終于找準機會?默默的把?自己的胳膊從柳氏手中抽出來,然?后不著痕跡的抖了抖。

    徐清麥老神在?在?。

    柳氏忍不住開?口訓斥:“徐氏!長輩不發話,你豈能擅自起?身?”

    徐清麥看向她,露出驚訝神色:“我以為?母親正忙著與十?三郎互訴離別之情,忘了說而已,這才自己起?身,免得讓人誤以為?母親不慈。”

    柳氏:徐四?娘什?么時候竟變得如此?伶牙利嘴?

    她竟一時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氛圍馬上就要陷入到詭異時,薛嫂子抱著剛醒還在?用小手揉著眼睛的周天涯走了過來。

    周義一看,趕緊露出笑容:“哎喲,這個就是我的小孫孫吧,來,阿翁來抱一抱。”

    他看著被薛嫂子抱在?懷里的周天涯,熱情的伸出手去。周天涯一向是不怕生的,被他抱著后也不哭不鬧,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揪下周義的一根胡子。

    周義猝不及防,疼得輕呼一聲?,周天涯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之前在?江南的時候,就愛揪孫思邈的胡子,孫思邈對她疼愛有加,從來不責罵,養成了她這個壞毛病。

    徐清麥沉下臉來:“周天涯,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能隨便去扯別人的胡子和頭發!”

    周天涯誰都不怕,就怕媽媽,立刻縮在?了周義的懷里。她長得玉雪可愛,做出這幅表情來,即使是原本還在?生氣的柳氏都心軟了幾分。

    她對著徐清麥一瞪眼,剛想說什?么,就被自己的奶媽媽從背后戳了一下,于是不情愿的把?話給吞了回去,語氣中的火藥味也少了一點:

    “對孩子吼什么?瞧把孩子給嚇得!”

    周自衡立刻在一旁道:“母親,天涯一向頑劣,必須要四?娘才能管住她。”

    柳氏哼了一聲?,又將注意力轉到了自己孫女身上:“她叫天涯?這名字倒是別致。”

    她雖然?在?一開?始知道徐四?娘生了個女孩子的時候十?分不喜,但現在?一看周天涯幾乎和自家兒子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心中便也生出了幾分喜愛。

    畢竟是她兒子的血脈,算了,就認了吧。到時候再多給她生幾個孫子就好?了。

    周義和柳氏都拿出預備好?了的禮物給周天涯,然?后又讓周十?三的幾個兄弟姐妹和他們?打了招呼。

    徐清麥看得眼花繚亂,再次對大家族中的人口和子弟數量有了充分的認知:周十?三有一個同母哥哥,兩個同母妹妹,還有兩個庶兄,一個庶弟與一個庶妹。他的序齒排在?十?三,是算上了大房的男丁以及夭折的幾個小孩。

    徐清麥維持假笑,努力將誰是誰排行第幾記在?腦子里,只覺得自己給人做手術時都沒?有這么累。

    好?不容易應酬完了這一輪,終于可以先去安置了。

    這時候,她又充分的見識到了柳氏對徐四?娘這個兒媳婦的不喜——她居然?給周自衡和徐清麥安排了兩個不同的院子。

    “你之前的院子正在?修繕,一時半會?兒住不了。”

    這個理由倒是很正當的。

    “現在?還有蘭苑和桂苑。所以,我想著你去住東面的蘭苑,那院子靠近外頭,平素進出也方便。”

    聽到這里,也算是合理。

    柳氏接著說:“蘭苑窄小,堪堪住得下你一個。桂苑雖多兩間房,但靠著里面,進出不方便,便讓徐氏帶著天涯住在?那邊。等到時候你那院子修繕好?,你們?再搬回去。”

    要不是周自衡知道蘭苑是什?么樣的布局,他也就信了柳氏。蘭苑雖小,但也是正兒八經?有三間房的,住下他們?一家三口再加兩個人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柳氏這么做,不過就是還看不慣徐四?娘,就想著給她個下馬威或者?是分開?他倆罷了。

    徐清麥雖然?在?心中默默的翻了個白眼,但面上卻什?么都沒?說。她知道,這些事情不需要自己操心。

    果然?,就聽到周自衡道:“母親,蘭苑也不至于就小成這樣。這樣吧,您別管那么多,蘭苑和桂苑都給我。我和四?娘帶著天涯住在?那兒。我正好?有朋友一起?來長安,到時候也可以安排他們?住在?桂苑。”

    柳氏看到自家兒子堅定的眼神,只覺得自己好?心喂了驢肝肺,沒?好?氣的道:“隨便你!你愛怎么住就怎么住!”

    下人們?開?始搬箱籠,徐清麥示意薛嫂子看著點兒,免得弄壞自己的一些東西。

    柳氏在?一旁看了會?兒,她倒沒?想到徐四?娘現在?仿佛變了個模樣,似乎更有主見更有決斷了一些,一點都不像以前那個嬌嬌怯怯的樣子。

    不過,看上去她連十?三郎的主都做得了!將自己兒子管得服服帖帖的!

    一想到這個,柳氏又開?始不舒服了,連看都看不下去了,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直揉著胸口,只覺得今天被氣得肝疼。

    “你說說,我難道不是為?了他好?嗎?”她拉著自己奶媽媽的手哭訴道,“難道我想讓他住得舒適一點這還有錯了?況且,身為?男兒本來就應少去內院。結果他反倒在?這么多人面前讓我沒?臉

    “這個不孝子!我難不成真是上輩子欠他的不成?”

    奶媽媽嘆了口氣,只能又開?始苦口婆心的勸道:“我早就和你說過,不要想著去分開?他們?。雖然?你不喜歡那徐四?娘,但那畢竟是十?三郎的妻子,還已經?生了孩子,你當場下她的臉就是也不給十?三郎臉面。”

    “可,可王婆子明明說,十?三郎在?江南的時候對她已經?不如過往了。”柳氏道。

    后院女子倚仗的是什?么?第一是娘家,第二是丈夫的寵愛與尊重,第三是子女,或者?說是兒子。徐四?娘這三個不都沾,柳氏自然?也就沒?把?她放在?眼里。

    奶媽媽嚴肅的道:“王婆子此?人不可輕信。您還是少和她來往吧。”

    她是柳氏的奶娘,從小就照顧柳氏長大又陪著她嫁入周家,因此?感情深厚,有時候對她說話也不講情面。

    “您想想,今日之事難道不正好?說明咱們?十?三郎是個有主見的郎君了?”她又笑瞇瞇的拍著柳氏的手,“他那不是忤逆你,而是有了自己的主見。難不成,你想讓他和大房的二郎君三郎君一樣,只知道對著孔氏言聽計從,唯唯諾諾你才高興?”

    柳氏被她這么一說,連忙道:“可別!大房那兩個,可真是付不起?的阿斗。”

    說到這里,她自己也反應過來。

    于是只能嘆口氣:“這可真是,兒大不由娘!”

    奶媽媽安慰她道:“反正你和徐氏,面子情過得去就可以了。千萬別在?下人和外人面前下她的臉,如今我們?十?三郎也是有頭有臉,還要去見皇上的人,咱們?這一輩的年輕郎君里除了那些宗室和勛貴之子,有哪個比得過他?所以啊,你這做母親的,一定要顧全他的臉面。”

    柳氏頓時有了一種“忍辱負重”的責任感,連忙點頭答應。

    “算了,我暫且忍她一忍。”

    蘭苑內。

    “她再這樣,我可忍她不了。”徐清麥躺倒在?床上,抱怨道。周自衡小意在?旁邊給她揉著腿,“要天天這樣,可要了命了。”

    一回兩回的她倒無所謂,反正自己怎么舒服怎么來,但真要時間久了,嘴巴不累心都累了。讓她待在?后院玩宅斗,恐怕先就自己把?自己給憋悶死了。

    周自衡點頭:“所以咱們?還是得琢磨琢磨怎么搬出去。”

    “那要是能搬出去肯定更好?。”徐清麥眼睛一亮,她環視了一下四?周,有些不滿的皺了皺鼻子,“這里的確也是小了點兒,和咱們?江寧縣的沒?法?比。”

    她現在?已經?開?始想念江寧縣的大書房還有那些有著現代氣息的定制家具了。

    “短時間之內肯定搬不了。”周自衡也苦惱,“不過如果長期住,那肯定還是搬出去方便,讓我先想想辦法?。你放心,一定不讓你受委屈。”

    雖然?不是他自己的娘,但他占了周十?三的身體,也只能由他來擔著。

    徐清麥哼哼了兩聲?:“反正,你自己心里拎得清就行。這兒媳婦要是在?婆婆這里受了委屈,絕大多數是因為?男人的問題。她來找我的麻煩,我就找你的麻煩。”

    她抬起?自己的腿,得意的晃了晃:“就像是現在?這樣。”

    周自衡一臉嚴肅:“就算是沒?今日這回事兒,我也得給你捏一下”他又捏重了一點,小意殷勤的道,“怎么樣?肌肉不酸疼了吧?”

    徐清麥揉了揉腰:“好?多了,看來這長安城中的路也不怎么樣,顛死我了。”

    她站起?來,懶懶的打了個哈欠,然?后示意周自衡躺下:“來,我來給你捏一捏。”

    周自衡受寵若驚:“不要了吧?”

    有了他娘整出來的那檔子事,他都覺得他今日不配,心虛。

    徐清麥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讓你躺下就躺下,羅里吧嗦。”

    周自衡乖乖的躺下。不過,他可沒?有半點琦思,徐清麥這段時間鍛煉頗有成效,手勁開?始逐漸的大了起?來,揉捏得他一開?始齜牙咧嘴,但是疼痛過后又覺得的確舒爽了許多。

    兩人又聊起?周禮和柳氏。

    “你娘這樣的其實反倒還好?,”徐清麥說道,“有什?么心事都掛在?臉上,一看就知道高不高興,不會?兩面派。”

    她反倒會?更害怕那些笑面虎。

    “她自幼錦衣玉食長大,的確沒?受過什?么苦。就是有些我行我素,不會?考慮別人。添堵的事情她會?做,害人倒未必。”周自衡道,“她的那個奶媽媽,夏媽媽,是個不錯的人。我打算和夏媽媽好?好?聊聊,讓她勸著點她,多給她找點別的事情做。”

    就別老盯著他倆了。

    徐清麥點點頭,然?后又道:“不過,你那個爹,好?像還行?”

    看著最起?碼挺寵孩子的。

    “別看表面。”周自衡哼了一聲?,“他吧,糊里糊涂”

    根據周純的記憶,周義這個人就是個二世祖,和他的大哥周禮不一樣,他根本就不想著出仕,平素最愛的就是去旁邊的平康坊聽聽小曲然?后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們?斗雞走狗,即使現在?已經?過了不惑的年紀依然?如此?。

    徐清麥諷刺的道:“嘖,男人至死是少年。”

    “我去江南的時候,柳氏呃,我娘還和我大伯吵了一架,又給我塞了不少體己。”周自衡決定以后就把?自己完全代入到周純的角色里,免得一個不注意就惹來麻煩,他道,“但我阿耶卻不一樣,不聞不問,依舊每日去尋歡作樂,過得那叫一個瀟灑。”

    他對自己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來興趣了就招來親昵親昵,沒?興趣了就不理不睬。簡單來說,就是個純粹只愛自己的自私的混蛋。和他相比,柳氏都要顯得可愛許多。

    徐清麥聽了后,挑眉道:“但往往,可能子女會?更喜歡你父親這樣的人。”

    就像是后世很多小孩,媽媽每日管著他,他嫌煩,而爸爸平日什?么都不管,偶爾還帶他去玩一玩就覺得爸爸比媽媽好?。

    周自衡一琢磨,代入一下周純的心態,啞然?失笑:“還真是這樣。但懂事了可能就會?看明白了。”

    徐清麥聳聳肩,拍了拍他的背:“好?了。”

    周自衡坐起?來,對她道:“明天大概率還得在?家待一天,然?后后天去你家,接下來,咱們?就各干各的?”

    徐清麥被他這個描述給笑到了:“行,就各干各的。”

    她要去拜訪錢瀏陽等人,還想去市場上看看這邊的醫鋪和藥房,而周自衡要去司農寺報道,或許還要待在?家里隨時等候皇宮里的召見。這樣算算,兩個人都挺忙的,根本就沒?空搭理內宅這一檔子事。

    第二日,周自衡帶著徐清麥去見了大房的周禮與孔氏。

    周禮在?昨日都沒?有現身,使了個小廝來說自己身體不適。周自衡猜測恐怕身體不適是假的,心里不適才是真的。但按照禮儀,他與徐清麥肯定得來探病看望。

    周家的大房與二房分別居住在?宅子的左右半邊,中間隔著花園,平時互不打擾。

    “好?多了,不過是咳嗽幾句。”大熱天的,周禮還披著一件鶴氅。

    周自衡:“伯父可要保重身體。光祿寺少了您可不行。”

    周禮一噎,差點以為?他是在?諷刺自己,可是看到他真誠的眼神,又覺得自己似乎是想岔了,便淡淡道:“光祿寺事情不多,倒是司農寺十?三郎,陛下何時召見你?”

    周自衡笑了笑:“陛下的想法?豈是我能揣測的?我能做的也無非是在?府中等候聽召罷了。”

    “確實。”周禮肅穆道,開?始叮囑他什?么皇恩浩蕩讓他一定要盡心盡力為?朝廷為?皇上效力,吧啦吧啦講了半個小時,講到自己口干,看到周自衡在?自己面前低垂著眼,時不時的還點了點頭,一副受教的樣子這才覺得心中的氣順了順,但立刻又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他有一種恐慌感。

    他這個侄子如同初升的朝陽,而他卻像是個懸在?地平線上的暮日,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沉下去。

    “你去吧。”周禮瞇著眼打量了他一會?兒,這才揮了揮手,一副疲憊的樣子。

    周自衡這才去后院接了正在?和孔氏聊天的徐清麥。

    走出來后,他問:“怎么樣?她沒?為?難你吧?”

    “還行啊。”徐清麥聳了聳肩,“就正常交流,不冷不熱。不過她對咱們?在?江南的事情倒是很感興趣,我挑了幾樣能說的說了說。”

    主要是江南一地的風土人情,還有那邊世家的一些生活。至于像是肥皂坊和其他工坊甚至是她與周自衡的事業之類,提都沒?提。

    “那就好?。”周自衡放下心來。

    徐清麥忽然?停住腳步,看著薛嫂子與阿軟帶著周天涯在?花園的池塘邊玩耍,離兩人還有著一段距離,便正色對他小聲?道:“你不必如此?緊張。你現在?要擔負起?周十?三的責任,而我也要擔負起?徐四?娘的責任,你不用覺得虧欠我。

    “這本來就是我們?應該一起?面對的問題,你懂嗎?”

    周自衡恍惚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那會?兒他也是與家里的關系不怎么樣,覺得會?給她帶來麻煩甚至讓她對自己產生負面情緒,于是便隱瞞自己的家庭情況,并遲遲的不把?她帶回家,面對她的責問也避而不語。

    這也是他們?分手的導火索之一。

    所以她要的,其實一直都是一起?面對嗎?

    周自衡看著她,眼角染上笑意,他溫和的道:“好?。”

    徐清麥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周自衡左右迅速的看看,見花園內無人,立刻低下頭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記,然?后站直了身體,雙手負于身后,向前面走去。

    徐清麥:嘚瑟!

    這一日柳氏沒?有再折騰出什?么幺蛾子,主要是徐清麥幾乎都待在?蘭苑收拾整理自己的東西,然?后幫助周天涯適應自己的新?家,他們?只在?用晚膳的時候與二房其他人聚了一次。

    在?飯桌上,柳氏幾次忍不住想要以優越的姿態來挑一點徐清麥的刺,都會?被周自衡擋回去。周自衡岔開?話題,開?始主動講起?在?江南的一些見聞,還有自己這次受召前來的一些內幕,聽得所有人都很感興趣。

    柳氏只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厲害,全部?心神都被吸引了過去,根本沒?時間搭理徐清麥,讓她吃了一頓舒適的晚膳。

    第二日,徐清麥就和周自衡一起?回娘家去了。

    柳氏聽了后,撇了撇嘴:“又去了那破地方。哎,別人問起?我,我都不好?意思說我那兒媳婦居然?是出自豐邑坊。”

    長安城以東為?貴,以靠近皇城的為?貴。周家所住的興道坊一出來就是朱雀街朱雀門,極適合朝臣們?上早朝以及去各大衙門坐班點卯,所以住在?這邊的都是官宦之家。而豐邑坊則是徹徹底底的西邊地界,離西市不遠,旁邊就是延平門,往外走走就出城了。

    最重要的是,豐邑坊里很多喪葬鋪子,賣各種紙扎用品和棺材之類。雖則徐家并不從事這一行業,但是住在?豐邑坊本身就是長安城鄙視鏈的下游。再往下,可能就只有挨著南城門那幾個幾乎全都是菜地的里坊要比它地位低了。

    徐家就住在?豐邑坊一條巷子里的最里面,一個只有一進的小院落。

    她昨日就派人送了口信過來,因此?徐四?娘的母親安氏與姐姐徐二娘就在?門口等著,還有一大群里坊鄉鄰們?圍在?旁邊看熱鬧,并且在?一旁竊竊私語。

    “說起?來,還是徐家這四?娘嫁得好?啊。周家,嘖嘖,那可是天邊的人物,平日里都見不到的人家。”

    “是了。咱們?這里坊里,也就屬她嫁得好?。運氣好?喲,羨慕不來的。”

    “也不單單是運氣,咱們?坊就屬她長得最好?。就是和皇妃娘娘們?比,也是不差的。”

    “不過不是被趕到潤州去了嗎?”有人羨慕自然?也有人看不慣并嫉妒,“想必這幾年也過得不怎么樣吧?”

    “瞧你酸得,也是,四?娘沒?嫁的時候你就和她不對付。”

    “我說什?么了,我說的是實話。我有個嫂子的表妹的姑媽的兒子就在?周家聽差,我聽說啊”

    那人話還沒?說完,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周自衡跳了下來,然?后將徐清麥牽了下來,溫柔無比:“你小心,注意腳下,這邊路不平。”

    兩人的容光似乎讓原本破舊的豐邑坊都變亮了幾分。

    第085章 第 85 章

    今日, 徐清麥穿著的是一件緋色的明霞襦裙,還配上了用輕盈紗羅制成的披帛, 上面綴有金銀線織就的精致團窠紋,一看?就華貴非常。

    這塊料子是她?離開姑蘇的時?候顧家送過來的禮物之一。她?十分喜歡,索性在船上也無事,薛嫂子便給她?做了這么一條披帛。披帛這東西雖然累贅但實在美麗,偶爾清閑的時?候,徐清麥也樂得穿一穿。

    今日,薛嫂子就將它給翻了出來。

    徐清麥本來還覺得有些高調。

    薛嫂子笑道:“您就放心吧,您撐得住,而且也很有必要。”

    這會兒,她?看?著安氏和徐二娘激動又帶著驕傲的面容, 忽然明白了薛嫂子的意思——孤兒寡母在豐邑坊中生活著實不易, 她?的盛裝能夠帶給旁人震懾也帶給她?們底氣, 何?樂不為?

    于是,她?坦然的下了馬車, 上去抱了抱安氏和徐二娘, 然后又放開,露出笑容。

    “母親, 二姐!”

    安氏和徐二娘被她?的擁抱搞得愣了一下:此?舉不合禮儀, 但是忽然心中有暖流涌起,眼眶還有點?發酸。

    安氏激動的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兩?人看?到被阿軟抱著的周天涯更是歡喜至極,連忙將幾人迎了進去。

    薛嫂子在后頭指揮人將帶過來的禮物全都搬到院子里去, 看?得鄰人們眼紅不已。

    周自衡在進去前對著圍觀的街坊鄰居們拱手道:“這兩?年多謝諸位照顧岳母一家, 我已讓人去西市買了美酒,還請諸位不要嫌棄。”

    他?是翩翩貴公子, 說?話又如此?謙和,在場的人聽了之后更覺得心中受用,連忙大聲謝起來。

    “周郎君說?笑了,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有人文縐縐的道。

    也有人大笑起來:“還是周郎君豪氣!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走在后面的徐二娘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周自衡,只覺得他?和之前自己接觸過的那個周十三郎完全不一樣了。她?心中暗想,難道出去歷練真的會讓人這么快就成熟起來?

    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妹妹似乎也不一樣了,說?不定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才換來的成長,不免鼻子一酸,有點?心疼起來。

    室內,安氏想要把主位讓給周自衡,周自衡當然不肯。

    徐清麥笑道:“母親,你別嚇著他?。”

    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安氏和徐二娘,自己的母親與二姐。安氏看?上去十分瘦弱,雖然與柳氏同樣年紀但已經是半頭白發,但看?著最起碼老了十歲。而她?的二姐,皮膚微黑,但是一雙眼睛卻極清亮,看?上去就是很有主見?也很能干的人。

    她?們長得都和自己很相像,尤其是下巴和嘴巴的部分,簡直如出一轍,一看?就是母女?仨。這也讓徐清麥找到了一些血脈之中深植的熟悉與親切感?。

    她?放松了一些。

    徐二娘帶來了她?的夫婿與孩子,她?的夫家姓蘇,是長安城外一個鄉鎮上的小地主,家有良田上百頃,在城中也有一兩?間?鋪子。按理來說?這是很殷實的人家了,比起徐家來好了不知多少?,但在長安土著們看?來,住在城外就是鄉巴佬,而一個城內的女?子嫁到城外去就是純粹意義上的低嫁。

    所以,豐邑坊中對徐二娘的這樁婚事說?了不少?的閑話,不過他?們不敢在徐二娘的面前說?,怕被她?一口給啐回去。倒是之前的徐四娘,聽了不少?坊里的閑言碎語,真以為自己姐姐是為了徐家屈身下嫁,而蘇延蘇郎君配不上二姐,因此?對這位姐夫頗為冷淡。

    想到這些往事,徐四娘對姐夫蘇延又熱情了幾分,倒是讓他?受寵若驚——他?以前就沒見?過這位小姨子對著自己有什么好臉色。

    徐二娘還有個孩子,叫絮兒,如今已經有三歲了。

    她?笑道:“賤名?好養活。大名?還沒有取呢。”

    絮兒和周天涯都各得了一波見?面禮,安氏和徐二娘愛周天涯愛得不得了,抱著不愿意撒手,但顯然周天涯只想要和小朋友一起玩,她?從姨媽懷中掙扎要下來,想和絮兒一起玩。

    她?甚至學著喊了一聲:“格格格格”

    周天涯小朋友的翻譯官周自衡充滿嫉妒的道:“她?這是在叫哥哥呢。”

    小沒良心的,至今都還沒叫過一句阿耶。

    大家都笑了起來。

    徐二娘推了推自家還有點小靦腆的兒子:“去吧,帶著妹妹去玩。”

    絮兒和周天涯手拉手的去了院子里,阿軟跟在后面看?著。周自衡在和蘇延在廳堂里說?話。

    安氏去了廚房,她?得準備中午的膳食,薛嫂子連忙跟了過去:“安娘子,你快歇著,讓我來吧。”

    安氏惶恐道:“這怎么可以?我來,我來。”

    薛嫂子見?她的確是一副不知道該怎么才好的樣子,便笑道:“那我來幫你吧。”

    她?在心中暗想:“四娘子的這位阿娘性格羞怯,卻沒想到養的兩?個女?兒都是性格利落干脆的人,倒也是少?見?。不知道四娘子的弟弟又是如何?的模樣?”

    這邊,徐二娘也把徐清麥叫到了室內。

    關上門之后就立刻開口問道:“怎么樣?你在江南那邊過得好不好?信里面只聽你說?不錯不錯,不過我知道你向來是個報喜不報憂,有什么事情只會躲起來哭的人,現在回家了,和姐姐好好說?說?,那周十三有沒有欺負你?”

    她?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徐清麥能從中感?覺到她?的關切之情,不由得對原來的徐四娘感?到惋惜——她?有這么好的親人啊,可惜了

    徐清麥輕松的道:“您看?看?我,像是過得不好的樣子嗎?”

    “也是”徐二娘打量一下她?,有些滿意,“看?來之前倒是我看?錯了周十三。沒想到,他?竟然是個靠譜的人。”

    徐清麥心中默默的道:其實你也沒算看?錯。

    徐二娘拉她?在窗邊坐下:“那你們回來現在是個什么樣的打算?你婆母對你可好?不會還和以前一樣吧?”

    之前她?這個妹妹的婚事,她?是堅決反對的,覺得齊大非偶。為此?,兩?姐妹還狠狠的吵過幾架,直到徐四娘去江南的前夕才和解。對這個妹妹,徐二娘的心一直都放不下。

    徐清麥也算是看?出來了,自己的這位二姐是個風風火火的人,而且是個操心的命,這一句接一句,就沒停過。

    她?笑起來:“二姐,你先別問我。大郎呢?怎么還沒見?到他??你在信中不是說?他?這段時?間?好像發生了什么事情嗎?具體問出來了沒有?”

    徐二娘噗嗤一笑:“你看?看?,你還說?我呢,自己還不是也一句接一句?”

    她?嘆了口氣,又道:“他?早上跑出去了,說?是馬上就回。還和之前那樣,成天出去瞎折騰,也不知道和誰在鬼混,問他?他?也是含糊其辭。好在,也往家里拿了一些錢回來。”

    徐清麥:“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但能拿回來一些錢那更讓人擔心吧!”

    “他?說?是去坊市里給人寫?信抄書做賬。之前他?也是去干這個活兒。”徐二娘蹙起眉頭,“咱們小弟什么樣子你也是知道的,大的事情他?不敢惹,我就是怕他?在外面交了狐朋狗友,跟著人學壞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后是一個變聲期鴨公嗓的聲音傳來:“娘,我回來了!二姐夫,四姐夫!我四姐呢?”

    一聽就是個跳脫的性子。

    徐四娘的弟弟,徐子呈回來了。

    徐二娘立刻開門出去:“徐子呈,你是皮子又緊了是不是?這么重要的時?候你死哪兒去了?”

    安氏忙從廚房里探出身子來,臉都白了:“哎喲,別老把死啊死的掛在嘴邊,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二娘不是成心的。”

    她?雙手合十,還念了一句佛號。

    徐二娘無語的翻了翻眼睛。

    徐子呈提起手中的東西,委屈的道:“我去給四姐買羊肉燒餅去了,她?不是最喜歡吃西市那家羊肉燒餅嗎?我排了好長的隊呢!”

    徐清麥看?著他?滿頭的大汗以及手里提著熱烘烘的羊肉燒餅,嘴角輕輕的翹了起來。

    她?覺得,她?還挺喜歡徐家人的。

    徐清麥在這里吃了很舒心的一頓飯,雖然安氏的手藝和周自衡以及薛嫂子比不了,但她?卻真的吃出了“媽媽的味道”,可能是來自于原身在骨血深處遺留下來的記憶。以及,羊肉燒餅真的很好吃。

    唯一讓她?皺眉的是,徐子呈還是堅持說?自己就是在西市給人寫?信和對賬賺錢,沒干別的事情,不信她?們可以去西市看?。但徐清麥從他?的眼神中發現了一絲心虛。

    她?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筷子,開口道:“別的我不管,但是!你要是沾上了賭字,以后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弟弟。到時?候你要是被人追債,要砍斷你的手和腳,我都是不管的。”

    徐二娘也點?頭:“我也不會管,你自生自滅吧。”

    兩?姐妹死死的盯著徐子呈。

    安氏聽了兩?姐妹這么說?,又是砍手又是砍腳這么不吉利的話,簡直要昏厥過去。不過她?也的確是很擔心自己兒子有沒有學壞,于是就加入了盯人的隊伍。

    面對著這么三雙眼睛,徐子呈就差別伸出雙手來對天發誓了:“我絕對沒有賭!我可以對著阿耶的牌位發誓!”

    徐清麥看?著他?的樣子不像是撒謊,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吃完飯又讓孩子們玩了會兒,大人們在旁邊說?話——主要是周自衡在說?,徐清麥還是比較謹慎的,秉持著少?開口的原則,免得露出破綻。

    周自衡也很謹慎,他?沒提到江南的那一片工坊,只是說?了一些生活瑣事。但單單是這些,就已經足夠他?們聽得津津有味了。這個時?代可不是誰都能出遠門。

    將近申時?,他?們起身告辭,不然趕不上里坊關門的“暮鼓”,反倒是住在城外的徐二娘不用那么著急。

    臨走時?徐清麥將安氏叫到一邊,給她?塞了十貫錢。安氏一開始死活不收,還是后來周自衡過來說?了幾句,安氏這才收下,然后抹起淚來。

    “你在周家也要自己留點?錢在身上,阿娘幫不了你,徐家也幫不了你”

    “沒事沒事,不用幫,我現在有錢”

    徐清麥軟言安慰了她?幾句,然后發現自己還是最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面,落荒而逃。

    靠在門框上看?著周家馬車遠去的身影,徐子呈對徐二娘道:“二姐,你有沒有覺得四姐變了很多啊?”

    和以前簡直就不像是一個人了。

    “都成親有小孩了,又在外面歷練了那么久,也該成熟起來了。”徐二娘雖然也有同樣的感?覺,但她?自行給圓了回去。她?瞪了一眼徐子呈:“你什么時?候給我成熟起來?都快要成親的人了,還每天在外面吊兒郎當”

    徐子呈大叫著跑回院子:“姐夫,我求求你快管管我姐吧,她?可真是越來越嘮叨了!”

    蘇延在一旁抱著絮兒,邊看?邊呵呵的笑。

    休息了一日,又探完了親,周自衡和徐清麥也要處理手上積壓著的一堆事情了。

    于是,在第二日,柳氏又醒來用完早膳后,隨意問了一句:“徐四娘呢?怎么不見?她?來與我請安?”

    雖然她?并不想見?徐清麥,但卻又見?不得她?不來請安。

    反正?來了后晾著就是了。

    沒想到,侍女?卻道:“十三郎一大早就去司農寺了,四娘子剛剛也要了車出門了。”

    “知道了”柳氏懶懶的道,然后一下子醒過神來,臉色難看?:“徐四娘又出門了?”

    真是豈有此?理!哪有內宅女?子一天到晚往外跑的道理?她?還真當自己還住在豐邑坊不成?

    就在柳氏就要發脾氣的時?候,夏媽媽從外面走了進來,說?道:“她?去太醫院錢太醫府上了,而且她?早上已經來給你問過安了,不過你沒起就是了。”

    柳氏:她?的確是每日起得晚。

    “她?去錢太醫的府上有何?事?”她?有些茫然,驚慌的道,“她?不會是有什么不舒服然后自己去錢府求醫了吧?哎呀,這臉都要被她?給丟盡了,果然是從豐邑坊里出來的丫頭”

    太醫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請來看?診的,就算是官員本人,五品以上才有資格,而且要遞奏折去申請,批復通過了之后太醫院才會派人來。如果是官員的家眷生病,那就更難了。

    柳氏這一刻擔心死了,生怕徐四娘這沒見?過世面的給周家惹出什么笑話來。

    夏媽媽無語:“徐四娘也沒那么沒見?識她?說?在江南的時?候就認識了錢太醫,這次不過是正?常拜訪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柳氏拍了拍胸脯,這才放下心來,“等等,她?居然在江南認識了錢太醫?”

    這兩?者到底是怎么扯上關系的?

    柳氏怎么想都不明白。

    夏媽媽也不明白,不過她?笑瞇瞇的對柳氏道:“這是好事兒啊,我看?四娘子從江南回來后,也不似之前了,說?不定以后還能好好的幫著十三郎持著家。”

    夏媽媽早上遇到周自衡,周自衡特意拜托她?在柳氏面前替徐清麥說?說?好話,表示愿意將她?的孫子調去田莊當管事。

    他?保證:“待他?在田莊有了經驗,我一定想辦法去了他?的奴籍,然后在司農寺給他?謀個小吏的差事,只是不一定在長安。”

    夏媽媽很心動。在周家不管怎么得勢,那也是奴仆。若是真能在司農寺里當個小吏,即使生活比不得現在,但身份地位也完全不同了。

    所以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答應了下來。

    “我本來也盼著你和娘子母子之間?能和和睦睦,”她?露出恭謹的笑容,“這些事情就是十三郎你不說?,我也會去做的。”

    兩?只狐貍達成了協議。

    夏媽媽在走的時?候還向周自衡透露了一點?消息:“不知那王婆子在江南時?可曾與四娘子之間?有過齷齪?她?回來后可沒少?說?四娘子的壞話。”

    周自衡臉色冷下來:“我知道了,多謝夏媽媽提點?。”

    此?時?,柳氏聽了夏媽媽的話,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她?不給我惹事就不錯了,還持家?”言語中飄過不屑,又道,“等她?回來了我一定說?說?她?,別老往外跑,還嫌我周家不夠丟人呢?”

    尤其是這節骨眼上可別觸了大房的霉頭。

    錢府。

    “原來真的是一條尾巴”錢瀏陽有些訝異的看?著蓮娘長出來的小尾巴,“老朽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異相。”

    他?擰起眉,想了想發現的確找不到辦法:“這倒的確是無藥可醫,只能靠你的醫術了。”

    徐清麥搖搖頭:“現在也沒法開刀,她?身體還弱著呢。”

    一旁的劉若賢給蓮娘整理好衣服。

    錢瀏陽又給她?切脈,然后沉思一瞬道:“你之前給她?開的參苓白術散,用來給小孩補脾胃的確是可以,也不算開錯。不過她?身體實在是虛弱,虛不受補,這藥方對她?來說?就不夠溫和。好在你也很聰明,知道減少?用量。

    “只不過,還是換一個方會更好。我給她?新開一個湯方,先服七天,到時?候再?帶來給我看?看?。”

    徐清麥今日特意把蓮娘帶來就是想讓錢瀏陽給她?看?看?,此?時?聽了錢瀏陽對自己所開藥方的評價,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很高興。這可是她?第一次獨立給人開方,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已經很不錯了。

    “那就要多謝錢太醫了。”

    蓮娘這幾日已經恢復了不錯的精神,被劉若賢牽著也是亭亭玉立的一位小娘子,只是依然不敢開口說?話。

    錢瀏陽道:“徐娘子給她?開刀的時?候,務必提前與老朽說?一聲。”

    他?想來觀摩手術。

    徐清麥點?點?頭:“或許到時?還需錢公助我。”

    她?現在發現了這些名?醫們的妙用,就是很適合在手術過程中充當麻醉師的角色,監控患者的生命體征,尤其是金針術厲害的,甚至還能發揮出其不意的作用。所以,后來她?都讓劉神威幫忙,可惜劉神威對外科不感?冒,忠心于自己的內科和修道事業,沒能成功的將他?拐過來。

    徐清麥希望在長安也能發掘出這么一位人才。

    她?和錢瀏陽又聊了聊今后的打算。

    錢瀏陽問道:“徐娘子可愿意入太醫院?我相信,有很多人愿意做你的保薦人。”

    “我也曾經想過。”徐清麥笑了笑,又有些為難,“有哪位大夫會不想要去太醫院呢?”

    錢瀏陽端起杯子,淡定的喝了一口:“孫道長就一直都不想要去。”

    徐清麥撲哧一笑,然后這才接著道:“我自然是愿意去,只不過現在這個階段,我覺得我還需要接觸更多的病例更多的患者才能磨煉好醫術。”

    太醫院面對的人群和病癥相對還是單一了些。

    錢瀏陽嘆氣:“這的確是太醫院的弊端所在。”

    徐清麥感?慨:“若是能在太醫院掛職,然后在外面也開診就好了。”

    “這個恐怕有點?難,”錢瀏陽失笑搖頭,但心中又一動,“不過,如果是你,說?不定小友可知,你的名?字如今已經上達天聽了?”

    徐清麥驚訝的指向自己:“我?”

    “然也。”錢瀏陽回憶,“前些日子,當今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召我入宮,詢問醫者是否可以真正?做到如華佗一般開腹取腸?我一聽,就知此?事或許與你有關。想來應該是你在江南的事已經傳到了長安。”

    于是,他?便將自己與徐清麥的來往細細說?來,聽得李世民嘖嘖稱奇,不斷的道:“原來真有此?事!我還以為不過是夸大其詞。”

    他?又問錢瀏陽:“那徐娘子果真神醫否?”

    “自然是神醫!”錢瀏陽斬釘截鐵的道,“她?雖不算全才,精于外科一道,但的確是神醫!”

    李世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錢瀏陽笑對徐清麥道:“所以,你做好準備,或許宮中也會召你前去。”

    徐清麥挑起眉,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多謝錢太醫。”

    “何?謝之有?”錢瀏陽感?嘆道,“如今杏林,惟愿徐娘子這樣的人能夠更多一些才好,就像是前些時?候我們大家在江南所討論的這樣,不斷的有新人出現,才說?明這個行當是向上走的。”

    徐清麥點?點?頭:“錢公有遠見?。”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會如他?一樣這般想。

    錢瀏陽又手舞足蹈的和她?說?自己之前收到孫思邈的信,還有劉神威的畫,這才知道他?們竟然從姑蘇回到江寧后就開展了一場解剖。

    “老朽當日就應該多停留幾日,跟著你們去江寧轉一轉的。”錢瀏陽痛悔不已。

    當時?看?取膽手術,術區只有腹部肝膽這一塊,而解剖卻是全身的臟器都能看?到。

    他?又意味深長:“如今,你的解剖圖例已經在太醫院掀起了陣陣波瀾,大家褒貶不一,若你有朝一日進入到太醫院,恐怕要做好心理準備,來找你談醫論道之人會有很多很多。”

    甚至,看?不慣她?痛批她?的人也很有很多。

    她?的解剖圖所牽涉的不僅僅是外科這樣一門新的醫科,更重要的是對過往醫學典籍某些內容的推翻,甚至是整個臟腑學說?都要被顛覆,這簡直動搖了很多人的醫學根基。

    既然根基是錯的,那從上面生長出來的診療方案會是對的嗎?

    于是,太醫院由此?陷入到了一場激烈的爭辯之中,幾乎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這場風暴甚至到今日都還沒有停歇下來。

    第086章 第 86 章

    徐清麥又喜又憂。

    憂的是自己若是真?進了太醫院恐怕要面臨風暴。

    喜的當然是有討論才有進步。最怕的就是一個東西丟出去了, 卻依然是一潭沉默的死水。當然,她無法也沒能力給出最后的真?理, 只能拋磚引玉。

    在她看來,傳統醫學其實瑰寶無數,而?且他們是有能力演化為現代醫學的,只是后來太過于?注重哲學思辨和玄之又玄的陰陽那一套,將路越走越窄。

    徐清麥很期待看到此時在沒有后世那么多復雜因素摻雜進來的傳統醫學,在加入現代醫學的知識以及思維邏輯之后會演變成什么樣子。

    她對?錢瀏陽露出笑?容:“有討論是好事。”

    錢瀏陽顯然也是這樣認為的,因此并不顯得太過憂慮。

    就在徐清麥在錢家和錢瀏陽暢聊的時候,周自衡也終于?回到了司農寺。

    他可不敢像在潤州屯那樣,每日?大搖大擺的等到上午十點才去,而?是早早的就起來了, 準備在點卯的時候準時到達。

    雖然天才蒙蒙亮, 但里坊的大門?前已經聚集了一群人, 等著里坊開門?。因著這里是達官貴人們住的興道坊,大多數都是準備上朝的朝臣以及他們所帶的小廝和家奴。

    周自衡很感興趣的觀察著周圍的場景。

    他發現除了一些年紀實在大的官員會坐馬車之外, 實際上騎馬上朝才是主流, 而?且并沒有看到轎子。印象中,轎子是貴夫人才會乘坐的工具, 成年男人坐轎容易被人嘲笑?。或許, 這也說明大唐比起后世的宋明,的確是武德充沛了一些。

    而?每一匹馬的馬鞍都被裝飾得很講究,家奴在前頭牽馬,官員們坐在馬上, 互相問候致意, 有的還?會湊在一起聊一聊公事和交流一下在朝會上要說些的內容。

    而?他的伯父周禮身邊明顯沒有太多人。

    周自衡自然得過去問安,他屬于?人群中的新鮮面孔, 只有幾位鄰居故交叔伯們認識,因此得到了矚目。

    周禮淡淡道:“去到衙門?后要謹言慎行”

    他又開始了倚老賣老的念叨,周自衡含笑?聽著,心中早已經不耐煩,打算明日?一定要晚一些來,離他遠遠的。

    這時候,“咚”“咚”“咚”的晨鼓響起,所有里坊的門?都被打開,這座巨大的城市從自己的睡夢中完全的醒了過來。

    周禮對?自己侄子點了點頭:“我先走一步。”

    他要去上朝。

    周自衡則帶著隨喜先去客棧找了楊思魯,然后一起去了司農寺。

    司農寺所在的通化坊,離周家住的興道坊十分近,就隔了一條街。這個坊內還?擁有整個大唐最大的驛站,都亭驛。都亭驛不僅負責接待所有來長安的官員,還?負責把朝廷的公文向?所有州縣送去,甚至是貢品的一些運輸。堪稱大唐的官方郵政調度中心,因此占地極廣。

    楊思魯的品級不夠,住不上都亭驛,只能找了個客棧給他住著。

    繞過都亭驛,就可以看到司農寺的大門?。

    周自衡進了司農寺后直接就被一腳踢到了潤州,在寺里面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于?是只能按規矩老老實實的等到司農寺少卿下朝。

    他想著朝會一時半會兒恐怕結束不了,便帶著楊思魯在寺內公共場所里轉了起來。

    司農寺比潤州屯的規模可是要大多了,而?且氛圍也要忙碌許多,抱著公文來往匆匆的小吏隨處可見。

    楊思魯見了新奇,忍不住喃喃道:“這里與潤州屯的清閑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周自衡笑?道:“若是連掌管天下屯田鹽池和園林的司農寺都清閑起來,那還?得了?”

    楊思魯一想,摸了摸自己后腦勺:“也是。”

    兩?人走到一處偏僻的小院子內,卻聽得有人正在驚呼:“巧妙!的確是巧妙的想法!”

    他們好奇的圍了過去,卻是幾個人正在圍著一個東西上下的研究,定睛一看,卻正是他們折騰出來的曲轅犁!前些時候,屯里面的確是送了好幾臺成品過來。

    有工匠贊道:“只不過把直轅換成曲轅,就能省下如此多的力氣?,你說咱們怎么就沒想到這點呢?”

    “看來,那潤州屯這次要受到嘉獎了。”

    “聽說還?是個年輕的錄事發明出來的?”

    有工匠嗤笑?一聲,小聲道:“你也信?這一看就是老農戶的手筆,他們拿著咱們做出來的東西去領功,這樣的事情還?少?”

    他的言語中顯然有些忿忿不平。

    另外一個工匠呵斥他道:“慎言!”

    院子里安靜了一瞬,然后他們又回歸到曲轅犁本身,裝作?剛才那個話題并不存在。

    “我看它不單單是稻田用?得,麥田也是一樣用?得的。”一個工匠道,“只是要配合牛來用?才能發揮更好的效果?。”

    周自衡其實在剛剛聽到那句閑話時就轉身想要走了,畢竟他們聊的就是自己,有點尷尬。偏偏腳上踩到一根樹枝,立刻讓院子里的幾位工匠抬起頭來:

    “何人?”

    他只好停下來,笑?道:“在下覺得,其實馬也可以,馬的服從性也很高。而?且北邊,馬還?更易得。”

    那位工匠一拍腦袋:“確實。”

    被他這么一打岔,剛才的尷尬與緊張氛圍立刻就淡了很多。周自衡這才開始進行自我介紹。當然,他含糊其辭,只說自己是下面屯里派來匯報公事的,并沒有提及自己的身份。

    楊思魯有樣學樣。

    這幾位工匠是司農寺里面專門?負責農具的,所以剛運過來的曲轅犁就先送到了他們手里。周自衡和楊思魯對?曲轅犁熟悉得很,因此幾個人交流起各種?技術問題倒也交流得很愉快。

    這時候,就看到負責安排他們等候的小吏匆匆過來:“哎呀,周錄事,少卿已經回來了,正在等著你呢。”

    “抱歉,抱歉。”周自衡一拍腦袋,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趕緊和這幾位工匠告別。

    小吏走在后頭,忽然被工匠叫住。

    “他是?”

    他怎么記得那位呈上曲轅犁的錄事也姓周。

    小吏睜大眼,驚異的道:“敢情你們還?不知道?”他指了指場中的犁,“這不就是這位嘛!”

    說完后,便也匆匆離開了,留下幾位工匠面面相覷。

    “真?是他啊”

    “所以我說你以后要慎言了。”

    剛才還?閑話過周自衡的那位工匠漲紅了臉:“沒想到,他是真?的懂啊!”

    這句話戳到了這幾人的心窩里,剛才聊天的那些內容,如果?沒有自己正兒八經的下田種?過地,是不可能知道的。大家對?望一眼。

    有人悠悠道:“看來,這位周錄事以后必然前途大亮!”

    另一頭,周自衡和楊思魯已經見到了司農寺少卿。

    司農寺少卿春風得意,親手將行禮的兩?人扶起:“好樣的啊!你們潤州屯這次可真?是給咱們司農寺長臉了!”

    原來,前兩?日?正好潤州屯今年大豐收的奏折送到了,忙過了登基典禮之后,他們正好在今天的朝會上匯報了這件事。

    潤州屯雖然屯田面積不大,但是增產將近一半的大好事依然讓人振奮不已。尤其是,奏折里寫得詳詳細細,這種?增產并不是由于?氣?候的變化,而?是由于?人力可以控制的技術手段,就更值得人關注。

    潤州屯可以,那其他的屯是不是也可以?

    要是全天下的屯田都能增產一半的糧食,那會是什么樣的盛景?

    魏徵也向?李世民和眾位大臣詳細的講述了自己在江寧縣的見聞,并且證實了這封奏折的內容是真?實的,并不是為了制造祥瑞而?作?的假。

    因此,從皇帝到臣子,都很高興。認為這的確是上天對?大唐的眷顧。

    總之,司農寺在朝會上大出風頭。

    “走,我帶你去見見崔寺卿。”少卿帶著兩?人朝崔善為的辦公之處走去。

    崔善為看著兩?人滿是欣賞:“咱們司農寺能出你們這樣的年輕英才,實在是司農寺之福啊!”

    他又問了問趙卓,問了問潤州屯的情況,聽說楊思魯現在還?住在客棧,便讓司農寺少卿帶他去都亭驛里辦理入住。

    “咱們司農寺雖然也不是什么頂頂重要的地方,但也沒有下面人來了還?要住客棧的道理。”

    總之,表現得絕對?是一幅和藹可親的上級模樣。

    不過,當室內只剩下他與周自衡的時候,周自衡知道,接下來要聊的事情可能才是重點。

    崔善為也不急著開口,而?是慢條斯理的給他斟了一杯茶,遞了過去:“嘗嘗,從劍南過來的蒙頂石花。”

    周自衡也不急,捧起來細細品嘗了一口:“鮮馥芳香,好茶。”

    崔善為漾起笑?容。

    他雙手置于?膝上,端坐道:“我與你伯父相識,因此也叫得你一聲賢侄。”

    周自衡心里清楚,崔善為出身清河崔氏,那可是頂級的世家。若僅僅是因為周禮的關系,可換不了崔善為的這聲賢侄。看來這次的事情的確是讓崔善為甚至是讓朝廷大佬們很滿意。

    既然對?方體現出了善意,那自己肯定也不能就這么呆呆的坐著。

    他忙行了一個子侄禮:“承蒙崔伯父看顧。”

    崔善為滿意的點點頭:“與剛來司農寺時相比,現在的你的確是成熟了許多。看來,讓你去江南歷練的確是件好事。唯有在逆境中才能磨礪出本事。”

    周自衡:

    別說,要真?是以前的周十三?,還?真?能相信崔善為的這一番鬼話,然后感動?極了。但問題是,以前的周十三?恐怕永遠聽不到這樣的話。

    當然,心中吐槽歸吐槽,面上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

    “之前是小子不懂事,也要多謝崔伯父為我謀劃。”

    崔善為微笑?著撫了一下胡須。

    行,這小子不是個愣頭青。

    他悠悠道:“這次,你算是入了陛下的眼,恐怕對?你的封賞很快就會下來。我問你,你是還?想在司農寺有一番作?為還?是想要調到六部去?”①

    周自衡心中一動?,他問崔善為:“侄兒有一事不明,還?想請崔伯父為我解惑。”

    崔善為頷首:“講。”

    周自衡道:“我在處理屯中各項公文的時候,經常發現有來自于?戶部和工部、禮部的公文與命令。侄兒想知,司農寺和六部之間到底是如何劃分權責的?”

    他對?現在的行政體系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自己去琢磨。現在好不容易逮著一個大佬級人物,自然要問清楚。

    崔善為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他愣了一瞬,然后嘆氣?道:

    “你這個問題,倒是問到點子上了。”

    他細細向?周自衡解釋,其實司農寺的權責與六部里很多權責是需要對?接并且重復的。

    比如,司農寺有太倉署,而?戶部有四司,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司就是倉部。太倉署需要承接倉部的政令;禮部掌管祭祀,但是其所需用?品都是需要司農寺來負責的;還?有工部,司農寺的屯田事務要受到工部屯田司的轄制,司農寺的上林署同樣也是需要上承工部虞部司的政令。

    周自衡聽了只覺得頭大。

    他大致的理了一下,所以司農寺其實很多管轄的范圍其真?正的頂頭上司都是在六部,而?司農寺只是一個執行機構。

    只是,這樣的模式錯綜復雜,而?且極為容易引起權責不清。

    然后,崔善為雖然身為司農寺卿,聽上去是掌管天下屯田鹽池糧倉園林等,但是真?正握在手上的權力并不大。

    崔善為和周自衡都默默的飲了一杯茶。

    崔善為品出一絲苦澀。

    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想說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周自衡想到自己最想問的:“所以,百姓們的耕作?,反倒是沒人管的”

    司農寺管的全是屬于?朝廷的東西。但是指導農桑、管理整個大唐的耕作?計劃、組織百姓們農業生產,這些事情反倒找不到一個牽頭的部門?。

    崔善為揚起眉:“地方上的農事自然有一地主官來管。”

    周自衡恍然大悟。

    他喃喃道:“原來如此”

    是他一葉障目了。

    現在管理地方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什么?就是讓百姓們吃飽啊!所以,農桑一事就是地方主官的重要權責之一。他這是一直在屯署里打轉,所以竟然沒有撥開這層迷霧。

    如果?要把這項權責從地方主官那里奪過來周自衡立刻警醒了過來。

    不!還?不能這么做!

    他對?崔善為道:“多謝崔伯父為我解惑。”

    崔善為自然想不到眼前這個年輕人腦子里轉過了這么大膽的念頭,他含笑?點了點頭,然后苦口婆心的勸他:

    “雖則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都想要擠到六部里去,但你既然在司農寺做出了一番成績,踏踏實實的再待幾年,說不定反倒能闖出一片天地。”

    周自衡認真?道:“崔伯父說得是,小子也是這樣想的。既然在司農寺已經有了一點作?為,我便想要好好的做下去。我還?想回江南去。”

    崔善為愕然的看著他:“江南?”

    他以為周自衡會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長安,而?他可以在司農寺為他謀個不錯的職位,順便讓他成為自己的心腹。可是,江南?

    怎么會有人愿意舍棄長安的機會而?選擇去江南?

    周自衡點了點頭:“我在江南還?有許多計劃沒有完成,我希望能夠做完它。”

    崔善為皺著眉頭深深的注視著他:“我明白?了。”

    他沒再說什么,又和周自衡交談了一會兒。

    待到周自衡走后,崔善為從窗欞中看到他挺直從容的背影,喃喃道:“周十三?你到底是傻還?是大智若愚?”

    他忽然有一種?預感,自己似乎還?是低估了他。

    另一處,周自衡也緩緩吐出胸口的氣?,和崔善為這樣的人打交道可真?累啊。他還?是喜歡魏徵這樣的,可以踏踏實實的聊實務。

    崔善為無非就是想要對?自己示好,拉攏一番。可能是想給自己找心腹找幫手,也可能是提前燒灶。不過他可以確認的是,崔善為對?自己沒有惡意,那就只需要接受就好。若是以后真?還?在司農寺待著,那有個這樣的上司倒也不錯。

    想通了的周自衡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

    雖然沒什么其他的事,不過他還?是帶著楊思魯在寺里面又轉了轉,最后發現有一個文書?庫,收藏了這幾年各處屯田匯總上來的一些資料。這可是好東西,于?是他從少卿那里拿到了許可,在里面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與徐清麥都在外頭,周宅里,柳氏便讓人將周天涯抱來帶著玩了一會兒。

    不過柳氏對?孩子的耐心也有限,抱了一會兒之后便讓她在院子里自己玩了,有侍女們和薛嫂子等人看著。她自己靠在榻上打著瞌睡。

    她生的兩?個女兒一個十歲一個六歲,也都過來了,好奇的看著周天涯正坐在竹床上玩帶過來的七巧板,這是周自衡特意讓木匠給她做的,這樣的小玩意兒做了一大堆,防止她坐船覺得無聊然后鬧騰。

    兩?個小姑娘沒見過這樣的玩具,有點眼饞。

    六歲那個小姑娘趁著周天涯不注意,將她的七巧板一把搶了過來。

    薛嫂子本來想要上前阻止的,但想到徐娘子曾經和自己說過的,便又站住了,想看看周天涯是怎么處理的。

    周天涯一愣,她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她想也不想的,一把就將七巧板又從這個小姑姑的手里搶了過來,那個小姑娘猝不及防,哇哇大哭起來。周天涯也不示弱,她現在已經會走了,踉蹌著走到正在樹蔭下午睡的柳氏身邊,拉了拉她的袖子。

    柳氏早醒了,正有點子起床氣?,剛想要開口罵人,就看到這一歲不到的小團子一只手拉著自己的袖子,一只手指著自己小女兒,口齒清晰的道:“搶!”

    她噗嗤一笑?:“你是想說小姑姑搶了你的東西?”

    周天涯歪著頭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

    那小姑娘一時哭得更厲害了:“她又搶走了!”

    柳氏懶懶的起來,不耐煩的道:“行了行了,別哭了。連個一歲的孩子你都搶不過,還?有臉哭?!”

    小姑娘抽噎著:“我想玩”

    畢竟是周天涯的親姑姑,薛嫂子連忙站出來:“不若讓我去蘭苑拿個別的來,小娘子們可以一起玩。”

    柳氏揮揮手,表示隨意。

    薛嫂子示意阿軟回去拿東西,自己依然穩穩的守著周天涯。柳氏挑起眉來,這倒是個好的。沒想到徐四娘現在身邊倒是有了幾個不錯的人。

    阿軟拿來的是一套木質的積木,周天涯最喜歡從那個盒子里將積木倒出來的一瞬,五顏六色嘩啦一下,特別好玩。她還?不怎么會玩積木,但人菜癮大。而?她的兩?個小姑姑沒玩過積木,眼睛早亮了,三?個不同年紀的小娘子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夾雜了周天涯啊啊的叫聲,倒也一派和諧。

    柳氏繼續躺了回去,可惜她這個午覺注定不順心,孔氏找了過來。

    孔氏找她也不是為了別的,閑話了一番后,便進入到了正題:“我聽馬廄管事說,今日?十三?媳婦兒又外出了”她露出為難的神色,“倒不是說不能外出,不過咱家現在這種?情況最近還?是要低調一點。”

    柳氏聽到這話不樂意了,一下子就從榻上坐了起來:“什么叫咱家現在這種?情況?咱家怎么了?哦,不就是你們親家出事了嗎?之前上趕著的和人家結親,我兒子是不是勸過你們啊?

    “現在出事了,拉著我們一起要共沉淪了?而?且,我兒子是奉旨回來的,怎么?還?想要讓他和那些不長進的一樣天天待在府里面不出去啊?

    “咱家,咱家咱家好得很!”

    孔氏只覺得血往頭上涌,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柳氏!你這是什么意思?”

    柳氏眼一橫,這段時間本來就因為這些事煩,索性趁這個機會全都一股腦兒的發泄出來了:“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大嫂,如今我們房用?一下馬車是不是還?得去你那兒請示一下啊?既然這樣,要不我們去大兄面前評評理,看看我們二房是不是連用?馬車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孔氏這事兒的確做得不地道,因此她的氣?勢一下子就弱了下來。

    柳氏搶白?她:“不是這個意思就好,而?且,徐四娘是去正兒八經的錢太醫府上做客,可不是隨便出去玩。”

    孔氏這幾天心中不順,本來是想要趁這個機會來好好笑?話柳氏一通,提醒她有個上不得臺面的兒媳婦,沒想到卻被她一頓輸出給搞得自己灰頭土臉,敗下陣來,最終只能悻悻而?歸。

    柳氏打贏了這一仗,本應該神清氣?爽,但看到在那兒玩的周天涯之后想到她的母親,神色又轉淡了。

    她揮揮手:“將孩子送回蘭苑去罷。等四娘子回來,讓她來見我。”

    真?是一個個的不讓她省心。

    半個時辰后,剛回到家的徐清麥和周自衡就站在了她面前。

    柳氏冷笑?道:“怎么?這是怕我罵她還?是打她,準備給她撐場面來了?”

    周自衡:“真?的只是湊巧。”

    柳氏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然后轉向?徐清麥,開口就想要刺兩?句但想起夏媽媽之前的叮囑,深呼吸了兩?下,道:“我看你在豐邑坊那樣的地方長大,也沒學過怎么做人家尤其是我們這樣的人家的兒媳婦。明日?別惦記著往外跑了,來我這兒,我來教教你規矩。”

    徐清麥抬起頭,眼中并無氣?惱:“可是我明日?已經有安排了。”

    柳氏勃然大怒:“那就推掉!改掉!”

    徐清麥無辜的看著她:“啊,是宗正卿趙郡王的帖子,也要推掉嗎?我也不想去,不過怕人說我不懂規矩。既然母親這么說了,那我就推掉吧。”

    周自衡很辛苦的在一旁忍住笑?。

    “誰?”柳氏驚詫的問。

    “趙郡王。”周自衡解釋道,“他邀請我與四娘明日?去郡王府做客。”

    柳氏:

    那的確是推不了。不過這倆怎么又和趙郡王扯上了關系?邀請她兒子倒也罷了,怎么連徐四娘也要邀請?她都還?沒去過郡王府呢!

    不過,不等她問出來,管事匆匆忙忙趕過來:“娘子,娘子!皇宮來人了!還?帶來了皇上的口諭,說是要讓十三?郎和四娘子立刻進宮!”

    周府的正堂。

    來傳口諭的內侍面色慈和,笑?瞇瞇的道:“周錄事,徐神醫,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在宮中等著二位,還?請即刻隨我進宮罷!”

    柳氏恍恍惚惚。

    怎么連皇上和皇后都想要見徐四娘?徐神醫又是誰?!

    第087章 第 87 章

    興道坊的大門出來?, 就是朱雀大街,它是整個長安城的中軸線, 將長安分為東西兩半,朱雀門橫跨于大街之上。不過?,普通老百姓只能去到?朱雀門往南的街道部?分,跨過?朱雀門便進入到?了皇城的范圍內。

    內侍向把守朱雀門的羽林衛出示了腰牌,衛兵一揮手便放他們進去了。

    通過?朱雀門洞之后,豁然開朗,街道寬闊,兩邊高墻豎立,布局嚴謹,顯出皇家氣派。但這里還?不是宮殿, 而只是皇城, 是六部?還?有軍衛們以及其他一些機構辦公的場所。穿過?這座皇城, 看到?了承天門,這才真正?來?到?了太極宮。

    太極宮的守衛要比皇城嚴密得多?, 即使驗過?了腰牌還?要確保他們的身上沒有攜帶武器, 確認之后才讓他們進去。

    周自衡和?徐清麥當然想要好好的看一看這座消失在歷史上的宮殿,但是第一次前來?還?是需要謹慎一點, 因此并沒有四處張望。但偶爾的一瞥, 已?經足夠讓兩人?震驚。它的規模宏大,莊重典雅,更甚于后世的紫禁城。

    宮墻連綿,根本看不到?盡頭。

    內侍帶著他們去了東宮, 李世民?現在依然還?在這里辦公和?居住。原本是皇帝居住的太極宮, 則依然被李淵住著。

    “您隨我去見陛下,”內侍對周自衡道, “至于徐娘子,自會有宮女帶她去皇后所在的宜春宮。”

    早有等候在這里的宮女盈盈上前,對著徐四娘福了一福:“徐娘子請隨我來?,娘娘等你已?久。”

    周自衡擔心的看著她,用眼神問她有沒有問題,徐清麥頷首,輕輕的捏了捏他的手,自己跟著宮女朝宜春宮走去。

    周自衡站在原地,等她走遠后才收回視線,對著內侍笑了笑:

    “公公見笑了,走吧。”

    “周錄事伉儷情深,讓人?羨慕。”內侍溫和?道,“隨我走這邊。”

    他帶著周自衡去了麗正?殿,這是東宮的主?殿,兩排穿著鐵灰色盔甲的衛兵在檐下一字排開,手里持著的戟閃著森嚴的寒光。又有一隊內侍站在旁邊,等待著隨時被召喚,他們身姿沉默,在高大的殿堂下更顯得渺小,寬大的袖袍在風中瑟瑟抖動,成為了這里唯一可以擁有一線自由的物件。

    周自衡低垂下眼,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皇家威儀。

    李世民?正?在這里和?一些心腹大臣議事,門口守著的太監傳訊進去,很快就又出來?了,笑容滿面:“周錄事,陛下讓你即刻進去。”

    他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袍,穿過?衛兵,跨過?門檻,進入了麗正?殿。

    “臣,司農寺下轄潤州屯錄事周純周自衡,見過?陛下!”

    他雙手向前,彎下腰來?,行了一個無比標準的拜禮,這一刻,周自衡無比慶幸大唐覲見皇帝并不用下跪。只有在祭祀時,皇帝代表上天,才需要行三叩九拜的大禮。

    很快,他就聽到?一個沉穩但是年輕的聲音傳來?,那?聲音還?帶著些好奇與笑意:

    “起來?吧。”

    周自衡抬起頭,內心不免激動之情,但面上仍舊強裝鎮定從容的看向坐在寬大主?位上的那?個穿著明黃色圓領袍衫的男人?。他大概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看上去雄姿英俊,儀表非凡,尤其是一雙鳳目中神光熠熠,雖然只是閑適的坐著,但宛如收斂起了利爪的猛虎,身上威儀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臣服。

    周自衡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么李世民?被打壓這么多?年,他身邊的謀士與武將們依然不離不棄。

    至于兩側坐著的那?幾位那?個頭戴氈帽,面容陰沉,頭發還?有些卷曲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長孫無忌;而那?個胖胖的臉上掛著和?氣笑容的應該是房玄齡;房玄齡旁邊那?位瘦弱的可能是杜如晦?

    他還?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魏徵,魏徵對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李世民?的鳳目看了過?來?,周自衡立刻低垂下眼去。

    嗯,也不能一直盯著看

    “周十三,朕總算是見到?你了,”李世民?爽朗的笑起來?,十分親和?,“這些時日?,朕從不同?人?的口中都聽到?對你的描述,于是便也在想你會是什么模樣,沒想到?,你卻不像是我想象中的那?樣。”

    他帶著些好奇:“你看上去和?長安城中那?些舞文弄墨的書?生?們并無二樣,怎的卻如此深諳農桑稼穡之道?”

    周自衡原以為他會開始問工作相關,沒想到?他不按常理出牌,一開始就問這個問題。

    好在他早有準備,恭謹道:“微臣小時候也學過一些農事,對其頗感興趣。去到?潤州屯之后,一開始也曾唉聲嘆氣,頹廢許久。后來?才想明白農事才是百姓安居樂業的基礎,才重新的振作起來?

    “至于深諳,微臣不過?是看了幾本農書?,學?到?了一些知識,并且能夠將其和實際結合起來?而已?。”

    李世民?挑起眉:“看了幾本農書?就能夠超越種田幾十年的老農?讓整個潤州屯的糧食產量提升了三分之一多??那?朕是不是應該給所有屯都發幾本農書下去?”

    周自衡從容道:“陛下,農書?是對過?往經驗的總結和?歸納,是重要的學?問。但是它只是理論性的,應用到?實際卻還?需要因地制宜,每一個地方的土壤和?天氣、水文都不一樣,如果生?搬硬套那?必然會造成嚴重后果。潤州屯的糧食增產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產物,缺一不可,并非臣一人?之功。”

    李世民?輕笑:“倒也謙虛。”

    他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有那?么謙虛。

    周自衡狀似靦腆的笑了笑:“微臣當時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成功,所以才打算拿甲字屯作為試驗田。如果甲字屯成功了,才能將這些總結出來?的經驗推廣到?其他地方。”

    他又解釋了一下何為試驗田。

    長孫無忌皺眉:“可你自己說每一個地方的土壤與天氣水文都不一樣,那?甲字屯的經驗豈不是也只適合甲字屯?”

    周自衡道:“細微的差異可以忽略,只需按照大的氣候和?水文上來?劃分。事實上,臣認為甲字屯的經驗,在江南一地都可以通用。”

    若不是怕過?于驚世駭俗,他都想讓他們拿張輿圖來?,好好的給?他們講一講地理劃分。

    一旁的房玄齡忽然問道:“可若是甲字屯失敗了呢?”

    “那?自然是回看這個過?程中到?底是哪里發生?了錯誤,然后重新再來?。”周自衡不假思索的道,“魏左丞應該見過?我讓那?些屯戶們做的每日?記錄,正?是為了方便時時往回看,為下一次的改進做基礎準備。”

    魏徵現在已?經是尚書?左丞。

    他對著李世民?點了點頭:“的確,當時臣還?覺得有些訝異,連每日?氣候如何,澆了多?少水都需要詳細記錄在案是否過?于繁瑣麻煩。”

    李世民?也覺得訝異,沒想到?他這地居然種得這么細致。

    周自衡笑道:“這就是試驗田的意義所在了。”

    他將自己當時對試驗田的一些設置娓娓道來?,忽然就理會了之前徐清麥和?自己說過?的話?——她從姑蘇回來?后,說與名醫們談醫論道就像是畢業答辯,他現在感覺就是如此。

    好在,這“畢業論文”的確是他親手所寫,無論對方提什么刁鉆的問題,他都能回答得出,而且邏輯嚴密。

    聽到?后面的時候,李世民?的眼中已?經帶上了贊賞之色。

    “橘生?南方則為橘,橘生?于北方則為枳。”他對房玄齡等感嘆道,“種田如此,其實朝廷的政令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今,他倒是完全認同?周自衡所說的“農學?也是一門學?問”這個觀點了。

    李世民?敲了敲自己案幾上擺放著的那?一堆奏折,這些都是之前潤州屯上報來?的公文,以及魏徵當時在江寧縣“調研”后寫下的文章。

    他沉吟了一下,問道:“周十三,你對江南怎么看?”

    周自衡心中思忖皇帝是要問江南的農事怎么樣還?是問江南怎么樣?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可大了。不過?,他覺得自己現如今還?是不要貿然的指點江山,便老實的從農業的角度來?回答:

    “江南之地,現在還?沒有大面積開發,不過?微臣覺得,若是能夠勤修水利,圍墾造田,不出十年,它必然會成為膏腴之地,天下糧倉!”

    李世民?有些動容:“天下糧倉?”

    這是讓每一個皇帝都會在意的字眼。如今的天下糧倉是和?河東和?山東之地,這也是為什么這兩地的士族地位高,被爭相拉攏。他們手中有糧,自然就有人?!

    可如今,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站在他面前對他斷言,大唐將會再多?一個天下糧倉!

    他瞇起眼:“此話?怎講?”

    “陛下,這恐怕要從氣候與五谷之間的關系講起”周自衡道,“說來?就話?長了。”

    李世民?瞅他一眼,笑了起來?,對旁邊內侍道:“來?,給?周錄事搬個坐席,讓他坐下慢慢說。”

    周自衡瞪大眼睛:“陛下,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他是怕他們沒那?個耐心在這兒聽他科普,其實順便也試探一下如今大唐的上層們對農業的重視程度。

    “朕讓你坐你就坐,無需忸怩。”李世民?揮了揮手。

    房玄齡等人?此時也都坐著,周自衡看了看,謝恩之后便也坦然受之。

    “如今我大唐主?要是種麥與粟,水稻集中在南方。這是由于水稻喜熱喜水,”他侃侃而談,“而江南一帶正?好滿足了這個要求。如今江南一帶有些田莊里實行稻麥復種。”

    魏徵:“何為稻麥復種?”

    周自衡愣了一瞬,之前他給?他解釋過?呀,但他很快明白過?來?,這是魏徵讓他解釋給?其他人?聽呢。

    “稻麥復種指的是水稻收完之后,還?可以在地里種一茬冬小麥,這樣可以多?收糧食也不至于讓地荒廢。”周自衡道,“但小麥與水稻所適應的土壤和?環境并不相同?。所以微臣覺得可以改為雙季稻!”

    這次不用等到?魏徵開口,李世民?主?動問:“何為雙季稻?”

    “雙季稻為早稻和?晚稻。三月底四月初播早稻,七月初就可以收割,立秋前播晚稻,十一月底左右收割。一年雙季,故名雙季稻!

    “若是再往南一些,在嶺南甚至是瓊州、安南等地,氣候炎熱、土地肥沃,水稻一年甚至可以收三季!”

    所以后世很多?農學?試驗田都在海南,就是因為項目速度進展更快。

    李世民?的眼中閃著光,喃喃道:“嶺南”

    在武德五年的時候,李靖與李孝恭出征嶺南,嶺南二十州在冼夫人?的后代馮盎的率領下歸于大唐。世人?道嶺南多?瘴氣,遍地蛇鼠蟲蟻,卻沒想到?竟然還?是塊種稻的好地方?

    還?有安南,他本來?不怎么重視那?地方的,覺得不過?是邊陲之地

    “三季!”杜如晦驚訝的挑眉,“那?豈不是每年的糧食收成可以翻上三番!”

    “不能這么算,”周自衡忙道,“單季稻的畝產會高于雙季稻,但是總量肯定是后者更高。”

    其他人?也紛紛提出自己的疑問,周自衡從容應對。這些在場的朝臣們竟然有一種錯覺,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并不是一個年輕人?,而是一個有著十幾年經驗的學?者甚至是管理者。

    聽完后,李世民?打開魏徵的那?份案卷,犀利的眼睛看著他:“你曾與魏卿算過?一次賬,算江南一帶每個人?的口糧,得出的結論是即使增產,也不過?是堪堪果腹”

    這份奏折曾經給?他帶來?極大的震驚,他從未這樣仔細清晰去算過?一個普通的家庭的吃穿用度。當這些變成數字之后,壓力感似乎一下子就變得清晰了。

    然后,給?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覺得糧食成為了懸在自己腦袋上的一柄利劍!如此大的糧食缺口,他真的能在這樣的局勢下帶領著整個大唐的老百姓走入安居樂業的新生?活?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那?兩日?,李世民?都沒怎么睡好覺。

    于是,他此刻終于可以問周自衡:“可如今,周十三,你覺得江南有望在十年內成為天下糧倉?”

    他的眼神中帶著微微的壓迫感。

    周自衡一驚。

    魏徵搶在周自衡回答之前開口,不認同?的道:“陛下!”

    周自衡回過?一點味來?了,這是打算讓他簽軍令狀?

    他站直身子,眼神不懼的看過?去,竟然在李世民?的這種注視下沒有躲閃。

    “陛下,這只是個基于現實而做出來?的計劃。但是計劃達成與否,還?要看很多?因素。可如果連計劃都沒有,那?就永遠都別想要達成。”

    傻了才會應承下來?。

    不過?周自衡的這個回答也算是回答得不卑不亢,李世民?聽了后哈哈大笑起來?,殿中的那?種壓迫感似乎也一掃而空了。

    周自衡心中暗想,不愧是親率數十萬大軍打下大唐半壁江山的人?,氣勢就是不一樣。

    “魏卿,你何苦擔心他?這小子實際上滑頭得很。”李世民?挑起眉來?,整個人?又恢復了剛才的放松姿態,他懶懶的道,“周十三,你剛才若是一口應承下來?,我倒覺得你不過?如此。”

    年輕人?,沒有被沖昏頭腦,很好。

    他沒有再往下說,反倒換了個話?題,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從江東犁到?增產,你算是立了一件大功,便是讓朕如漢武帝一般提拔你做治粟都尉,便也可以了。不過?朕還?想要問你一句,你自己,是想繼續待在司農寺還?是進六部??”

    這話?問得和?崔善為一樣,但是份量卻又要重上許多?。

    但周自衡依然想也不想的道:“回陛下,微臣還?是想要回江南去,去做完那?些未竟之事。”

    他這話?說出來?,明顯感覺場中氛圍變得有點詭異,然后就聽到?皇帝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李世民?看向魏徵:“果然被魏卿猜對了,這一局是朕輸了。”

    魏徵笑而不語。

    周自衡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在自己來?之前就曾經探討過?這個問題,魏徵說此子必然會想要回江南,李世民?不信,覺得他肯定更愿意留在長安。兩個便打了個賭,沒有賭注那?種。

    他很無語:

    李世民?雖然輸了,但是心情卻頗為愉悅:“似你這樣的年輕人?有目標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情。既然你自己有了決斷,好,那?朕便放你回江南去。

    他意味深長的道:“朕等著你給?大唐再造一個天下糧倉!”

    “不過?,”他補上一句,“也別太早回去,明年開春再走吧,也不耽誤農時。”

    他少年的時候也喜歡斗雞走狗,最愛的事情就是結交天下英豪。如今看到?周自衡這樣的少年英才,心生?歡喜,便想要多?留他一留。

    旁邊的幾位都是跟著他打天下的老臣,知道自家這位陛下這是起了愛才之心,看來?這周十三郎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了。

    果然,待到?周自衡離開殿中后,李世民?便對房玄齡等人?嘆道:“此子頭腦清晰,條理分明,言之有物,只放在司農寺似乎有點可惜了”

    有的人?口才了得,會講,但是真正?做起事來?一塌糊涂。而周十三此人?,先是做事漂亮,然后才是口才,這也讓李世民?和?眾人?更高看了他一眼。

    房玄齡點點頭,略微有那?么些可惜:“我與杜尚書?身邊就很需要這樣的幫手。”

    他現在與杜如晦一起,為大唐制定各項規章禮儀,小到?各級亭臺樓閣的規制,大到?法令制度,繁瑣事情無數。身邊也聚攏了許多?有才能的人?作為助手,但房玄齡覺得,以周自衡的腦子,即使是在這群人?中也是佼佼者。

    杜如晦也沉默的點了點頭,兩人?一起看向李世民?,似乎是責怪他答應得太早了。

    李世民?:“農事也是極重要的。”

    不過?他同?樣覺得可惜,又猶豫了一下:“要不,還?是把他調回到?長安?在中書?省當個主?事也不錯嘛。”

    中書?省的主?事是從八品,雖然從品級來?說只比周自衡現在的錄事職位高了一級,但中書?省是朝廷的中樞部?門,最接近政令和?皇帝的地方,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房玄齡與杜如晦表示沒意見。

    “君無戲言!陛下豈可朝令夕改!”魏徵不滿的道:“而且,周十三郎還?是太年輕了,在地方里歷練幾年可以讓他更好的成長。”

    長孫無忌則以自己一貫冷淡的態度道:“陛下,天下哪有兩全其美的事?等幾年,正?好看看這位周十三郎是口出狂言之輩還?是真的胸有丘壑。”

    李世民?只能嘆息一聲:“那?就這樣吧.”

    “但該給?的封賞還?是得給?。”他轉向房玄齡,“你先想想,要給?他什么樣的官職和?賞賜,擬好了朕再看看。”

    “是。”

    周自衡出了麗正?殿之后并沒有立刻離開,內侍囑咐他在偏殿中等待徐清麥。

    在他覲見李世民?的同?時,徐清麥也在宮女的帶領下,來?到?了宜春宮,見到?了那?位歷史上有名的賢后,長孫皇后。

    那?是一位溫婉大氣的美人?,但是卻并不怯弱,眼神沉靜,透露出包容。

    她看上去并不盛氣凌人?,反倒很親切的道:“這段時間我聽了你的許多?故事,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年輕的一位娘子。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她看出了徐清麥有些緊張,拍了拍她的手:“咱們坐下來?說說話?。待會兒,或許還?得請你給?我看看診呢。”

    徐清麥一聽這話?,還?真的就不緊張了。

    對啊,就當成是對病患的診前聊天就好了嘛。而且,長孫氏的笑容真的很溫和?,屬于一看就知道她脾氣肯定很好,絕對不是裝出來?的那?種。

    兩人?聊了聊江南的風土人?情,這個話?題徐清麥這幾天很熟悉,信手拈來?,氛圍一下子就輕松起來?。

    長孫氏問她是否真的給?人?取了腸和?膽,徐清麥便認真的給?她講了自己做過?的幾個具有代表性的手術。她有意將情節講得跌宕起伏,聽得長孫氏和?幾位大宮女心情也跟著起伏,十分入迷,連李承乾什么時候走了進來?都不知道。

    這會兒,徐清麥正?講到?顧三娘子——當然她掩去了具體姓名——手術中心臟忽然停止跳動的那?個情節,李承乾忽然出聲問道:“心臟停止跳動之后真的還?能救活嗎?”

    徐清麥好奇的看著這個只有七八歲大小卻努力裝出大人?模樣的小正?太。

    長孫氏笑瞇瞇的召喚李承乾到?自己跟前來?:“你來?了怎么不招呼一聲,將母親都嚇著了。”

    徐清麥這才意識到?這位就是太子,連忙見禮。

    李承乾一本正?經的道:“平身吧。徐娘子,孤剛才問你話?呢。”

    他自從當上了太子之后,便很沉迷于自稱“孤”的這個游戲,覺得自己真的像是個大人?了。

    “如果時間短的話?是可以救回來?的。”徐清麥溫和?的道,“我們師門中有一項急救措施叫做心肺復蘇,針對的就是這種情況,曾經活人?無數。而且即使是普通人?也都能學?得會。”

    “普通人?? ”長孫氏聽得震動道:“若真是普通人?也能學?會這樣的神術,豈不是可以救下很多?原本命不該絕的人??”

    李承乾一幅“我看透你了”的表情道:“但是,這想必是徐娘子師門中的不傳之秘,我猜對了嗎?”

    徐清麥笑起來?:“并不是,我師門中并沒有什么不傳之密。其實如皇后所言,我更希望這樣的方法能被更多?的人?所掌握。”

    “既然提到?了徐娘子的師門,”長孫氏好奇的道,“我知道許多?的醫者最需要的就是經驗與時間,許多?人?終其一生?可能都無法成為名醫,但是徐娘子這么年輕,卻已?經名震江南,而且似乎你學?醫的時間并不長?這和?你們師門獨特的醫術有關系嗎?”

    “回皇后娘娘的話?,”徐清麥恭謹的道,“學?醫的確是個漫長的過?程,甚至是終其一生?都不敢說已?經學?完。即使是我的師門也無法將這個過?程縮短,但民?女卻又有所不同?”

    她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第一次接觸到?這些知識的時候就覺得似乎天生?就能明白它們,它們就在我的腦子里”

    徐清麥露出一副靦腆的神色,心里卻著實覺得有些尷尬——要冒充天才了呢。這也是她和?周自衡之前就商議好的,與其被人?懷疑來?懷疑去,不如索性就給?自己立一個“奇人?異士”的天才人?設,否則真的很難將她的求學?故事圓過?去。

    徐清麥此刻頗有一種自己在招搖撞騙的感覺。

    “生?而知之嗎?”但長孫氏卻似乎接受良好,驚訝的道,“我聽聞佛教中有一個說法,叫宿慧。《鴆摩羅多?》中說,尊者闍夜多?在某一個晚上忽然就領會到?了上天的旨意,從而頓悟,即發宿慧,懇求出家。或許,徐娘子你也是這樣的情況。①

    “這是你的機緣。”

    徐清麥感動極了,她沒想到?長孫氏還?能給?自己找出來?這么一個小故事作為佐證。

    她微笑道:“民?女也認為這正?是我的機緣。”

    倒是旁邊的小正?太李承乾,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似乎不太相信她就是佛教故事里說的“宿慧者”,他也不信一個人?心臟停止跳動了之后還?能活。他覺得這個女人?更像是小太監們和?他說過?的江湖術士,正?在哄騙自己的母后。

    不過?,他似乎還?沒有找到?可以掀開她的真面目的證據與漏洞。

    李承乾陷入到?了苦惱當中。

    長孫氏和?徐清麥又聊了一會兒,長孫氏問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徐清麥道:“目前還?沒有完全想好。但可能是和?之前在江寧縣一樣,找個醫館,每旬抽出五六天的時間去坐診,然后剩下的就是教導學?生?。”

    “錢瀏陽錢太醫曾經向我推薦過?你,”長孫氏笑道,“你知道,如今宮中很缺你這樣醫術高明的女醫。若是你有意”

    “民?女十分榮幸,只是”徐清麥連忙道,然后將之前與錢瀏陽也說過?的話?又委婉的對著長孫皇后說了一遍。

    長孫皇后表示理解,嘆了一聲:“之前孫思邈孫仙長也是這樣拒絕征召的,你們吶,都是一樣的人?,以百姓為重,這樣也很好。”

    李承乾:她肯定是擔心進了太醫院后被人?戳穿騙局所以才不去的!

    這時候,殿外傳來?了男人?的聲音:“莫非朕的皇宮以及朝廷百官們還?不夠讓你來?精進醫術?”

    進來?的人?穿著明黃色的常服,單看衣服顏色徐清麥就知道是誰,她心里咯噔一聲,立刻向這位大唐的白月光,千古一帝拜了下來?。

    “平身吧。”李世民?坐在主?位上,李承乾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了自己父皇的身邊。

    “徐氏,你和?周十三郎不愧是一家人?。”李世民?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讓徐清麥懸起了心,“他拒絕了朕的挽留,非要回江南。你卻拒絕了皇后,不去太醫院。”

    他輕哼了兩聲。

    這位全天下最有權勢也最尊貴的人?似乎很不滿。

    徐清麥很快就意識到?這一點,她低下了頭,心重重的跳了一下,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有些出汗。

    不過?歷史上的李世民?并不是脾氣暴虐之人?,這讓徐清麥冷靜了下來?。

    她抬起頭,言語流利的解釋道:“并非民?女故作清高,而是身為大夫最重要的就是經驗,尤其是民?女這樣專精手術的大夫,手術量只要一下來?,立刻就會覺得生?疏不少。這和?練習弓箭練習武術是一樣的道理。”

    外科醫生?看天賦,但也絕對看后天的努力。

    所以,系統的虛擬手術室真的提供給?了她很大的幫助。不然就按照她在古代的這個手術量,遲早得廢。

    這時候,她聽到?長孫氏笑道:“陛下,您就別嚇唬她了。”

    李世民?笑起來?,聲音里哪還?有半分不滿。他看向徐清麥,無辜的對長孫氏道:“我說她和?周十三是一家人?可真沒說錯。”

    竟然是故意嚇唬她,徐清麥松了一口氣,但同?時也很無語,然后又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李世民?竟然是這樣會和?臣子開玩笑的人?啊

    “你和?周十三都心系百姓,朕自然也不攔著。大唐多?一些你們這樣的人?才好。”李世民?道,“不過?,有的時候還?需要顧全大局。”

    徐清麥恭謹的道:“若是朝廷有需要,民?女必當盡心竭力。”

    言下之意,要是宮妃們和?百官們有什么需要她來?看病的,盡管來?喊就是。

    李世民?滿意的點點頭,這次揮了揮手:“去吧,周十三正?在麗正?殿等著你。”

    徐清麥告退后,他問長孫氏:“如何?”

    長孫氏回想一下,微笑道:“并非那?等只知夸夸其談的人?,談吐間反倒是很嚴謹。臣妾覺得可信。”

    李世民?:“可有讓她與你看診?”

    長孫無忌一拍手,懊惱的道:“聽故事聽得太入迷,竟然忘記了。”

    “你啊你”

    李世民?搖頭失笑,剛想說什么,就聽到?自己兒子大聲道:“兒臣覺得這徐四娘就是個騙子,江湖術士!”

    李承乾氣鼓鼓的,父皇和?母后為什么都沒有發現真相?

    “噢?你發現了什么?”李世民?饒有興趣的問。

    李承乾:“哪有人?心臟都停止跳動了還?會活過?來??這不是巫術嗎?可父皇你也說過?了,巫并不可信。”

    “巫的確不可信,但有的時候卻很好用。”李世民?意味深長,看著他的眼睛道,“你現在還?小,看過?的東西還?不多?。這世界上,奇人?異士非常多?。而或許將來?有一天,他們都會云集在你的面前。到?時候,你要挑選對自己有用的,而不是僅僅只挑選真實的。

    “當然,父皇并不是說徐四娘就不真實,她是不是騙子,或許要你自己去發現去觀察”

    李世民?諄諄教誨,李承乾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好了,去吃糕點吧。”長孫氏拍了拍他的頭,將他支走了,然后問李世民?道:“那?姐姐那?里”

    李世民?的三姐平陽公主?,是一位巾幗英豪,在李淵最開始起義的時候,她率兵立下極大的戰功。可惜,后來?在戰場上受了傷,加上種種原因,一直纏綿病榻。今日?長孫氏召徐清麥入宮,其實便是想看看她,探探虛實,看看其人?,如果可以的話?便讓她去給?平陽公主?看病。

    “既然你覺得可信,那?就讓她去姐姐府上走一趟吧。”李世民?沉吟道,“她的醫術與眾不同?,說不定真能出現什么新的轉機。”

    長孫氏應下:“臣妾明白了。”

    李世民?忽然一拍腦袋:“朕也忘了一件事!”

    長孫氏好奇的問:“何事?”

    “寒玉漿啊!”李世民?痛心疾首,“朕竟然忘記了問周十三,有沒有多?帶幾壇寒玉漿!”

    他可是惦記許久了。

    長孫氏笑道:“看來?并不是臣妾一人?沉迷于聽故事。”

    李世民?懊惱的道:“等下次見了周十三,一定讓他給?朕補上。”

    兩人?正?在這邊閑話?時,卻看到?麗正?殿的值守太監匆匆趕來?,寬大的袖袍被風吹得鼓蕩不已?,甚至是連禮儀都顧不上了。

    李世民?不悅的道:“何事如此驚惶?!”

    “陛下,有緊急軍情!”值守太監被呵斥也顧不上害怕,聲音因為焦急而顯得更加尖利,“突厥已?經大軍南下,到?達涇州了!”

    不能怪值守太監急,涇州離長安實在是太近了,兩百公里不到?的距離,急行軍不過?幾日?功夫就能到?。

    李世民?騰地站了起來?,面容沉下,一雙鳳目瞇起,又驚又怒:

    “突厥!”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剛回到?家的朝廷重臣們一下子就又被叫了回去,而這次云集在麗正?殿的還?有各大武將們。長安城的上方又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烏云。

    “蕭關!蕭關的人?呢,都死了嗎?!”程知節的大喉嚨嚷嚷道,“要進涇州,必須先過?蕭關,天節軍兩萬人?駐守在那?兒!難不成突厥能夠一夜之間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們全滅!”

    大家也都覺得不理解,怎么著他們收到?的也應該是蕭關的求援信啊!

    就在大家紛紛猜測蕭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時,依舊戴著氈帽的長孫無忌忽然道:“你們別忘了,李藝當時和?隱太子來?往密切,而且曾與陛下有隙!”

    李藝就是蕭關的鎮守將領。

    他這番冰冷的話?說出來?,所有人?都頓了一下。

    “國舅是覺得,李藝叛變了?”尚書?右仆射封德彝悚然道。

    長孫無忌:“我只是提供了一種猜想。”

    但這個猜想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投上了一層陰影。李藝如果真的投敵,那?對大唐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突厥兵強馬壯,已?經臨近長安,這眼看又是一場大戰。

    蕭瑀問:“涇州的守軍可能抵擋一陣?”

    “從涇州到?長安兩百里,五處防線,但沒一個能抵擋得住突厥的進攻。”李世民?冷靜的回答了他,“七日?!七日?,突厥必到?長安城下。”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眾卿如何看?是戰還?是退?!”

    麗正?殿中開始爭吵起來?,有人?覺得要迅速備戰,有人?覺得突厥勢大,要退到?洛陽去徐徐圖之。李世民?冷眼看著殿中官員們的激烈爭論,胸中燃燒著一團火焰。

    難道他付出這么大代價得來?的皇位竟然就這樣失去?

    自己馳騁天下這么多?年,結果竟然被突厥打到?了老家,馬上就來?到?長安城下,簡直是奇恥大辱!

    李世民?從王座上站了起來?,所有人?都停下來?。

    “既然突厥要戰,那?便戰!”他揚起下巴,有著睥睨天下的姿態,“朕親自去會會他!”

    皇城中的陰翳還?沒有擴散到?整個長安城。

    在興道坊的周宅,徐清麥和?周自衡正?在正?院,周禮與周義兩兄弟,還?有柳氏孔氏,以及周十三的幾位兄長們都在。

    柳氏繞著徐清麥轉了好幾圈,眼神中帶著十分的疑惑與五分的茫然:自己這看不上的兒媳婦,怎么就一下子變成神醫還?被皇后召見了呢

    第088章 第 88 章

    從太極宮出來之后, 徐清麥和周自?衡在回家的馬車上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長長呼出一口氣。

    “可算是出來了。”徐清麥喃喃道。

    雖然長孫皇后很溫和很親切, 但她還是不太喜歡這樣的場面,感覺整個人一直都緊繃著,說話?也要小?心翼翼,累得很。

    這和之前與世家打交道還不一樣,這次的對象是真正可以掌握自?己性命的人。她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

    周自?衡反倒覺得好很多,最起碼聊的都是實務,都是有必要的東西。

    “如?果你日?后真打算去?太醫院的話?,那可能這樣的場面會很多。”

    徐清麥揉了揉太陽穴,悶悶的道:“我知道。可能是第一次覺得累,或許熟悉了就好了。”

    周自?衡將?她拉過來, 躺在自?己腿上, 然后給她輕柔的按摩腦袋。兩?人順便把各自?遇到的場景都向對方訴說了一遍。

    回到了自?己習慣的氛圍里, 徐清麥又漸漸的變得興奮起來:“是唐太宗和長孫后哎!他們站在那里就好像本來應該長那個樣子。”

    周自?衡失笑:“那本來就是原本的他們。”

    不過他能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

    “我都沒?想到我今天還能看到太宗,”車廂里只有他倆沒?別人, 徐清麥小?小?聲的說, “而且原來他現?在還這么年輕,還有李承乾, 現?在還只是個小?豆丁呢, 不過他好像不相信我”

    “我也見到了長孫無忌,他果然和大家說的那樣,一直都戴著氈帽,長得還不錯, 就是看上去?有點陰鷙”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向對方描繪, 馬車在暮鼓響起來的那一刻駛入了興道坊。

    周宅里,不僅僅是柳氏, 原本在平康坊里的周義,還有剛從光祿寺回來的周禮以及孔氏都聚在了二房的正院里,憋了一肚子的疑問。

    尤其是柳氏。

    她圍著徐清麥轉來轉去?,眼神中充滿了狐疑,怎么也想不通這個從豐邑坊出來的市井平民怎么就忽然成了神醫。徐清麥笑瞇瞇的,也不惱,就坦坦蕩蕩的任由她看。

    周自?衡連忙將?柳氏拉住,讓她坐在位置上,免得徐清麥不自?在。

    “母親,你別轉來轉去?,看得我眼暈。”

    “你眼暈我還頭暈呢?徐四娘,你快和我說說”柳氏本來還想說什么,但聽得周禮輕輕咳嗽了一聲。

    周禮不悅的瞥了一眼自?己這個弟媳婦,淡淡道:“先讓十三?郎講。”

    這個柳氏,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現?在的重?點是徐四娘嗎?她估計也是沾了十三?郎的光所以才被皇后召見的——周禮剛回家,還不知道內侍來傳口諭的時候是怎么說的。

    柳氏扯了扯嘴角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忍下了,坐在了位置上,她還是有點怕自?己這個大伯的。畢竟,整個周家都是靠他在撐著。

    坐下來之后她又狠狠的剜了周義一眼。

    周義一頭霧水:他怎么了他?他不過就是去?平康坊聽了個曲兒而已,最近可沒?惹著她。

    這母老虎!

    周禮開口問周自?衡道:“你細說說,皇上召你前去?都說了些什么?”

    這也是周自?衡意?料之中的,他撿能說的說了,輕描淡寫的道:“陛下無非就是問了江南農事現?在的情況,然后屯田里的一些情況”

    周禮聽了后有些失望:“那陛下有沒?有說對你的封賞?”

    有江東犁還有潤州屯大豐收在前,又將?人特意?召到長安來,那肯定是要封賞的,這才是周禮關注的重?心。

    周自?衡自?然不會說李世民問過他要不要去?六部然后被自?己拒絕了,他只是搖了搖頭:“封賞一事,順其自?然吧,陛下自?然會有決斷。做臣子的總不能主動去?討要。”

    周禮嘆了口氣:“也是。”

    他的心情其實很復雜,既想讓自?己的這個侄子能獲得不錯的封賞,得到個好的職位,讓周家能夠回到之前春風得意?的位置上去?。但又不想讓他的職位太好,壓過自?己這個伯父的風頭。

    所以,在知道皇帝似乎對十三?郎也不是很重?視的時候,周禮既失落又松了口氣。

    而周義只是笑呵呵的,反正他這兒子不管是得到什么封賞,都比他這個老子強,這就行了。出去?和人喝酒也有面兒。

    柳氏在旁邊等了那么久,見兩?人似乎說完話?了,急不可耐的看向徐清麥:“好了,快說說,長孫皇后和你說了什么?那內侍為何叫你徐神醫,是不是他們搞錯了?”

    周禮倏地看過去?,驚訝的問 :“神醫?”

    柳氏:敢情你是不知道啊!

    周禮顯然想得更多一些,他臉色嚴峻,沉聲道:“是不是宮中搞錯了,徐氏,欺君可是大罪!”

    “伯父說什么呢!”周自衡立刻道,神情也變淡了,“我們剛從江南回來才幾?天,怎么就欺君了?這罪名可不是隨便能說的。”

    他環視了一圈眾人,帶著點驕傲以及惡趣味,重?新?對大家介紹徐清麥:“四娘在我們去?江南的路上遇到了一位胡僧,拜在他門下學?習了醫術。沒?想到,四娘是個學?醫的天才,在江南治好了不少?的病人,便被人冠了個神醫的稱號。”

    語氣中一副與有榮焉的意?味。

    徐清麥含笑道:“不過是小?小?的名氣罷了,只是不知為何竟然從江南傳到了長安。”

    她配合周自?衡,一唱一和。

    兩?人都很期待這些原來看不起徐四娘的人如?今的反應,也算是為之前那個在后院中抑郁了幾?年的女子小?小?出一口惡氣。

    果然,這個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靂一般,讓堂中眾人都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嗓音。

    “你是說,徐四娘”柳氏困難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神情飄忽,“她還真成神醫了?”

    周自?衡含笑的點點頭,順便再附送了一個消息:“我們接到趙郡王的帖子,也是由于四娘曾經救下了趙郡王府上的大郎君李崇義!”

    “趙郡王!”周禮震動。

    趙郡王現?在雖然沒?有了實權,但可是宗正卿,在宗室中地位極高,而且他向來行事謹慎,很少?與朝臣結交,更是很少?邀請朝臣去?他家赴宴。

    孔氏急急的問:“那今日?皇后召你過去?可是想要請你去?看診?”

    給皇后看診哎!

    徐清麥道:“倒也沒?有看診,不過最后陛下說,若是日?后宮中有召,還是要去?的。”

    “那是當?然。”孔氏連連點頭道。

    柳氏看著周禮與孔氏震驚的表情,心里只覺得十分爽,但她心里又堵著一口氣,看著周自?衡與徐清麥重?重?的哼一聲,嘲諷道:“敢情我這當?母親的,倒成了最后一個知道的了。”

    周義也放下茶杯:“十三?郎,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

    他覺得自?己作為父親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周自?衡忙道:“父親,我們才回來兩?天,連蘭苑都還沒?完全的收拾出來呢,更何況這些事情。況且,您讓我們怎么主動說,豈不是成了自?吹自?擂?”

    周義一想,也是。

    他向來最好糊弄,也懶得多想,既然兒子解釋了,他便將?此事放一邊去?了。

    徐清麥盈盈的對兩?人拜了一拜:“陛下讓四娘精進醫術,等候聽召,所以四娘日?后恐怕便沒?有多少?時間在家中侍奉二老了,得經常出去?為人診病積攢一些經驗才行。”

    她與錢瀏陽已經說好了,可以去?錢家的醫館中坐堂。

    柳氏一噎,這才想起來自?己在他們被叫入宮前本來是想要教導一下徐清麥規矩,讓她別老往外跑的。她都懷疑徐清麥是故意?說這話?來惡心自?己的。

    但現?在她能說什么?

    只能露出假笑,從牙縫中擠出來話?:“無妨,你去?忙你自?己的,家中這么多奴仆,也不用你忙前忙后。”

    孔氏好奇的問徐清麥:“徐氏,不知道你擅長什么科?我近日?有些頭疼”

    “那等明日?有空了我來給大伯娘診一下脈,”徐清麥爽快的道,然后又露出了羞澀的微笑,“不過,我擅長的卻是開腹取腸取膽一道!”

    她用兩?根手指比作剪刀,向下一剪。

    堂中眾人似乎能聽到“咔嚓”一聲,靜籟無聲。

    蘭苑。

    徐清麥笑到倒在了床榻上:“你沒?看到他們那個表情,臉都白了。”

    孔氏也不再喊她去?給自?己診脈了。

    周自?衡寵溺的搖了搖頭。

    徐清麥這樣的小?促狹自?然是無傷大雅,但是對方若是聰明又小?肚雞腸的話?其實容易被記恨上,但周自?衡并不覺得她做錯。畢竟附在徐四娘身上的是她,她才是最懂原身情緒的人。

    就連他都能察覺出原身受了不少?的委屈,更何況徐清麥呢?

    “現?在總算是解決了可以隨意?出門的麻煩了。”徐清麥只覺得渾身舒暢。

    周自?衡卻還是覺得不夠:“還是不如?搬出去?省事。”

    “慢慢來嘛。”

    “我先給你在外面買一架馬車。”周自?衡道,“不放在府上,省得你用家里的馬車。馬廄的管事是大房的人,總歸還是不方便。”

    像是被時刻監控一樣。

    徐清麥也贊同這點:“行。”

    而另一邊,周禮和孔氏也離開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落。在路上的時候,周禮越想越覺得心驚。

    他原本將?自?己這個侄兒發配到司農寺又讓他滾去?江南的時候是打定了主意?他這輩子就這樣待在那里了,卻沒?想到他不僅回來了而且連帶他那個平民出身的妻子居然也出人頭地了。

    一個神醫能有多大的能量,身為禮部侍郎的周禮自?然清楚——以太醫們為例,他們雖然官職不高,但是卻往往交游廣闊 ,沒?有權貴會選擇對他們冷眼相對,遇上真有本事的甚至還會客客氣氣的禮遇有加,畢竟關鍵時刻這是可以救命的人。

    那,日?后十三?郎夫妻倆,一個在朝堂上,一個在后宮和各大權貴府邸幫他說話?周禮陷入到了深深的焦慮之中到時候這家里自?己說話?還算不算數!

    孔氏還在一旁叨叨:“徐氏忒嚇人了些,一個年輕娘子,怎么能學?那些血腥東西!”

    周禮忽然停下來,陰沉的眼睛掃了她一眼,煩悶的道:“閉上嘴吧你!看看你教導的那些不成器的東西,天天只知道斗雞走狗,沒?出息的玩意?兒!”

    罵完之后他就甩袖大步走了,孔氏留在原地愕然,然后才哭出聲來:

    “你現?在只知道說我?都是我的錯嗎?我真是我不活了!”

    相比于大房的雞飛狗跳,二房可就平和多了。自?覺揚眉吐氣的柳氏連周義去?了姨娘房里也不在意?了。

    “別來煩我更好。”她不耐煩的對前來報信的丫鬟道,然后舒舒服服的半靠在了榻上,眉飛色舞的對夏媽媽說道:“你是沒?看到孔氏的那個表情,又是驚訝又是羨慕”

    若說在府里面她最討厭的是誰,那絕對是孔氏。孔氏之前仗著死去?的老太太喜歡她,壓了柳氏一頭,動不動就嘲諷她,而偏偏她的男人周禮是家中頂梁柱,自?己的丈夫卻是個窩囊廢,柳氏被嘲諷了還只能忍著。

    可以說,論起仇恨值來,在孔氏面前,徐四娘都得要靠邊站。

    夏媽媽笑道:“您看,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之前您無非是覺得徐四娘出身市井,娘家不能給十三?郎帶來助力,但現?在她自?己就成了十三?郎的助力。”

    柳氏的確舒坦了很多了,但還是有些別扭:“就是豐邑坊出身聽上去?還真是”

    無非是覺得徐四娘出身太低,說不出沒?面子罷了,夏媽媽可太懂她了。

    “您啊,就是太著相了。”夏媽媽道,“您往上數數幾?代,現?在的那些王公?貴族們,哪個不是從邊鎮走出來的?咱別老看現?在,看以后!”

    “再說了,要真是崔家、盧家的那些世家小?娘子”夏媽媽笑道,“您知道,我這人說話?直,不是我看輕您,要十三?郎真是娶了她們,您還不一定能拿捏得住。現?在這樣多好”

    她細細的勸著。

    可能是今日?心情實在是好,柳氏也聽進去?了一些。

    她伸了個懶腰:“行了行了,我知道必然是十三?郎找了你來做說客,不過,你說得倒也有些道理。而且,現?在都這樣了,他把那女人疼得個寶貝似的,我還能說什么?

    “我要是再說幾?句,恐怕兒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柳氏有點酸。

    夏媽媽趕緊道:“十三?郎雖然找了我,但我可還是最向著您的。”

    柳氏點了點頭:“我知道你的心。不過”她感嘆道,“十三?郎去?了趟江南,還真是會辦事了。”

    她有的時候會覺得怪怪的,感覺自?己兒子變了個樣,不是很適應,但有的時候卻又覺得高興,有什么比自?己兒子懂事了,有出息了更能讓做母親的開心呢?

    有了這些開心,其他的便也能拋到一邊去?了。

    不過,柳氏的開心也沒?持續多久。

    第二日?一大早,等到里坊的門一開,突厥大軍已經到了涇州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所有的人心都涼了。

    從隋朝開始,突厥就如?同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中原大地的頭上。

    雖然隋朝使計讓突厥分裂成為了東突厥和西突厥,但是突厥汗國的強大依然讓人生畏。他們對中原虎視眈眈,扶持了許多的軍閥傀儡。

    即使是李淵在太原起義、唐朝初建的那幾?年,也不得不與其結盟,以謙卑的姿態向其俯首稱臣,甚至旗幟都用了突厥的白色旗——只不過李淵后來折中了一下,一半用白旗,一半用了隋朝的紅色旗,代表自?己依然是中原正統,是獨立的政權。

    可想而知,當?百姓們在聽到突厥大軍快接近長安城的時候,心中會有多么的恐慌。

    而很多人,是聽著長輩講五胡亂華,講那時候胡人在中原是如?何燒殺搶掠的故事長大的。他們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甚至痛哭出聲,雙股戰戰。

    “走,立刻走!”

    “不錯,現?在不走,待會兒可能就來不及了!”

    幾?乎一大半的人都開始在家中收拾行囊,準備馬上拖家帶口逃到洛陽一帶。

    但也有人覺得:“為何要逃?陛下和朝臣們都在呢!”

    “你以為他們不逃?等到他們都往洛陽走,恐怕城門就要被堵了!”

    “你說換成以前的陛下,我信。”那人有些猶豫,“可現?在的陛下他以前可是天策上將?!”

    那可是打下大唐大半江山,每每自?己帶著玄甲衛最先向敵軍沖鋒的秦王殿下啊!

    于是,之前說要快逃的人也有些猶豫了:“你說的倒也是,若是陛下和朝臣們不逃,那留在長安城中說不定會更安全一些。”

    “安全什么啊!你想想,這離得太近了,突厥轉眼就要來了,到時候城門一關,連吃的都買不到。沒?經歷過被圍城嗎?”

    “你說得也是。得趕緊去?買點糧食啊!”

    于是,整個上午,長安城就在一片慌亂中度過,無數的人沖到糧市去?買糧,每隔半個時辰就有傳送圣旨與軍情的快馬從城門駛出,去?往了靈州、并州還有其他駐守著大軍的邊鎮與各地。

    直到正午過后,從太極宮中傳來當?今皇帝陛下的口諭:

    “既然突厥要來,那朕便留在長安城中等著!若是其打算撕毀之前的盟約,那大唐的軍馬也必然會枕戈待旦!誓死護衛長安!”

    此外,六部也開始快速運轉了起來,頒布了無數的政令。其中就包括不準糧商們囤貨居奇,坐地起價。

    不過是一個下午,長安城便又大致的平靜了下來。雖然大家依然默默地收拾了行囊,準備見勢不妙就走,也有人已經上路,但最起碼明面上的恐慌減少?了很多。

    而周自?衡和徐清麥兩?人都被叫走了。

    柳氏奇道:“十三?郎被司農寺叫走很正常,太醫院叫徐氏過去?又是為何?難道她要進太醫院?”

    夏媽媽和管事們也不知情,但不管怎么樣,這倒是個好事。

    柳氏嘟囔道:“她倒是比男人還忙了。”

    為了方便太醫們進宮給貴人們看診,太醫院并沒?有設在皇城內,而是在太極宮的一個外殿,從承天門進去?后往右一轉,走過翰林院,便到了。

    徐清麥沒?想到自?己只隔了一日?就又來了太極宮。

    但顯然,這次她也沒?辦法好好的觀察一下太醫院的布局,因為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很多人甚至在小?步跑。

    小?內侍將?她帶到一間屋子里,錢瀏陽正在這里等著她,還有一個留著美髯,頭發半白的老者也在。

    “你可來了。”錢瀏陽道,趕緊召喚她上前,對那老者道,“這就是徐四娘了。徐娘子,這位是太醫院巢院正。”

    徐清麥聽過他的名字,巢元方的兒子巢明,也是錢瀏陽的師兄。

    她趕緊對巢明行了一禮:“民女見過巢院正。”

    “無需多禮。”巢明也不多言,單刀直入,“徐娘子,今日?叫你前來,是因為錢太醫說你精通刀劍之傷,尤其是一手止血之術尤其高明。如?今戰爭在即,我太醫院也需要準備一批物資,并且抽調人手去?前線救治,你可愿意?前往?”

    徐清麥:上前線嗎?

    她不假思索的道:“民女自?然是愿意?的。”

    去?前線也不可怕,因為其他歷史事件她不記得,卻記得這個節點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渭水之盟”啊!印象中是沒?有打起來的!

    可以去?前線刷刷經驗,然后還能見證歷史,多好。

    巢明卻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反倒是感動了一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徐娘子大義,老夫記得了。”

    他顯然也有事在身,匆匆交代了幾?句后離開了。

    待他一走,錢瀏陽立刻對徐清麥透了底:“這次,陛下或許會御駕親征,所以以防萬一,我便強烈建議院正一定要將?你召來。”

    戰場上最常見的傷就是刀劍傷,而對這些傷口的診治,他可以說整個太醫院里沒?一個人能比得上徐清麥。而且徐清麥很妙的一點是,她已經見過了皇帝和皇后,等于身份過了明路,不再是“無名氏”。

    錢瀏陽又道:“你放心,咱們就算是在前線,那也是跟在陛下御帳旁,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換而言之,如?果連御帳都有危險,那整個天下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徐清麥點點頭,并不見恐慌:“行,我聽您的。”

    她想起一事:“我可以將?我的兩?個學?生一起帶來嗎?”

    正好給他們也攢點經驗。

    錢瀏陽一想,太醫院中也有許多學?生,而且若真是打起仗來鐵定缺人手,便道:“行,你讓他們過來,和學?徒們一塊就好了,我讓永安來帶他們。”

    徐清麥大喜。

    司農寺內,周自?衡也在幫忙調度各種屯糧。

    司農寺少?卿頗有些不好意?思:“本來你應該是休沐的,但現?在可休息不了了。”

    “應該的。”周自?衡忙道,“您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

    涉及到開仗,那就需要調度軍糧。因此,兵部、戶部都來了人,需要調出大批軍糧,做好戰前的準備。這個事情歸司農寺太倉署管理。

    少?卿一思索,問道:“你的算術如?何?”

    周自?衡一愣,謙虛的道:“尚可。”

    “那你去?太倉署,與戶部的人對賬吧。”少?卿大喜。

    周自?衡也沒?多想,點了點頭:“沒?問題。”

    少?卿讓人帶了他去?倉部,然后整個人肩膀一松,只覺得愜意?無比。戶部調軍糧,需要先對賬,往常這事兒都是他帶人去?干的,這次終于可以歇一歇了。

    就讓周十三?去?面對那群難纏的人吧,少?卿優哉悠哉的想到。

    他對周自?衡被皇帝召見的這個事雖然早已經有預料,但還是有點酸的。現?在并不能說是給周自?衡使絆子,只是給他找點麻煩事來做,心里才總算是平衡了點。

    就在夫妻倆被抓來備戰的時候,麗正殿內陰云密布,爭吵也到了白熱化。

    第089章 第 89 章

    朝臣們?分為了兩?派, 一派以武將們?為首,表示堅決要打, 而另一派其實也并不是說不打,只是覺得不能這樣貿然的就開?打,要徐徐圖之。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如今的突厥,控弦百萬,戎狄之盛,近代未有。”蕭瑀苦口婆心的勸誡道,“陛下,您如今的身份與以往已經不同了,坐鎮洛陽指揮天下各路兵馬一起抵抗突厥才?是穩妥之舉。”

    蕭瑀的建議遭到了司空裴寂的反對:“我?大唐各地駐軍超過二十萬, 臣認為, 應該據守長安, 以長安為中?心,召喚各地兵馬前來勤王。”

    “天節軍統帥李藝行為可疑, 而天紀軍的張瑾也龜縮在豳州按兵不動!形勢未明之際, 自然是選擇穩妥為上?。”蕭瑀越說越生氣,又開?啟了懟人模式:“裴寂, 你?不過是因為陛下想要據守長安, 投其所好罷了!”

    裴寂也怒了:“蕭瑀你?個老匹夫,你?血口噴人”

    兩?位老臣開?始對罵起來,然后?越來越多的人卷入其中?。

    李世民喝了一句:“夠了!”

    殿上?的群臣們?這才?慢慢的停了下來。

    李世民看向蕭瑀道:“蕭公所言,突厥之盛, 近代未有。我?倒有不同的看法。前兩?次他們?進犯大唐, 都只是劫掠了財物與人口就退回了草原。可見其對大唐也有著畏懼之心。”

    程知節拍了拍胸脯:“如今的大唐擁有天下,已經不是當初的大唐了。即使是劼利、突利也要掂量一二。”

    “然也。”李世民道, “而且,這次出兵選擇在我?登基后?幾天”

    他大概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長安的消息傳到草原,再到他們?得到消息后?糾集各處部落兵馬,回溯一下應該是玄武門后?不久就開?始籌劃。

    “顯而易見,”李世民含糊的略過了關于玄武門事變的猜測,“他們?是想要趁著大唐政局不穩來一場突襲。既然是突襲,想必準備倉促,各部落之間也不會齊心。”

    突厥與大唐的體?制不一樣,汗國的權力分散,更像是個多部落的聯盟。劼利和突利雖然是可汗,但是除了他們?的親軍之外,其他的軍隊全部掌控在其他部落的首領手中?。李世民不覺得他們?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讓所有的部落首領們?都擰成一根繩,做出全力攻打大唐的決定。

    這可是一件大事!

    “所以,”在旁一直聽著沒發表意見的李孝恭道,“陛下覺得他們?不過還和之前一樣,來打秋風罷了?”

    “不錯。”李世民頷首,“只不過沒想到李藝竟然丟了蕭關,讓他們?長驅直入了!我?估計這個局面?就連劼利突利都沒有想到。所以,我?們?不能退!”

    這下連蕭瑀都反應了過來,他喃喃道:“退了就是告訴突厥,我?們?害怕了。”

    “正是!”李世民走下座位,負手看向長安城的方向,站在群臣中?沉聲道,“所以,這次不能退。我?若是退了,突厥必然擄掠整個長安城,將長安作為他們?的草谷場,百姓何辜?但是,朕登基日淺,國家未安,百姓未富,卻?也經不起一場大戰。所以,也不能戰!”

    昨日他雖然在激動與憤慨之下說出了“突厥要戰,他便戰”的豪言壯語,但是經過一夜的深思,李世民卻?意識到了己方的不足。

    “大唐如今連亡隋都不如啊。”他長嘆道。

    如今的大唐禁不起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群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房玄齡和杜如晦、長孫無?忌這樣的天策府舊人們?老神在在,知道自家陛下應該是已經想出了對策。但其他的臣子們?對李世民的脾性卻?還不是那么的了解。

    最終還是蕭瑀開?口:“陛下,既然又不能戰又不能退,那又當如何?”

    李世民挑眉看向眾人,臉上?神采已然與剛才?不同:“你?等可有人想到了,該當如何?”

    杜如晦站了出來:“當靜撫之!”

    李世民哈哈大笑:“知我?者,克明也!”①

    他笑吟吟的對群臣道:“諸公無?需擔憂,我?已有退敵之策!突厥要來,便讓他們?來好了!且,我?已命尉遲敬德前往涇州阻敵,靈州的李靖與并州的李勣也都將前來勤王。諸公便安心在長安住下吧。”

    神采間,儼然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天策上?將!

    朝會散去,蕭瑀走出麗正殿,看著陰云密布的天空,只覺得自己的心也陰沉沉的。他長嘆一口氣,在這件事中?他看到了義成公主的影子。

    這個被封為公主和親嫁去突厥的隋朝宗室女子,卻?出奇的忠于隋朝,甚至比他這個前隋朝的國舅爺還要更加的忠誠。她對大唐恨之入骨,一直在突厥密謀著要對唐發動戰爭。

    這次的事件,已成為劼利可汗妻子的她肯定摻了一腳。

    而自己的姐姐,亡隋的蕭皇后?,正在義成公主手中。

    蕭瑀在心中?低喃:阿姐,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能回到中原故地

    城外。

    昨夜被緊急封為涇州道行軍總管的尉遲敬德坐在駿馬之上?,朝著前方揮下了手臂:

    “出發!”

    他之后?是穿著鎧甲的騎兵,然后?是上?萬已經裝備齊全的步卒,踏步聲集中?在一起,讓大地都為之震動。他們?即將前往涇州,尉遲敬德得到的旨意是,盡量的阻擊突厥,但也不要以卵擊石,保存有生力量等待阻斷突厥的歸路。

    尉遲敬德知道自家陛下肯定已經有所安排,因此毫無?畏懼。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周自衡正在司農寺內,和太倉署的主簿們?還有戶部倉部司的官員們?一起對賬,主要是計算現?在各地所有倉庫里的存糧,然后?大軍需要多少的糧草,又從哪里調度。

    和他一起去的還有其他部門被抓壯丁的幾位年輕吏目們?。

    在這里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主簿,看到周自衡過來,不滿的道:“少卿又讓年輕郎君們?來了,自己倒是知道逍遙。”

    他們?顯然很?不滿意周自衡的年輕,但眼下沒人干活,只能將一沓高高的賬簿給放到了他的面?前:“算了算了,你?暫且干著吧,先?把這些賬簿算個總數出來就行了。”

    周自衡看著那堆賬簿,忍不住嘖了一聲,悄悄問身邊正埋首在算盤里的老主簿:

    “每次調軍糧都要如此麻煩?”

    “哎,”那老主簿嘆了一聲,搖搖頭,“這次也是湊巧,剛好各個屯的糧食都才?入庫,都還沒盤點結束,撞一起了。”

    周自衡明白過來,也不再多言,從隨喜隨身攜帶的筆袋里拿出自己的碳條筆。他承襲了周純的一手好字,但需要速度的時候還是用碳條筆更快。

    隨喜給他鋪紙。

    周自衡自然是懂一些財務知識的,畢竟研究生階段學?的企業管理而且后?來也真的管理了企業,財務是必學?的。不過這古代的賬簿形式與后?世不同,從右到走的豎排,又都是繁體?數字,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看得他頭暈腦脹。

    所以他一開?始的時候速度非常慢。

    旁邊的老主簿一抬頭,發現?他還停留在第二頁,忍不住搖搖頭,皺起眉來。又是這樣不抵事的年輕人,他真是見了太多了,學?藝不精就會出現?如此后?果。

    他敲了敲周自衡的桌子:“快點兒,若是耽誤了時間,我?必去你?上?官那兒說道說道。”

    周自衡一愣,他剛好已經看懂了這些賬簿的門道,當下胸有成竹的道:“您放心,兩?刻鐘內就搞定了。”

    老主簿一樂,嘟囔道:“年輕郎君,還愛說大話。”

    他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也實在是沒時間一直關注那邊。結果等到自己算完,坐直了腰,揉了揉脖子的時候卻?發現?旁邊桌上?放著的厚厚賬簿已經不見了。

    周自衡已經算到了最后?一本?。

    他不會打算盤但心算能力還不錯,碳筆一直不停的在紙上?寫個不停——只是算個總賬真的不太難,他甚至還順手制了個表格。

    這時候他就聽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老主簿驚訝的問:“你?就算完了?”

    周自衡點點頭:“我?說了,兩?刻鐘之內肯定能算完的。”

    老主簿不喜反怒,他怕周自衡算錯,待會兒更麻煩:“哎呦呦,你?這年輕郎君!若是胡亂填,那待會兒麻煩可就大了!”

    周自衡一愣,笑起來 :“您放心,肯定沒算錯。不信您看看?”

    老主簿狐疑的看著他,索性將他面?前的賬簿和他做好的表格拿過來。

    “這是?”結果拿過來后?還沒開?始看,先?被紙上?面?的阿拉伯數字還有表格的形式吸引了。阿拉伯數字他看不懂,但是身為經驗老道的主簿,表格的形式他是能看懂的。

    “這是天竺那邊用的數字,在下覺得在算數時很?好用,就用上?了,表格上?用的還是咱們?這邊的數字。”周自衡解釋道,又解釋了一下表格的用法。

    “這表格倒是不錯,清晰明了”老主簿喃喃道,一眼就看出了表格的好處。

    他看了一眼周自衡,倒是對他有了一點新?的認知。或許,這次這位年輕郎君不像以前那些不學?無?術的小?子們??他拿過自己桌上?的算盤,打算從中?抽查幾組數字來看看。

    第一組,正確。

    第二組,正確

    周自衡含笑看著那老主簿。

    老主簿挑起眉,不信邪的又抽取了幾組數字,算盤珠子噼里啪啦的響了起來,但得到的結果依然是正確,正確

    他驚異的抬頭看向周自衡:“可以啊,居然這么短時間就全都算好了,而且還算對了。來,”他索性將自己的凳子搬了過來,“你?就在這兒算給我?看看。”

    周自衡從善如流:“我?不會用算盤,所以用的是阿拉伯數字”

    他翻開?一本?賬簿,隨手在紙上?寫下一組數字,然后?開?始了自己的計算。老主簿并不是那種頑固自封的人 ,他很?愛提問,于是周自衡先?給他講解了阿拉伯數字,然后?又不停的回答他其他的問題。

    兩?人也沒有避著其他人,到了最后?,旁邊原本?還在埋頭苦干的人看到這邊似乎有什么熱鬧可以看,都悄咪咪的圍了過來。然后?又有人提出了新?的問題。

    “這樣算下來的確方便不少,比算籌快了不少。”后?面?加入的人看到周自衡在紙上?列的豎式之后?,忍不住道,“不過還是沒有我?用算盤快。”

    “那是你?。”最開?始的老主簿抬起頭來,“但算盤要練出來可不容易,而且還需要用算盤的人心算能力好才?行。但這樣的計算方式,似乎新?人也可以學?”

    周自衡內心佩服他的敏銳度。的確,算盤可以很?快,但算盤實際只是一個數字存儲器,它實際還是要靠使用者的大腦計算能力才?能更好的操控。而阿拉伯數字的豎式計算卻?更容易普及。

    他心中?一動,或許在司農寺和戶部先?推廣一下阿拉伯數字也是可行的。這套古印度人發明的數字體?系之所以能夠成為后?世全世界通用的模式,自然有其優越性——簡潔、易于理解、易于計算。對于提高全民的數學?能力也有益處。

    想到這里,周自衡對老主簿道:“若是您想學?,算完之后?我?再來好好的講一下這套阿拉伯數字。”

    老主簿笑得和花一樣,看他也順眼了不少:“行,等咱們?算完,再好好的來說一說。你?這小?郎君,不錯嘛,還是有幾把刷子的。好好干,到時候我?也和你?上?官說道說道,日后?肯定大有作為!”

    這時候,戶部倉部司的一位主事走了進來,看到他們?圍在一起,不免有些頭疼:“我?說諸位,現?在都火燒眉毛了你?們?還圍在一起講笑話呢?今明兩?日,所有的軍糧調度可都得要出來。”

    大家一哄而散。

    接下來的兩?天,室內恢復了一片的算盤聲,所有人把原本?應該一周完成的賬簿擠在一兩?天的時間全都做完了,可想而知壓力有多大。

    現?在每個倉里面?有多少的糧食,全都一清二楚,然后?就是如何配合行軍來調度了。算軍糧可不是容易的事,可以立刻就調出去的多少,留多少,從哪個倉來調,都是學?問都是講究。尤其是在這場仗還不知道要怎么打打多久的情況下,更需要小?心謹慎。

    不僅是戶部倉部司的來了,工部屯田司以及兵部的侍郎們?都來了,將這小?小?的一間房擠得滿滿當當,然后?人聲鼎沸。

    大家都在爭吵對自己有利的方式,兵部的人想要爭取更多的糧食,而戶部的人覺得一開?始不能給太多,要留著待用。至于屯田司和司農寺,他們?只負責執行,于是可以作壁上?觀。

    周自衡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他發現?了,朝廷這個詞雖然聽上?去更高大上?,充滿了權力的魅力,但和后?世的公司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各部門吵來吵去,各自扯皮,都是一個樣。甚至古人們?的氛圍還要更激烈一點,甚至他都感覺有一兩?個瞬間快要打起來了。

    不知道朝會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

    但他也聽出來了,中?心思想就是無?論是軍倉還是正倉還是轉運倉,糧都不多了。

    所以才?需要這樣的摳摳搜搜。

    “陛下說得對,大唐的確是經不起一場大戰了。”中?書省內 ,中?書令房玄齡看了戶部遞交上?來的調度相關公文之后?,也感嘆了那么一句。

    因此,就算是陛下心中?再不甘,再屈辱,也要把這口氣給咽下去,看看能不能先?安撫下突厥。

    如果是換成十年前的殿下,恐怕是忍不了這個氣的,而現?在陛下終究是成長了。房玄齡欣慰的撫了撫自己的胡須。

    他翻看到最后?一頁,忽然就看到了一個新?鮮的東西:“這是?”

    來匯報的戶部侍郎笑道,“這叫做表格,這兩?日卑職見司農寺的主簿都在學?這個,一個叫周十三郎的小?錄事發明的,倒也有些意思。”

    他沒想到自己不小?心的把私下學?著制的表格給夾到公文里去了。

    房玄齡神色古怪:“周十三?”

    “房相公也知道他?”戶部侍郎笑道,“莫非還是誰家的郎君?我?都想把他調到戶部來了,這等人才?放在司農寺也是浪費。”

    房玄齡挑眉:“你?不過就去司農寺待了半日,就知道他是個人才??”

    “此子不僅是賬本?算得快,而且記性也好。”戶部侍郎回想那半日見到的情景道,“哪個倉有多少糧食,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而且哪里靠近哪里,如何調度縮短路程,他也很?清楚,隨手就能畫出圖來。”

    房玄齡有些動容。

    他是知道周十三的,剛從江南回來,估計司農寺的這些公文他都是這兩?天才?接觸的,結果就已經熟悉到了這個程度?

    他看向戶部侍郎有些期待的眼睛,哼了一聲:“他啊,你?就別想了,我?想把人要過來都沒成功。”

    戶部侍郎:???

    “往好處想,他待在司農寺,說不定兩?三年后?,你?們?倉部司的糧食能翻個幾番,就不用像如今這么局促了。”房玄齡安慰他道。

    算了算了,讓他先?好好種田吧。

    另一邊,回到家的周自衡也在向徐清麥感慨:

    “這些糧食,如果要開?戰的話,最多也就支撐兩?個月。一旦超過這個數,就只能從地里面?現?收。到時候可不管熟不熟。”

    徐清麥默然,她知道現?收如果還支撐不了,那就要開?始征收豪族與老百姓家中?的存糧了。

    往前數個一兩?百年的亂世,都是這樣循環的。

    “還好這次不是真的要開?戰。”她樂觀的道

    周自衡點點頭:“各大倉里的糧食太少了,再給大唐兩?年時間,必然會好很?多。”

    而他將會在里面?做出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

    他問徐清麥:“你?那邊怎么樣了?太醫院還行嗎?”

    徐清麥想了想:“我?這邊倒是沒有你?那邊事情多,也不算是太順利,但整體?還好。”

    她畢竟不算是太醫院的正式人員,所以很?多戰前的準備事宜他們?是不會叫她的,只是有事的時候才?會叫她。徐清麥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她也不往前去湊,索性找到了太醫院里的資料館,開?始在那兒翻看起醫書來。

    劉若仙和莫驚春倒是被她派去幫忙了,有錢瀏陽的學?生沈永安帶著,她也放心。

    “不過,有幾位太醫似乎不是很?友好”

    徐清麥回想一下當時那場景。

    錢瀏陽帶她去資料館,在路上?遇到那兩?位太醫,聽聞她就是徐清麥之后?,臉色一下子便變淡了。

    “原來是徐神醫。”其中?一人的語氣有點陰陽怪氣,“也是,以徐神醫開?宗立派的偉績,我?還想著也該在太醫院見到你?了。”

    另一個在一旁竊笑。

    錢瀏陽臉色沉了下來:“如果對人家的成就有疑問,那就直接上?來論道,而不是在這里陰陽怪氣。”

    徐清麥盈盈道:“錢太醫何必生氣。想來這位太醫也知道和我?論道贏不了,所以才?只能如此吧。”

    她雖然不想要一來就樹敵,但是也不可能被人欺到面?前了還不反擊。

    “你?!”那太醫氣急,看了看周圍,羞惱的一甩袍袖,先?走了,走的時候還要扔下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徐清麥在后?面?道:“那您還不是被養到了這么大?”

    是啊,我?就是女子,那你?是什么,小?人嗎?

    那太醫顯然沒想到她如此伶牙俐齒,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在地,還好被身邊同伴扶了一下這才?穩住了身形。

    錢瀏陽在一旁毫不留情面?的大笑出聲。

    “您見笑了。”徐清麥有些不好意思。

    “這有什么,年輕人嘛,怎能沒一點脾氣?”錢瀏陽笑瞇瞇的道,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兩?位太醫消失的方向,“太醫院良莠不齊,也該好好的整頓一下了。”

    原來,在隋末的時候,因為隋煬帝倒行逆施,有本?事的太醫們?走得差不多了,或者是歸隱了山林或者是回到了世家。后?來李唐建立,因為必須要有這么多人才?能支撐起太醫院的運轉,所以不得不放寬了標準。

    按照錢瀏陽的話來說,就是塞了很?多不知所謂的人進來。

    “很?多都是沽名釣譽之輩,”錢瀏陽哼了一聲,“若是我?師父還在太醫院那會兒,這里的一半人都要被請走。從哪兒來的回哪里去!”

    “剛剛那位,可能尤其看你?不順眼。”提到這事兒,錢瀏陽有些不好意思,“他是瘍醫,你?懂吧?”

    “啊?”徐清麥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瘍醫啊,那負責的就是刀劍傷、外傷這一塊,也就是戰場上?最常見的傷。她被喊過來就是因為錢瀏陽覺得她治療這些很?在行。

    所以,自己是搶了他的活?

    難怪他對自己的惡意那么大。

    錢瀏陽:“說起來,這還是我?惹起來的。”

    他想,或許是自己太急了些。

    徐清麥聳聳肩:“和您沒關系。”

    如果是她的話,從醫院外面?調來了一個專家過來,那肯定得先?要探探他的虛實再說。如果真有本?事那就跟著學?習,如果沒本?事再想辦法讓他滾蛋就是,可不會一上?來就甩臉子陰陽怪氣。

    “小?友不怪老夫就好。”錢瀏陽笑道。

    周自衡聽了后?,也贊同的道:“這樣的人就是不能給他臉,不然他還以為你?害怕了好欺負,反倒更囂張了。”

    徐清麥嘿嘿一笑。

    她卷起薄被:“睡覺,睡覺,累死了。”

    周自衡:“我?都還沒喊累呢。”

    不過,也確實是累了,當即老老實實的也跟著躺下了。

    就在長安城中?所有人都在緊急備戰以及人心惶惶的時候,突厥的騎兵終于來到了離長安城只有七十里的地方,遮天蓋日。

    第二只靴子終于落地了。

    第090章 第 90 章

    “聽?說, 突厥有百萬大軍!他們的營帳連在一起,遮天蔽日, 就駐扎在城外的高?地上。”有人繪聲繪色的形容道?,仿佛像是?他自己親自見到了?一樣。

    有人瑟瑟發抖:“那咱們是?不是?走?不了?了??百萬大軍”

    也有人反倒是?覺得都已經到了?這份兒上,沒什?么好怕的了?:“且在城中待著吧,沒看皇上都沒走?,那李靖與李勣大將軍自然會前?來救駕。你若是?出城了?,在半路上遇到突厥軍,那才是?吃不了?兜著走?呢。”

    不敢走?的,不愿意?走?的,在這樣的心態下,長安城中竟然沒有亂起來。

    只是?, 變得一片寂靜。

    大家都龜縮在家里, 就連原本熱鬧非凡的東西兩?市都早早的關了?門?。平康坊里的絲竹之聲也都消失不見。

    里坊之間的街道?上有穿戴齊整的金吾衛在不停的巡邏, 防止有人渾水摸魚,趁亂做案。而城墻上的衛兵明顯多了?一倍, 槍也磨得更閃亮了?, 在陽光下泛著光。

    就在這樣的形勢下,突厥派來的使?臣執失思力在一行?騎兵的護衛下進入了?長安城, 站在了?東宮的麗正殿上, 李世?民?的面前?。

    執失思力是?執失部落的首領。

    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隨著自己的祖父一起配合唐軍與隋朝交戰,也是?那時,他見過李世?民?幾次。在他的印象里,李世?民?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白袍小將, 策馬沖鋒, 勇不可擋。

    但是?,當他此時再見到李世?民?之后, 卻發現對方的少年氣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與英武,還有睥睨天下的霸氣。

    這讓執失思力心頭一驚。

    他隱隱有些?后悔,或許這次跟著兩?位可汗前?來進攻大唐并不是?明智之舉。而自己來這里探聽?虛實更是?個錯誤。

    “執失思力,你來這里做什?么?”李世?民?淡淡的問,“不怕我砍了?你?”

    執失思力硬著頭皮:“我突厥劼利可汗與突利可汗率領百萬大軍,已經包圍了?整個長安城。可汗讓我來勸降,不要做出以卵擊石的傻事。”

    李世?民?重重的一拍案幾:“之前?我大唐與你突厥立下盟約,送公主入草原和親,還奉上錢帛無數,結果你突厥無視盟約,三番兩?次的進犯大唐領地,真當大唐的兵馬是?擺設不成?!你若再張狂,今日我必先殺你祭旗!”

    執失思力沒想到李世?民?這么硬氣,暗道?糟糕。

    他單膝跪地,低下了?頭顱:“陛下,我不過只是?一使?臣罷了?。”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李世?民?哼了?一聲,“但是?卻沒有說不能扣押來使?。來人,將他扣在門?下省,若是?突厥有什?么異動,立刻殺了?!”

    持戟的禁軍立刻將執失思力拖了?下去,只聽?到執失思力的求饒聲一直回蕩在殿內。

    “原以為有多硬骨頭,沒想到是?個軟蛋。”程知節等武將哈哈大笑起來,然后紛紛請戰,要帶兵出城與突厥一戰。

    李世?民?揮了?揮手,制止了?他們。

    蕭瑀有些?擔憂:“陛下,既然之前?決定靜撫突厥,那今日扣押他們的使?臣是?不是?會激怒他們?”

    “不,如果放了?,他們才會以為我怕了?。”李世?民?冷笑一聲,“一切和談的基礎都建立在實力之上。要是?突厥以為我怕了?,那就談不下去了?。”

    果然,當執失思力被扣的消息傳到突厥的軍帳中時,許多部落的首領一驚。

    “不是?說大唐現在時局不穩嗎?那他怎么敢?”

    “看來大唐的新皇帝底氣很足啊。莫非他還有什?么依仗?”

    “諸位,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他登基前?是?什?么人?那可是?打敗了?王世?充和劉黑闥的天策上將吶!我之前?就說了?,這事兒沒想象中那么容易,你們還偏不信!”

    “反正我覺得長安不能久待,要等到李靖和李勣抽調兵力趕過來,那想走?都走?不了?了?。”

    在座的各位部落首領們對守在邊鎮的雙李顯然很是?忌憚。

    牙帳中竟然吵了?起來,氣得劼利可汗摔了?一個名貴的琉璃杯:“都給我閉嘴!不過只是?扣押個使?者就把你們嚇成這樣,還能成什?么事!”

    雖然他心中也清楚,這次估計只能從?大唐身上撕下一塊肉來,但看到各部落這絲毫不團結不爭氣的模樣還是?生氣。

    被他罵了?一通后,部落首領們的臉上浮現起慚愧之色,但也有一部分卻是?明顯的不服氣。

    “長安現在就在我們的眼前?,我不管你們心里怎么想,”劼利陰沉而銳利的眼神掃過他們,“不要在這個時候拖后腿!否則,就是?突厥的罪人!我必殺之!

    “就算只能從大唐的身上撕下一塊肉來,也要撕最?大的那一塊,讓他們在幾年之間都緩不過勁來!不然,幾年后或許被圍的就是?我們了?,懂了?嗎?”

    在座的部落首領們都向他行?了?個禮,表示明白了?。

    但劼利卻只覺得心累。

    他和李世民在此時達成了詭異的統一:這場仗,估計是?很難打起來的,只能想著要如何實現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了。

    但不管如何,突厥的大軍壓境,的確給長安城的百姓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周宅內。

    周自衡和徐清麥抱著周天涯在床榻上玩。前?幾日蘭苑還沒有完全收拾出來,周天涯隨阿軟一起睡在旁邊的廂房里,而且每次醒過來都沒有見到父母,心里正悶著氣呢。

    不過這么大的孩子,氣不過一分鐘,稍微哄一哄就好了?,只是?她說什?么都不愿意?走?,就要和父母在一張床上睡。

    周自衡故意?裝成要去拉她的模樣,周天涯死死的拽著雕花床上的籃板,嘴巴里一直嚷著:

    “不!壞!”

    徐清麥眨眨眼:“她這是?說什?么?”

    周自衡哈哈大小,給她翻譯了?一下:“這是?說,她不要走?,阿耶壞!”

    徐清麥笑了?起來。

    她捏了?捏周天涯軟嘟嘟的臉:“算了?,你別走?了?,今日就和阿娘阿耶一起睡吧。”

    就這樣,周天涯擠在了?兩?人中間,充當了?一回閃亮的電燈泡。

    小家伙平素都是?自己一個人睡在自己的小床上,這次和父母一起睡覺得非常新奇,轉到這邊摸一下,又轉過那頭親一親。

    徐清麥:“周天涯,你可以不把口水涂在我的臉上嗎?”

    周天涯咯咯咯的笑起來。

    待到她終于睡著了?,周自衡給她掖好了?小毯子,然后將手伸了?過去,徐清麥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兩?個人的手靜靜的握在了?一起。

    “你說,這次的歷史會被改變嗎?”徐清麥其實也有些?緊張。

    “應該不會。”周自衡想了?想,“玄武門?之變就終究還是?發生了?,不是?嗎?這些?大的歷史節點,似乎根本不以一兩?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它?們是?多方作用下的結果,該發生還是?會發生。

    徐清麥點點頭:“你說得對。”

    “再說,就算是?真的打起來了?,最?起碼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周自衡道?。

    徐清麥感受著自己的手上傳來的熱度,又側過頭去看了?看周天涯恬靜的側臉,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也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她喃喃道?:“是?,最?起碼我們都在一起。”

    她的擔憂并沒有持續太久,也就兩?天后,正在資料館看書的她就被錢瀏陽匆匆叫走?了?:

    “快收拾你的箱籠,我們馬上就要去御帳了?。”

    徐清麥立刻站起身:“開戰了?嗎?”

    錢瀏陽臉上現出欣喜之色,激動的壓低了?聲音:“沒有開戰!據說是?咱們的陛下只在突厥的陣前?呵斥了?他們一番,突厥便打算退兵了?。”

    徐清麥迷茫的張開嘴:“啊?”

    她知道?渭水之盟,但卻不知道?立下盟約的細節,所以是?這樣的嗎?難不成李世?民?虎軀一震,然后突厥就拜倒在了?他的王霸之氣下,認識到他才是?位面之子?

    這可比她曾經無聊時看過的男頻龍傲天小說還要更加的龍傲天啊!

    “所以說,陛下還是?陛下啊!”錢瀏陽興奮到手舞足蹈,儼然已經成為了?李世?民?的腦殘粉。

    徐清麥也顧不上細問,趕緊找到正在給其他人幫忙的劉若賢和莫驚春,讓他們收拾出自己的箱籠,然后一起登上了?太醫院的馬車。

    劉若賢與莫驚春簡直被哐當一聲砸下來的驚喜給砸暈了?:“我們我們也可以去嗎?”

    來太醫院也就算了?,居然還能去到御帳中嗎?

    那豈不是?還能見到皇帝陛下?

    “當然,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們可是?我的助手。”徐清麥理所當然的道?,這是?之前?與巢太醫令說好了?的,“待會兒到了?后,少看少說不要亂走?動,待在醫帳里,知道?嗎?”

    “放心吧,老師。”莫驚春應下。

    劉若賢也猛地點頭。

    徐清麥知道?他們的性格是?知道?輕重的,便不再說什?么,偷偷撩起車簾看向外面。可惜這架馬車跑得太快,只能看到一些?虛影,但縱使?如此,也能感覺到原本洋溢在長安城的巨大壓抑感似乎一夕之間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輕松和喜悅。

    應該是?突厥打算退兵一事已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開了?。

    而且大街小巷都在傳,是?他們的天子,幾句話就讓突厥各部落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決定與大唐繼續重歸于好。

    徐清麥:她還是?不信。

    事實是?——

    一大早,李世?民?就帶著房玄齡和長孫氏的舅舅,如今已經是?侍中的高?士廉一起,加上三五禁軍隨從?,就這樣騎著馬從?玄武門?駛出了?長安城。

    他出城之后,負責守衛的禁軍這才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又叫了?一隊人馬不遠不近的跟著。

    李世?民?帶著人繞過了?漢魏時期的長安故城廢墟,來到了?渭水的便橋之側。這里有一塊高?地,正好可以俯瞰整個突厥的營地。

    他坐在馬上,以手搭棚,眺目望去,可以看到突厥的營帳一頂挨著一頂,似乎望不到盡頭。而營地之中可以聽?到士兵們的嬉笑怒罵以及駿馬的恢恢嘶鳴。

    “這里絕對沒有百萬之眾,估計也就十余萬。”李世?民?也是?久經沙場的人,一眼就看穿了?這個營地的規模,對身邊的房玄齡和高?士廉笑道?,“執失思力說有百萬,未免也太能虛張聲勢了?。”

    高?士廉也看得細,他道?:“而且軍容明顯不整。看來的確如陛下所說,他們其實也沒想著要孤注一擲與大唐大戰一場。”

    房玄齡:“估計還是?想要和以前?打草谷一樣,帶錢帛回草原。”

    身為整個大唐的總管家,他有些?心疼。大唐現在窮啊!

    李世?民?頷首,他看向眼前?的營帳,瞇起鳳目,似乎在思索什?么。這時候,營地里也有人發現了?正站在高?處的他們,似乎想要策馬過來看個究竟。

    李世?民?忽然高?聲喊道?:“劼利可汗!突利可汗!”

    他的聲音如舌綻春雷,通過風送向突厥的營地,在天地之間形成回響。許多突厥將領都走?出營帳,驚疑的看向這一邊。

    李世?民?中氣十足,朗聲道?:“劼利可汗!李世?民?在此!我問你,你為何要負約?!”

    高?士廉和房玄齡倏地回過頭來,瞠目結舌:“陛下!”

    來的時候可沒說有這一出啊!只是?說來談談虛實的呀!

    陛下,你不能不按常理出牌啊

    而跟在后面的禁軍將領頭皮發麻,迅速的反應了?過來,厲聲對跟著自己的禁軍們道?:“快!快回去通知十二衛和兵部!讓他們速速來此地增援!”

    突厥的營帳中起了?騷動,所有的突厥將領們都看向那高?地。

    “是?李世?民?!大唐天子李世?民?!”有人高?喊起來。

    高?地上,李世?民?英武的身形立在駿馬上,正巧一陣風刮過將他頭頂上的烏云吹走?,瀉下一線陽光,照耀在他的明光甲上,金黃色的鎧甲熠熠生輝。

    連老天爺似乎都在幫他,讓他有了?這樣完美的亮相?。

    所有的突厥將士們見他居然就敢這樣輕車簡行?的出現在這里,而且宛如天神降臨一般,許多和他熟悉的以往一起并肩作過戰的都忍不住下馬向他拜了?下來。

    “見過大唐皇帝陛下!”

    “陛下,許久未見,您的風采依然如此讓人敬仰!”

    甚至還有人興奮的策馬奔來:“大唐皇帝陛下,您可還記得我?”

    突厥人,崇拜強者與勇士。

    而之前?天策上將的故事已經傳遍了?草原。

    高?士廉與房玄齡古怪的對望一眼,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而劼利可汗從?他的牙帳中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差點被氣了?個絕倒。他如狼如鷹一般的眼睛掃視過李世?民?的位置。

    “劼利可汗!”李世?民?看到了?他,馬鞭朝他一指,隔空遠遠的喊道?:“我就在這里設宴,等你來解釋為何負約!”

    劼利氣急了?,解釋什?么?有什?么好解釋的?他有必要對他來解釋?

    他思索要不要趁此時對方身邊無人,將他射殺在這高?地上算了?。但這個想法才剛模糊的閃過,河的對岸便響起了?一片馬蹄聲,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震動。

    無數匹駿馬載著大唐英勇的騎兵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了?過來,揚起了?漫天的塵煙。而在塵煙之中,一面面不同的旗幟豎了?起來,看上去軍容整齊。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李世?民?的身后。

    “陛下!”程知節、秦瓊、侯君集等大將紛紛策馬上前?。后面跟著的還有一眾文臣,蕭瑀、封德彝等人。整個大唐的朝廷幾乎都過來了?。

    “陛下,請允許我出戰,我必將劼利的頭顱帶來!”侯君集等紛紛請戰。

    “退后列陣。”李世?民?卻沒有允戰,只是?揚起手示意?。

    大唐的十二衛精兵強將立刻后退列陣。

    程知節等人也不是?傻的,早就想好對策,多豎一點旗幟,看上去讓人顯得更多一些?。加上有天子在前?,將士們的士氣極盛,依次列陣,將渭水河的對岸綿延數里,充斥了?一派肅殺之氣。

    一直在默默觀察的劼利可汗暗暗心驚:大唐的軍隊看上去兵強馬壯,而且看李世?民?和這些?軍士們的行?為,絲毫不像是?有任何退縮與害怕之意?。

    難不成,他們真的如此有把握?

    而且,不是?說大唐現在朝局不穩嗎?看這樣子,可不像不穩,反倒是?團結得很吶!

    李世?民?還真就在渭水河的另一側駐扎了?下來,羅蓋立起來了?,御帳也搭起來了?,只有少數的親兵跟在他的身后,其余的將士們都退到了?半里之外。

    宮中還送來了?飲食和酒,宴會似乎也要開起來了?。

    突厥那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去但是?又要顧忌著劼利可汗與突利可汗的面子——主要是?前?者。因此,一開始還只是?忍著,但時間一久,看到李世?民?那邊依然還是?那么些?人,有人忍不住了?。

    “格老子的!這能有什?么不能去的,長生天在上,我們本來就是?有過盟約的朋友么!能有什?么危險?”

    在突厥人的思維里,他們來打草谷只是?為了?生存,和把你視為朋友并不沖突。

    于是?,第一個部落首領過去了?:“參見大唐皇帝陛下!”

    李世?民?舉杯歡迎,豪爽的道?:“來,喝酒!既然來了?這里,就是?大唐的客人,有好肉也有好酒!”

    突厥人就愛他這樣的性格,首領也高?興的端起酒碗:“喝酒!”

    一喝,眼睛都亮了?:“這個酒好!過癮!”

    “此酒名為寒玉漿!”李世?民?笑起來,“沒幾壇,你來得早,還能嘗嘗。”

    見這邊氛圍如此好,已經喝上了?,于是?又有了?第二個人,第三個人大家紛紛前?來拜謁。

    等到劼利生完悶氣出來的時候,渭水河邊已經吃喝上了?,成為了?歡樂的宴席。

    尤其是?一些?突厥首領們,喝著喝著就開始跳起舞來,好不快活。

    劼利可汗:

    突利可汗手一甩,也慢悠悠的過去:“叔叔,走?吧,不走?這里可就只剩下你我了?。”

    劼利可汗恨得牙癢癢:“你們也不怕他趁著醉意?,將咱們一網打盡。”

    突利看了?看還留在營中的突厥士兵們,嗤笑一聲:“他要是?這么傻,那就不是?李世?民?了?。”

    劼利大怒:罵誰傻呢!

    不過,他還真不敢一個人待在這里。那些?部落首領手中都是?有兵的,他雖然能號令他們但是?卻不能真正的控制他們,劼利也怕他們背著自己聚在一起商量些?什?么。

    而且,劼利看向那邊的歡歌笑舞,長嘆了?一聲,他知道?,大勢已去!

    這一次的伐唐,估計就也到這里了?。

    算了?算了?,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來的時候也只是?想著來索要一筆豐厚錢帛,現在正好到了?談條件的時候了?。不滿意?的話他可是?不退兵的。

    就這樣,劼利可汗慢悠悠的走?了?過去,并且帶上了?請和的使?者。

    未戰就和,在宴會上的大唐臣子們面上不顯,心中皆松了?口氣。

    “劼利可汗!既然你來了?此地,那你依然是?大唐尊貴的朋友。”李世?民?很熱情,“來來來,給你留了?美酒。”

    縱使?劼利沒什?么心情,但那美酒的滋味依然讓他印象深刻。

    他放下酒杯,緊緊的盯視著李世?民?:“草原上今年的草料不如以往長得好,牛羊們都遭了?災。而且,我們出來個把月,將士們都累了?”

    李世?民?心知肚明,知道?這是?要談退兵的條件了?。

    他按下心中冷意?,笑道?:“何需你我今日在此浪費時間來商議這些?瑣事?今晚就是?喝酒狂歡的時刻!明日,自然有人前?來與可汗商討。”

    他也得回去趕緊和人先想好要劃拉出什?么東西來,設好底線。

    劼利可汗這才收回自己的視線。

    這邊在狂歡,而徐清麥和劉若賢、莫驚春等人已經被帶到了?離御帳不過幾十米遠的醫帳。巢明、錢瀏陽還有之前?那位對她陰陽怪氣的瘍醫也在。

    徐清麥難掩自己心中的激動之情,她覺得如果自己往后要寫一本回憶錄的話,這見證歷史的一刻絕對要濃墨重彩的寫。不過她表面素來淡定,看上去頗有大將之風。

    劉若賢和莫驚春當然也很激動,不過他們自從?解剖了?尸體之后似乎膽子也大了?許多,同樣表現得很沉穩,讓看在眼里的錢瀏陽與巢明等人暗暗贊賞。

    這徐娘子師徒三人,還真是?可以。

    唯有那瘍醫看到她之后,臉色立刻就黑了?下來,但當著巢明的面尤其又是?在這樣的地方,也并沒有說什?么。

    “咱們要做的其實就是?在這里等,”錢瀏陽對她道?,“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陛下和眾多大臣們都在。”

    巢明:“就在醫帳里待著吧,外面貴人多,而且突厥人也多,免得沖撞了?誰就麻煩了?。”

    于是?,徐清麥師徒三人在醫帳中無聊的等了?一兩?個時辰。她靠在自己的藥箱,索性進入到了?系統空間,繼續用虛擬手術室來練習手術打發時間。

    在船上的時候因為過于無聊,她甚至用虛擬手術室開創了?一個小游戲,那就是?各科室手術大通關。

    她自己是?基礎外科,主要就是?腹部相?關。而這個通關游戲就是?攻克其他科室比如婦產科、心胸外科、神經外科、骨科等等的手術,有一些?是?她曾經觀摩過或者是?當過助手輔助過的,有一些?則純粹只是?在書上和一些?資料片中看到過。

    好在虛擬手術室就是?有這樣的好處,可以隨意?設置,失敗也沒關系,最?多就是?浪費一點時間而已。

    她目前?正在攻克婦產科。

    徐清麥玩得不亦樂乎,而外面已經天黑,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喝了?烈酒之后興奮的突厥首領們開始圍著篝火跳舞,然后角斗、比武

    大概是?戌時左右,有人掀開醫帳的簾子,神色慌張:

    “不好了?,有人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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