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
徐清麥只覺得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且頭還有些疼。
她?明白自己是著了道了。
之前進到了小院,脖子上便中了一記手刀, 整個?人?眼黑發暈立刻軟了下去?,在失去?意識的時候看到云霞似乎是想?要尖叫然?后迅速被?人?捂住了嘴巴。
待到她?清醒過來,便躺在了這副棺材里。
好在他們應該不是真的想?要自己死,這棺材并沒有被?釘死,透過縫隙還能看到外面的亮光。但這絕不是什么舒適的體?驗,他們正在策馬往前狂奔,這棺材隨之顛簸著,將她?晃蕩得左碰一下右磕一下,痛死了。
很快,隊伍就停了下來。
棺材蓋子被?打開了, 徐清麥還沒來得及說什么, 立刻被?一團軟布堵住了嘴, 然?后有人?給她?戴上了一頂冪籬,將整個?人?都遮住, 再抱到了一匹馬上。
有繩子將她?與前面的騎士綁住, 疾風掠過,他們又踏上了行程。
而之前的棺材與馬車就這樣被?棄在了小樹林之中。
他們騎的速度非常快, 而且走的都不是驛道而且一些林間?小路, 十分顛簸。若不是徐清麥被?綁死了恐怕就要跌下來了。好在,再怎么爭分奪秒,人?總是會累的,也需要時間?休息。
在一處山野的避風處, 他們停了下來。
徐清麥也被?拉了下來。
她?不能發聲, 只是謹慎得透過冪籬被?風吹起來的間?歇觀察這些綁架了自己的人?。他們一半是胡人?,一半是漢人?, 不過說的似乎都是突厥語——這兩年她?和很多胡商打交道,已?經可以用?突厥語簡單的交流。
那些人?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又拿出行囊里的干糧放在火邊烘熱。
待到一些就緒,還準備了一個?水囊,端過來遞給徐清麥,將她?嘴巴里的軟布扯出來,用?流利的官話道:“吃吧。”
徐清麥沒接,她?問:“你們是誰?為何要綁架我?可知綁架朝廷命官是死罪?”
那位騎士笑了一下:“徐太?醫,待到了目的地,您自然?就知道了。只不過路上的時候要委屈你了。”
徐清麥的心略微放下來了一些,這些人?的態度挺客氣,想?必是有所求。
她?又問了一連串:“你是突厥人??想?要帶我去?突厥?可是突厥有什么人?病重需要我去?救?不會是劼利可汗吧?”
騎士挑起眉:“徐太?醫果然?聰慧,不過還是那句話,等您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他頓了一下,又說:“既然?徐太?醫是聰明人?,那在路上的時候就請您別做出讓我等為難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并不希望對您動粗。”
徐清麥沉默了一下:“云霞怎么樣了?就是我那個?侍女。”
騎士:“她?沒死,只不過被?打暈了。”
徐清麥這才接過他手中的干糧,就著水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觀察著這宿營地的環境,山高林深,時不時有夜梟的聲音從?林子深處傳來,方圓十幾里之內似乎都沒有人?聲。
她?放棄了高喊求救的打算,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根本不會有人?來!
狠狠地咬了一口干糧,這餅子又硬又沒味,換以前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但現在卻努力的吞咽下來,只希望能夠給自己儲存一些體?力,到時候或許能夠派上用?場。
突厥人?對她?還算禮遇,讓她?睡在了火堆邊,又扔了薄羊皮毯子過來。
徐清麥冷靜道:“我要去?解手。”
從?那群人?中站出來了一個?,徐清麥擰眉剛想?要發脾氣卻看到她?取下了面巾,竟然?是一個?女人?:“我陪您去?。”
徐清麥扯了扯嘴角,沒再說什么。
她?走遠了一些,慢吞吞地解決了個?人?問題,然?后又慢吞吞地回來。周圍的環境讓她?有些失望,的確是荒無人?煙。不再折騰了,徐清麥眼睛一閉,既來之則安之的坦然?入睡了。
剛才的突厥騎士朝那邊看一眼,倒也佩服她?的鎮靜。
徐清麥并沒有睡太?久,天還沒亮就被?人?拉起來了:“快起來,上路了!”
她?估摸著自己也就睡了兩個?時辰左右,看來這些人?是想?要日夜兼程的趕回突厥去?。
路上的顛簸勞累倒在其次,最讓她?覺得遺憾的是這些人?不走官道,而且繞著村莊以及城鎮走,即便在路上遇到了趕路的商隊也都會立刻離開,十分警惕,讓徐清麥求助都無門?,只能咬牙跟著。
就這樣一天接一天,她?明顯覺得周邊的景色越來越荒涼,高大的山脈連綿起伏,沉默地臥在了這一片大地上。峽谷山巒之間?的草已?經變成了黃色,遠處可見巍峨的雪山。
又過了幾日,風景又為之一變,綠洲不再,周圍是光禿禿一片,天地間?開始出現了風沙,夾雜著小小的砂礫,刮得人?臉疼。
徐清麥依稀知道自己大概是到達了祁連山或者是賀蘭山脈一帶,接近河西走廊,只是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州縣。
而且,氣候似乎也開始變涼了,徐清麥穿著八月的衣裳瑟瑟發抖,那位叫卡麗的突厥女騎士給她?披上了毛皮裘,她這才感覺到暖和點。
卡麗看了她?一眼,又勒轉馬頭到了隊伍首領默啜邊上。
“我們的補給沒有了,只能去?靈州城。”
默啜皺眉:“穿過靈州城太?危險了,很容易暴露。”
卡麗堅持:“繞城走全是高山,路途險峻而且極耗時間?,最起碼要多花三天。我擔心我們會達到另一邊就被?人?守株待兔。不如冒險闖一回。”
默啜沉思,卡麗的確說得有道理。而且補給不夠想?要繞過周圍的高山,那其實也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山上的氣溫可比山下要冷多了。
他點點頭:“那就照你說的辦,我們在此先歇息一天,明日一早就穿城過,不多做停留。”
徐清麥裝作毫不在意實際豎起了耳朵在聽他們在講什么,但只隱隱地聽到了幾個?單詞:補給、城鎮、繞路
她?精神一振,覺得應該是他們補給不夠,不得不去?前面的城鎮補充了,那自己逃跑的機會是不是來了?
又行進了大約半天時間?,他們終于停在了一座塵土飛揚的城池面前,那城門?上寫著碩大的兩個?字:靈州!
徐清麥的瞳眸倏地收縮了一下,靈州!
這是大唐的北境,只要穿過靈州城,就能從?祁連山與賀蘭山之間?的峽口進入到突厥境內。
她?的心沉了一下,或許她?只有一次求救的機會。
不過,突厥人?也不是吃素的,她?所能想?到的他們自然?也都想?到了。第?二日一早,卡麗就用?繩子將她?的雙手捆在一起。
“徐太?醫,漢人?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杰。”默啜來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如果你在靈州城里做了什么不該做的,喊了什么不該喊的,那即便是我死,也會將您一起帶走。”
徐清麥重重哼了一聲。
她?現在已?經知道這些都是義成公主的手下。
“義成公主到底給了你們什么好處?讓你們甘愿如此赴湯蹈火,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徐清麥諷刺了一句,“但明顯,讓你們來執行這種任務,顯然?她?也沒將你們的性命放在眼里,不過是個?隨時可以消耗的東西罷了。”
卡麗走過來,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徐太?醫,你是離間?不了我們的,何必浪費口舌?”
徐清麥剛想?說那太?遺憾了,還沒開口就被?卡麗捏住了臉頰,用?一團軟布繼續塞到了她?的口腔里,再用?長長的布條包了起來:“得罪之處還請見諒,徐太?醫。到了金帳,我們自然?會向您請罪。”
徐清麥又被?戴上了長長的冪籬,卡麗牽著綁住她?雙手的繩子,朝著城門?走去?。
守城的士兵看到他們一行,懶懶的問道:“什么人??去?哪里?有沒有過所?”
“小的是去?長安那邊做生意,這是我們的過所至于這個?女人?,是我們從?長安買回來的女奴,準備回去?獻給我們的首領。”
隨著文書一起被?遞過去?的還有一串銅錢。守城的士兵隱秘的掂了掂銅錢的重量,露出滿意的笑容,也沒提出來要查看他們的貨物以及人?,便揮揮手讓他們過去?了。
徐清麥的腳步一頓,她?想?著自己若是死活不走,賴在這兒那或許士兵就會過來查看,這樣也能掙到一線生機。
卡麗很快就感覺到了她?的狀態,她?立刻逼近她?,湊到她?的耳朵邊輕聲說道:“徐太?醫,您若是在這兒大鬧一場,那我們固然?走不了,卻也能拉上幾個?墊背的,你看看周圍那些人?,你忍心看到他們因為你而死嗎?”
徐清麥透過冪籬環顧一下四?周。
有行色匆匆的商人?,有憨厚的愁苦的農人?,也有背著背簍帶著小孫女想?要去?靈州城內賣菜的老人?都手無寸鐵。而突厥這一邊,全都是武力高強的騎兵。
不得不說,卡麗的話戳到了她?的軟肋。徐清麥當然?不愿意無辜的人?因為自己而丟掉性命,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本身?沒有性命危險的前提下。
她?別無選擇,只能跟著卡麗往前走。
靈州城和長安相?比顯得那么的陳舊,如果說長安是披著錦衣的絕色婦人?,那靈州就是一位滿面風霜的中年老兵。這里的城墻上有著刀戟留下的無數傷口,還有無數的新舊交錯的痕跡,顯然?是破了補,補了又破。每一處都在訴說著過往戰爭的激烈。
就連刮來的風,都是獵獵作響。
這里生活著的人?,縱然?是瘦弱,但卻堅毅。畢竟,不堅毅的人?很難在這座邊境之城生存下來。
徐清麥透過一點點的縫隙打量著這座城池,希望能從?中獲取一些機會。但她?的神態很快就被?卡麗發現了,卡麗立刻將她?的冪籬轉了個?方向,頓時,在她?的眼前只有朦朧的黃色沙塵,再也看不到其他。
默啜一行沒有打算在城中多做停留,他們進入了一家車馬行,這家車馬行顯然?是突厥某個?部落在靈州城的一個?小據點。他們在這兒讓馬匹歇息并且吃一些草料,又派了人?前去?采買一些路上的吃喝用?品,顯然?是打算休息半日然?后等東西一到就立刻起身?走人?。
徐清麥有些焦躁,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了。可是她?口不能言,手又被?綁住,身?邊還有卡麗盯著,根本找不到向外求助的途徑。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一陣喧囂聲。
在門?口放哨的突厥士兵忽然?匆匆的跑了進來,俯首在卡麗的耳邊說了一句。
徐清麥聽不到聲音,但從?她?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這位士兵的口型。
他說:“金吾衛來了。”
第202章 第 202 章
卡麗與默啜偷偷通過門縫以?及墻壁偷聽了一下隔壁的動?靜, 那些金吾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正在盤問, 而且還直接走進去搜查。
很明?顯,他們就是沖著徐清麥來的。
只是,卡麗沒想到他們竟然?也來得?那么快。
默啜倒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他們走的是官路,的確會更快。”
卡麗問他:“那現在怎么辦?”
他們還有幾個人正在集市上買東西,還沒有趕回來。
默啜立刻想到了對策:“你先帶著她轉移到地窖里,他們幾個腦子不傻,看到這樣的情況肯定不會輕舉妄動?。只要我們躲過去了這一遭,靈州城就安全?了。到時候馬上走。”
卡麗立刻押著徐清麥去了地窖。這家車馬行的地窖非常隱秘,在馬廄里,用馬吃的草料蓋得?嚴嚴實實。正常人看過來, 只會看到一個普通的馬廄, 任誰也想不到里面會有地窖。
金吾衛很快就查到了這家車馬行。
默啜和車馬行的管事迎了上去, 明?面上,默啜是這家車馬行來往于長安和西域之間的貨商, 負責販賣馬匹和牛羊, 所以?他能拿得?出正兒八經的過所。
“小的這次去西域其實是要給鐵勒運送一批糧食”默啜畢恭畢敬道。
他還不知道李世民已?經頒布了檄文對突厥宣戰,但最?近大?唐和突厥形勢緊張, 他自然?不會再做突厥人打扮, 而是冒用了鐵勒人回紇人的身份。
鐵勒與回紇正在和突厥交戰,大?唐對他們并無太大?的戒心。
果?然?,金吾衛并沒有起疑。
“最?近可有發現什么行為異常的人?”一個金吾衛留下來盤問,其他人則進了屋去搜查。
默啜裝作不解:“將軍問的是什么樣的?”
“一隊突厥人, 挾持了一位女貴人, 行色匆忙,鬼鬼祟祟。”金吾衛大?概描述了一下, “你們路上可有遇到這樣的隊伍?”
默啜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下,然?后搖頭道:“并未。我們走的是官路,遇到都?是正常的商隊。”
地窖里。
徐清麥的手腳都?被綁得?緊緊的,嘴巴上的布條又被加固了一下,讓她完全?動?彈不得?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
她只能半靠著墻,在黑暗中聽著金吾衛的腳步靠近這間馬廄然?后停留了一會兒,但是很快又離開。原本期待的心漸漸的又沉了下去。
看來,自己真的只有跟著去突厥了,她不無沮喪的想。
在屋中搜查的金吾衛很快就回到了前院,對領隊道:“沒有。”
那領隊點點頭,揮手帶著人離開了這家車馬行,轉而去了下一家。
等了許久,待這條巷子逐漸的安靜下來,默啜這才將卡麗和徐清麥給放了出來,而他們放出去買東西的幾人也陸續回來了。
“我們早就買完了,不過在巷子口看到這邊的動?靜立刻就找地方躲了起來。”
默啜夸贊了他們一句。
卡麗問:“那我們是現在走?”
默啜搖搖頭:“馬上走等等,等他們走遠了再說,最?好是不要再撞上。”
他擔心之前的守城士兵會將金吾衛要找的人和他們聯系起來。
他看了一眼?徐清麥:“不能再這樣堂而皇之的讓她騎馬了,找輛馬車來。”
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已?經是半個時辰后,默啜覺得?夜長夢多,便果?斷帶著人朝著北城門走去。只要通過北城門出了靈州,便可以?縱馬疾馳,翻過一個埡口,很快就能到達突厥的地界。
另一邊。
金吾衛也正聚在一起交換著今天一整個上午獲得?的信息。
“我這邊沒有什么收獲。”
“我這邊也沒有。”
領隊抹了一把臉,深深嘆了一聲。他們一路從長安奔來,原本想的是一兩天也就回去了,沒想到卻一直查到了靈州,都?快出大?唐疆域了!可仍然?沒有找到徐太醫的蹤跡,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該怎么回去覆命?
有金吾衛小聲問:“老?大?,都?快到突厥了,咱們還要不要去啊?”
領隊沉聲道:“怎么去?馬上就開戰了,你還想要深陷敵軍陣營?去送人頭啊?”
他發狠:“找!再繼續找!我就不信這么多大?活人,他們就能憑空消失不成??不要補給不要歇息的啊!”
這時候,就看到又有一隊人走了過來,為首的那個年?輕金吾衛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領隊沒好氣喊道:“想啥呢!你們那邊怎么樣了?”
那年?輕人這才恍然?驚醒過來,撓了撓頭,賠笑道:“也沒想啥,就是老?覺得?有哪兒不對,但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哪兒不對。”
“那你再好好想想。”領隊立刻重視起來。
話音剛落,最?后一隊從遠處匆匆趕了過來:“報!我們發現一條線索。”
他氣喘吁吁:“城南門守門的士兵說,早上的時候有一隊胡商進了城,他們隊伍里有個全身被遮蓋起來的女人,說是從長安那邊買過來的女奴,要賣到西域去的。”
這句話像是提醒了之前在思考的年?輕人一樣,他一擊掌,興奮地抬起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他們!”
他說哪里覺得不對呢!之前那個胡商回答他說他們走的都?是官路,遇到的都?是正常商隊。
“現在一想,他撇清的意味有點太濃了。而且,咱們走的也是官路,我卻對這些人毫無印象。”年?輕人跳了起來,“一定就是他們!”
領隊立刻翻身上馬:“走!”
卡麗坐在馬車的車轅上,駕駛著馬車不緊不慢地行走在靈州城的街道上。
北城門已?經近在咫尺。
她甩了甩韁繩,忍不住想要讓馬車走得?更快一點。
徐清麥被捆著手腳放在了馬車里,然?后蓋上了被子,卡麗用一種?黃色的草木汁液涂了她的臉讓她看上去一臉的病容,又點了紅色的痘疤在臉上。
她現在看上去就像一個患了天花的病人。
徐清麥知道,他們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讓城門守衛不敢上前來查看,而且他們也做好了沖擊關卡的準備。
她從上了馬車后一直在觀察,很快,她將目光放到了馬車內壁的一處小小裂口上,裂口處有著毛刺。徐清麥用盡了全?身力氣一點點地挪過去,然?后用腿蹬著使勁讓自己上半身挺起來一些,希望用這些毛刺來磨斷綁著自己手的繩子。
一點一點
這時候,馬車已?經到了城門口。
守衛懶懶道:“出示你們的過所。”
卡麗這邊剛將過所遞過去,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迅疾的馬蹄聲,然?后有人大?喊:“將他們都?拿下!關城門!關城門!”
她與默啜對望一眼?,心道不好!
卡麗想也不想地翻身上馬,喝了一聲:“走!”
眾人都?從身側或者馬鞍下抽出了自己的長刀,直接朝著還有些懵的守衛殺了過去。一時之間慘叫聲連連。不過,靈州城是邊鎮,守衛也都?是訓練有素的老?兵,懵了一兩秒后立刻也反應了過來,開始舉著自己的長槍反攻,并且敲響了一旁的鑼。
凄厲的聲音響起:“敵襲——!關城門——!”
默啜一邊閃過了刺過來的尖矛,一邊迅速對著其他人大?喊:“我們斷后,卡麗,你帶著她先走一步!”
徐清麥正在努力磨著自己的繩子沒想到馬車忽然?以?極快的速度向前沖去,將她整個人撞到了車壁上,她悶哼了一聲,直接滾到了車廂外。
徐清麥覺得?這是個極好的機會,想要再大?力一點直接將坐在車轅處的卡麗給撞下去,卡麗本能的一讓,徐清麥直接摔了出去。
“徐太醫!”卡麗驚叫起來。
緊要關頭,默啜揮出長鞭將徐清麥卷到了自己的馬上,就這樣打橫趴在了馬背上。
“快走!”
突厥人亮起了彎刀,馬蹄揚起,以?最?快的速度朝正在緩緩關閉的城門沖了過去,而在后面的幾騎則勒轉了方向,朝著守衛們疾馳了過去,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阻攔住這些正在圍過來的士兵。
在城門關閉了一半的時候,默啜和卡麗終于沖了出去。
那些留在城中的突厥人想必是活不下來了,原本二十多人的隊伍精簡到只有十個人左右。
“不要停!到了埡口分兵兩路!”
城外的風夾帶著沙土撲面而來,帶著尖銳的呼嘯聲。
原本關閉上了的靈州城門又打開了,金吾衛騎著馬從鮮血以?及尸首中踏過,如同一支利箭一般也沖出了城門。
這時候,不遠處的天際線卻升騰起一片黃色的塵土,并且逐步向靈州城逼近。
隨之而來的,還有轟隆隆的聲音,如潮水一般涌來。
幾乎是同時,城墻上響起了一陣一陣低沉的號角聲,在這片蒼茫的天地之間回蕩。
金吾衛的領隊不可思議地停了下來。他當然?知道這代表了什么,是敵襲!
突厥人的軍隊來了!
“怎么辦?”他的手下焦急的圍了上來。
領隊憤懣地在空中揮了一記鞭子,好發泄自己心中的不甘心。原本只要一點點,到了埡口那兒就可以?追上了!可現在卻是真正的敵襲,若是他們還不返回城,恐怕就要淪為突厥人的刀下之魂了。
他看了看這些隨自己從長安一路過來的兄弟,緊緊閉上了眼?睛。
“回城——!”他厲聲喊道。
迅猛而來的金吾衛立刻調轉了馬頭,和默啜以?及卡麗越行越遠。
默啜卻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高興。
他們也停了下來,看著朝著這邊駛來的幾百個突厥騎兵。
徐清麥被趴著按在馬鞍上,冰冷的馬鞍正好抵著她的胃,剛才又一直在顛簸,她早就覺得?不適了。待到卡麗停下來,她立刻張嘴。
“YUE——”
將胃里的東西吐了個干干凈凈,然?后又閉上眼?緩了一會兒,這才覺得?渾身好受了些。
待到她睜開眼?,便看到遞到自己面前的一塊干凈的帕子。
這帕子還挺熟悉的。
徐清麥倏地抬頭,看到坐在馬上彎腰俯身的青年?。
她脫口而出:“阿史那社爾!”
第203章 第 203 章
徐清麥沒想到自己遇到的會是阿史那社爾, 那個在渭水邊和人打架導致腸道破損最后?成為了她?來長安第一例手術病患的突厥首領。
他是處羅可?汗的兒子,也是劼利可?汗的侄子。
這塊手帕還是當時她?給他捂著傷口用的。
徐清麥接過阿史那社爾的手帕, 擦了擦嘴角:“多謝阿史那將軍。”
阿史那社爾臉上?充滿了欣喜,眼睛閃閃發光:“徐太醫為何在此地?”
在一旁的默啜臉色一僵,雖然因為大軍的前?來讓他們得救了,但為什么來的偏偏是阿史那社爾?和可?賀敦不和的阿史那社爾!
但阿史那社爾畢竟是王子,默啜只?能上?前?,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對著他說了。
徐清麥面無?表情。
阿史那社爾看了她?一眼,然后?轉向默啜,挑起眉:“所以,你們在沒有先上?門求醫的情況下,就把徐太醫從?長安城給綁了回來?”
默啜低下頭:“徐太醫必然不會肯和我們前?往金帳”
阿史那社爾:“抬起頭來看著我。”
默啜抬起頭, 隨后?便是極清脆的一聲?鞭子響, 瞬間有一股劇痛從?臉上?傳來, 他痛到直接趴在了地上?,整個人蜷縮在一起。
徐清麥依然面無?表情。
阿史那社爾將自己的鞭子收回來, 嫌惡的看了一眼:“我突厥雖以游牧為生, 卻也并非不懂禮儀的蠻族!突厥人的臉都要被?你們丟光了!”
默啜和卡麗立刻跪了下來,不敢答話。
徐清麥這時候插了一嘴:“既然阿史那將軍也認為此事?不妥, 不如放我回靈州城吧?之前?的事?情, 我可?以當做從?未發生。”
阿史那社爾對著她?靦腆的一笑,有些為難:“徐太醫,并非我不想放你,也并非我不懂得知?恩圖報。只?是”
如果?他放了她?回去, 以義成公主對她?兒子的看重, 恐怕就是要真正撕破臉了。而現?在,還不到徹底翻臉的時候。而且, 他也有著自己的小小私心
徐清麥扯了扯嘴角,明白他的意思了。
默啜和卡麗松了一口氣。
徐清麥調整了一下心態,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逃跑失敗,不得不跟著去突厥的事?實。她?開始惦記另一件事?情,指了指已經開始進入到戒嚴狀態的靈州城:
“阿史那將軍說突厥也是懂禮儀的。幾年前?,我大唐陛下與劼利可?汗在渭水邊簽下盟約,立誓永不相犯。”她?看了一眼跟在阿史那身后?的突厥騎兵們,不過幾百人,但都兵強馬壯,“那你現?在是?”
她?淡淡的諷刺了一句:“難不成是因為無?聊,帶著您的部下們出門遛馬嗎?”
一看就是要過來打草谷的,而且據她?所知?,前?幾個月已經有過一兩次這樣的行為了。
阿史那的眼睛抽搐了一下,沒想到剛才自己的話成為了回旋鏢扎到了自己身上?。他瞇起眼睛來看著遠處的靈州城,有些遺憾,大唐邊鎮的實力這兩年正在肉眼可?見的變強,據說是因為軍備變好了,軍糧軍餉也都豐厚了。現?在要打草谷必須要出其不意才能成功,而眼下的靈州城顯然已經開始備戰,即便要進攻也難拿下這塊硬骨頭。
自己就這么些親兵,何苦交代在這里?
想清楚了這一條,阿史那社爾揚起手中的鞭子,向后?揮了揮:“兒郎們,回去了!”
他打算撤軍。
突厥騎兵們開始紛紛往后?撤,阿史那社爾自己翻身下馬,想要扶著徐清麥上?馬車但被?她?拒絕了:“我自己就可?以,多謝。”
阿史那社爾也沒有強求,看著她?上?了馬車后?,便也上?了馬。
一群人來得快也去得快,很快就消失在埡口。而那一邊,便是突厥。
站在靈州城墻上?的金吾衛領隊狠狠地將手掌往堅硬石壁上?一擊,就那么一點點,就差了那么一點點而已!
馬車上?的徐清麥也在深深嘆氣。
算了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到了突厥再說吧。
這一走就走了整整兩天,地貌也從?曠野荒山逐漸變成了草原。只?不過,九月的草原已經不再青翠,而是一片枯黃,顯然豐草季節已過,很快,或許就是下個月便要迎來寒冷冬季了。
阿史那社爾控制著馬匹走到車廂旁邊,正好和她?并排同行。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悠然道:“徐太醫應該在五六月的時候來草原,到時候從?腳下到天邊都是一片綠,草原上?開滿了鮮花,是極美的畫面。”
徐清麥輕哼了一聲?:“那誰讓你們沒提前?兩個月將我綁過來呢。”
阿史那社爾一噎。
他看向徐清麥,目光真誠:“徐太醫放心,待到了金帳之后?,不管符離的病能不能被?治好,我都會讓可?汗放你回大唐。如果?可?汗與義成公主不答應,便是舍了我這條命,我也會送你回去。”
徐清麥看向他,看到的是一片坦誠。
她?抿了抿嘴:“阿史那將軍可?要記得今日所說的這番話。”
阿史那社爾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上?天:“長生天做證,必不敢忘。”
徐清麥對他的態度好了些。總歸綁自己來的也不是他,算了,別把怒氣撒到他的身上?。接下來,阿史那社爾和她?說話,她?也愿意用正常的情緒來交流一二了。
這一幕卻看得默啜十分不安。
他找到卡麗:“我們必須要和社爾王子分開才行。”
卡麗朝著那邊看了一眼,沉默的點了點頭,但是兩人很快又陷入到了煩惱之中:要怎么樣才能把徐太醫從?社爾王子這兒搶走呢?
默啜很快就采取了行動,他找到了阿史那社爾:“社爾王子,小的有一事?稟告。”
他為了執行任務到了長安城,雖然全?程都在殫精竭慮的考慮自己的計劃,但對于?長安城中的備戰氛圍也是有所體會的。
他臉色凝重:“這次大唐恐怕是真的想要與我們開戰了!”
下一秒,阿史那社爾一腳將他踹了出去,眼眸中充滿了危險:“有如此緊急的情報你卻一直拖到現?在才和我說?恐怕,義成公主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而突厥卻不是!”
默啜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阿史那社爾諷刺的笑了笑:“不過,大唐與突厥開戰,豈不是正如了我那位嬸嬸的愿?她?可?是一直惦記著給隋朝招魂呢!”
這句話,默啜更不敢接。
阿史那社爾看著他這幅誠惶誠恐的模樣也覺得沒意思,喝了一句:“滾蛋!”
默啜離開了他的營帳。
阿史那社爾也走了出來,看向遠方的天空。這幾天的天都是陰沉沉的,似乎馬上?就要下雨。草原的天氣就是這樣,原本陽光燦爛,但只?要一變天一下雨就立刻會變得寒冷徹骨,即便十月未到都會飄落雪花。
可?今年的突厥,已經經不起一場雪災,也經不起一場大戰了。
和他自信狂妄的叔父不同,阿史那社爾對戰爭的預期并不是那么的樂觀。
他看向金帳的方向,心中充滿了憂愁
在周自衡與李崇義等?人離開長安沒幾天,大唐就對天下發了檄文,正式拉開了西征突厥的序幕。李世民下詔,兵分六路,以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統帥中軍。
其他五路,分別由李勣、柴紹、平陽長公主、李道宗、薛萬徹等?將領率領,從?六個不同的方向開始朝著突厥進發。基本上?堵死了突厥逃竄的路徑。
無?數的快馬在長安與邊鎮之間穿梭,將最新的詔令以及消息傳送到朝廷以及邊境駐軍的手中。
靈州、甘州、涼州、肅州、豐州等?邊境各鎮也都秣兵歷馬,開始調兵遣將、整頓防衛。如靈州等?和突厥不過一線之隔的城池,更是進行堅壁清野,做好了戰爭的萬全?準備。
大戰,一觸即發。
當周自衡和李崇義趕到靈州城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不分軍民,所有人家中都在打磨兵器,有長槍、唐刀甚至是家中的菜刀、剪子等?等?,所有的婦女都在縫制鎧甲和棉衣,就連老人和小孩都沒閑著,輪流給城墻上?送去石塊等?等?戰備物資。
李崇義輕聲?道:“這就是邊鎮。這里沒有普通老百姓,每一個在這里生活的人都是士兵,都有可?能站在前?線上?,面對敵軍。”
全?民皆兵。
周自衡有些沉默。
他遭受了親人離散之苦,但這樣的苦對于?邊鎮的百姓來說,無?時不在。
金吾衛的將領還在靈州,得到消息后?立刻趕來。在知?道徐清麥還活著,但是去了突厥之后?,周自衡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喃喃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雖然知?道突厥的意圖,但總是擔心路上?會出什么意外?。聽到她?最后?是被?阿史那社爾帶走,他就更放心了,他與阿史那社爾曾經打過交道,是個還不錯的年輕人,懂得知?恩圖報。
李崇義:“那咱們現?在辦?”
周自衡想也不想的:“自然是追到突厥到。阿史那社爾雖然不錯,但那義成公主顯然有些失心瘋,最好是能趕在他們到達云中城之前?攔住他們。”
李崇義本來就是為了幫他而來,便也點頭:“行,聽你的。”
走之前?,還有正事?要辦。
兩人先找到了靈州城都督薛萬徹,將最新的詔令給了他——在他們一路趕過來的時候,從?長安城來的驛馬追上?了他們。李世民知?道周自衡心意已決,索性便給了他找了個送信的差事?,讓他順便將詔書給薛萬徹送來。
這也是一片愛護之意,避免御史秋后?算賬,參他一個擅離職守之罪。
周自衡當然是領情的。
薛萬徹接了旨,連說了幾個好字,他早就想和突厥人打一仗了。
他想要安排周自衡和李崇義等?人在靈州城安置下來,卻被?周自衡婉拒。薛萬徹倒是很欣賞他這種為了家人甘入火坑的勇氣和決心,給了他大量的補給,又給他精良的武器設備,還派了熟識那邊各個部落的向導過來。
大方得讓李崇義都懷疑他是不是別有目的。
薛萬徹哈哈大笑:“我與周郎中雖然之前?并無?接觸,但卻久仰大名。我們這些邊鎮的軍糧,可?都要勞煩周郎中在后?方籌措。日后?,我們邊鎮的屯田若是能請得周郎中指點,那就更好了。”
若不是江南運過來的糧,恐怕他的士兵們吃不到那么飽足。
還有那寒玉漿,那真是他喝過的最烈的酒!就適合邊塞這種苦寒之地!
周自衡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謙虛了幾句。
第二日,周自衡就帶著李崇義、薛大還有跟上?來的金吾衛一起,進入到了突厥的茫茫草原。
這時候,阿史那社爾已經帶著自己的部下和徐清麥停在了一處小小的部落里。
第204章 第 204 章
這個部落不過?也就兩三百人的規模, 幾十頂帳篷散落在金黃的草原上,附近還有?著牛羊以及牧馬, 看上去寧靜又愜意。
只不過?,當走近后就能看到這些帳篷上打滿了補丁,有?的還破破爛爛,而草地上全是牛糞、羊糞和馬糞。空氣里也有?著淡淡的腥膻味。
這應該并不是一個特別富足的部落。
部落首領看到有?騎兵過?來,立刻出來迎接,一看是阿史那社爾,黝黑的臉上漾起了笑容:“長生天在上,原來是社爾王子大駕光臨!”
阿史那社爾中原本屬于?這個部落的騎兵們?也都興奮的出列了。
徐清麥翻身下馬,好奇的看著這突厥的部落。
留在部落里的大多都是女人、老人、孩子,少有?男人, 如此看來是因?為男人都被?征入了騎兵隊。在她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時, 那些女人和孩子也都睜著好奇的眼睛在看著她。
“這位是?”首領看到在阿史那社爾旁邊站著的徐清麥, 臉上浮現?起曖昧的笑容:“可是社爾王子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阿史那社爾及時的截斷了:“這位是來自長安的徐太醫!”
首領的表情轉為驚疑:“徐太醫?可是那位可給人剖腹開顱, 還戰勝了痘瘡的徐太醫?”
徐清麥挑起眉, 倒是沒?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還能傳到草原上。
她更沒?想到的是,待阿史那社爾點頭之后, 首領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人直接對著她行了一個大禮, 差點就要匍匐在她面前了,十分?激動:“長生天在上!沒?想到今日竟然可以見到徐太醫!”
徐清麥有?點茫然,后來阿史那社爾才告訴她,她的名字已經在這一帶靠近唐土的突厥部落廣為流傳, 大家都知道在長安有?一位神醫, 可以起死回生,甚至還可以戰勝痘瘡!
阿史那社爾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徐太醫, 你不懂草原對于?一位神醫的渴望。”
徐清麥沉默。
突厥的社會形態和文明是要落后于?大唐的,大唐尚且有?不少的杏林郎中,而突厥只有?薩滿。薩滿或許稍懂一些草藥學,但并未形成體系。
當晚,部落為他們?舉行了很隆重的篝火晚會。社爾和徐清麥被?同尊為上席。
火焰熊熊燃燒著,馬奶酒被?倒入到陶碗之中,有?的騎兵直接用牛皮制成的酒馕往嘴巴里灌。新鮮宰殺的羊被?架在火焰上烤,香氣飄向四方。
徐清麥自然是不沾酒的,她喝奶茶。當然現?在的奶茶就是用純粹的羊奶煮了一點茶葉梗,很香醇但并不甜。徐清麥覺得?若是有?白砂糖,定會在草原一帶很受歡迎。
阿史那社爾殷勤地給她切好羊肉,放在了她面前。
這時有?一個大概七八歲編了滿頭小辮子的小姑娘噔噔噔的跑過?來,站在了徐清麥的面前,然后對著她攤開了自己的小手。她的手掌心?放著一個小東西?。
徐清麥放下茶杯,漾起笑容:“是給我的嗎?”
小姑娘點點頭,漢語說得?很生硬:“狼牙,辟邪、送給你。”
徐清麥有?些受寵若驚,接過?了這顆已經被?打磨得?很光滑的狼牙:“多謝。”
她想要送點回禮,可找遍了全身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小姑娘已經又噔噔噔的跑回了自己阿娘身邊,張著大眼睛有?些害羞地朝這邊看過?來。
徐清麥笑了笑,將她送的狼牙纏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對著她搖了搖手。
小姑娘高興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首領看到這一幕,笑道:“這是我的小孫女,月亮。她曾隨我去過?靈州城,在那兒聽說了很多徐太醫的故事。”
徐清麥:“好名字。”
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圓,懸掛在半空中,大得?出乎人的想象,是她從未見過?的。喝到興起時,部落里的人無論男女都圍繞著篝火開始載歌載舞,極其的熱鬧。
阿史那社爾顯然也有?了一些酒意,他對徐清麥道:“之前在靈州城,徐太醫問我為何無視禮儀與盟約。我想說的是,如果不那么?樣,像月亮這樣的突厥孩子,那就活不到今天!”
早春的雪災將許多部落的牛羊都凍死了,老人和小嬰兒也都死在了風雪天。
他們?只能選擇南下打草谷,這樣才能讓突厥人活下去。
徐清麥本想要回一句,就突厥人的孩子是孩子,突厥人的命是命,那漢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但一想現?在自己正?身處突厥便明智的閉嘴了。
她也知道這樣是無法說服阿史那社爾的,大家的立場根本就不一樣,出發?點也不一樣。要她說的話,其實共存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只看上位者?是怎么?想,而最可憐的可能就是像月亮這樣的孩子。
所以,她也沒有再說話。
這一晚,部落里鬧騰到了黑夜。
第二日起來,徐清麥卻發現很多人都已經早起了,而且都在忙碌的干活。
她耳朵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天冷了,打草”
徐清麥轉頭看過?去,卻發?現?是昨晚的小姑娘,月亮。她笑瞇瞇的摸了摸她頭上的小辮子:“早呀。”
月亮立刻跑開了,徐清麥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沒?想到她很快又回來了,懷里還抱著一頭雪白的小羊,眼睛亮亮的:“這是,我最喜歡,咩咩。”
她將小羊塞到徐清麥懷里:“給你,抱。”
徐清麥抱著小羊羔,只覺得?柔和極了,下手揉了幾把:“真可愛。”
月亮的漢話講得?不是很好但她學習能力很強,不過?是和徐清麥聊了一會兒之后說話便流利多了。她告訴徐清麥現?在是十月份了,部落里正?在進行最后一輪的打草。
徐清麥想起了部落旁邊高高的草垛。
月亮說接下來的幾個月,部落里的牛羊和馬就要依靠這些儲存起來的草垛過?活。而萬一,如果遇上倒春寒或者?是冬季延長的特殊情況,那牧草可能就不夠用,很多牲畜就要被?餓死。
月亮低低的道:“今年春天就是這樣,忽然下起了好大的雪,沒?有?防備。很多人,都死了,還病了。”
月亮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她沒?說的是,當時她就想著,如果部落里也有?一個像靈州城傳的那樣能夠起死回生的神醫就好了。
阿史那社爾從不遠處走了過?來,他的騎兵們?需要在這里停留兩天獲得?補給與歇息。月亮看到他過?來后立刻帶著她最喜歡的小羊羔一溜煙兒的跑了。
阿史那社爾:“你很喜歡月亮?”
“可愛的小娘子誰都會喜歡。”徐清麥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淡下去,她向外?走去,阿史那社爾比默啜和卡麗好,并沒?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會跟在她的身邊,就像是現?在這樣。
不遠處就是一個個的大草垛,徐清麥在某一個瞬間夢回自己后世去過?的呼倫貝爾大草原。
“昨天聊的話題,我后來想了想。”她的聲音在風吹過?的草原上響了起來。
阿史那社爾有?些疑惑地回頭,什么?話題,待她接著說下去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突厥人和漢人當然是可以共存的。這片天地那么?大,理應容得?下兩個不同的民族。”她看向那些正?在努力拖動干草將它們?捆成草垛的突厥人,“現?在鬧成這個樣子,反正?不會是漢人的錯。”
阿史那社爾也不生氣:“那徐太醫是覺得?,是突厥人的錯?”
徐清麥嘴角往上勾了勾:“或許我應該說得?更清楚一點,它也不是突厥百姓的錯。而是像你這樣的突厥首領甚至是你們?可汗的錯!”
阿史那社爾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驚是怒。
徐清麥卻不理會他,徑自往前走去:“阿史那將軍在長安之時也曾學習過?我們?的歷史,那就應當知道,漢人發?展到現?在也不是一蹴而就,是一代一代王朝積累下來的。”
阿史那社爾的臉色變得?柔和了起來,繼續跟在了她的身后。
“徐太醫說得?是,這也是我對漢人敬佩的地方。”
阿史那社爾在長安養傷了大半年,還曾被?特許進入國?子監讀書。也是在那段時間里,他領略到了漢人深厚的歷史累積和絢爛的文化。
他在突厥各大權貴中,其實是親唐的這一派,甚至心?中還隱隱向往。
徐清麥見他不反駁,繼續緩緩道:“我們?的首領和朝廷會從歷史中汲取教訓。就好比我所在的太醫寺,一開始只為皇室診治,后來逐漸擴大到文武百官,宮中諸人。再后來,便擴大到了百姓。”
“阿史那將軍許久未去過?長安,下次去的話可以去悲田院看看,那里有?著全國?各地前來長安求醫的百姓。而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各州縣也都會建立類似的悲田院。百姓們?可以不用跑得?那么?遠,在自己的家鄉就可以獲得?救治的權利。”
她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帳篷,笑了笑:“而突厥的百姓們?,生了病卻只能自己忍著熬著,能請得?到薩滿來看的都只是寥寥。阿史那將軍,你告訴我,這是誰的問題?”
阿史那社爾沉默了一瞬。
徐清麥:“阿史那將軍對大唐似乎挺關注,那您應該知道我們?關內五州在今年春的時候也和突厥一般,遭受到了天災,糧食顆粒無收。不過?我們?沒?有?選擇入侵突厥來獲取牛羊,那五州的百姓卻也沒?有?被?活活餓死,朝廷從其他的州縣調來了糧食,他們?最終都活了下來。”
阿史那社爾終于?找到了她話語中的一個破綻:“正?是因?為大唐占據了膏腴之地,所以才能收獲許多的糧食。而突厥身居之所,大部分?是苦寒之地。綠洲已然是天賜,其余卻只是草原和荒漠。”
徐清麥點頭:“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我并不否認。可拋去這一點,我認為朝廷的凝聚力與組織能力才是重點。突厥有?大大小小幾百個部落,您捫心?自問,當你們?發?生雪災的時候,劼利可汗可否像我大唐皇帝陛下一樣,為了受災的百姓夜不能寐?”
一提到劼利可汗,阿史那社爾更郁悶了。
他的這位叔叔當然也會擔心?那些受災嚴重的部落離心?,但是那些大部落卻根本不舍得?將自己的口糧拿出來去救濟別人。叔叔需要獲得?支持,自然也不會為了本就實力受損的部落發?聲,只會讓那些小部落自己去打草谷。
而叔叔所在的王帳,錦衣玉食,卻也是不會拿出來的。
阿史那社爾知道,很多離大唐疆域近的小部落,也并沒?有?選擇打草谷,而是直接包袱一卷,投奔大唐去了。
“身為首領,受到百姓的供奉,自然便要擔起相當的責任。”徐清麥神色極為不以為然,“所以,阿史那將軍,你說這一切是不是可汗的問題?”
她似乎是開玩笑,又調侃道:“如今大唐要與突厥宣戰,我看你們?吶,這樣的狀態是打不贏我們?的。還不如直接歸順了得?了!”
第205章 第 205 章
徐清麥這句話是半調侃半真?心。
此?時的突厥和?大唐, 或者說胡漢之間并非簡單純粹的對立關系——當然,它的開頭得要?追溯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五胡亂華, 十分慘烈。但在糾纏了那么多年之后,經?過北魏拓跋、北周宇文等等原本以胡族建立但卻漢化的小朝代后,在很多地方,胡漢雜居已經?成為了常見的事情。
比如,大唐就生活著許許多多的胡人,而長孫、宇文這樣的姓氏原本就屬于鮮卑。拓跋也改為了漢姓“元”。而粟特人更是在長安與?西域左右逢源。
在這一點上,大唐是個很開放的朝代,這也給它蒙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
就好?比這一次雪災,據徐清麥所知,從四月份開始, 就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居住于邊鎮附近的草原部落, 這里面?也包括了突厥的, 攜帶著人口和?財物歸順了大唐,請求大唐的庇護。
在她被?綁之前, 朝會的一大議題就是如何安置這些胡族。
所以在話剛說出?口后, 徐清麥忽然就覺得這事其實是可行的。
阿史那社爾顯然也是心神一震,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起來?, 緊盯著徐清麥, 片刻之后才玩味的一笑:“徐太醫這番話,讓我倒是覺得你不是被?綁來?,而是自己主動來?充當使臣的。”
“我不過是覺得這些牧民也是可憐人罷了。即便是突厥人,也擁有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權利。”徐清麥見他沒生氣, 膽子更大了幾分, “可阿史那將軍真?覺得,劼利可汗如此?行為真?的是帶著突厥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嗎?”
阿史那社爾滿嘴苦澀。
是的話, 那就不會有那么多部落和?王帳離心了!今年開始的叛亂真?的是一茬接一茬。
“既然如此?,阿史那將軍何必助紂為虐?”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您既然讀過史書,那便知道,大勢所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如想想,如何讓突厥的百姓們活得更好?,如何讓這天下變得更加昌明。”
阿史那社爾嘆了一句,真?心實意的道:“徐太醫若是不去做太醫,去做說客想必也會出?人頭地。”
徐清麥盈盈道:“您過獎了。”
她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人不能逼得太緊,不然容易產生逆反心理。
兩人在邊走邊聊,不遠處的默啜和?卡麗臉色都很難看。他們這段時間被?禁止接近徐清麥身邊。身在阿史那社爾的軍隊當中,兩人也不敢造次。
卡麗沉著臉:“不能再繼續和?社爾王子待一起了。徐太醫對他有恩,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這可是他們丟掉了十幾個兄弟才從長安綁回來?的人。
默啜也點了點頭,但卻很苦惱。
社爾王子與?義成公?主本就是隱隱對立的格局,可不敢指望他能聽他們的話。而且社爾王子可也不是什么和?善人,雖然不是一言不合就砍人,但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對頭也不少。
默啜和?卡麗這幾日根本不敢多言,就是怕社爾直接一怒之下將兩人砍了。
“也只能先暫且這樣了。”默啜無奈,“靜觀其變吧,到?時候再伺機行事。”
另一邊,阿史那社爾和?徐清麥說了一會兒話之后便以有事為由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內。他的幾個親信正在指揮著騎兵們搬運補給,順便也給部落里干點活兒。
看到?他的臉色不豫,似乎充滿了憂思不由得開口問道:“王子何事憂愁?”
阿史那社爾便將徐清麥所說對幾人說了。
幾人面?面?相?覷,然后有人開口:“王子心中是怎么想的?”
阿史那社爾茫然:“我也不知道。”
那人便又道:“王子說不知道,那其實內心也已經?有所動搖。那屬下便直言了。此?次打?草谷,可汗誰都不派,單單派您前來?,到?底是為了什么,王子想必也心知肚明。”
其余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點頭。
一人重重哼了一聲:“自然是想要?削弱王子手下的力?量,最好?我們這些擁護您的人能夠死在戰場上!”
有人輕輕咳了一聲,但所有人都沒有提出?異議或者是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可汗并非雄主!”那人搖頭,他年紀已大,眼睛中閃過睿智,“王子也該早做準備了,連突利可汗都與?可汗離心,上了降表與?大唐。汗國吶,分崩離析似乎也是不可避免之事了。”
阿史那社爾擰起眉頭,指了指東邊:“那位就是雄主?”
屬下行了一個禮節:“您曾與那位接觸過,或許您心中自然有著答案。”
阿史那社爾沉默了下來?。
那一年在渭水河畔,李世?民忽然出?現在山崗上那一道被金光照射著的身影,他直到?現在也都沒有忘記。想必那些隨軍一起出?征的部落首領與勇士們也是如此?。
阿史那社爾在渭水之盟后曾在長安停留了一段時間,他這才知道原來?那時候大唐的皇帝陛下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假如他們能夠再前一步,說不定就成功攻破長安城了。但那時候,所有人都被唐皇的氣勢給嚇住了,沒人想要?和?他為敵。
這樣的一個人和?自己的叔叔相?比
阿史那社爾忍不住失笑搖頭,根本就沒什么可比性!
可投靠大唐的話,真?的會是突厥,會是自己的一條好?出?路嗎?
阿史那社爾這一下午加上晚上都沒有睡好?。
第二?日,到?了他們要?離開的日子。阿史那社爾打?算先將徐清麥送回云中城去,他不放心默啜和?卡麗帶著她回。
“你們現在人手不足,草原上的天氣瞬息萬變,還有著游蕩的野獸,實在是太過危險。”阿史那社爾對默啜道,“若是徐太醫在半路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殺了你們也無濟于事。”
默啜壓住自己喉嚨里的一口老血,但敢怒不敢言,同時內心深處又覺得他說的其實也有道理。
算了算了,最重要?的是徐太醫能回到?云中城。
就在大部隊即將啟程的時候,月亮忽然從外面?沖回來?,整個人看上去驚慌失措,指著外面?喊道:“救命啊!快來?救命啊!巴魯被?狼咬傷了!”
月亮與?巴魯這些部落里的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去附近玩耍,卻邂逅了前來?捕獵的狼群。最后,他們好?不容易騎著馬逃了回來?,但為他們殿后的巴魯卻被?咬傷了。
巴魯被?他們抬了回來?,他趴在馬背上已經?人事不省,衣服濕噠噠地黏在了腿部,甚至還能看到?一滴滴的鮮血從褲管的東西流下來?,滴在了草地上。
巴魯的父母哀嚎一聲,立刻撲了上去。
看到?這個血量,徐清麥比他們反應還快。
“快讓開,我看看!”
巴魯父母這才想起來?,如今部落里來?了一位神醫,立刻朝著徐清麥下跪磕頭:“徐太醫,求求您救救巴魯!”
徐清麥早就沖到?了巴魯的面?前,掀開他的袍子下擺一看,小腿受傷的地方被?人用撕下來?的布條給胡亂包扎了一下,但血并沒有止住,已經?將布條給全部染紅了,濕漉漉的。
月亮邊哭邊說:“我給他綁了一下,但還是流血,止不住!”
“快將他放下來?,找一個平坦的地方。”徐清麥指揮在場的男人們。
阿史那社爾擔憂的問:“怎么樣?”
巴魯是月亮的弟弟,首領的小孫子,很機靈的一個小孩。
“傷到?了小腿的動脈。”徐清麥的臉色有些凝重,“不過還好?不是大動脈,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不過,這個也要?待會兒看情況。”
傷到?大動脈的幾分鐘就沒了,根本等不到?送醫。在悲田院的時候來?過一個傷到?小動脈的的患者,恰巧她在,但即便如此?,待她縫合了血管后便也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她沒多做解釋,沒時間。
雖然只是腿部的小動脈,但也要?爭分奪秒。
徐清麥的箱籠并沒有一起被?綁過來?,她只能在系統里兌換了基礎的手術刀以及生理鹽水和?手術線——這得仰仗于現在有悲田院這個刷分利器,她的積分一直都不怎么缺。
“燒一堆火,然后給我拿一罐子酒來?,越烈的越好?。我還要?繃帶,隨便布條也行。”
已經?沒時間再進行細致的消毒和?準備工作了,現在時間就是生命。
部落里的人都行動了起來?,去找徐清麥要?的東西。
她將刀子迅速的將衣服和?布條全部割開,裸露出?小腿的傷口。巴魯的小腿上可以明顯的看到?狼的利齒在上面?留下的痕跡,深深的貫穿型傷口與?嘶啞型傷口交錯,十分可怖。
巴魯的母親眼淚簌簌掉下來?,又不敢出?聲,只能默默跪下,祈求長生天的保佑。
徐清麥先在血管上方做了一個加壓的包扎,然后直接用大量的生理鹽水沖洗傷口,然后清創,血管是極容易感染的,需要?特別注意。
好?在巴魯的血管并沒有太破碎的傷口,否則去掉一段的話很可能張力?不夠連不上。
周圍很快就安靜下來?。
阿史那社爾看著徐清麥就這樣不顧臟污地坐在草地上,俯身下去聚精會神的給巴魯縫合著傷口,姿勢一動也不動。她的手上滿是血污,做的事情更是駭人——拿著針線在人的骨肉皮膚里戳來?戳去,扯著血管,傷口可怖。
但當陽光從云朵縫隙間投射下來?,勾勒出?她金色的輪廓時,阿史那社爾覺得自己看到?了長生天的使者。
她降臨在人間,在人間行走,每一步都在傳播著仁慈與?光輝。
阿史那社爾心中的天平忽然一觸,隱隱發生了某種傾斜。
同一時間,劉若賢也正在縫合著傷兵的傷口。
醫帳內,躺滿了剛從戰場上送下來?的士兵。和?悲田院安靜的整潔的手術室不同,這里充斥著病患的痛苦哼聲、喊叫聲以及呻/吟聲。
以劉若賢為首的部分外科醫學生,正在經?歷他們的第一場戰爭。
第206章 第 206 章
在征討突厥的六路大軍中, 李靖和李勣的兩路大軍走的中路,薛萬徹與衛孝杰走的東路, 而柴紹與平陽以及李道宗的兩路大軍走的西路。
這六路大軍呈現扇形將整個?突厥腹地包圍得嚴嚴實實。
而早在徐清麥被綁架之前?,太醫寺便已經決定這次將會派出支持,而醫學院的學生?們也遵循自愿的原則開始報名。大家報名的熱情都很高,尤其是外科生?們知道自己的老師居然被突厥綁架走之后,義憤填膺,紛紛報名。
最后算下?來,外科生?幾乎是百分百的報名率,而其他的學生?也大概報了一半。
他們被分到了這六路大軍里,各由兩名資深醫師以及兩名醫工帶隊。劉若賢作為女醫,理所當然的被分配到了平陽長公?主的軍中。
他們一路急行軍, 總算是到了邊鎮, 然后正好遇到突厥人?前?來打?草谷, 打?了一場小小的守城戰。
劉若賢這些隨軍的大夫當然不用上城墻,他們被安置在了后方, 有?著專門的營地和專門的醫帳, 周圍有?士兵駐守,絕對的安全地帶。
不過, 醫學生?們一開始的精神狀態還是有?所萎靡的。他們中間的大多數從未經歷過急行軍的苦, 一天十幾公?里下?來有?可能還要負重,小腿都腫了。待到了邊鎮后,也有?人?隱隱的后悔,到底為什么要來軍中受這樣的罪?留在長安城里讀讀書, 去悲田院里打?打?雜不照樣能夠學習到東西嗎?
真是何苦來哉!
不過, 這個?念頭都還沒有?緩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幾乎是洶涌而來的傷員給震驚住了。
彭老七今年二十歲, 但是府兵出身,已經隨軍出征有?三?年的時間了,也能算老士伍一名。
他們這樣的府兵,一有?軍名,便是終身服役,除非是死才能退出。平日在家屯田,訓練過了兩年這樣的休閑日子后,彭老七本來都要覺得戰爭已經離自己遠去了,這一輩子可能就這么過了。
不過,馬上征討突厥的詔書就下?了,聽得人?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能驅除胡虜。而他們也從種地的農夫又轉身一變成為了士兵。
帶上自己的弓箭、被服、干糧等等,匆匆的入了伍,來到邊疆。
一開始,彭老七心里還是有?點建功立業的想法?的,打?突厥哎,這要是立下?了什么功勞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但當他踏足到戰場上,彭老七又開始心虛起來。
他這個?“老士伍”的名頭實在是有?些名不副實,實際上三?年前?他只參與過一場戰事隨后就卸甲歸田了。
這前?線的經歷,他還真不能算有?。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當時他身邊的那些老士伍們,在中箭或者被砍傷之后,幾乎很快就死了。
有?的死在了戰場上,有?的即使被人?僥幸救回抬下?去后也會高熱不退而死。
所以當他中了一箭后,彭老七無比惶恐。
他覺得他也會和他那些早就死去的同?袍一般,化為城外壘起來的尸骨,最終被一把火燒了了事。他的骨灰怕是回不到故鄉了,更別提他那個?剛娶的新婦,剛出生?的兒子
估計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彭老七這樣感嘆道,然后遺憾的閉上了眼睛。
待到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感受到的是一陣劇痛,或者說正是劇痛喚醒了他。
“啊——!”他忍不住咆哮起來。
自己是去了地府了嗎?傳言地府有?著十八層地獄,殺了生?的人?會進入到其中一層經受酷刑,自己是不是已經在受刑了?還不待他昏昏沉沉的腦子想清楚,就聽到有?人?喝道:
“別叫!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怎么是個?女子的聲音?
彭老七迷糊睜開眼,卻看到一個?年輕清秀的娘子正站在自己身邊,手里拿著很長的一根針,銀閃閃的。
他心中大震:這是地府?地府居然有?仙女?
這時候,他就看到“仙女”將手中的針嫻熟的朝自己刺來,很快就有?穿刺皮肉的疼痛感傳來,彭老七嗷了一聲,慘烈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
這是什么酷刑?
剛想要掙扎著起身,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捆了起來,根本動?彈不得
劉若賢對身邊傳來的慘叫聲充耳不聞。
在第一批士兵被送過來的時候,她和自己的同?學們還沉浸在過往極具秩序感的醫學治療中。要先安排他們這些,再安排他們那樣可等那么多人?同?時被送來,之前?所暢想的一切都在瞬間灰飛煙滅。
搶救!立刻搶救!
這邊這個?已經昏死過去了,那邊又來了一個?止不住血的,然后緊接著來一個?被利箭貫穿的
原本大家還在循規蹈矩的按照之前的流程來,比如先洗手,先消毒,先麻醉但很快,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或主觀或客觀的混亂了起來——
“麻藥,麻藥在哪里”有醫學生急得團團轉,但就是找不到麻藥。
劉若賢吼了一句:“還麻藥呢!趕緊給他止血!還有?那邊的,別再慢騰騰的等酒精了,老師說過,只有?先有?命活下來才有資格談感染的事情!”
這邊,阿軟推著小車子總算將需要的各種藥品以及器械全都給送了過來。
手忙腳亂好一陣后,醫帳里的氛圍才逐漸變得不那么焦灼。
彭老七算是比較好的,另外幾個?因為疼痛掙扎得比較劇烈,還得要兩個?人?壓著最終才得以讓清洗以及縫合傷口順利的進行下?去。
待到了傍晚,一切才消停下?來。
從前?線傳來的好消息,突厥騎兵們被趕跑了,想必短時間之內不會再有?傷兵被送過來了。
劉若賢直起腰來,就聽得自己的骨頭咔嚓一聲,差點沒扭著腰。她齜牙咧嘴,之前?她一直隨著徐清麥早上起來跑步、打?五禽戲,但自從搬出周宅住到醫學院的宿舍后,她便懶散了。
現在這便是教?訓,劉若賢痛定思痛,等回到長安還是要迅速撿起來。
她坐在營帳外,吹著風,鼻尖縈繞著的血腥氣終于散了點兒。
“喏,給你。”阿軟將手中的陶碗遞了過去,“之前?打?飯的時候見你太忙,給你打?了一份,快吃吧。”
劉若賢抱著他,感動?極了:“阿軟,多虧了有?你。”
尤其在醫帳中時,更能體會到有?阿軟這樣精通急救手段的經驗豐富的護士是多么的重要!也難怪太醫寺的護士班招人?招得越來越多,甚至還有?許多高門世家將自家的女仆塞進來上課。
兩人?安靜的在營帳外吃飯,就坐在黃土飛揚的地上,每一口都混合了沙子,但兩人?也都吃得津津有?味。
阿軟看著天邊的落日出神,忽然道:“娘子曾經對我說過,大漠和草原上的太陽特別的大特別的圓,我還笑著說難道看到的不是同?一個?太陽嗎?沒想到是真的。”
劉若賢的心情忽然低落了下?來:“也不知道老師到底怎么樣了?”
阿軟現在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懵懂的小女孩了,她安慰她:“放心吧,突厥人?既然是想要抓娘子去治病,肯定會好好待她的。等我們這次打?下?突厥,就能看到娘子了!”
劉若賢也重重的點了點頭。
她看著身后的醫帳,對阿軟道:“我們好好干,等娘子回來后,讓她大吃一驚!”
阿軟嘿嘿笑起來。
劉若賢在想,如果?她是老師的話,面對這樣的情況會采取什么樣的措施?她模擬了一下?徐清麥的思維,努力?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讓醫帳的秩序回來,然后提高診治的效率?
或許,該和帶教?的醫師們好好的商討一番
原本馬上就要走的騎兵們因為巴魯的腿又不得不在這個?小部?落里待了兩天。
徐清麥守在巴魯的床邊,看著他緩緩的睜開眼睛,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好了,能醒過來就說明沒什么大事了。我給你們開個?補血的湯方吧,他失血太多,還得要好好補補。”
她給他用了大量的抗生?素甚至因為怕他感染狂犬病毒,還兌換了沖洗傷口的免疫球蛋白,總算是將這小男孩給救回來了。
一旁的月亮欣喜的握著巴魯的手。
首領的妻子記下?徐清麥開的藥材,有?些憂愁:“這里面很多藥材,草原都沒有?,得去靈州才行。”
徐清麥笑了笑:“最好是盡快去集齊這些藥材吧,別拖太久。”
巴魯醒了的事情很快就在部?落中傳開了,所有?人?看著她的眼光更加尊敬和崇拜了。首領宰了幾頭羊,又辦了一場篝火晚宴。
阿史那社?爾敬了她一杯酒,當然徐清麥喝的依然是奶茶。
“徐太醫濟世救人?,慈悲之心讓人?感慨。即便是現在突厥和大唐乃敵對雙方,依然愿意對我突厥兒郎施以援手。在下?實在是佩服得很!”
說完之后,便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徐清麥淡淡道:“戰爭是大人?的事情,和孩童無關。若是老弱婦孺,我當然會救。但若是王子,或者王子手下?的騎兵們有?什么病痛,我卻也只會做壁上觀。”
阿史那社?爾并不以為忤,哈哈笑道:“徐太醫果?然恩怨分明!”
只不過,徐清麥這話卻被一位剛要走過來的婦人?聽到了,她顯然是懂漢話的,聽了后臉上露出遲疑之色。在原地站了半晌,陡然長嘆一聲,又沉默的回去了。
當天晚上,正當徐清麥想要睡下?之時,月亮找了過來。
她對徐清麥磕了一個?頭,可憐兮兮道:“徐太醫,求求您也救救花枝子的丈夫吧!”
第207章 第 207 章
徐清麥一下子醒了過來, 點燃了旁邊的油燈:“怎么了?”
月亮道:“花枝子的丈夫生了重病,她本來想要求您給他看病, 但是?昨晚聽了您和阿史那將軍的說話,她便不敢來了”
徐清麥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花枝子正好聽到了自己對阿史那社爾說自己只醫老?幼婦孺,不醫突厥士兵,所以就沒有再?來找她。
月亮咬著下唇,她知道現在來求徐清麥實屬冒昧,但花枝子的確太?可憐了。她的家?人在年初的雪災都遇難了,一個?小兒子也被餓死了,丈夫生了重病,現在就只剩下她和女兒還能干活,撐起了整個?家?。
徐清麥嘆了一聲:“那我明日給他看看。”
她說那句話其?實只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畢竟她是?大唐的官員。拿著大唐的俸祿, 當然不能為了敵軍診治。否則被她治好的突厥士兵轉頭又?跑到前?線去殺唐人, 那她心里肯定?不會踏實。
不過, 像是?花枝子的男人這種?情況,看看也無妨。
第二日, 阿史那社爾本來要拔營離開, 結果徐清麥又?跑去看病了。
阿史那社爾倒是?無所謂,但默啜和卡麗的臉色卻變得極不好看了。
默啜頂著巨大壓力出列:“社爾王子, 可賀敦還等著徐太?醫去云中城救命呢!”
社爾斜斜瞥了他一眼:“義成公?主身為突厥的可賀敦, 突厥子民生了病,她理應一視同?仁、心懷慈悲,豈能因此而遷怒你等?”
說完又?諷刺的笑了笑:“放心吧,若是?可賀敦正因為此事而怪罪你們, 我自然會一力承當。”
默啜抬頭本來還想說什么, 但看到周圍牧民們臉上隱隱的憤怒和嫌惡之色后,便立刻將喉嚨里的話給吞了下去。社爾王子這是?給可賀敦在挖坑呢。
徐清麥早已離開, 沒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花枝子男人的病情的確讓她生出了些許興趣。
他整個?人看上去臉色黃黃的,窩在床上一點精神也沒有。據他說自己每日都能感覺到上腹部疼痛,干不了力氣活,根本也彎不了腰,而且也吃不下什么飯,日常覺得腹脹。
這個?癥狀倒是?有點像是?肝病徐清麥思?忖著。
“你把衣服脫了,我檢查一下。”她囑咐道。
牧民沒想到她忽然讓自己脫衣服,愣了一下。就連草原上的女人也沒有她膽子那般大。
部落首領早就圍了過來,用突厥語不耐煩道:“神醫讓你脫衣服就趕緊脫!長?生天在上,有神醫來為你看病是?你的福氣!”
花枝子立刻給自己丈夫脫了衣服。
徐清麥毫無懼色,也毫不拘束,讓他躺平上手按壓他的腹部,一番探查下來,她隱隱覺得這應該像是?肝硬化的癥狀,肝部腫大壓迫了臨近的器官,所以出現了很多臨床上的癥狀。比如壓迫膽管就容易引起梗阻性黃疸,臉色才會這樣?黃得像是?藤黃紙一般。
“喝酒嗎?”她問。
牧民點了點頭。在草原上哪個?男人不喝酒?而且還必須要烈酒才夠勁,不然抵抗不了冬季的嚴寒。
徐清麥搖了搖頭:“酒雖好,少喝一點為妙。”
她在猶豫要如何?對病人和花枝子解釋這個?病,肝硬化即便是?在后世也屬于很難治療的疾病,尤其?是?終末期患者只有換肝才是?最有效的途徑。
但是?她心里也有著疑惑。
后世國內的肝硬化大多是?因為乙肝病毒引起的,但主流的觀點一般認為乙□□于十九世紀的歐洲。徐清麥對這方面沒什么研究,但是?在悲田院工作這么久,接觸了許多各地的病人,她的確沒有遇到過肝硬化患者。
那么,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酒精。
牧民們的確是?喝酒的。
可在周自衡還沒有釀出高度數的白酒之前?,他們喝的酒酒精度數并不高,形成酒精肝的概率說實話沒那么大。
所以在病因這方面,徐清麥還有些無法?確定?。只有確認了病因,才能對癥下藥。
這時候,她聽得身邊的老?婦人輕輕的感嘆了一聲:“長?生天在上,我記得之前?的阿贊就是?同?樣?的病,才十幾歲就回到了長?生天的懷抱。”
徐清麥敏銳的聽到了她的話。
她皺起眉頭:“十幾歲?”
說話的老?婦人正是?首領的母親,她已經六十多歲,在草原上已經算得上是?高壽,見?多識廣。
她想了一下:“的確是?十幾歲。不僅僅是?阿贊,我這一生之中就見?過好幾個?類似的病例。”
老婦人將自己見過的病例告訴了徐清麥。
十幾歲的孩子不可能就患上酒精性肝病,而且這老?婦人說的病例里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徐清麥原本提筆想寫湯方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這更像是?地方病的特點。
草原上有什么地方病嗎?她開始在腦海里搜索曾經看過或者是?聽過的一些資料,最后眼睛一亮。
“是?了,應該是?這個?,都對得上”徐清麥喃喃自語道。
她曾經聽本科室去邊疆牧區支援的副高提到過,全世界的牧區都會高發包蟲病!這是一種人畜共患的傳染性疾病。如果是?肝包蟲病,那呈現的癥狀就和肝硬化有些相似。
“其?實是?一種?蟲子”她拿起紙筆對在場的人解釋,“它是?一種?寄生蟲,人的肉眼不可見?。這些蟲子寄生在動物身上,蟲卵隨著糞便排除,然后污染了草地、水源。如果人誤食了,那就會寄居在人的身體內,然后造成臟器損傷。”
旁邊的人都吸了一口涼氣,還覺得有些惡心:“蟲子?”
一想到居然是?因為蟲卵,而自己的體內也可能有著這種?蟲子的存在,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而且這種?蟲子的潛伏期有很長?,可能長?達十幾年才會發作。”徐清麥嘆了口氣:“所以水一定?要燒開后再?喝。包括手還有餐具都要盡量消毒到位。”
阿史那社爾在長?安生活過,自然知道那時候徐太?醫就一直在推行勤洗手的政策。不過他的騎兵們四處征戰,在緊急狀態下往往就是?有水直接喝,根本沒時間燒,一時之間面色有些難看。
花枝子急急地問:“神醫,可還能治?”
徐清麥搖了搖頭。
花枝子的身形搖搖欲墜。
“最好的治療方式莫過于做手術。”徐清麥連忙解釋,“但這樣?的手術是?需要嚴格消毒和干凈衛生的環境的,我也需要有人配合。在草原上做不到。”
首領敏銳的問:“神醫的意思?是?在其?他地方可以做到?”
“在長?安大概率可以。”徐清麥篤定?道,“所以有機會的話,你去長?安吧,到時候去悲田院找我,我自然會安排。”
她嘴角微不可見?的向上勾起,大大方方的對著首領和其?他所有人道:“包括諸位,若有什么不舒適的地方,也完全可以去長?安求醫。我們悲田院中接待了不少病患都是?胡人,即便是?我大唐皇帝陛下,想必也會很歡迎諸位的到來。”
阿史那社爾本來沉浸在蟲卵的惡心和郁卒之中,聽到她這樣?說,又?看到首領以及部落里其?他人頗有意動的表情,忍不住扶額苦笑。
這位徐太?醫還真是?見?縫插針吶!
徐清麥還不忘加上了最后的砝碼:“況且,我們太?醫寺中已經成功研制出了痘瘡疫苗,只要接種?過的人,一生都會免于痘瘡之苦!”
“痘瘡!”
“痘瘡?!”
所有人都沸騰了起來。痘瘡的威名可不僅僅只限于中原地帶,草原上同?樣?曾經見?識過它的巨大威力。
首領的母親忍不住向前?了一步:“神醫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徐清麥面不改色,“此事由藥王孫思?邈孫道長?一手督辦,親自試藥,包括我本人也都試了,的確是?真。到時候想必大唐子民都能享受到這個?福利。”
老?婦人一下子就跪了下來,熱淚盈眶:“長?生天在上!”
這是?神跡!
月亮偷偷的在徐清麥耳邊道:“我的小叔叔,就是?死于痘瘡。”
且不說大家?如何?震動,將徐清麥更加視為神明的使者。但既然此時動不了手術,阿史那社爾還是?按照原定?的行程朝著云中城進發。
他與徐清麥駕著馬并排行走。
阿史那社爾看著她纖秀挺拔的側顏,贊嘆道:“在下曾經聽聞徐太?醫在朝堂上舌戰群雄,如今一看,口才端是?了得。”
在那一刻,他清晰的察覺到了首領和那些部落勇士們對長?安的向往。
徐清麥莞爾一笑,回過頭來:“當一個?人說真話的時候,別人自然能夠感受得到其?中的力量。我之所言都發自真心。阿史那將軍,您不如也考慮一下?”
阿史那社爾一愣。
徐清麥認真道:“如果您帶著突厥人歸順大唐,我可以請求陛下針對你們做一個?醫學項目,包括大規模的義診以及專項地方病的診治等等,甚至還可以申請到一筆專門的資金。如何??”
包括江南的血吸蟲病,她也打算用這樣?的方式來治理,專項專治。
阿史那社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一次竟然沒有顧左右而言其?他,反倒是?在半晌后低低說了一聲:“徐太?醫,此事須得待我細細考慮。”
徐清麥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心砰地跳動了一下。
她眼睛閃閃的:“那就靜候將軍的佳音。”
“今天不能再?走了,得要找個?地方扎營了。”向導看了看天色,對身邊的人道。
周自衡和李崇義帶著一眾金吾衛在向導的帶領下已經深入草原快一旬了。草原極大,牧民們往往群居在一起就形成了各個?部落,散落在這片遼闊的天地之間。
有的時候,往往跑一天都看不到一個?人,如果不是?向導帶著,他們早就迷路了。
周自衡雖然心急,但也知道在這兒必須得聽向導的,不然就容易出問題。
他點了點頭:“那就這樣?,扎營吧。”
他們這一路偶爾能從過路的牧民口中得知阿史那社爾的軍隊的消息,只是?一直都還沒趕上。但有了一個?可以追蹤的切實的目標,心中便能覺得踏實。
實在不行的話,就找到云中城去!
如今已經是?十月,夜晚已經變得寒冷,大家?燃起篝火,安排好了崗哨,這才在簡單的帳篷里睡下了。條件簡陋,霜寒露重,偶爾還能聽得狼的嗥叫。
但周自衡并不在意,李崇義和金吾衛們都是?軍伍出身更是?習慣了——大家?都知道白天任務繁重,晚上要抓緊時間休息好才能恢復體力。
睡得迷迷糊糊之間,周自衡被李崇義推醒了。
“醒醒,有狼群。”
第208章 第 208 章
周自衡握緊了身?邊的刀, 掀開帳篷一角往外?一看?,只看?到不遠處一雙一雙綠眼?睛將他們的營地包圍了起來, 粗略估計得有四五十頭狼。
有狼在附近的小草坡上昂首發出?嗥叫。
瞬間,此起彼伏的狼嚎在周邊響了起來,回蕩在遼闊的草原上。
篝火已?經熄滅,它們在慢慢地逼近,所有人?都?能看?到它們張開嘴猴露出?來的利齒以及垂下來的口?涎,綠色的眼?睛中透露出?兇光以及因為饑餓所帶來的嗜血意味。
“還是之前那群狼。”周自衡認出?了狼王。
在幾天前他們被狼群襲擊,殺了幾頭狼之后狼群便撤走了,沒想到卻一直綴在他們身?后,等待著時機在夜晚偷襲。
“狼是記仇的動物,”李崇義握緊了背后的弓, 還有絲興奮, “看?來今天只有將那狼王留下來才行。”
狼王發出?長長的凄厲的嗥叫, 這仿佛是個進攻的信號,周圍逼近的狼群立刻如離弦之箭一般朝著營地疾馳而來。被拴住的馬匹受了驚, 雙蹄騰空, 也發出?了嘶鳴聲。
一時之間,營地里兵荒馬亂。
不過, 跟隨周自衡過來的都?是金吾衛, 還有幾個武功高強的護衛如薛大等人?,倒也不懼這小小的狼群——雖然狼的數量有些多。一時之間,營地里刀光劍影。新鮮的血液落在早已?經荒涼的草地上,浸潤到土地深處。
李崇義翻身?上馬, 拿著自己?弓箭去?遠處找狼王了, 薛大守在周自衡身?邊。
兩頭狼突破了前面的防線沖到了他們面前,躥起來狠厲朝著周自衡的小腿咬去?。周自衡刀一橫, 正好卡住了狼的牙齒之間,向前用力一揮,腳一踹,瞬間將那頭狼踹到了一邊。
薛大上前一刀劈下,那狼立刻沒了聲息。
周自衡又閃過另外?那頭狼的攻擊,和它纏斗了起來。他已?經不是剛到唐朝時那個手無?寸鐵身?無?武藝的普通人?了,這幾年縱然很忙也沒有落下鍛煉和學武,如今雖然比不得金吾衛這樣的精銳,卻也能做到提刀上馬,不會再被人?嘲笑。
狼群雖然兇悍,卻也比不上帶了武器的武人?們,不多一會兒便狼尸遍地。
狼王凄厲的嗥叫聲又一次響了起來,這一次是撤退的信號。僅剩的十幾頭狼立刻朝著狼王的方向奔去?,這時候卻有騎士靠近,舉弓、射箭一氣呵成。
狼王敗走,李崇義立刻跟隨了上去?。
周自衡讓金吾衛二三人?也騎馬跟了上去?。
“有沒有受傷的?”他開始收拾這邊的戰場,讓薛大拿出?生理?鹽水,準備給被狼抓傷的傷員們消毒包扎。好在只有幾人?受傷而且也不是重傷。
向導看?了看?戰場情勢,嘆了口?氣:“以往,狼群絕對不會沾染像咱們這樣的隊伍,它們可不傻,知道不好對付,極有可能有去?無?回。看?來,今年初這場雪災的影響還在持續”
它們在草原上找不到什么食物,只能朝著行旅之人?下手。
金吾衛郎將看?了一眼?周自衡,然后道:“這對我大唐倒是好事?。”
周自衡頷首:“百姓過不下去?了,自然會做出?取舍。”
過了不多會兒,李崇義回來了,將身?后馱著的狼尸往地上一扔,赫然就是剛才前來挑釁的狼王:“總算是干掉它了,不用擔心它再來尋仇了。”
向導也松了一口?氣,笑道:“的確是可以省點心了。”
已?經臨近清晨,大家索性不睡了,將場面打掃了一下便打算起來再趕路。向導給大家開了個會:“從這兒往北一直走,按照咱們的速度走個五六天,就到云中城了。那是突厥王帳所在,所以接下來這一路可能會遇到不少的突厥軍隊,大家一定要小心謹慎。”
他們現在是偽裝成商隊,去?西域那邊販貨。
周自衡道:“能避開就避開,若是不能避開千萬別逞強。即便被抓到云中城去?也比當場丟了性命要好。”
李崇義問他:“若是到達云中城之前你還是沒有攔住她,那接下來怎么辦?”
說?完后,他拍了拍胸脯:“你說?什么我就做什么。”
金吾衛的人?這段時間跟著周自衡也都?很信服他,當下也都?拱手道:“任憑周郎中吩咐!”
除了李崇義之外?,其他人?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周自衡都?挺感動的。他環視了一圈所有人?,然后沉聲道:“如果到時候還是沒有攔住徐太醫或者是她早已?經進去?云中城,那咱們就調轉回頭去?找李大將軍。
“待他踏破云中城之日,便是徐太醫回歸大唐之時。”
他當然是想要進去云中城找徐清麥的,但可操作性并不高。那兒全是突厥人?,漢人?極少,很容易暴露。尤其是像他們這樣全是剽悍習武的漢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恐怕剛進城就會被當做探子給抓了。
如果此刻跟隨著的全是周家的護衛,那倒也可行。可這些金吾衛們卻只是出?公差,并沒有赴死的打算,人?家愿意跟著自己?來一趟草原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果然,為首的金吾衛郎將聽了后臉色似乎都?輕松了一些。
他有些遲疑:“可這樣,徐太醫在云中城會不會有危險?”
“應該不會。”周自衡道,“義成公主綁她前來便是為了治病,況且也沒人?會和一位神醫過不去?。”
唯一這樣做的曹操被罵了千年。
徐清麥會很安全,這也是周自衡做出?這個決定的最重要前提。
李崇義也贊同:“嫂子若是進去?了云中城,靠我們幾個是很難救回來的,唯有靠大唐的軍隊才能攻破它然后將她帶回來。咱們去?襄助李大將軍,同樣是在盡心盡力,嫂子亦不會怪你。”
周自衡苦笑:“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所以他下定決心,到時候他會自己?前往云中城。
他神情沉郁,將近兩個月的煎熬已?經讓他原本清雅的面容變得頹廢,即使是裝作風塵仆仆的行商也不會有人?懷疑。
一行人?就這樣朝著北方的云中城進發。越往北走,寒風便愈加的凜冽。
只是十月份,卻已?經有了初冬的氣象。遠處的山巒頂端甚至已?經可以看?到皚皚的白雪。有時,鉛灰色的云朵沉沉壓下來,便讓人?覺得風雪將至。
這樣的氣候更不利于追蹤。
好在剛出?發沒多久,就有牧民向他們透露了徐清麥的消息。
當然,周自衡形容的只是一位漢家女子,或許身?邊還有十幾個突厥人?。只不過這樣的組合實在是太少見,雖然有著出?入但也被人?一下子就猜了出?來。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他們在兩天前剛走,往云中城去?了。”月亮好奇地張望著眼?前這一行騎士們,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轉,最后停留在周自衡的身?上。
周自衡大喜,這是他們這段時間以來得到的最確切的消息。
“多謝!”他命人?將隨身?攜帶的寒玉漿給這個部落留了兩個酒馕。
月亮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她忽然問:“周十三郎可在?”
周自衡一驚:“你從何處聽到周十三郎?”
月亮笑了起來,大喇喇地打量著周自衡:“原來你就是。不用否認”她湊上來,小聲說?,“徐太醫已?經和我說?過了,若是有人?來問,那或許便是她的夫君周十三郎。”
周自衡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昂起頭,眼?眶熱熱的。原來,她也是如此篤信自己?會追過來,她也在等著自己?。
月亮張望了一下四周,又輕聲道:“徐太醫說?,如果我遇到了他,便對他說?,不要冒險,她沒有生命危險。在云中城,她只會斡旋和拖延時間。”
她知道他定然會不顧一切的想要解救她,她不希望他涉險。
周自衡強抑制住內心的激蕩,和這支打算遷徙到靈州城附近的部落告別。
“走!朝云中城進發!或許還趕得及截住他們!”
阿史那社?爾帶著徐清麥也正在前往云中城的路上。
“只要再過一天,越過前面的小河流,便可以看?到連綿的帳篷,那就是我突厥王城云中城!”他坐在馬上,馬鞭指著前方對徐清麥說?。
徐清麥挑起眉:“將軍還沒考慮好嗎?”
阿史那社?爾收回馬鞭,出?神地看?向王城的方向,良久才嘆口?氣:“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
徐清麥:“但總是要做決定。區別是自己?主動決定,或者是被情勢所迫而做出?決定。這兩者所能兌換的籌碼是完全不同的。”
阿史那社?爾明白她的意思。
他沒有看?她,像是在喃喃自語:“入夜后,我會殺了默啜等人?,到時候自會放你走。”
徐清麥:“將軍不與我一起走?”
阿史那社?爾回過頭來,微帶藍色的眼?眸中映著她的身?影:“我說?了,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我要回一趟云中城。”
徐清麥嘆一聲,知道他是對劼利可汗還沒有徹底死心。
也正常。并非漢人?才懂得忠義。
她只能道:“將軍一切小心。”
入夜后,徐清麥坐在篝火邊一動也沒動,她能聽到在在不遠處似乎響起了什么喧鬧聲,然后是嘈雜的人?聲夾雜著馬的嘶鳴,還有兵器相交的聲音。
阿史那社?爾也端坐不動,上下翻動著手中的烤肉,處置幾個奴仆還不值得他親自動手。
不一會兒,阿史那社?爾的親兵提著幾個尚在滴血的頭顱過來了;“王子,一切已?經處理?妥當。”
徐清麥乜了一眼?,正是死不瞑目的默啜與卡麗等人?。
她閉上了眼?睛。
阿史那社?爾淡淡道:“扔去?喂狼。”
親兵領命而去?。
阿史那社?爾將手中的肉串遞給她,徐清麥搖了搖手,只覺得胃里面有些翻騰:“我喝水就好。”
他也不強求,自己?將肉串都?給吃了,吃完后拍拍手起身?:“晚上不好趕路,待天亮,我再讓人?送你走。”
徐清麥對他福了福身?子:“多謝將軍。”
阿史那社?爾看?著火光下的她,忽然輕聲道了一句:“若你是我的王妃,被人?擄走,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前來營救,再將擄走你的人?碎尸萬段。”
徐清麥愕然,隨后莞爾一笑,故意略過他話語里其他意思:“他也會來的。”
阿史那社?爾挑了挑眉,倒也沒有再說?什么。
第二日一早,天才微亮,徐清麥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阿史那社?爾給她劃撥的幾個親兵也都?準備妥當。就在他們想要翻身?上馬的時候,遠處卻傳來了陣陣馬蹄聲。
不過是須臾之間,如潮水一般的騎兵就已?經沖到了他們的面前。
“社?爾王子,你在這兒實在是太好了!”
“可汗有令!”為首的突厥騎兵舉起劼利可汗的彎刀,對著阿史那社?爾道,“阿史那社?爾聽令,速速趕往襄城一帶防守唐軍!即刻出?發,如有違軍令,軍法處置!”
另有一人?從隊伍中走出?來,臉上笑吟吟道:“多謝社?爾王子將徐太醫從靈州送回,您將徐太醫交予我等就行。”
阿史那社?爾捏緊了馬韁,他認出?來了這人?正是義成公主的親信!
是默啜!
他偷偷的給云中城傳了消息!
第209章 第 209 章
徐清麥進入了云中城。
她?也很郁悶, 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后還是?來到了這里。
好在,她?最后是?被畢恭畢敬地請進去的, 坐在馬上?,不是?作為奴隸、俘虜而?是?作為貴賓堂堂正正的走進了云中城。
云中城同樣是?古城,昔日趙武靈王想?在黃河西岸建城,但屢建屢塌,后來他見一群白色天鵝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盤旋,而?天鵝所在之地光芒萬丈,便認為這是?上?天的旨意,因此在天鵝盤桓之地建城,取名而?云中。
突厥汗國的王庭在于都斤山,但劼利可汗卻更?愛在云中城待著, 他的牙帳常年設于此, 突厥的數十萬大?軍也都駐扎在這里。可以說云中城便是?突厥的中心所在。
它與長安完全不同, 附近皆為寬闊無垠的草原,成群的馬匹奔騰, 還有一群一群的牛羊。它也有城墻, 但是?城廓范圍不大?,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形色各異的帳篷, 圍繞著小小的城池, 越外圍的越簡樸,而?越往里走越華麗。劼利可汗的白色牙帳,同樣如眾星捧月一般位于最中心的位置,十分惹人矚目。
義成公?主并不住在牙帳, 她?住在云中城中。
徐清麥在云中城的王宮里見到了義成公?主和聞訊而?來的劼利可汗。
她?曾在渭水河畔見過劼利可汗一次, 不過才三四?年的時間卻覺得劼利可汗整個人似乎都已經迅速的老去,原本的意氣風發和剽悍氣質早已不見, 取而?代之的在優越和安定?生活中逐漸松懈下來的懶散。
至于義成公?主,即使已經是?中年人,眼?角有遮擋不住的皺紋但依然美艷無比,她?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的婉約但舉手投足之間卻是?草原的利落,也難怪會讓幾任可汗都為之神魂顛倒。
義成公?主對徐清麥很親切:“早就久聞徐太醫大?名,妙手神術挽救百姓于病痛疾苦之中,如今一見卻不料竟是?如此年輕的娘子!想?來書上?說天縱奇才,便是?徐太醫這般了。”
徐清麥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可賀敦若是?想?要見我,我每旬都會在悲田院中出?診,無論是?什么身份的病患一視同仁,倒也無需您擺出?如此大?的陣仗,又是?綁架又是?逃命,白白送了您的那些屬下的性命。”
從長安到阿史那社爾的軍中,一路過來,義成的屬下將?近二十來人一個都沒有回來。
義成絲毫不以為忤,依舊笑容和煦:“我知徐太醫心中不爽快,那些卑賤之人的性命若是?能讓徐太醫變得開心點,也算是?他們死得其?所了。”
徐清麥的臉色一下子就冷淡了下來。
她?替默啜與卡麗不值,這些人對她?如何暫且不說,但他們的確是?忠誠于義成公?主,可后者對他們的死卻完全不放在心上?,輕描淡寫就如同碾過了一群螞蟻。
義成的語氣變得哀戚起來:“至于我,還請徐太醫原諒我作為一個母親,實在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去死。我知道徐太醫也是?母親,想?必很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對。”
徐清麥冷笑幾聲,很想?要再懟幾句,但想?到阿史那社爾對自?己說的義成公?主這人喜怒無常,便還是?咽下去了到了自?己喉嚨里的話,哼了兩聲,不再說話。
劼利可汗靠在寬大?的椅子上?,轉動著自?己大?拇指上?巨大?的玉扳指,懶懶地問?徐清麥:“徐太醫,大?唐皇帝陛下的身體如何?”
徐清麥:“回可汗,陛下的身體極好。”
劼利可汗點了點頭,下一秒卻重重地拍了一下身邊的案幾,怒道:“我視他為親人,與他在渭水河畔立下盟約,沒想?到他卻違背了當?時的誓言,竟然對我宣戰!徐太醫,你說這是?不是?背信棄義之舉?!”
若是?尋常女子怕是?會被劼利可汗忽如其?來的怒氣給嚇住,但徐清麥也是?在朝堂上?見過幾年世面的人了,當?下面色不改:“可汗,在下在八月就被可賀敦給綁出?了長安,長安城中發生了什么事情在下實在是?不知,想?必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誤會。可汗何不像上?次一般,派使臣前往長安詢問?仔細?”
劼利可汗陰鷙的眼?神盯著她?,良久才收回,繼續轉著玉扳指,慢條斯理的道:“哼,無妨。李世民這小兒!他要戰,那本汗便陪著他好好玩一玩,讓他知道戰爭可不是?兒戲。”
他站起身:“行了,徐太醫,既然來了云中,那便好好待在這里吧。可不要惹惱了本汗的可賀敦,聽她?的,好好為符離治病。或許過不了多久,本汗還能帶著你回到長安,哈哈哈哈。”
他長笑著走到了殿外,過往健壯但此刻卻顯得有些肥碩的身體在身邊奴仆的攙扶下走下了臺階。
徐清麥緩緩挑起了眉毛。
回長安是?一定?的,但怎么個回法?卻不一定?了。
義成公?主站在她?的身邊以目光送劼利可汗離去,眼?神也有些復雜。但回過頭來時,又掛上?了那幅和煦的笑容:“既如此,擇日不如撞日,徐太醫,不如現在就隨我去看?看?符離?”
徐清麥低下頭,默認了她的安排。
義成公?主帶她?去到了王宮內苑里符離的殿室。這云中王宮說是?宮殿,但徐清麥瞧著在規模上?還比不上?一些世家的府邸,只不過這邊深受西域影響,建筑和擺設上?帶著一些異域風格,很是?特別。
還沒進去宮室就聽得一個老婦滄桑的聲音:
“符離何必如此沮喪?據說這徐太醫的醫術的確是?出?神入化,說不得你再過幾日就會康復如初。”
義成公?主邁過門檻,柔聲道:“你舅母說得不錯,徐太醫已經到了。”
徐清麥跟在她?的身后朝室內望去。
室內卻不止符離一個,還有一位穿著漢人服飾的老婦人,從眉眼?可見年輕時必然是?一位美人,如今即便是?年歲大?了,半頭銀發也依然有著無可替代的風華。而?且徐清麥覺得她?似乎有些面熟
此外她?身邊還有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
而?躺在床上?蓋著褥子的那位病弱少年,想?必就是?義成與劼利的兒子,符離。
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徐清麥。
符離想?要站起來,卻喘起了粗氣,徐清麥連忙制止了他:“符離王子無需多禮。”
對著小孩子,她?還是?沒辦法?硬下心腸的。
義成公?主現在反而?不急了,向她?介紹在床邊坐著的老婦人和青年郎君:“這是?我的嫂嫂,大?隋的太后蕭氏。這位便是?大?隋現今的皇帝陛下。”
徐清麥恍然大?悟。
原來這便是?煬帝的蕭皇后與煬帝的孫子楊政道!
在楊廣時候,蕭皇后帶著楊政道先?是?落入了竇建德之手,后又被處羅可汗與義成公?主迎入突厥,依然成立了大?隋朝廷,與大?唐分庭抗禮。
徐清麥有些尷尬,她?想?了一下,選擇以最普通的拱手禮對蕭皇后與楊政道見禮:“徐氏見過蕭皇后、楊世子。”
她?是?大?唐臣子,雖然說不可能如古人一般對皇帝忠誠到甘愿剖心掏肺,但食君之祿,基本的氣節還是?要有的。所以,她?在政治立場上?不可能承認這個“后隋”,也不可能再拜隋帝。
于是?,依然從隋煬帝楊廣算起,蕭氏為蕭皇后,楊政道則只是?前朝齊王世子。
義成公?主沉下臉來:“大?膽!”
徐清麥昂起頭,大?有“我就這樣,你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的意思——她?可不信義成會為了這么點事情在這個節骨眼?上?慢待自?己。
楊政道垂頭苦笑。
蕭皇后忙來打圓場,笑道:“好了,你何必故意為難她??自?古成王敗寇,就這樣吧,各論各的。”
義成的臉色這才緩和,皮笑肉不笑道:“徐太醫,病人就在這里,可不要讓我失望。”
徐清麥淡淡道:“我也不是?神仙,況且如果需要做手術的話,動作要精細,便需要心情松弛平靜,想?必可賀敦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義成公?主沒威脅成,反倒被她?給噎了一下,她?已經很久沒遇到敢給自?己臉色看?的人了,一時竟然沒反應過來。剛想?說什么,就見徐清麥已經坐在了床邊,持起符離的手準備切脈,便生生將?怒氣給咽了下去。
蕭皇后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
徐清麥將?雜念摒棄,全神貫注在符離的脈象上?。脈象的確是?不太好,這也是?之前就想?象得到的,她?收回了手。
“主要癥狀是?什么?”
符離并無母親的強勢,說話都是?小小聲:“感覺喘不上?氣,而?且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能躺著,一躺著就覺得喘不上?氣來。”
徐清麥點點頭,她?聽出?來了,連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有氣無力。
義成公?主在一旁焦急的插話:“符離這將?近一年,都是?靠坐著睡的,根本不能躺!而?且走兩步就喘,更?別提騎馬和其?他了。”
劼利可汗本來還挺喜歡符離,但自?從符離變成現在這樣子后便越來越不喜了。
而?符離若是?無法?騎射,那在突厥根本不能服眾。
“那應該是?肺部的問?題了”徐清麥心中想?道。
肺功能受損?
她?給符離查了體,但肺部的問?題卻并不是?簡單的查體就能發現的,徐清麥并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對。不過,她?倒是?在肺部以下摸出?了點不對。
義成公?主看?她?的神色有些凝重,也緊張了起來,原本的怒氣和其?他的情緒在此刻全都不見了。
“徐太醫,可是?發現了問?題?”
徐清麥沒回答她?:“我聽一下他的心肺。”
她?從袖袋里拿出?自?己的聽診器。
聽診器早就在太醫寺里流行了起來,就連最古板最守舊的內科大?夫們都愛用這東西,可以清晰的聽到體內心肺的聲音,有助于提高他們的診斷。當?然,他們用的都是?木制的老式聽診器。而?徐清麥早就從系統里兌換了現代的聽診器,為了掩人耳目還用絲緞縫了個套子將?橡膠管給包了起來。
可惜,這幅聽診器被落在了長安,現在用的這幅是?臨時兌換出?來的。
自?從她?離開長安后,少了悲田院這個刷分利器,積分基本停滯不前,這積分不免花得徐清麥有些心痛。
戴上?了聽診器的徐清麥讓義成公?主眼?睛一亮,對她?來說,這東西看?著就是?一幅不凡的模樣。或許這位徐太醫的確與那些普通的大?夫不同。
義成公?主的心燃起了一絲希望,這讓她?對剛才徐清麥的桀驁也變得寬容了起來。
但徐清麥的心卻陷入了迷茫。
等等為什么符離的左肺完全沒有聲音?
他的左肺呢?!
第210章 第 210 章
肺部叩診音是查體時候很重要的一項指標。
正常人?在叩擊胸部的時候, 肺部產生的聲音應該是很清晰響亮的,就像是敲擊空心的木板一般, 不會有雜音。如果?出現了?一些炎癥或者是實質性的病變,那聲音會“變濁”甚至是“變實”。
聲音的不同代表著?的就是肺部病變情況的不同。
符離的肺部聲音卻很奇特。
他的右肺聽起?來是正常的清音,或者是介于清音和“濁音”之間的這樣一種狀態。說明在這一項指標上,他的左肺是健康的,或者說問題不大。
但是他的左肺,聽上去卻是完完全全的“實音”。
說他的左肺不見了?當然是夸張。但就好像他左肺中似乎已經沒有空氣了?,所有的肺部組織都因為某種原因已經增生加厚或者是硬化了?。
他的左肺“消失”了?。
徐清麥的面?色變得古怪起?來。是肺結節?腫瘤占據了?他的整個肺部?
可若是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必然也會伴隨著?其他的并?發癥,甚至早就有可能擴散到了?其他的器官,符離不會存活到現在。而她現在看符離, 除了?呼吸急促喘不上氣, 無法躺臥無法活動?之外, 似乎就沒有除了?“呼吸”之外的其他病癥。
義成公主見她陷入到了?沉思之中,等了?好久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如何?符離的病可能治?”
徐清麥凝重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好說。他的體內臟器勢必出現了?某種不好的變化, 但現在我還說不準這種變化是從何而來, 已經發展到了?什?么程度。”
義成公主的身形有些搖晃。
請來天下聞名的神醫也沒有用嗎?
還是說
義成公主擰起?眉頭:“徐太醫,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也恨我用這種手?段將你?綁到草原來。不過?這一切符離都是不知情的, 他是無辜的”
徐清麥打斷她:“可賀敦多慮了?。對我來說,我并?非不愿意治,而是治起?來的確是很有難度。”
“義成,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旁的蕭皇后責備道, 她含笑?看著?徐清麥, “徐太醫只是說治起?來很有難度,但是并?沒有說不能治。徐太醫, 我說的可正確?”
徐清麥對她笑?了?笑?。
她現在的確對符離這個病例很感興趣。
義成公主似乎像是被打了?一劑強心針,她看向徐清麥:“徐太醫,只要能治我兒,不管是什?么樣的代價我都愿意!”
若是沒有符離,那她的半生前途便也肉眼可見的會黯淡了?。習慣了?高居人?上而且還野心勃勃的義成是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徐清麥點點頭:“可賀敦有這樣的覺悟我就放心了?。要救治符離,我需要大量的財物。”
要知道符離的體內發生了?什?么,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他做個CT,那只能用之前給平陽長公主掃描的法子,用大量的古董和財物去換取積分?了?。
這個法子耗費頗大,至今徐清麥還沒用過?一次。
不過?義成公主貴為突厥的可賀敦,想必是沒什?么問題的。
“我不要金銀財寶,要絕版的金石古物和書籍古籍,或者是特別精致的手?工藝品也可。”她直截了?當的提要求。比起?純粹的金銀,系統顯然更偏好這些可以補全它?的歷史拼圖的東西?以及代表了?某個時期人?類頂級技藝的藝術品。
每個神醫都有自己獨特的癖好,義成公主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一口應承下來:“好,三天內它?們就會送到你?的面?前。”
徐清麥露出禮貌的微笑?。
做CT只能讓她知道符離體內的情況,可不代表三天后她就能給符離做手?術。手?術器械怎么辦?全部在長安,只能臨時召鐵匠打。就算有了?器械,還有手?術室的問題。
當然,這些都能解決,可最關鍵的是,這想必不是什?么小手?術,那勢必要助手?。
可她的助手?們,此刻估計都在軍營里當軍醫呢。
要做手?術,最好的選擇是去長安。
不過?這些她也不會傻到直接就當著?義成的面?全都說出來,她要是惱羞成怒直接將自己下獄甚至是砍一刀過?來怎么辦?只能先拖著?了?,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唐軍大破突厥。
她憐憫地看了?坐在床上骨瘦如柴的符離一眼,只希望這孩子命大,能拖到那一天的到來。
徐清麥婉拒了義成公主要為她接風的安排,言道自己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下,義成倒也沒為難她,親自送她去了?住所,安排了侍女后便匆匆回到了?符離的院子。
云中城的王宮并?不大,此刻住的人?也不多。
蕭皇后親切的對徐清麥道:“云中王宮也就住了?我和符離,現在你?來了?,總算是有人?來陪我說說話了?。”
尤其她還是從中原來的。
蕭皇后的眼神有些惆悵,看向徐清麥的眼神更加慈和了?。
徐清麥這才知道,義成公主平日隨劼利可汗住在他的牙帳,而楊政道自有自己的府邸。草原人?不拘束規矩,蕭皇后在孫兒的府邸里住不慣,便還是住在云中王宮。
徐清麥對蕭皇后的印象還蠻好的,微微笑:“皇后不嫌棄我吵鬧的話。”
她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在長安的時候,住在我隔壁的正是宋國公蕭瑀,我們兩家來往甚密。”
蕭瑀經常來周宅蹭吃蹭喝,有的時候還帶著?他的好基友歐陽詢。他與自己的這位皇后姐姐長得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所以徐清麥在初看到蕭皇后的時候就覺得她無比的眼熟。
“蕭瑀啊”蕭皇后的眼神一下子恍惚了?起?來。
她低垂下眼,待到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中卻已經有了?薄薄的淚光:“八弟他身體可好?”
她有許多的弟弟,但她早早的入宮,與其他的弟弟并?不算親厚。唯有這個八弟,因楊廣極喜愛他,從他還是晉王時起?就經常將他帶在身邊,所以感情非同一般。
只是后來世事無常,八弟與陛下反目,投了?李淵
蕭皇后從往事中驚醒了?過?來,失笑?搖頭道:“老了?,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過?往。”
徐清麥溫言道:“宋國公也是如此,與我等一起?閑聊之時經常會提到您。他身體健朗,陛下對他也極為看重,只是宋國公為人?剛直,常常會與陛下吵架。”
短短三年,已經罷過?一次相了?。
蕭皇后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八弟就是這樣,看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幅老樣子。”
她看向徐清麥,可徐清麥總覺得她在透過?自己看向那看不見的遠方,那里是她成長的地方,也是她魂牽夢縈的故土
周自衡在云中城外與返程朝著?襄城進?發的阿史那社爾猝不及防的會面?了?。
一路以來,他們都會特意避開突厥軍隊。幸運的是,他們還未遇到過?突厥小部隊,大多就是一些幾?十騎的小股騎兵。周自衡偽裝成帶了?精銳護衛的商隊主,主動?送上一些稀奇好物,對方看在禮物的份上,同時也掂量掂量雙方力?量,便會自覺的露出友好的一面?。
如果?是遇到人?多的,那就遠遠地避開,這也是在西?域與中原一帶跑商的人?的生存法則。
他們是在前一日發現阿史那社爾的騎兵隊的,李崇義上前探路,返回來說前面?有幾?百人?的騎兵隊駐扎,最好是離得遠一些,等那些人?啟程后再跟上去。
周自衡雖然心急如焚,卻也知道他們這一行如果?在這時候遭遇突厥的主力?會是什?么下場,便選了?地方遠遠地也扎營下來。李崇義安排了?人?充當探哨時刻注意那邊的消息。
深夜,派出去的探子回來稟告:“他們似乎是處置了?什?么人?,將尸體拋到遠處去了?。四五具尸體哩。”
李崇義皺起?眉:“怎的快到云中城了?,卻在此時來處置人??”
難道是犯了?什?么軍法?
這件事引起?了?他的警戒,覺得前面?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便讓大家全部都打起?精神來,遇到不對趕緊撤。
到了?凌晨時,李崇義早早起?來與下半夜的護衛換崗,卻看到周自衡也早起?了?,披著?外衫在帳篷外注視著?云中城的方向,頭發上已經滿是朦朧一層霧水。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自衡一嘆:“已經到了?云中城了?。”
如果?還是找不到徐清麥,那他只能帶著?人?馬返回到朔縣一帶去找李靖了?。這一夜他都沒睡。
李崇義翻身上馬,對他招招手?:“走,隨我去巡視一下四周?”
他得給周自衡找點事做。
周自衡也隨著?他上了?馬。兩人?帶著?兩個金吾衛并?沒有疾馳,怕引起?遠處騎兵們的注意,只是悄無聲息的在周圍巡視一圈。
半路上,李崇義想起?昨日金吾衛的消息,便問:“那幾?具尸體丟在哪兒了??”
護衛指了?個大概的方向。
“走,我們看看去。”
周自衡問他:“怎么?”
李崇義搖搖頭:“沒什?么,就是老覺得有哪兒不對。”
周自衡:“那就相信自己的直覺,去看看吧。”
四人?靜悄悄地去看到了?丟棄尸體的地方,卻發現尸體是三男一女,已然死得透透的了?。
“女人??”周自衡眉頭緊鎖。
他和李崇義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有些蹊蹺。怎么騎兵隊里會有個女人?,而且還被處置了??而且這女子的穿著?就是突厥人?,看上去也絕非那等被擄來的女子。
這時候,金吾衛中有一人?瞳孔睜大,喊了?出來:“我認得他們!就是靈州城中跑出去的那些人?!”
周自衡倏地回頭,聲音暗啞:“你?確定?”
“我確定!這女的我和打過?一個照面?。”
馬蹄疾卷,瞬間在草原上掀起?了?一陣急風。
駐營地里,李崇義將周自衡制住,咬牙切齒道:“你?知道你?現在追上去有多么危險嗎?這里面?發生了?什?么你?根本不清楚,別人?沒救出來又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崇義,你?放開我!”周自衡掙扎了?一下,愣是沒有掙脫他的鉗制,他原本憤怒的情緒在環視了?一下周圍正看過?來的十幾?個金吾衛的時候,一下子變得冷靜了?下來,聲音也變低了?:“放開我,我知道利害。”
這些郎君們沒必要跟著?他去送死,他們最小的才剛二十歲不到呢。
李崇義將信將疑的放開了?他。
周自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拿上箭袋和佩刀,對李崇義和眾金吾衛道:“諸位能陪我到這里,不勝感激。接下來的事情太過?危險,我一個人?去足矣,你?們都回去吧。”
他本來想好了?撤到朔縣,可是看到那幾?具尸體后卻無法冷靜了?。誰知道這是發生了?什?么?徐清麥會不會有危險?
不確定的話他根本無法安然后退。
李崇義咒罵一句,將馬鞭往地上狠狠一甩,剛想說什?么,卻聽得一陣如潮水一般的馬蹄聲傳來。
“不好,是騎兵!”金吾衛臉色突變,“他們折返了?!”
幾?百騎出現在天際線上,聲音震天,不過?須臾就到了?他們的身邊。想要躲開已經來不及。
來的正是奉命返回的阿史那社爾和他的騎兵們。
“什?么人??”
“回軍爺,我們是要去長安販貨的商人?”周自衡低垂下頭,然后聽到對方疑惑的聲音:
“周十三郎?!”
他一抬頭,卻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熟人?,阿史那社爾!
阿史那社爾高高坐在馬上,眼神中有著?一絲了?然一絲惆悵,片刻后才輕輕一笑?,似乎整個人?都釋然了?。
他感嘆道:
“果?然如她所說,你?會追隨著?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