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一片心意
“來,別只是顧著喝茶,嘗一嘗蟹黃包。是這家店的招牌菜。”
薛晟給阿笙夾了一個蟹黃包,放在他的碗里。
阿笙表示了感謝,用筷子夾起,嘗了一口。
片刻,他微皺了眉頭。
這蟹黃包,怎的全是油,且幾乎嘗不到蟹黃的味道?
阿笙用筷子將蟹黃包給撥開兩半,果然這里頭餡料甚少不說,皮也很厚。皮跟餡兒都不行,這蟹黃包味道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難怪這家酒樓的客人寥寥,想來除卻酒樓的裝修跟不上,味道怕是占了主因。
這家店的地理位置好,偶有不知情的新客上門,只要是嘗過一口這里的菜,下回怕是再不會來了。
如此,這酒樓如何能開得下去?
“怎么了?這蟹黃包不好吃嗎?”
阿笙如實地點了點頭。
油多,蟹黃少,味道也有些腥,外頭的皮也過厚……實在有些難以入口。
薛晟知曉阿笙廚藝好,對味道的要求定然也要苛刻一些,想著會不會是這家店的點心師父做得不符合阿笙的口味,“我嘗一口……”
薛晟說著,自己夾了一個蟹黃包,咬了一口。
才剛咬一口,薛晟就險些被入口的腥味給整吐了。
怎么能這么腥?
像是將整只生螃蟹給塞進了包子里,又被他給咬了一口。
阿笙見薛晟面色很不好看,似是要吐的樣子,趕忙給他遞了一杯茶,比劃著:“您先漱漱口。”
自己請的客,要是將食物給吐出來了多收有些失禮。
薛晟原想勉強吞下去,可最終還是被嘴里的腥味給擊敗,給悉數吐在了桌上餐巾上。
他有些狼狽地接過阿笙遞過來的茶,灌了一大杯進去,后頭又自己一連倒了兩杯。
嘴里的腥味這才給去了一些。
福旺、福祿兩人在邊上瞧見薛先生的反應,心說薛先生這是吃的點心還是毒藥吶,怎的反應這般大。
這蟹黃包做的沒有水準了,薛晟簡直難以相信,就這樣的手藝,會被稱之為招牌菜,那其他菜得多難吃?
“我嘗嘗其它的……”
薛晟用筷子,分別夾了桌上的其他幾道點心,都是每吃一口,就放在了他桌前的骨碟上,眉頭是越皺越緊,他百思不得其解,“我頭一回同朋友來時,不但點了主菜,也點了點心,嘗起來分明是很不錯的!”
哪里,哪里像今天嘗到的這樣……這般一言難盡!
嗯?
薛先生頭一回來時,嘗過這家店的菜品,且味道還不錯么?
阿笙自小在酒樓長大,酒樓、餐館這里頭的門門道道,他自是比誰都清楚。
他思索片刻,比劃著,“您頭一回來的時候,這家店的味道很不錯是么?”
薛晟:“是。我當時就是嘗過這店里的菜色,心里頭還納悶,有這樣的手藝,為何客人這般少。掌柜的告訴我,自從附近的各種新式餐館開起來以后,這兒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
雖說也可以重新裝修,可他到底年紀大了,想轉讓了以后拿一筆錢轉讓的錢,便帶著妻兒一同回去養老。掌柜的還說,倘若我誠心要接手他這家店,他可以稍微降低些價格。”
聞言,阿笙心里頭已然有數。
“如果我猜得沒錯,那日,您同那位掌柜應當是事先便已約好,當天是日期赴約,是不是?”
薛晟點頭,“對,沒錯。”他著急地問道:“你怎么猜到的?可是這里頭有什么文章?”
阿笙比劃著,眸色認真地道:“薛先生,我想,您這是被人做局了。”
…
新酒樓或者是新飯店、餐館什么的開張,頭幾天少不得會花些錢請來大廚坐鎮。為的就是吸引客人上門來吃,討個開門紅,前期將生意先給做起來。
大廚的薪資高,一般小飯館是承擔不起的。通常三、五、十日,或者是半個月,一個月的,便會將大廚辭退,另外換了廚師。一般只要師傅的廚藝不至于太差,尋常客人很難嘗出區別來。這在酒樓、餐館這一行當,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薛先生此次應當是遭遇了類似的事情——
這家店的掌柜事先便知道薛先生要來,因此提前請了一位外頭的廚師。
今日薛先生并未同掌柜的事先有約,掌柜的自是來不及請“外援”,事情也便穿幫了。
至于掌柜的為什么會做這個局,也不難猜。無非是為了掩蓋自己經營不善的真正原因,讓薛先生當真以為店里生意不好,只是因為裝修的問題,甚至主動提出可以降低轉讓費,到時候反而讓薛先生以為自己撿了著了便宜。
薛晟看完阿笙比劃的手勢,眼底涌上一股怒氣,“原來是這樣!我還當真以為這兒的生意差,只是因為里頭裝修風格樣式太過老舊!好啊!掌柜的誆我!”
那掌柜的應當是瞧出薛先生在酒樓經營這一塊是個新手,壓根沒什么經驗,這才設了這個局。
不過這話要是如實說出來,薛先生少不得要更加懊惱,阿笙也便沒提。
阿笙安慰地比劃道:“沒關系的,您現在不是還沒有將店給盤下來么?若是您當真想要將這店盤下來,在此之前,您可以找人假裝成是外地來的客商人,像今天這樣,要間包間,給點小費,跟伙計地閑聊。再費點時間,找人跟后廚的師傅搭上關系,基本上,這家店的相關情況,您就都了解了。
倘若從伙計同后廚師傅那里緊張地不大順利,您便讓人去跟附近的商鋪買點東西,跟掌柜、伙計們打聽個幾句,就說有親戚剛來繁市,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問這兒最近還有沒有招工之類的,因此想打聽點情況,基本上也能夠了解個一二。
所謂知己知彼么,這樣一來,您既了解了這飯店真正的情況,二來他日若是您當真要盤下這家店,同掌柜的談判便主動的位置,不至于太被動。”
薛晟對銀錢跟數字天生敏感,在隆升的這段時日,也鍛煉了他不少。
可這些酒樓、飯館里頭的學問,他還當真沒有阿笙內行。
看過阿笙的手勢,薛晟朝微張了嘴,好半晌,他豎起大拇指,“阿笙,你可真是個大聰明!你想得太周全了!”
難怪二爺會這般欣賞阿笙!
阿笙臉頰微紅,被薛先生夸得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能夠幫到您就好。”
“來,吃……;算了,太難吃,不吃了。喝茶,喝茶!這兒的茶還挺好。至少這茶的味道是正常的。”
薛晟才夾起一塊糕點,想到方才嘗到的可怕味道,便又立馬給放下了,給阿笙倒了杯茶。
忽地又想起,從方才起到現在,阿笙除了嘗過一口蟹黃包,什么東西都沒吃,自己還一個勁地給對方倒茶,重重地嘆了口氣,“幸好來之前請你吃過燒雞,要不然今日這頓飯,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阿笙被薛先生的反應給逗笑。
…
薛晟是個聽勸的。
他當真用阿笙的法子,找人偽裝成外地來的商客,要了間包間,同伙計打聽這家飯店的情況,又另外花了時間找人接近后廚的師傅。
便是這附近的商家,也都詳細找人了解了這家“繁市大飯店”的情況。
還真被薛晟給打聽出來了一些內部情況。
薛晟再一次,去了趟阿笙住的小洋樓,這一回,帶了真正正宗的蟹黃包以及上好的茶葉,以彌補上一回沒能請阿笙吃成蟹黃包的遺憾。
阿笙在給爹爹寫回信。
上一回他給爹爹寄去信件之后,爹爹那邊許久沒有回信,他原先還以為信件寄丟了,收到二爺的回信方才知曉,他那會兒為了不讓爹爹擔心,動身前來繁市的事也便沒告訴爹爹,爹爹寄信還是寄去的他原先的小院。
后來還是老師幫著他將信送給了二爺。爹爹在信中告訴他,符城這段時日不大太平,經常會有軍官來店里白吃、白喝。若是伙計們上前討要飯錢,還會挨打。阿笙便想著,這符城竟都變得這般民不聊生,不若問一問爹爹,可愿意離開符城,來繁市同他一起。要論起經營酒樓的經驗,那爹爹才是真正的行家。
聽福旺稟報,薛先生來訪,阿笙也便提前放下手中的筆。
薛晟拎食盒同茶葉,興沖沖地走進阿笙的畫室,“阿笙,你猜我打聽出來什么了?”
阿笙瞧著薛先生滿面春風的樣子,便猜到,薛先生定然是打聽出不少關于那家飯店的實情,他從桌子后頭走出,領后者在畫室的椅子上坐下,笑著比劃著:“您說。”
“我先不忙著說,來,你先嘗嘗我這回買的蟹黃包。你先吃著,然后邊吃,便聽我說就成。”薛晟說著,打開裝著蟹黃包的食盒。
阿笙失笑。
其實這蟹黃包他也會做,過去也沒少吃,真的不急著品嘗,不過到底是薛先生的一片心意,阿笙也便拿起食盒上的筷子,夾起一個蟹黃包。
薛晟也開始告訴阿笙,他這幾日派人所打聽到的消息。
第242章 接二連三
據薛晟打聽到的消息,原來那“繁市大飯店”原先味道確實不錯,甚至生意一度十分紅火。
其實這也并不讓人意外。倘若“繁市大飯店”生意未曾好過,根本不可能足以支付得起那樣地段的天價租金。壞就壞在,那飯店的掌柜是個周扒皮。即便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都不肯漲主廚、幫廚以及一眾員工的工資。不漲工資也便算了,還動不動便因為各種理由克扣大家伙的工資。
主廚同掌柜的談過幾次,掌柜認為主廚是獅子大開口,主廚則認為掌柜的是鐵公雞,一毛不拔,兩人徹底鬧翻。
主廚出走,還帶走了好幾位幫廚,甚至去了對面的“清風樓”,同“繁市大飯店”打起了擂臺。
掌柜的也不是沒有狠狠心,找一位名廚來為自己坐鎮,起初確實也起了一定的作用,生意沒有太受影響。畢竟一般人上餐館、飯店吃飯,只要味道不會相差太多,通常也不會留意到后廚師傅是不是換了人,也不會去在意廚師傅是誰,只要味道合心意便好了。
可那名廚的月薪實在是高,掌柜很快便舍不得。他再次故技重施,找各種理由克扣名廚的薪資,以次減少自己在薪水上的開支。只是那名廚既是有一手好手藝,自是在許多知名飯店工作后,又豈是那么好相與的,每回都挑來重要客人的時候帶著一眾“罷工”,同掌柜地談條件。
最后反倒是掌柜的吃不消,為了息事寧人,給了一大筆錢才送走那尊大佛。
如此一來二去,“繁市大飯店”可謂是元氣大傷,飯店以及掌柜的本人名聲在這一行也算是臭了。
除卻外地來的師傅不知情,會去那家飯店工作,本地大廚壓根不會去。外地師傅做的胃口又未必適合當地人的口味,生意自是大受影響。
乃至后來,掌柜地便是再次花大價錢請名廚來,效果亦是大打折扣。
那掌柜的實在是目光短淺,要知道,無論是做酒樓還是其他生意,一旦壞了口碑,再想要做起來自是比一開始要難上許多倍。
原本在繁市有著一席之地的飯店,也便日薄西山,以致走到了現如今轉讓的地步。
…
“差不多就是這么些個情況。我想,既是店本身沒有太大的問題,問題大出在掌柜的身上,等我們盤過這之后,重新換個招牌,裝修一下。另外,我還打聽到,那飯店的租金快到期了,不到三個月。
我便想著,左右也不急著開張,不若直接找到房東,同房東談租金的事情,繞過那掌柜的,還能省一筆轉讓費。阿笙你覺著可行么?”
薛晟講完,阿笙也差不多將半籠蟹黃包給吃完。
薛先生今日買的蟹黃包味道確實不錯,讓他想起師父做的蟹黃包的味道。
唔,味道真不錯,很鮮,便是外頭的皮都很嫩。
薛晟見阿笙只顧著吃蟹黃包,便順手給阿他倒了一杯茶,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顯然自打上一回阿笙發現那“繁市大飯店”的掌柜的給他設局,且給他出了兩個能夠將飯店底細給摸清楚的主意后,阿笙在他心目中無異于是智多星一般的存在。
阿笙比劃著道了謝,將薛先生倒的茶接過去。
聽聞薛先生打算繞過那家飯店的掌柜,直接同房東談租下飯店的事情,阿笙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認真地比劃著,“最好還是不要這么做。那掌柜的既不是什么正派之人,為了薛先生您設局還找了廚師誆您,分明是打算從您身上狠賺一筆轉讓費的。您若是直接繞過他,一點也不讓他賺,只怕到時候等酒樓開張,他會暗中使壞。
咱們有句古話叫寧可得罪君子,切勿得罪小人。若是那掌柜的不缺錢倒還好,若是他此時虧空得比較厲害,日后只怕很難善了。不若這樣,您呢,就假裝什么也不知情,也先別同掌柜的談要盤店的事情,只是找對方訴苦,說最近生意遇上了困難,急需一筆錢。
家里人對您冒然盤下一家飯店這樣的事情十分反對……那掌柜的定然沉不住氣。屆時,您再把價格壓一壓,哪怕低于市場價,那掌柜的也定然忙不迭同意。
他日新店開張,那掌柜的自然也便不會上門來找麻煩。”
也是花錢消災的意思。
薛晟瞧過阿笙的手勢,拍著手,直呼,“妙!妙啊!”他一個勁地盯著阿笙看,“阿笙,我真的很是好奇,你這小腦袋里到底還能裝多少的點子?”
阿笙被夸得很是有些難為情,他微紅著臉頰,“都是爹爹教導我的。”
爹爹從小便教育他,不要把人逼到絕境,凡是都要留一線。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薛晟看阿笙,眼底難掩興奮:“方掌柜的是個有大智慧的,阿笙你也是!今日這一趟,我還真是沒有白來!阿笙,你一定要當我的合伙人。你可千萬不能拒絕我。”要不然他再上哪兒找這么合心合意地合伙人去?!
這幾日,阿笙也有認真在思考要不要答應薛先生一同開飯店這件事。
他自是想要能夠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家酒樓的,只是出個人,未免太占薛先生的便宜。
薛先生太過熱情,阿笙實是不好拒絕,更勿論,他對薛先生的建議也很是心動,他比劃著,“等我問過爹爹同二爺的意見,可以么?”
給二爺的那封信,他已經寄出去了,想來,不日應該就能夠收到二爺的回信。
“這么大的一件事,是同你爹爹還有南傾商量過后比較好。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來,咱們提前以茶代酒,預祝往后的合作能夠順利!我先飲為敬了啊。”
薛晟贊同地點頭,他提起自己的茶杯,同阿笙的杯子碰了碰,便仰頭一飲而盡。
阿笙哭笑不得。
他,他這還沒答應呢……
…
當天,阿笙便寫好給爹爹的信,托福旺替他上街上一趟,將信給寄出去。
等爹爹回信的日子,阿笙也收到了報社寄來的畫稿稿費,竟然有五元錢之多。這遠比阿笙以為地要多上不少!
有了上次成功投稿的經驗,阿笙便大致知曉了報社所需要的畫稿的大致方向,于是,又潛心創作了幾幅。
竟然都接二連三地登報了!
最令阿笙興奮的是,報社竟有意向同他合作,往后他的畫作都只在繁市晚報獨家發表,相應也會給他不菲的稿酬。
原來,繁市晚報慧眼識珠,從阿笙寄來的第一幅畫稿,便極為看好他的作品。打鐵趁人,自然得趁著阿笙尚未出名前,將人給簽下來,否則要是被別的報社給挖走,對他們可是個莫大的損失。
阿笙自是不知曉這其中關鍵,繁市晚報是阿笙的伯樂,阿笙并未想過要去其他家報社,想也不想地便答應了下來,雙方約定另外找合適的時間簽合同。
阿笙對簽合同一事并不精通,于是請教了薛先生。簽合同那日,便是薛晟陪著一塊去的,幫著把關了合同細則,還給爭取提高了稿酬,這才同意阿笙在合同上簽字。
又過了幾日,阿笙方才收到爹爹的回信。
其他地方有戰事,因此信件投遞耽誤了點時間,寄到的時間也就比以往都要長。
阿笙從福旺手中接過爹爹的來信,便迫不及待地拆開。
阿笙仔細將信箋讀過,他高興地同福旺比劃,“太好了!爹爹答應來繁市了!”
福旺打心底替阿笙開心,“當真,方掌柜的也要來?!那真的是太好了!”
阿笙手里頭拿著信箋,彎起唇,止不住地開心。
忽地,阿笙唇邊笑意微斂,眉頭微微擰起。
福旺納悶地問道:“怎么了?”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么?怎么眨眼的功夫,瞧著就不大開心了?
阿笙比劃著,問福旺:“二爺的信,可是還沒有寄到?”
往常他若是同時寫信給爹爹同二爺,都是北城的信件先寄到。
這一回,怎的遲遲沒有收到二爺的來信?
第243章 突發意外
北城,謝家主宅。
“少爺,何事笑得這般開心?可是阿笙少爺的畫稿又上報了?”
一早,陶管事從院子外頭進來,瞧見二爺坐在暖廳,一邊喝著茶,一邊低頭看報,上揚著唇角,不由地語帶笑意地問道。
謝放的視線從報紙上移開,抬起頭,眉眼噙笑,“什么都瞞不過陶叔您。”
謝放將手中的報紙,遞給陶管事瞧,“是又上報了,且這回給了更大的版面。”
“是比上回占了更大的版面!阿笙少爺可真能干,畫得一手好畫,廚藝又好,阿笙少爺上回在信中,可是提到了薛先生找他開飯店的事?不得不說,薛先生有眼光,同您一樣!”陶管事接過去仔細看了看,一臉的驚喜,同瞧見謝放登報一樣開心,并且為之自豪。
阿笙向報社畫稿這件事,謝放也是無意中看了繁市的報紙才知曉的。
后頭收到的阿笙的信,阿笙也在信里向他分享了向報社投畫稿的事情,也提了薛先生想要找他一起合伙開飯店一事。
謝放眼神柔和,出聲問道:“給阿笙的回信,可寄出去了?”
陶管事笑著回話道:“您放心吧,今早報童過來送報,便托報童給寄出去了。同先前一樣,這一回也都是寄的加急件,相信不過幾日,阿笙少爺那邊定然能收到了。”
謝放點頭,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父親那邊今早可有人過來傳話?”
陶管事又將報上阿笙的畫又給細細欣賞了一番,這才將手中的報紙給收好,放回桌上,“嗯,剛剛田文過來傳話,讓您出門前去一趟主院。”
“好,我知道了。”
謝放看了墻上的掛鐘,差不多到了該去公司的時間,他將報紙收好,站起身。
陶管事將邊上的公文包遞給二爺,忍不住低聲問道:“少爺,您說,老爺可是放心不下您?過去大少爺話事時,老爺可沒有這般頻繁地去公司。”
過去大少爺話事時,老爺幾乎處于退休的狀態。莫說是不經常去公司,便是問都鮮少問起公司的事,可這個月加起來,老爺都去了幾次公司了?
謝放往外走去:“父親這個人多疑,過去大哥主事,他人雖沒有去公司,公司的事又豈能瞞得過他?父親那個人,除了他自己,誰也信不過。”
父親最近之所以頻繁去公司,是因為父親擔心寧城那邊的局勢,會影響到北城,再次動起了想要將謝家產業相繼南遷的念頭。愿意南遷的股東不多,大部分股東一輩子也未曾離開北城,也不愿離開北城。
公司股東大部分又都是謝家本家人,父親態度不好過于強硬。
這段時日父親頻繁去公司,便是想要說服公司的叔伯同意南遷計劃。
謝放之所以沒有說得太過詳細,亦是不愿令陶管知曉之后太過為時局憂心。
陶管事跟在少爺身旁,微張了張嘴,最后,也唯有輕嘆一聲,“您莫要太難過。”
只當謝放還是從前那個,渴望得到父親肯定同在意的謝家二少。
謝放并未多做解釋,換了個話題:“大哥那邊可有動作?”
陶管:“暫時沒有。”
謝放步下走廊石階,“派人繼續盯著盯著。另外,我手中的古玩字畫,可都出出去了?”
陶管事跟著一塊步出院子,將聲音壓低,“少爺,您放心,我會的。是,基本上都出出去了,剩下個兩三件,因著收藏價值高,暫時沒有買家出價。已經出了的藏品,都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兌換成了金條。”
謝放:“若是還出不掉,就降低價格,低于市場價許多也沒關系。”
陶管事吃了一驚。
這……少爺的金條如今累計依然有了不少,最近北城也挺太平,少爺怎的這般急……
盡管不解,陶管事仍然回話道:“知道了,少爺。”
…
北城的天氣一天熱過一天,樹上的知了一日比一日叫得熱鬧。
比北城街頭兩旁的知了還要熱鬧的,莫過于豐源公司的會議室——
“咱們大部分產業都在北城,一旦南遷,不得從頭再來?”
“是啊,董事長,咱們的根基都在北城。且南方不少地方在打戰呢,路上它也未必安全啊。”
“是這個道理,我們這么多人呢,若是南下,這路上萬一出了點什么事,可怎么辦?”
“反正我是不要離開北城。東洋人有什么好怕的?難不成他們還能吞得下咱們這么大一塊國土?總之,便是死,我也要跟北城死在一塊兒。”
謝載功坐在會議桌上首的位置,他平靜地聽完這些曾經跟他一起打江山的親朋友人們的議論,環顧周遭,“大家伙都說完了?”
謝載功這一出聲,原本吵吵嚷嚷的會議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要是大家伙都說完了,不介意的話,我說個幾句?”臉上瞧不出喜怒。
即便如此,董事長發了話,其他人哪里還敢多言?
會議室靜得連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謝放出聲率先打破了沉默,“父親您說。”
謝載功:“這幾天我們就要不要南遷這件事,也爭論了大半個月了,始終沒能有個什么結論。這樣,現在開始投票表決。贊同南遷的舉手,其余的均視為反對。總之,無論是決定留在北城還是南遷繁市,我個人都尊重大家的決定。”
謝放第一個舉手,做出表態。
好半晌,二三十人的會議室,僅有四、五位平日里同謝放走得近的幾個股東,遲疑地舉起手……
無論是拿下東郊鐵礦的獨立開采權,還是成為林市長的座上賓,都讓這位股東看見了這位謝家二公子的眼光跟魄力。
對于現場這樣的現況,謝載功并未表露出任何不悅,他微一點點頭:“行,我知道——”
謝載功話尚未說完,辦公室的門被對開,黃維庸忽然臉色凝重地疾步走了進來。
“謝老——”
黃維庸徑自朝老爺子走去。
聽了黃維庸所說的話,謝載功的臉色也隨之變得肅整起來了。
就在大家伙紛紛猜測,究竟發生何事時,靠窗的一位股東忽地驚呼出聲,“快看,是東洋兵!東洋兵怎的又上街了?!這回是又有哪個東洋人被打傷了,還是有軍官家中失竊了?又借故在街上胡亂抓人?”
隨著這一聲驚呼,大家伙哪里還在意什么會議不會議的,紛紛走到窗邊。
果然,街上,一隊隊東洋士兵手持武器在他們的眼前走過。
謝放站在窗外,望著窗外走過的東洋士兵,眉目沉沉。
北城眼下的寧靜,很快便要成為鏡中水月。
…
大家伙還在猜,這東洋人是不是又借著到處抓人,計劃開口向當局要點什么。
這幫東洋人胃口老大,今天要鐵路、明天就敢開口要鐵礦,壓根填不滿!!
謝載功出聲道:“都不是。”
謝載功的話,成功地將大家對街上東洋兵的注意力轉回到了他的身上。
謝載功給黃維庸使了個眼色。
黃維庸垂首立在老爺子身旁,他先是朝各位股東拱了拱手,方才沉聲道:“黃某剛得到消息,咱們駐在郊區的士兵同東洋士兵起了沖突。這一回怕是北城要開戰。”
“開戰?那不能!東洋人難不成還真敢破咱們的北城?”
“這……這倒也不好說啊。你們可別忘了,這北城,早些年就被破過,皇帝都逃命啦!”
“不會真的開打吧?應該只是嚇唬嚇唬咱們吧?”
因著街上的忽然戒嚴,大家伙無心開會,謝載功也便宣布散會,改日再議。
…
傍晚,謝載功坐謝放的車回去,街上有不少東洋兵。
只是聽聞,守城的仍是北城的軍隊,這到底令百姓心安一些。
謝載功打心底對這幫東洋盜匪沒好感,他看向窗外,“戒嚴就戒嚴吧,這幫東洋人,不隔三差五地折騰我們一下,他們心里便不舒坦。”
謝放同父親一起,看向窗外,沉聲道:“當局軟弱,東洋人才敢這般行事。”
是這個道理。
可他們是民,全然做不了什么。能做的,也唯有盡可能地在這亂當中保全自己的妻兒同自己一手創建的產業罷了。
謝載功心里已然做了一個決定,他對謝放道:“晚上回去后,你來主院一趟,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頓飯,我有事要宣布。”
謝放眸光微閃,“是,父親。”
謝放話聲剛落,忽地聽見“嘭”地一聲巨響,車子劇烈地晃動了幾下。
第244章 何方勢力
“什么聲音?”謝載功一只手竭力撐在車窗上,努力地穩住身子,警覺地問道。
駕駛位上,老徐雙手緊緊地穩住方向盤,將車子停靠在一旁。
他很是有些緊張地回轉過頭,“回老爺的話,沒事,是輪胎車胎爆了,許是方才壓到了什么東西。您同二爺可有事?”唯恐兩位主子有個什么閃失。
謝放搖首,“我沒事。”他轉過頭,看著父親謝載功,“父親可都還好?可有受傷?”
謝載功方才緊繃的心弦這才陡然松懈了一下。
他放下自己撐在車窗上的那只手,擺了擺手,“無事。”
不過有些被嚇一跳罷了。
按說,謝載功年輕時入過行伍,不過是爆胎聲,還不至于驚到他。
只是這聲響,倘若是太平年月自是無礙,眼下這個節骨眼,多少有些叫人不安。尤其方才才瞧見那一隊隊東洋士兵走過,方才聽到那一聲聲響,還以為當真是炮聲。
副駕駛座,田武亦關切地望著老爺子,見老爺子無事,這才放心。
謝載功問出眼下最為關鍵的一個問題,“車子是不是暫時走不了了?”
老徐尷尬地回話:“是,老爺……我得下車換個車胎,需要一些功夫。您看這樣行不行?讓田武陪著您同二爺先行坐車回去?”
謝載功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田武于是先行下車,打開后駕駛的車門,扶老爺子下車。
謝放一只手放在車把上,從另一邊下車。
就在這時,意外陡然發生——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衣著深色長衫,臉上遮著黑巾的蒙面人沖了過來,手中拿著麻布袋,套在了田武以及老爺子的身上,并且扣住他們二人的雙手,迅速將人強行帶離。
“二少,老——”老徐的身子在發顫,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嚇得連聲音都說不利索。
后座,謝放探過身,他及時地捂住老徐的嘴,壓低了聲音,“趴下身子,不要出聲,以免被發現。”
這幫綁匪多半是將先下車的田武同老爺子,當成是他同老徐,以至于相貌都沒瞧清楚,便將父親同田武給綁走。
他們這個時候出聲,無疑是打草驚蛇。
這樣說來,方才車子之所以爆胎,十有八九,便是這伙人動的手腳。
…
老徐未敢再出聲,可他不明白,難道二少便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老爺被擄走?
這樣……會不會太過冷血?
無論老爺子待二爺如何,老爺到底是二少的父親,這般見死不救,實在有違人倫道義!
“砰——”地一聲,劃破傍晚街道的寂靜。
這一回,不再是車子爆胎的聲音,而是一聲槍響。
老徐被狠狠嚇了一跳。
這一回,不等謝放出聲提醒,他便整個人縮在了駕駛位,一動未敢動,生怕被發現。
謝放矮著身體,他一只手的手放在腰間的槍上,透過后窗,雙目警覺地注視著后車的動靜。
原來,謝放并不是見死不救,只不過深知,若是他此時冒然下車,不但未必救得了人,相反,過早暴露自己,只怕連他自己也難以保全。
謝放摸出手槍,瞄準后車司機的腦袋。
忽地,只見后車后排座座位的車門被打開,一個身影被推了出來,另一條腿企圖邁下,又被車上的人給強行帶了回去。
謝放認出,被推出來的身影是父親!
難道方才……是田武開的槍?
又一次,車門被大力地關上。
黑色的車子揚長而去。
…
視線里,那輛黑色的車子消失在街角,謝放收起手中的槍支,他才迅速地打開車門,他跑到被套著麻袋的父親的身旁。
“父親——”
謝放掀開父親的麻袋,他將老爺子扶起身。
但見老爺子臉頰擦破了皮,便是衣服上也沾了不少塵土,未等謝放出聲詢問老爺子的情況,老爺子便緊緊地攥住謝放的手臂,嘶啞著身子,“南傾,快,快去報警,要救田武——一定要救田武!”
田武是為了護他,讓他得以走脫,朝綁匪開了一槍,此時生死未卜。
他一定要救回田武!
還得快!
謝放:“好,我一定會去警局報警,不過您得先讓老徐先陪您去醫院。”
謝載功執拗地道:“不,我要親自去一趟警署。”
…
謝放陪著老爺子,去警署報了警。
警署原先還以為,是謝家人遭到綁架,一開始極為上心,得知是謝家的……護衛,態度明顯懈怠了下來,虧得謝載功涵養到家,才沒有在警局破口大罵。
最后,還是謝放配合著警方錄了口供,謝放答應一有線索便會聯系他們。
可謝載功瞧著這幫人怠慢的樣子,哪里像是能查到線索的,心里頭對這幫吃著公糧,卻尸位素餐的警方人員更是痛恨。
謝放陪著老爺子從警局出來,努力勸說老爺子去一趟醫院。
方才那個力道,才車上被推下,不可能毫發未損。
謝載功卻仍舊是拒絕了,他轉過頭,看了眼警署大門,沉聲道:“這幫人是指望不上了!南傾,這件事,為父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調查清楚!那幾個蒙面人,究竟是何方勢力!”
謝放:“父親心中可有眉目,究竟是何人要綁架您?”
跟在父子兩人身后的老徐一臉茫然。
之前在車上……二少不是說那綁匪是沖著他去的,只不過誤將老爺子同田武,當成了是他么?
怎,怎的這會兒,這綁匪又成了是沖著老爺子去的了?
那綁匪要綁的人,究竟是誰?
在去警局的路上,謝載功便一直思索著這個問題,究竟是何人對他不利。
不可能是東洋人,那路數看著就不對。
他最近可沒有得罪過什么人,如果非要說得罪的話……
謝載功眉頭緊皺:“莫不是,是不希望我們南遷的股東?”他知道,公司一直有人對他希望南遷這件事,非常不滿。
謝放垂下眉眼,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想,只不過,暫時未有證據。他向父親提議道:“不若,我們先按兵不動?等綁匪聯系我們,看他們究竟索要什么,也便能夠獲悉他們的目的。或許,便能知道,他們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謝載功點頭,沉聲道:“我亦是這個意思。”
第245章 引蛇出洞
天色擦黑,老徐修車去了,謝放陪著父親謝載功方一起坐車回到家中。
“二少?”
“二少您沒事啊!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大家您沒……”
謝放扶老爺子步上門口石階,門房瞧見是自家二少,陡然瞪圓了眼睛,就連同老爺子請安都忘了,一副大喜過望的樣子,轉過身便要往屋里跑,去告訴大家。
謝放及時將人給叫住,他問那個小廝,“為何見到我這般驚訝?你方才說……我沒事,是什么意思?怎么?是誰回來傳話,說是我出了什么事嗎?”
那小廝回話道:“是……是傍晚時分,不知道什么人,送來了一封信,信中說……說是二少您在他們的手中,讓我們準備好十萬元贖金,另外再備五根金條。并且言明,需得是現金。三日后就得備齊,否,否則就等,等著給二少爺您……”
小廝沒敢再繼續往下說,只是進一步道:“現在府中幾位太太還有兩位少爺均沒了主意,就等老爺回……”(來)
因著天色暗,又尚未掌燈,小廝的注意力全在聽說被綁架了的二少身上,是以這會兒才注意到站在二少旁邊的人不是老爺,還能是誰?
二少爺沒有被綁架,不但沒有被綁架,反而同老爺一起回來了。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這下小廝也糊涂了。
謝載功何其敏銳,謝放同小廝的這一問一答間,他便瞬間抓住了關鍵信息,他低聲問道:“這么說,那伙人的目標,是你不是我?”
謝放佯裝此時才知曉那般匪人的真正目標是他這件事,他苦笑道:“恐怕父親的猜測是對的。”
沉默片刻,“父親想不想徹底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田武被綁,到現在生死不知。他們這邊多耽擱一秒,田武那邊只怕便多一分兇險。田武到底是因為他才涉險,謝載功沒了以往的從容,他催促道:“你若是有法子,盡管說。”
謝放在父親的耳畔低語,“等會兒父親您一個人先回去……暫時不要泄露您傍晚是坐我的車一事,也不要告訴其他人,您是同我一起回的家……”
謝放簡要地說了下自己的計劃。
那綁匪竟然要綁的人是老二,如今暫時隱瞞自己平安的消息,的確有利于“引蛇出洞”。
謝載功聽后,并未有任何的遲疑,一口應下,“行,就按照你說得去辦。”
…
謝放于是轉過頭,問小廝,“現在值班室,有幾人值班?”
小廝:“回二爺的話,這會兒正交接呢,就小的一人值班。”
謝放頷首,如同他猜測的一樣。
一日當中,只要是飯點,便是值班小廝交班的時間,交班的時間點,往往只留一人值班。
謝放對小廝道:“你先別進去通報,也不要對人說我方才回來過。可記住了?若是有半個字的泄露,你便提前向賬房支工資走人吧。我們謝家不留嘴碎的人。”
謝家的薪水給的高,事兒也清閑,幾位主子雖說各有各的脾氣,可同其他的大戶人家的主子們比起來,絕對算是事兒少的,哪里再找這么好的差事去?
一聽說但凡泄露半個字都要走人,小廝哪里敢不聽從?
他連忙點頭,一只手高舉著,三只手指頭并攏,“您就放心吧,二少!倘若我有半個字的泄露,我……我就一輩子娶不到媳婦兒!打一輩子的光棍!”
謝放:“……”
…
“老爺,您可總算回來了!”
“老爺,不好了!出大事了!”
“父親——”
“爸。”
謝載功的身影堪堪出現在院子當中,坐在大廳里的幾房姨太太,以及大兒子謝朝晞同小兒子謝朝暉便先后走了過來,人人神色慌張。
謝載功此時已經猜到,眾人究竟因何事這般慌張,最令他欣慰的是,便是長時間在家里佛堂誦經念佛的大太太今日竟也出了佛堂。
想來亦是以為南傾被綁,來關心南傾的事。
“出了什么事?一個個大驚小怪的。”
如同事先和二兒子謝放約好的那樣,謝載功只是裝作對“謝放被綁”一事毫不知情。他由五姨太扶著進屋,煞有介事地訓斥慌張的眾人。
丫鬟奉茶。
謝朝暉最沉不住氣,他語氣焦急地道,“爸,是二哥,二哥他……”
謝載功做戲便做個十成十,他故意慢條斯理地吹著熱茶,“南傾?南傾出什么事了?”
畢竟以二兒子的性子,平時確實出了什么大事。
幾位姨太太一看老爺子這般氣定神閑的模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愈發不知曉如何開口才好,生怕老爺子會受刺激,身子承受不住。
謝朝暉:“爸,我同您說,您,您可要承受得住……”
謝載功將茶杯往高腳幾上一擱,“你二哥究竟出什么事了?這般吞吞吐吐做什么?”
謝朝晞語氣沉痛地接過話,“父親,二弟他,他被綁匪給綁架了!”
大太太坐在老爺子邊上,大拇指撥弄著手里頭的佛珠,淺嘆了口氣,念了句,“佛祖保佑。“
四太太遞上信,“您趕緊瞧瞧,這是綁匪派人送來的信!這封信上說了,南傾在他們手中,說是三日后就要贖金。要是咱們不給,他們便……便割下南傾一只耳朵。推遲一天,便多割……”
土匪信中的話實在太過殘忍,五太太帕子掩口,未再繼續說下去。
五太太,也便是三少爺的母親,睨了眼老爺子,“老爺,十萬元,還是現金。又另外還要五根金條,老爺,您說,這,這不是要咱們謝家傾家蕩產嗎?”
謝朝暉臉上赤紅,“媽,您少說幾句!”
如今二哥被綁匪綁走,生死未卜,母親卻在這個時候提錢啊,金條的,這……這不是存心招致父親的方案么?
五太太自知失言,垂著頭,也便不說話了。
謝朝晞沉聲道:“便是要傾家蕩產,咱們也需得籌集這贖金!父親,您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差我收下的人去錢莊將我戶頭的現錢都給取出來。”
“那,那將我的一點首飾,也……也拿去吧。”
“我,我柜子里,也,還有點現錢。”
謝朝晞這話一出,其他幾位姨太太,身為長輩,自是不好再“一聲不吭”。
謝載功頗為驚訝地看著大兒子,卻不是欣慰,而是狐疑。老大的性子,他自認為沒有十分了解,也知曉個七八分,老大對于南傾的安危,絕對沒有這般在乎。是為了“哄”他高興?
謝載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大兒子的神色,“倘若你二弟知道了,定然會十分感動。”
謝朝晞眼神悲痛:“兒子只希望二弟平安無事。”
就在這時,大廳外響起一道聲音:“請兄長放心,南傾平安無事。”
第246章 反咬一口
南,南傾?
本應該在綁匪手中的謝放忽然現身在自家大廳里,眾人一個個驚訝不已。
謝朝晞更是脫口而出:“二,二弟?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的神情錯愕,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這,這不可能!
土匪不是在信中說……
“二哥,太好了,你沒事!”
謝朝暉跑上前,開心地抱住二哥謝放。
“嗯,我沒事。多謝關心。”三弟是不是真的關心自己,謝放心中自是有數。
他輕拍了下三弟的肩膀,松開謝朝暉的懷抱后,他走至大謝朝晞哥的面前,語氣平靜地問道:“所以大哥認為,我應該在哪里?”
謝朝晞不自覺地打量了眼二弟謝放,身上瞧著也是毫發無傷。
他知曉老二身后不錯,可竟然在土匪手中也能全身而退,會不會太神乎其神了一些?
謝朝晞的眼神閃躲,他勉強笑了笑,“大哥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太過意外,畢竟——”
“嘩啦啦——”
謝朝晞的話尚未說完,大太太手中的串珠不知怎么的,好端端的忽地斷了,佛珠灑了一地。
像是某種不好的預兆。
大廳里,每個人神態各異。
斷裂的佛珠,如同本應該在土匪手中,卻忽然現身的謝放一樣,給人一種詭異感。
管家忙叫丫鬟進來收拾。
大太太抬了抬手,說了句“不忙”,執意自己彎腰去撿,不肯他人代勞。
有佛珠彈跳到了謝朝晞的腳邊,他陡然變卻了臉色。
片刻,還是彎腰撿起,遞給母親。大太太倒是接過去了,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
謝朝晞聽不得這聲嘆息,多不吉利!
再直起身時,謝朝晞眼底的不安便被氣憤所取代,他佯裝不滿地道:“不知道什么人,同我們家開這種惡意的玩笑!二弟你是不知道,在你回來之前,我們收到所謂綁匪的綁票信,信中說你在他們的手中,還讓我們準備好十萬贖金,你說這……”
“我們是遭遇了綁票。”謝放打斷了兄長謝朝晞所說的話。
什,什么?
大家伙驚詫不已。
謝朝暉問出眾人心中的疑惑:“我,我們?二哥,‘我們’指的是……”
謝放:“傍晚,父親坐我的車一起回的家。路上,沖出一伙人,想來是收到過指令,綁走從車上下來的人,因此,對方也沒有仔細辨認,便將從車上下來的田武同父親當成了是我同其他人,將父親同田武綁走。
多虧田武身手敏捷,開槍將綁匪打傷,又趕在在車子開走前,將父親推下車,父親這才沒有遭遇此次橫禍。”
聽聞老爺子險遭不測,眾人聽后,皆是一驚!
也是這會兒,大家伙這才注意到,平日里對老爺子寸步不離的田武,此時并不在老爺子身邊。
這么說,老爺子同南傾,當,當真遭遇綁匪了,田武還同綁匪交了手。不僅如此,還被綁匪當成了南傾,給綁了回去?
這么說,那封綁匪信是真的了,不是什么人的惡作劇?只不過由于陰差陽錯,被綁的人稱了田武?
…
“這回可真是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了!”
“是啊!是啊!多虧佛祖保佑,老爺同二少才平安無事……”
“老爺,南傾,你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無人關心地問一句,田武可有受傷,報警了沒有,什么時候去將田武給救回來。
謝載功訓斥:“什么叫沒事?田武到現在都生死不知!你們以為,綁匪這一回綁錯人,咱們就安全了?萬一他們下一回再動手呢?!我們謝家的護衛被綁,傳出去,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累了,先回主院,晚飯你們自行商量著怎么吃吧。”
一時間,謝放聽不出老爺子是當真關心田武的生死,亦或者只是在意田武出事這件事傳出去對謝家的影響。也許,二者皆有。
知曉老爺子眼下生著氣兒,四太太輕聲曼語,唯恐觸了老爺子逆鱗:“老爺,那我先扶您回去……”
謝載功擺了擺手,語氣中似有無限疲憊,“不用了,南傾陪我就可以了。”
離開時,看也未看一眼大廳內的眾人,即便是謝朝晞、謝朝暉兩兄弟。
謝朝晞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扶著父親離去的謝放的背影,收攏在衣袖當中的拳頭握緊。
…
“父親今日受累了。這個點,父親平時也差不多到了用晚膳的時間了,可要叫廚房送點吃的上來?”
謝放扶著老爺子回房,在椅子上坐下。
謝載功臉色還是十分不好看:“我沒胃口。”
謝放給老爺子倒了杯茶,溫聲問道:“父親是在擔心田武?”
之前在大廳,管家給老爺子倒的茶,謝載功沒顧得上喝。從下午開會到現在,水都沒能喝上一口,嘴唇都有些起皮。他將二兒子倒的茶接過去,喝了一口,便沒再喝的心思,將茶杯拿在手里,“是擔心田武,不過眼下,更擔心你大哥。”
謝放將父親手中的茶杯放到一邊的桌上:“大哥?父親擔心大哥什么?”
謝載功睨著他:“你什么都看出來了,不是嗎?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你大哥瞧見你時的反應那樣反常,我不信你半點沒瞧出端倪來。”
先前在大廳,他便將每個人的反應皆盡收眼底。
在老二甫一現身大廳,老大眼底的錯愕同慌亂幾乎難以掩飾。
人在最為驚訝,且最無防備之時的反應,往往最為真實,若是有心觀察,老大的反應根本瞞不了人。
心思縝密如老二,不可能毫無察覺。
謝放垂著眉眼,神色難過,“原來父親也看出來了。”
謝載功壓住心中的怒火,“你是什么時候懷疑的你大哥,需得同我說實話。”
謝放,“您同田武出事的時候。按理說,綁匪不應該在沒有確定車上是否有其他人的情況下便迅速離開,除非他們目標明確。您同田武是一下車,便被綁走,而您所乘坐的是我的車,答案也便不言而喻。
既是綁架,后頭跟著定然便是勒索。
為何要綁謝家二少?不是謝家大公子,也不是小公子,甚至不是謝家的主事人,而只是沖著我?如此,稍微一思索,也便不難猜到了。”
從田武出事,到自己執意去警局報警,期間,老二竟然一句都沒有告訴過他,他的猜測,分明是一開始便計算上他了。謝載功原先自是有些動怒,可瞧著難過的老二,質問同責備的話一句也說不出。
他多少也能夠猜到,為何老二一開始沒有將心中猜測同他和盤托出的原因——
沒有明確的證據,自然不好指認老大,否則若是他不信,老二所說的話,便成了污蔑。
于是,老二便選擇由他自己親眼去看,親眼去判斷。說到底……是老二對他這個當父親的不夠信任,不信任他能一碗水端平。他也確是……在這一方面,做的不夠。
謝放敏銳地捕捉到老爺子眼底的那一絲愧疚,他適時地開口道:“還請父親原諒,兒子當時并未道出實情。兒子只是想要事情水落石出而已。”
是啊。
老二只是想要一個水落石出而已,他有什么錯呢?
即便老二不得利用了自己,他又豈能怪他。
“你大哥的反應確實可疑,我會想辦法調查清楚,此次綁架案同他究竟有沒有關……”
謝放:“兒子還有一件事,想向父親告罪。”
謝載功的心驀地一跳,“你說。”
…
當天夜里,往日里早早便熄燈的謝家主宅的燈火,一反常態地亮著。
“田武被綁,險些連我都要出事,果然是你派人干的!人贓并獲!謝朝晞,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謝載功將手中的一封信,用力地甩在雙膝跪在地上的,大兒子謝朝晞的臉上!
他的身旁,小廝跪在旁邊,聽著老爺子的低吼,整個人瑟瑟發抖。
原來,傍晚時分,謝放口中,謝放要向老爺子告罪一事,指的便是這一樁事——
在謝放現身大廳之前,他便已經讓陶管事尋一可靠小廝,替他盯著大哥謝朝晞。
如此,一直到夜里十點,大家都已經相繼睡下,謝放派去的小廝,方才終于蹲到了一個鬼祟的身影從大少院中走出。
謝載功砸在大兒子謝朝晞手中的那封信,便是謝放的人在謝朝晞的小廝身上搜到的。
信中,謝朝晞言辭嚴厲地斥責了對方綁錯人,同時,還在信中要求對方下次再找機會下手,否則尾款他絕不會付。
這封信,可謂是將他□□謝放未遂一事,“出賣”了個徹徹底底。
在韓管家未曾前來稟報二少“求見”之前,謝載功心中始終尚且存了一些希冀。希冀這個過于荒唐的猜測最終不過是誤會一場。
然而,事實卻是殘酷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蠢貨!
只是送信竟然還能被老二的人給發現!
早知道,他就該,就一不做,二不休,將,將父親也一塊綁了!
…
謝載功:“說話!”
謝朝晞雙膝跪在地上,他雙手攀上父親的小腿,索性抵賴到底,“父親,是老二……一切都是老二設的局!是他自導自演,是他陷害于我!一切都是他陷害的我,是他模仿我的筆跡,收買了我身邊的人,目的只為加害于我!
不信,您問小廝,您問小廝,究竟是我讓他送的這一封信,還是老二!”
謝朝晞深知,父親對他的容忍此番只怕已是極限,這一次若是他承認下來,父親定然不會輕饒了他。
什么人證、物證,只要他不承認,父親能耐他何?
謝載功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兒子。
小廝擔心事后大少爺會找他麻煩,只得違心地道:“回,回老爺的話,是,是二少!是二少讓小的去送的這封信。”
面對大哥謝朝晞極其小廝的指控,謝放并未有任何的慌亂,他不緊不慢地問道:“是么?可需要我去將羅爺給請來,與大哥當面對質?”
謝朝晞瞳孔倏地一縮。
羅爺便是花錢雇人的那幫人的頭頭。
為何,為何老二會連這個都知道?
第247章 有些不安
很快,謝朝晞便反應過來,問題究竟出在哪個環節。
定然,定然是阿吉!
定然是阿吉出賣了他,在阿吉被帶到父親這里之前,二弟定然是問過話了!
他就不該只是讓羅爺將南傾給綁了,而是應當除去南傾!
如此,哪里會有現在的枝節?
這個時候,謝朝晞唯有否認到底,“什么羅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污蔑我!”
謝放敏銳地捕捉到父親眼底的火氣,他聰明地保持著沉默。
謝朝晞依然企圖自己辯護,甚至妄想去說服父親,“父親——”
“夠了!”謝朝晞的話被謝載功粗暴地所打斷。
沉浮商海多年,要是連兩個兒子究竟是誰在誣陷,誰在說謊都分不清,那他可真就是老糊涂了。
出事時,他同老二就在車上。
這件事若是老二策劃的,以老二心思縝密的性子,為了不叫任何人起疑,一定會安排人將他自己同老徐也給綁走,哪里會留這么大一個疏漏。
“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落淚。我已經親自聯系上了羅爺,田武現在人已經在他自己的屋里。可要我現在去派人將羅爺請來?”
什么?
田武已經回來了?不但如此,父親還聯系上了羅爺?
事情徹底敗露,身子像是快速漏氣的筏子,瞬間泄了所有的力道,謝朝晞癱坐在了地上,臉色慘白。
謝放垂著眉眼,冷眼睨著謝朝晞的狼狽。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哥自食其果。
…
事實上,謝載功尚未來得及聯系所謂的羅爺,田武亦尚未回來,他方才不過是在“炸”大兒子而已。
老大的反應,可以說是讓他失望至極,“無話可說了?”
聽見父親的聲音,謝朝晞忽地回過神。
謝朝晞在地上磕頭,“父親,父親,我錯了……求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父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您再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
再給一個改過的機會?
改過的機會,他何曾只是給過一個?
“咱們家在城西有幾畝茶園,那里還有一個莊子,你小時候也去那個莊子避過暑。明日,你便將東西收拾,收拾,搬進西郊的那個莊子。那里除了一個老管事,還有幾個傭人,也沒有其他人,足夠清凈,你到了那里之后,便好好打理茶園,修身養性。
還有,你最應該道歉的人是你二弟……罷了,若是你當真覺得對不起南傾,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行此等混賬事。明日你便動身。”
西郊那個莊子,何其偏遠,都快出了北城地界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往后公司的事情,將徹底由老二接手?
不,這西郊他絕不能去。
謝朝晞聲淚俱下:“父親——”
做錯了事情,不但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反倒學著自殘來“迫使”他心軟,謝載功心中愈發生氣,他沉著臉,“我乏了,你退下吧。”
“父親——”
“父親——”
“來人,請大少爺出去!”
很快,門外便有兩位小廝進來。
聽說要“請”大少爺出去,兩名小廝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未敢違抗老爺的意思,將大少爺給帶了出去。
…
謝朝晞被強行帶了出去。
阿吉跪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
大少爺是老爺的親生兒子,老爺自是不會對大少爺進行嚴厲的處罰,可對他就未必了。
“老爺開恩!一切都是大少爺指使我做的!是大少爺命我去給羅爺送信……”
為了自保,阿吉什么都招了。
盡管謝載功已經知曉事情的真相,當真聽阿吉將事情全盤招露出來,仍是備受打擊。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明日我會讓賬房給你雙倍的薪資,往后無論你去哪一戶人家當差,今日之事,不許泄露出去半個字!否則,你該知曉我的手段!”
“是,老爺,我,我這就告退……”
阿吉怎么都沒想到,自己這小命今天竟然還能保住,趕緊連滾帶爬地了出去了。
…
方才還有些擠的書房,一下安靜下來。
謝載功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蒼老了十歲,他聲音沙啞地問道:“南傾,為父是不是太過失敗?”
謝放低聲道:“父親太過信任大哥罷了。”
謝載功仰起臉,靜靜地注視著二兒子,“你對父親,當真沒有任何埋怨?”
謝放:“沒有。”
因為他早就對父愛無所希冀,既是無所希冀,便不會心生人任何不滿,抱怨也便無從談起。
…
隔日,謝朝晞便因“養病”,帶著家仆一同去了西郊的莊子。
謝載功先是歷經了綁架,后又歷經了大兒子的荒唐事,竟病倒了。
謝載功尚在病榻上,仍然不忘叮囑謝放推進謝家產業南遷一事。
謝家大少去了西郊“養病”,謝載功本人又重病在塌,謝家內外之事,均由老爺子謝放全權處理。
坊間關于謝家老爺子有意更改繼承人一事傳得愈發地有鼻子有眼。
與此同時,北平的局勢,一日較一日緊張。
…
繁市。
阿笙埋頭作畫,畫的時間有些長了,他的脖子有點酸,便抬起頭,右手捏了捏脖子。
阿笙給自己倒一杯茶,忘記了茶水是剛泡的,被燙得收回了手。
“阿笙少爺,要不要緊?快,去洗手間用冷水沖一沖。”
阿笙被福旺帶到洗手間,他的手被放在水龍頭底下。
阿笙全然感覺不到疼,心不在焉地沖著水。
不知為何,他莫名想起那日被風吹得,撕裂了一半的,刊登在報紙上的二爺的照片,又聯想到近日北城局勢緊張的相關報道,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第248章 急轉直下
“阿笙,好消息!”
阿笙在福旺的陪同下,從洗手間走出。
聽見薛先生的聲音,阿笙抬起頭,但見薛先生神色難掩興奮地從走廊那邊走來。
福旺打趣地問道:“薛先生,什么好消息,瞧把您給高興的,被錢給砸中啦?”
是福祿領的薛晟的樓,他跟在薛晟的后頭,睨了福旺一眼,“瞧你也就這點出息了,咱們薛先生如今可是隆升紡織廠的總經理了,能缺錢嗎?”
薛晟苦笑,“缺,怎的不缺?早前盤下轉讓的工廠花去一大比錢,買進口的機器,又花了不少錢的,也就是這兩個月才可是收支平衡。”
不同于符城的隆升,薛晟來了繁市之后,因地制宜,擴大了原先符城紡紗廠的規模,成立了隆升紡織廠,業務不僅涉及紡紗,還涉及紡織、制衣……
雖說二爺給的薪資可觀,平日里需要打錢的時候也不含糊,可無論是紡紗還是制衣,才堪堪實現盈利。這期間還要不時地購進原材料,支出員工薪資,應酬交際,每一筆開銷都不低,二爺又遠在北城,薛晟一個人管著這么多筆帳的進進出出,很多事若是急,需得他自己拿定主意,壓力自是不小。
福祿:“那也只是廠里頭開銷大,您覺著有壓力么。又不是您薛先生個人又不缺錢。薛先生您個人如今可不差錢。”
“你們兩個,快別拿薛先生說笑了。”阿笙比劃著,問薛先生道:“薛先生,什么好消息?”
薛晟:“咱們進你畫室說?”
沒等阿笙回應,薛晟便率先進了阿笙的畫室。
福祿小聲埋汰:“得,這是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惹得薛晟無奈轉頭看著他。
阿笙讓福祿去泡一壺茶過來,他領薛先生到畫室的圓桌前坐下。
薛晟一坐下,便同阿笙道:“福祿那張嘴,我是真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阿笙失笑,“福祿就是那樣的性子。薛先生,您今日來是為了何事?”
提起即將要說的事,薛晟唇角就忍不住上揚,眼底難掩興奮,“繁市大飯店柜的價格我給談攏了!我來,便是想問你,你對咱們新店的布局、裝修什么的,可有什么想法?我想趕在中秋節前開業!好好地熱鬧它一回!”
阿笙微愕,他,他這還沒答應要當薛先生的合伙人,這店的裝修,便,便交給他了么?
薛晟一看阿笙的表情,當即緊張地問道:“我都把店給盤下來,你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退堂鼓了吧?我對酒樓可沒有半點經驗,要是你臨時改變主意,那我這錢鐵定是打水漂了。”
阿笙比劃著,“您付過錢了?”
薛晟:“自然。”
阿笙:“……”
阿笙給爹爹寫過信,爹爹在信中只問他薛先生可不可靠,若是可靠,這合作可行。
倒是二爺……至今尚未收到二爺的來信。
后來他看報紙,方知繁市至北城的沿路,多個地方在打戰,應當是書信不通,才會導致他遲遲未曾收到二爺的回信。
“阿笙可是在等南傾的回信?”
阿笙一怔,薛先生怎么知道……
“我幾日前也給南傾寫了一封信,他也至今尚未回復我。不過你別太擔心,應當是現在多個地方在打戰,導致書信投遞延遲。過些日子,你定然就能收到南傾的回信了。”
阿笙輕輕地“嗯”了一聲,希望如此。
薛晟瞧著阿笙擔心的樣子,忽地說了一句,“果真是被南傾給猜對了。”
阿笙一臉茫然。
什,什么?
二爺猜對什么了?
“瞧瞧,這是什么?”
薛晟像是變戲法似的,從懷里取出一張折疊過的畫紙,遞給阿笙,“展開看看。”
阿笙一臉疑惑地接過,展開。
一幅酒樓的裝修圖,徐徐地在他面前展開。
阿笙的瞳眸漸漸睜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薛先生。
這,這不是在符城,二爺問是否想要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酒樓,讓他給畫出他心目中酒樓的模樣……那時他所畫的稿圖么?
怎,怎的會在薛先生的手中?
薛晟:“不瞞你說……南傾曾在信中問過我,可有做酒樓的打算,我當時十分納悶,我于酒樓一竅不通,怎的南傾忽然問我這個。后來,我在報紙上瞧見吉祥居出了事的報道,方才隱約猜到原因。再后來,你南下,我還有什么猜不出的?
當然,酒樓亦是我自己看中的,我是當真有要投資酒樓的打算,不全是因為南傾的那封信。這張畫稿,亦是南傾寄給我的。
他要我在事情都穩妥的時候,將這張畫稿給你,可我想,你眼下正是需要這張畫稿的時候。”
阿笙眼眶濕潤。
他沒料到,當初不過是隨手畫的稿圖,二爺竟……竟一直保留著。
不但如此,還始終記掛著他的心愿。
半個月后。
阿笙依然未曾等來二爺的回信,倒是瞧見報紙上,報道了北城郊區駐守軍隊同東洋士兵再一次起沖突,北城很有可能會起戰事的消息。
一時間,東洋士兵意欲攻打北城的小道消息不斷傳出。
北平的局勢,急轉直下。
第249章 做下決定
無論外界如何報道北城的局勢怎樣地緊張,生活在北城的百姓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感覺。
自打皇帝被趕出宮,今天這個將軍占領北城,明日那個將軍又被打跑,北城的駐軍又換了一撥,百姓什么沒見過?
無非就是亂一陣子,該吃吃,該喝喝。
日子么,總歸能過下去。
大部分百姓認為,東洋人也不是第一天進的北城,要開打,早就開打了。說是要開戰,無非就是虛張聲勢,又想要從當局那兒要點兒什么去。
風雨前夕的北城,便是處于一種詭異的平靜之中。
有人對時局麻木,也有人對時局格外地敏感,嗅出這其中暗藏的兇險。
“老爺,這讀報的時間要是太長,也費精神頭。要不,您想將藥給喝了,早些休息?”
韓管家垂首立在老爺子的身前,瞧了眼墻上的掛鐘,輕聲地問道。
受大兒子謝朝晞幾次三番的荒唐行事的刺激,謝載功的身體較開春時的那場病還要差上一些。管家擔心老爺子的身子。
謝載功坐于書桌后頭,手中的報紙翻過另一頁,“我還沒有老到,連看個報紙都費勁的地步。”
聽出老爺子話里的不悅,韓管家未敢再多言。
謝載功:“老二回來了嗎?”
“給二少爺的院子遞過話了,想來二少若是回來,定然會第一時間過來向您請安。”
韓管家的話聲剛落,外頭小廝通報,二少來了。
韓管家笑著對走進來的謝放道:“巧了,老爺子剛念叨著二少您呢。”
趁著謝載功不注意,悄摸地給謝放使了個眼色,又瞄了瞄桌上的湯藥,意思是讓勸老爺子早些把藥給喝了。
謝放收到管家的眼神,微一點頭,嘴上笑著應了一句,“這般巧。”
謝載功合上報紙,抬起頭,“回來了?”
謝放拱手行禮,“父親。”
韓管家識趣地退下,給父子兩人私密的說話空間。
…
房間門關上。
墻上的掛鐘叮叮當當地響了幾聲,是整點報時的聲音。
謝載功從書桌后頭走出。
謝放向前攙扶老爺子,被后者擺手拒絕。
謝載功走到圓桌旁,比了比凳子,示意謝放也坐,兩個人坐著說話。
甫一落座,謝載功便開口道:“你今天回來的時間晚了一些。”
謝放并未相瞞:“去探望了一位朋友,耽誤了些許時間。”
謝載功提醒他:“人言可畏,你也該注意一些。如今外頭可是都在傳,你在符城欠了風流債,如今正主找上門來了。”
自從康沛嫻一行人在北城落腳后,出于過往情誼,謝放去探望過幾回。
因著有一回謝放晚歸,被謝載功問及去了何處,謝放也是話的話,便是去探望了朋友。后來有些言語傳入謝載功的耳里,方知探望的竟是一位身懷六甲的女性,還是人家的媳婦。
今日謝放一提去見了朋友,謝載功自是心知肚明。
謝放:“兒子問心無愧。”
因著白天很忙,便只能晚上抽時間去。
今日,他是因為打探到了一些方銘揚的消息,故而去見了康小姐,也便是如今的方夫人回。
兩人見面時,都是在大廳,康沛嫻的婢女同她夫家的管家、隨從也都在,從未存在過兩人單獨相處的情況。
謝載功:“我知曉,你素來行事知分寸。”
倘若南傾當真同那位康小姐有什么,不必等到他開口,南傾只怕就已經主動要他幫忙張羅婚事。
先前他亦想過,幫南傾尋一門親,只是因著朝晞行事愈來愈荒唐,想著怎么才能領他重新走入正途,一耽擱,拖到現在,竟都未能辦成。
從父親的語氣當中,謝放聽出老爺子并不是不快之意,想來并不是要過問他同康小姐的事情。
于是,便安靜地等著父親提起正事。
果然,謝載功話鋒一轉,“我聽聞,你在找人,接手出東郊鐵礦的開采權?”
謝放笑著道:“什么都瞞不過父親”
謝載功雙目銳利地直視著他:“這開采權你好不容易才要來的,如何便要轉讓出去?”
“東郊鐵礦本就是國家的,亦非我個人所有。咱們謝家既是要南遷,東郊鐵礦的開采權,早日轉手為好。”
北城于他,不是歸鄉,但對于許多老北城人而言,北城便是他們最后的歸處。
“我已經征求了林市長的同意,目前有幾位北城商會的老板同我在談這件事,父親請放心。”
“你倒是有格局。”
謝放笑了笑。
當初他執意要拿到東郊鐵礦的開采權,很大一個原因,便是不能落入東洋人手中。
如今鐵礦在順利開采,又有盛將軍為之保駕護航。接手者手腕足夠,想來問題不大。只要這鐵礦最后不要落入東洋人手中,開采權是不是歸他,他并不在意。
謝載功:“我一直未曾問你,為何你會同意為父將謝家的產業南遷?可是不看好北平的局勢?”
謝放直言不諱地道:“是。”
聞言,謝載功并未感到任何意外。
無論是對時局的判斷,還是行事的果敢,老二都極為像他。不似老大……魄力不足,心胸不夠,便是連最基本的民族大義,都不能守住。
時局飄搖,老大是定然擔不起謝家這個擔子的了。
此時此刻,謝載功心中已然下了一個決定。
第250章 謝家家主
“奇怪,是發生何事了?怎的老爺忽然召集咱們去大廳?”
“會不會,同南遷的事情有關?我聽說老爺已經下令,要將謝家的產業悉數南遷至繁市。”
“產業南遷,難不成咱們也要南遷么?咱們一家這么多口人,怎么走?”
自謝載功病后,大多數時間里便待在他的院子里,家里的事里里外外,也大都由干練的四姨太操持。
今日忽地將眾人召齊于大廳,以至于各房議論紛紛,都在猜測究竟是發生了什么大事,老爺子要將大家伙都給召集在大廳。
眾人詢問了四姨太,卻見四姨亦是搖著頭,對老爺子此次召集大家伙的緣由并不知情。
謝朝暉收到小廝的消息時,人在外頭,這會兒才剛從外頭趕回來。
他在二哥謝放的旁邊坐下,小聲地問道:“二哥,你知不知道爸這次為什么把我們大家伙都給找來?”
謝朝暉一坐下,謝放便聞見他身上的煙味,又見他雙眼充血,眼睛有紅血色,形色匆匆的,想來,又是玩牌去了。
他聽陶叔提過,三弟的小廝最近頻繁出入當鋪,三弟本人則是同岳盛輝往來密切,還讓后者幫忙出了幾件約莫是五姨太的首飾。三弟應當是手頭缺錢……且不是一般地缺。
他知曉,三弟除了喜好聽戲,學他附庸風雅之外,一直都有推牌九、打牌的喜好,只是牌技缺不好。從前亦沒少喊他一塊玩,岳盛輝亦經常在場。他提醒過幾次,岳盛輝此人心術不正,三弟便聽他的話,疏遠了岳盛輝。
后來他方才從岳盛輝口中知曉,三弟不過是做做樣子,甚至算計他染上酒|癮,千方百計地從他這兒將產業給騙過去,岳盛輝亦沒少幫忙出主意。
他的那些產業,想來沒少給三弟填窟窿。
就是不知這一世,三弟的窟窿,不知會由誰填補?
“二哥?”
見謝放遲遲沒有回答,謝朝暉不得不又出聲喚了一句。
謝放收回神,淡聲道:“不知道,此前未曾聽父親提起過。”
謝朝暉:“啊,父親連你都沒提過么?總覺著……爸這次要說得事非同小可。“
“來了,來了……”
“老爺子來了……”
兄弟兩人的對話,被其他人的說話聲所打斷。
謝載功在韓管家的陪同下,出現在大廳。
除了謝載功,大家伙發現,竟然連三叔公同九叔公今兒也來了。
要知道,三叔公同九叔公兩人年事已高,除卻宗族大事,兩位老人家極少露臉。
今日怎,怎的都來了?
意識到老爺子此番召集大家,很有可能是有頂要緊的大事要宣布,方才還有些吵吵嚷嚷的大廳,這會兒瞬間詭異地安靜下來。
…
小廝另外去搬了太師椅,給兩位叔公。
兩位叔公坐定后,謝載功方才在主位坐下,問韓管家,“人可都到齊了。”
韓管家面色略有尷尬地道:“除了大少爺……各房都到齊了。”
老爺子“嗯”了一聲,“無妨,回頭給那邊遞個消息便是了。”
大家聽著老爺子同韓管事的對話,心里頭愈發猜不透老爺子的心思。
按說,便是連兩位叔公都請來了,定然是事關謝家的大事,既是干系謝家大事,如何不將身為長子的大少爺給接回來?
老爺可是還在生大少爺的氣?
謝載功環顧眾人,“此次,我特意請來兩位叔公,以及我召集大家來的原因,不為別的,是有事要同大家伙知會一聲。想必大家也聽說了,我計劃將謝家產業南遷,此事各位叔公亦是贊成。產業南遷,咱們的人定然也是要跟過去的。
當然,要不要南下,我不作勉強。愿意留在北城的,可繼續留在北城,愿意南下的,今、明兩日,交一份名單,給陶管事,謝家舉家南遷一事,由南傾負責。”
謝載功這話一出,可謂是一石掀起千層浪。
果,果真連他們也要跟著南下么?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要宣布——”
謝家眾人方才因為要舉家南遷一事大為震驚,各自小聲地議論著,聽聞老爺子說還有一事要宣布,只得再次安靜下來。
謝載功:“經過我同祖宗幾位叔伯的商議,謝家下一任家主,由南傾繼任。因此,特意請兩位叔公當見證人。”
謝朝晞震驚地看向身旁的二哥。
對于父親屬意二哥當謝家下一任家主之事,二哥當真不知情?
…
什,什么?
那,那大少爺怎么辦?
眾人詫異不已,自然,誰也不敢在這時出聲。
其實仔細想想,自打南傾(二少)從符城回來,老爺確實對南傾(二少)信賴有加。
謝放神情微愕。
片刻,他雙手抱拳,“還請父親三思。選家主一事非同小可。”他深知父親生性多疑,此時若是他太過平靜,或者是自然而然地接受,只會令父親疑心他對家主這個位置,是否早有心圖謀。
謝載功:“我將你三叔公同九叔公都請來了,你認為為父在對此事不夠慎重?”
謝放:“南傾不是這個意思。”
謝載功:“今日召集大家來,就只為這兩件事。記得,愿意一同南下的,各方將名單以及人數統計給陶管事。若是沒旁的什么事,就都各自散了吧。”
兩位叔公則有謝載功親自陪同著離開。
待眾人散去,謝放依然坐在位置上。
自回北城后,他步步為營。一步步地瓦解父親對大哥的信任,如此,以大哥的性子,定然會沉不住氣,鋌而走險,行事極端。
幾次三番,父親對大哥定然會失望乃至不抱任何期待。
父親生性多疑,他不能表現出地謝家家主之位有任何的野心,除非,父親“主動”給他。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上一世,父親是在病重彌留之際,方才宣布由大哥繼承家業,其余產業則遵照遺囑進行分配。
這一世父親為何……會這般早便做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