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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051

    錢橙睜圓了眼睛看司錦,忍不住往后撤了撤身子上下打量她。

    瞧不出來啊,表面正經(jīng)矜貴的司五姑娘心里居然這么不規(guī)矩,總想跟她在書房里發(fā)生點什么,是斯文模樣裝久了心生叛逆?

    司錦任由錢橙打量,將火眼鏡重新戴好,雙腿交疊靠在車壁靠枕上,繼續(xù)優(yōu)雅的翻看搭在腿面上的書。

    錢橙猶猶豫豫,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剛才低頭畫的投入,又被石桌遮擋身影,完全沒看見從她身邊經(jīng)過的季靜。

    “小姨說讓我畫兔子。”雅雅捏著小棍,眼睛不安的找來找去。

    季白山見孩子抿緊唇,連忙說,“你小姨可能去如廁了,不急不急咱們等等她。來讓我看看咱小雅雅畫的兔子,呦,兩只呢。”

    雅雅注意力被轉(zhuǎn)移,立馬眉眼彎彎指著石凳上的兔子,“這只是小姨,旁邊這只小小的是雅雅。”

    “原來是雅雅啊,那這兔子是怎么畫的,雅雅能不能再畫一遍啊?”季白山索性蹲在一旁跟孩子說話,等她小姨回來。

    雅雅年齡小小就跟著沈柔云,哪怕不去打聽她的身世也知道孩子不容易,她跟沈柔云相依為命,如今在這陌生的季府里面,能信任依賴的只有沈柔云,猛地沒瞧見自家小姨,雅雅會下意識覺得自己被人拋棄了。

    季白山可能不是個精明的商人,但在當(dāng)長輩這事上,絕對讓人挑不出錯。

    他轉(zhuǎn)移雅雅的注意力,免得雅雅哭。

    媽媽你不懂,這種事情怎么能是辛苦呢,”錢橙琥珀眸子彎成月牙,好心情都寫在眉眼之間,聲音也歡喜輕快,“這分明是享受。”

    每多寫一件,錢橙就知道自己的腰包又鼓了一點。對于從小私庫不超過十五兩銀子的錢橙來說,這簡直是天上下金子,全掉到了她的懷里。

    她看向沈柔云,對方也在整理衣服。

    季靜想說什么,又遲疑著別開視線沒張口。

    “季大小姐放心,我不是恩將仇報的人,絕對不會跟季老爺說半句不該說的話,”沈柔云笑著看向季靜,“我答應(yīng)你離開,也會說到做到。”

    季靜頓了頓,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微微收緊,只覺得掌心里一片冰涼。

    她剛才也是被氣糊涂了,加上沈柔云的撩撥挑釁,這才咬、沒錯是咬,咬了沈柔云的嘴。

    季靜覺得那都不算是親。

    如今見沈柔云坦坦蕩蕩大大方方的說著這事,反倒顯得她季靜扭扭捏捏不爽朗。

    她佯裝大氣,“我們之間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我也不怕你在我爹面前亂說話。”

    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沈柔云緩慢眨巴眼睛,“比如季大小姐送了我一個玉緬鈴?”

    季靜,“……”

    大意了。

    沈柔云想了想,“以及那夜季大小姐指著自己房間的門,讓我進去上床?”

    季靜,“……”

    “我就只有小時候?qū)W了識字。”錢橙臉頰鼓鼓。

    這算是錢府唯一沒有虧待過她的一件事情了。

    只不過錢橙只學(xué)了識字,不像是錢枳琴棋書畫都請了老師來教,錢柚也學(xué)了舞,錢橘甚至都學(xué)了古箏。細細算起來,唯有錢橙只念過書會寫字,別的多余的要花銀錢的東西,她都不會。

    季靜目露心虛。

    沈柔云沉吟,“包括剛才在假山外面。原來這些都見得了人?我大禹民風(fēng)何時開放到這般程度。”

    季靜,“……”

    季靜靜靜的看著沈柔云,拿她的話堵她,“我相信沈姑娘不是個恩將仇報的人。”

    藕荷都過來催她了,她今日還約了人談生意呢。

    至于剛才假山前那一出,季靜在心底直接壓了下去。

    不就是拌嘴吵架沖動了一點嗎,多正常,是吧……

    “等一下,”見季靜要走,沈柔云低頭從袖筒里掏出一支瑪瑙簪子,是之前季靜賠禮道歉時親自簪到她頭上的那支,“這個還你。”

    季靜疑惑,抬眸看她。

    簪子被素白手帕包裹著,沈柔云垂眸輕輕用帕子把簪子又擦拭了一遍,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親手拿起簪子,而是隔著錦帕,掌心攤平將瑪瑙簪子遞過去。

    季靜沒懂,“沈姑娘什么意思?”

    “我今日離開,以后可能不會再見,現(xiàn)在物歸原主,”沈柔云清麗的臉上掛著清淺笑意,見季靜愣住沒動,她頓了頓,想起什么,顫著睫輕聲解釋了一句,“我之后沒戴過。”

    之前季府辦宴,季靜堵著沈柔云,握著她的手腕將她羞辱了一頓,事后故意當(dāng)著沈柔云的面在衣袖上擦手,暗示沈柔云不干凈。

    如今她把簪子擦拭一遍,隔著錦帕遞過來,是怕季靜覺得簪子被她戴過了,臟。

    季靜一怔,皺眉看向沈柔云。

    她眼神戒備,沈柔云神色坦然。

    舉完,蕊蕊才恍惚覺得不妥,臉微白,眸光閃動著低下頭,掩飾性的扯起袖筒輕輕擦拭白靈芝,“我、我都沒見過這樣的。”

    她怎么一高興就忘了這是司家,是什么東西沒見過的司家。

    她跟小姐來自小門小戶本就怕人瞧不起,現(xiàn)在她這么一嚷嚷,旁人更要覺得小姐出身不高沒見過好東西了。

    就在蕊蕊忐忑不安的時候,周媽媽柔聲開口,絲毫沒覺得有什么,笑著說,“這是羊脂玉的,你仔細摸摸,手感是不是油滑如脂。”

    可沈柔云卻是將手一放,牌明明白白攤在季靜面前。

    季靜薄唇抿緊。

    明牌只有兩種情況,要么胸有成竹確保能贏,所以賭個大的。要么輸面極大,牌主不愿意掙扎,這才主動認輸。

    季靜一時間竟拿不住沈柔云屬于哪種,直到看見那支瑪瑙簪子,以及裹著簪子的素帕。

    洗的干干凈凈的帕子托著一支紅色瑪瑙簪子,像躺在雪地里的一株紅梅。

    沈柔云選擇了后者。

    她不屬于后者,但選擇了輸。

    一是亡母,一是蕊蕊。

    錢橙揉了揉臉,見外頭天色漸暗,猜測司錦也該回來了。

    她想了想,難得讓周媽媽先別擺飯。

    可她也不好把跟娘家關(guān)系差表現(xiàn)在司錦面前。

    尤其是嫡長女季靜剛離開,錢橙潛意識里不想說自己在家是個不受待見的小庶女,便搖頭說:“我沒什么想法。”

    “那讓周媽媽擬個禮物單子,你回頭看看。”司錦想再陪陪錢橙,但一想到自家大哥哭著算賬的樣子,只得轉(zhuǎn)身去書房。

    她離開后,蕊蕊走過來,挨著錢橙,湊頭看她,“小姐?”

    “不舒服?”司錦皺眉,“是下午貪涼吃葡萄吃多了?”

    蕊蕊搖頭,“不清楚,小姐只是說不舒服想躺一會兒,不讓叫大夫也沒告訴周媽媽。”

    “那吃飯了嗎?”司錦下意識問,并且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

    “自己這個妻子卻老老實實喊司錦。

    她知道司錦戴火眼鏡,自己都沒見過司錦那什么奇怪物件。

    司錦跟季小姐關(guān)系那么好,兩人又是青梅竹馬的情誼,還都在外從商,怎么看怎么般配。

    其中有一片正巧掉在季靜的眼睛里,涼的她眸光輕顫。

    “你說的沒錯,我目的不純心不干凈。”

    沈柔云垂眸,目光落在素帕里的瑪瑙簪子上,“當(dāng)不得您之前的賠禮道歉。”

    這便是她還簪子的原因。

    那天對上季靜純屬意外,至于在袖筒里握著簪子,則是習(xí)慣。她在陌生地方放不下戒心,手里拿著簪子她會踏實些,而這些都是在周府如履薄冰留下的毛病。

    蕊蕊說,“不過我怕被人發(fā)現(xiàn),只打聽到一點點皮毛。”

    錢橙讓蕊蕊問問司錢兩家結(jié)親的時候,司府有沒有下聘,如果下聘了,那為何不見聘禮。

    “你說說。”錢橙帶著蕊蕊往院子里空曠的地方多走了幾步,見周邊沒有丫鬟仆從,才繼續(xù)問。

    蕊蕊道:“我聽同屋的幾個姐姐說,司府當(dāng)時下聘了,聘禮還不少呢。可是至于有什么卻不清楚,不過周媽媽應(yīng)該知道。”

    “……給出去的東西,”季靜手指攥緊,沒收,“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你要是不喜歡,”季靜看向沈柔云,“隨你處理。”

    她的首飾估計一路走一路當(dāng),如今才只用烏木挽著發(fā)髻。那么好看絕絕的一張臉,季靜都覺得這支尋常的瑪瑙簪子要配不上她了。

    至于臟不臟,季靜之前也是故意羞辱沈柔云,才那樣做。事后她也是意識到不妥,才賠禮。

    季靜看著沈柔云,抿了抿唇。

    她想說自己也沒那么討厭沈柔云,只是她頭回遇到這么善于心機又表里不一的女子,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罷了,所以才想把她趕出去。

    蕊蕊是跟在錢橙身邊長大的,自然知道她在錢府處境如何,見錢橙情緒低落,連忙放下盤子走過來抱抱她。

    蕊蕊像往常那樣安慰錢橙,“沒事的小姐,您看,咱們不需要那些也活得好好的啊。”

    沒有新首飾那就不戴,沒有新衣服,往年的衣服也還能穿,雖然不受主母待見,可也省去了去主母面前請安被折騰的麻煩。

    相反,沈柔云來了后,她每天再累也都回府,父女感情明顯親近很多。她爹也因為家里熱鬧多了個姑娘跟小孩子,精神上都好了不少,連許久未曾進過的書房都愿意進了。

    而目前季家跟周家對峙的局面并非因為沈柔云而起,更算不得被她拖累。

    周媽媽笑著道:“哪里啊,這只是一頁,下面還有兩頁呢。”

    回門禮是最能看出夫妻兩人相處如何的。

    相處的好的,丈夫尊重妻子喜歡妻子的,就會多給些回門禮,以示對這家養(yǎng)育女兒的回贈。如果丈夫不喜歡妻子,對這個妻子不滿意,那回門禮就會少給或是不給。

    季靜這才愣怔著回神,“哦,哦……”

    “您臉色有些不好,”藕荷隨著她的目光往前看,見到是沈柔云,便問,“跟沈姑娘又起口角啦?”

    沈柔云屬實有些本事,連季靜身邊的藕荷對她觀感都不差。

    “什么口角,”季靜聯(lián)想到沈柔云主動拉她衣襟的那一吻,表情有些不自然,“就是說了兩句話而已。”

    沈柔云明顯的打定主意要離開,但為什么走之前還故意激她一頓,有了那一……吻。

    司府送了那么些金銀玉器珠寶首飾,感情一件都沒落到錢橙手里。

    這天殺的錢家!

    周媽媽心里啐錢父,錢母對錢橙的態(tài)度還不是取決于他這個當(dāng)?shù)摹?br />
    見周媽媽替她生氣,錢橙伸手輕輕撫周媽媽手臂,反過來柔聲安慰她,“媽媽不礙事不礙事,要是沒有我就不看了。”

    她本來是打算抬腳出門,可低頭垂眸,就看著自己臟了一塊的裙角。

    像是有了留在府里的借口,季靜莫名舒了口氣,心下一松,“我先回去換身衣服。”

    季靜頓了頓,看向藕荷,“你說明天就過年了,要是今天把小白花跟花骨朵趕走是不是不太好?”

    她后悔了……

    沈柔云怎么不用手段了呢,她一個玩心機的人突然跟自己搞赤誠那一套,打了季靜一個措手不及。

    東西一件接著一件被拎出去、抱出去甚至抬出去,錢父的臉色從最開始的從容大方變成了如今的頰肉顫動。

    怎么選的都是眼熟的物件?

    錢父剛起疑惑,又想著錢橙也沒見過聘禮單子,所以,巧合吧?

    季靜雙手抱懷心里煩悶,當(dāng)初要她聽話滾蛋的時候也沒見她這么懂事過。

    藕荷沉默,藕荷看季靜臉色,試探著說,“過年趕人離開,是挺混蛋的。”

    季靜睨藕荷。

    藕荷立馬笑著道:“不如多留沈姑娘跟雅雅幾日呢,過了年再讓人走,免得旁人說咱們季府摳門吝嗇,就跟那錢家的錢貔貅一樣,名聲多不好聽啊。”

    “也是,就是收留個乞丐,也不會這時候把人趕出去對吧。”季靜給自己找到了臺階。

    要不,待會兒去跟沈柔云說一聲,讓她過完正月十五再走?

    意識到自己對沈柔云的心軟,季靜再次心頭麻木,抬手捏眉心。她這樣跟送簪子,端油燈道歉送戶籍那兩次,又有什么區(qū)別。

    掌根貼在鼻梁處,季靜后知后覺嗅到手上清淺的香氣。

    應(yīng)該是剛才撫摸沈柔云腰肢的時候,沾染上去的。

    她摸了那么久嗎,連味道都染上了。

    司錦寒暄兩句,跟錢橙一起坐進馬車里。

    兩人馬車出發(fā),后面還跟了四輛拉禮物的板車。

    四輛,四輛?!

    錢父來來回回數(shù),以為自己數(shù)錯了,“她什么時候讓人搬了這么多?”

    瞧見沈柔云回來,雅雅立馬朝她跑過去,雙手抱著她的腿,“小姨,你去哪兒了。”

    “去如廁了,”沈柔云摸摸雅雅腦袋,朝同樣起身的季老爺頷首,“可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往旁邊走了幾步。

    “你是說雅雅是周名安的女兒?!”季白山驚詫不已,側(cè)頭看三歲的小雅雅。

    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從小就這般漂亮,長大可還了得。要是沒有生母,雅雅在周府最多長到十三歲就會被周家人當(dāng)成物件送出去。

    季白山臉都沉下來了。

    雅雅蹲在地上,還在畫兔子,已經(jīng)從靜靜姨姨畫到了季老爺。

    季白山心里不是滋味,“既然周家在找你,那不如就留在季府里。靜靜素來心軟,你信我,不超過半個時辰,她定會想法子主動讓你們留下過年,她向來這樣。”

    沈柔云想到季靜,也垂眸笑了下,笑完還是搖頭,“留下會給季府平增麻煩,我為戶籍而來,您聽完這事沒生氣,我跟雅雅已經(jīng)覺得感激,我身上沒利用價值,留在府里只會是累贅。”

    “那你們孤兒寡母可有地方去啊?”季老爺有些心疼雅雅,明天可就過年了啊……

    只有車窗簾子偶爾輕輕晃動,能從縫隙中窺見一絲外面的景色跟人聲。

    車廂外頭,蕊蕊跟周黃坐在前面駕車似乎在閑聊什么,聲音小小聽不清。

    車廂里頭,錢橙坐在司錦腿上。

    光線不好,導(dǎo)致兩人離得這般近,錢橙也只有在司錦抬眸的時候才能模模糊糊看見她的臉部輪廓。

    本就好看的人,在昏暗不明的朦朧光線下更顯五官立體鳳眸深邃。

    怪不得在書房里接戶籍的時候沈柔云一點都不積極跟激動,想來那時候她就做好打算,知道自己要離開了。

    “我會帶雅雅換個地方生活,您放心,我身上還有些細軟,餓不著。”

    她有謀生的手段,雖辛苦些,但絕對不會餓著雅雅。

    “可……”季白山的話被沈柔云堵死,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挽留她。他要送的物件沈柔云也都沒收,顯然是真的不打算跟季家有過多牽扯。

    說完事情,沈柔云同季白山福禮,又讓雅雅給季白山磕了個頭,感激他多日來的照顧跟心善,“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沈柔云定以命相助。”

    她蹲下來,拍掉雅雅身上的雪,起身牽著雅雅回去收拾東西。

    兩人越走越遠,季白山只能留在原地嘆息著目送她離開,“也是個不容易的好姑娘。”

    這樣的姑娘給他做續(xù)弦的話,倒是委屈了。

    季白山跟身邊的管家說,“她其實可以留下的,這樣日后要是有合適的,我還能給她介紹門婚事。”

    “介紹給少爺?”管家問。

    “那可不敢!”季白山連連搖頭。季杰的婚事哪里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莫說季杰了,就是季靜的婚事他都說的不算。

    季白山郁悶。他這個老爺當(dāng)?shù)牟幌窭蠣敚H爹當(dāng)?shù)牟幌裼H爹,難得在雅雅這里體驗到天倫之樂,結(jié)果就這么短短幾日。

    “以后能幫扶些,就幫扶些吧,”季白山道:“當(dāng)是行善積德了。”

    “是。”

    臨近院子,雅雅憋了一路的話,總算憋不住了。

    司錦胸口被錢橙輕按,呼吸都跟著緊了一瞬,她微微瞇眼,握住錢橙柳腰的雙手往上。

    淺綠色的綠衣衣擺搭在司錦銀粉色的衣袖上,像初雪下的綠葉。

    而司錦手如枝蔓,輕巧托握住綠葉底層的雪桃。

    錢橙,“……!”

    沈柔云頓住,腳步停下,蹲下來雙手搭膝昂臉看雅雅,柔聲問,“你之前不是很怕她嗎?”

    見到了總要躲在她身后。

    雅雅重重點頭,“可,可靜靜姨姨讓雅雅跟娘親和小姨姓。”

    雅雅不知道什么是戶籍,只知道季靜答應(yīng)了她,讓她姓沈,“靜靜姨姨好。”

    沈柔云眼眶有些紅,眼睛卻是笑著,手指輕碰雅雅臉蛋,低聲呢喃,“嗯,她是挺好的。”

    她一直知道季靜嘴硬心軟,但真正讓她覺得季靜跟旁人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明知道自己設(shè)了陷阱,那晚還是抬腳踩了進來。

    她沒想著利用自己,卻同意給雅雅辦戶籍。沈柔云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人。

    她垂眸,指尖輕撫自己唇瓣,上面仿佛還殘留著柔軟溫涼的觸感。

    要么說是天賦異稟呢,各個方面都很出色跟了得。

    “靜靜姨姨跟小姨不一樣……”季靜率直明艷,跟她算是不同的人。

    沈柔云長睫煽動,緩慢收回手指,指尖蜷縮,壓下心頭悶酸,“所以我們叨擾夠了就要離開。”

    免得更加不舍。

    雅雅沒聽懂,但她看沈柔云眼睛紅紅的,雙手捧著沈柔云的臉,軟聲軟氣說,“小姨眼睛又被風(fēng)吹到了。”

    姨甥兩人也沒蓄意磨蹭,收拾完東西就打算離開。

    沈柔云不是個全然依靠別人的性子,做事講究萬全準備跟留后手。

    她在來新水州之后,就先租了一個小院,租期為一年,就是怕自己計劃有個萬一,她跟雅雅有能落腳的地方。

    這也是她今日說走就走的底氣。

    沈柔云算到了自己跟雅雅不會在季府過年,也知道周家會遲早找來,但她沒想到周家來的這么快。

    白天剛聽說的消息,傍晚在抬腳要出季府門的時候,抬頭就看見了消息里的人。

    前方,周名安風(fēng)度翩翩捏著玉扇,背靠馬車就站在季府后門門口,含笑看向開門出來的沈柔云,“阿云,你真是讓我好找啊。”

    第 52 章   052

    周名安能來的這么快,自然要多虧了錢家給他遞消息,說沈柔云就藏在季府里,帶著他的女兒雅雅一起。

    季府,一個女人支撐著的府邸,他從沒放在眼里過。

    烤紅薯的甜香順著車簾縫隙飄進來的時候,錢橙唇上的口脂顏色已經(jīng)被吃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潤的紅唇,被吻到如同清晨時分盛開的大紅月季,上面還帶著水痕。

    她要是識趣點就守著自己在新水州的那一畝三分地,要是不識趣,那周家就教她如何識趣。

    可惜那次周名安低估了季靜,她還真是塊硬骨頭,咬牙都要把青山州的商鋪拿下來,畢竟是開頭第一步,如果這一腳都沒邁出去,往后只會更難。

    那回周家就想收拾季靜了,如果不是不想那么快就跟司家的司錦對上,之前在青山州的時候,周家就把季家擠出去。

    從錢府去季家大概要小半個時辰的路程,這是單個馬車行走要花的時間,今日不同,除了司府馬車以外后面還跟著四輛板車。

    周家覺得時機要到了,恰好新水州的錢家來信,給他提供了這么一個絕佳的機會——

    用沈柔云來撕破他跟司季兩家的和善臉皮。

    周名安不缺女人,更不缺女兒,沈柔云雖然是塊沒到口的肉,但見不到也就沒那么饞,可是周名安頭回被個女人耍了,臉面上有些過不去,被幾個哥哥明著暗著擠兌,心里自然不好受。

    她沒拒絕,說明心底是愿意的。

    至于這次年前來新水州,家里也是商量過的,想聯(lián)合一些人用一些手段,先吞季家再吃司家。

    正巧錢秀送來機會,這個司錦曾、經(jīng)的岳丈大人,竟選擇聯(lián)合他這個外人背刺女婿女兒,有意思。

    口脂做為能入口的東西,價格自然不便宜。

    周名安想打季府一個措手不及,用沈柔云來發(fā)難,所以先讓錢秀跟吳掌柜打了招呼,在今天務(wù)必約季靜出門談生意。

    “行,行了吧。”錢橙咬著唇瓣,臉上已經(jīng)有顏色了,甚至眸子都是霧蒙蒙的。

    季家男人向來不頂用,季老爺是個吃軟飯的,季靜那弟弟季杰前些時日就出遠門說去探親了,如今府里想來也沒什么人能擔(dān)事。

    周名安抬眸看向站在季府門內(nèi)驚疑不定臉色微變的沈柔云,蛇一般幽幽吐著芯子咧開嘴,“一段時間不見,阿云出落的越發(fā)好看了呢,比你那死去的姐姐還要漂亮。”

    他就喜歡這種貓捉老鼠的感覺,跑,她能跑到哪里去。

    本來只是心頭憋著氣,如今看沈柔云我見猶憐的模樣,心都癢了起來。

    蕊蕊坐在一旁,挑起手里的燈籠往地上看,“不會還有石頭吧?回頭再顛著了我家小姐。”

    瞧見周名安堵在門口,沈柔云臉色當(dāng)場就白了,雅雅看見親爹更是嚇的嗚咽一聲,拼命往沈柔云身后躲臉埋在她衣服里,小身板都在抖。

    外頭兩人說的話盡數(shù)融進街道上的雜聲中。

    “怎么了雅雅,看見爹爹不高興?”周名安笑著,聲音堪稱溫柔,“爹爹來接你們回去過年,開不開心?”

    雅雅瘋狂搖頭,抓著沈柔云衣服的手都在抖。

    “哦對了,你跟雅雅在季府叨擾了許久,”周名安看著沈柔云,露出惡劣的笑,示意下人,“把我給季老爺準備的禮物送過去。”

    “梨膏糖,申州那邊的特產(chǎn),想來季老爺一定會喜歡。”

    季白山因為不舍得兩人,怕瞧見離別心頭難受,就只讓管家來送沈柔云跟雅雅前往兩人住的地方,自己沒親自跟著出來,以至于沒有聽到這話。

    梨膏糖三字一出,場上幾人,除了周名安以外,其余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司錦若有所感,單手遮在錢橙的唇瓣上,堵住錢橙的聲音。

    “梨膏糖怎么了?”錢橙手指偷偷撩開車簾縫隙,豎著耳朵聽。

    大火一燒,灶就沸騰了。

    坐在車外的周黃都聽懂了,“周名安是諷刺跟惡心季老爺跟沈姑娘呢,說他一枝梨花壓海棠,所以送季老爺梨膏糖。”

    錢橙頓了頓,心頭對周名安的印象頓時更差了,怎么什么都往那種事情上想。

    “不難理解,”司錦溫聲跟錢橙說,“周家做的就是這樣的生意。”

    錢橙小臉皺巴起來,眼睛看著車簾外面,擔(dān)憂的輕聲說,“司錦,咱們幫一把沈姑娘吧,萬一靜靜今日出門了,季伯父這虧不白吃了。”

    周名安上門要人有正當(dāng)理由,因為雅雅是他女兒,他要是把雅雅帶走了,沈柔云定然會跟著回去,到時候要是想從周家的虎狼窩里再出來可就不容易了。

    其實在周名安昨天到達新水州的時候,司錦這邊就收到消息了,猜到他今日會支開季靜上季府的門,司錦便帶錢橙過來看看。

    兩人到的時候,季府門口已經(jīng)停了好些馬車,季老爺在院里,外頭是季靜跟季杰在幫忙招待。

    過了東街,外面的喧囂聲都被拋在車后,車里也恢復(fù)平靜。

    長相不如她大哥,人品不如她二哥,手段不如她自己。不過是爛泥里的泥鰍一只,沒什么好看的。

    “也不覺得臉冷。”司錦手指碰了碰錢橙的臉頰,想讓她別看了。

    錢橙不愿意,甚至想著,“要是待會兒周名安非要帶沈姑娘走,我就,我就說沈姑娘跟我們有約,今晚要去府上做客。”

    她扭頭看司錦,琥珀眸子清清亮亮干凈的不像話,忐忑著問,“你說周名安會不會賣司府一個臉面啊?”

    就算沒跟沈柔云有交際,就算是個尋常女子,錢橙也不希望對方被拖到周家的泥沼里。

    而想著朝沈柔云伸手的錢橙,前幾日才剛從錢府的沼澤里爬出來啊。

    失望的是,這么些東西,居然只是錢府給女兒的陪嫁?那就是說跟季靜沒關(guān)系了,白瞎了他們拉郎配拉了半天,市面上的話本子果然只能看看。

    錢橙,“……”

    錢橙私心里不想讓司錦知道自己曾打算逃婚。

    兩人視線交鋒,司錦淡淡開口,“嗯,好久不見。”

    只要錢橙想要的,莫說讓周家給個臉面,就是讓如今在病重的老皇上出門來迎接她,也不是不能辦到。

    “乖,再等等,”司錦手搭在錢橙腿面上輕輕拍了兩下,語氣肯定,“季靜今日一定沒出門。”

    季杰目光落在司錦的手臂上,微微笑著,“……”

    這么些年,她就沒見過季靜在誰手里吃過虧,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跳進沈柔云的陷阱里,跟她玩的有來有回。

    就算感情沒到那種地步,季靜心里也不會全然沒有沈柔云的位置。只是她倔,不愿意承認罷了。

    季府門口,沈柔云抬手攔了下往季府里面送禮的下人,冷著臉說,“季老爺不愛吃甜的,這種東西,還是您父親周老爺比較喜歡。”

    她受季家照顧許久,季老爺對她從沒半分輕浮舉動,沈柔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這么羞辱。

    “對對對定然是這樣,他可能是想借女兒巴結(jié)上司家,這才一口氣大出血給了無數(shù)好東西。”

    果然,周名安臉色變化起來,咬著牙說,“阿云,這才多久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哪里是里哪里是外,由我說了算,”沈柔云單手將雅雅護在身后,抬著臉看向周名安,眼尾雖紅但絲毫不退讓,“不管今日周公子為何而來,注定不能如愿。”

    季杰溫聲問,“是吧,司五少爺?”

    “行了,進去吧,”季靜伸手推了季杰一把往府里走,嘴上嘀嘀咕咕說,“我之前找人查了那狐貍精的消息,最遲今晚就有結(jié)果,看我當(dāng)眾撕破她的小羊皮,露出她的狐貍樣!”

    “看來是背靠季府翅膀硬了,”周名安知道沈柔云的軟肋在哪兒,于是目光下移,落在躲在沈柔云身后的雅雅身上,“乖雅雅,跟爹爹回家。”

    “見過啊,之前錢家人來租借馬車的時候,我正好在車行里幫忙,閑著沒事就親自把馬車送去錢家,所以見過錢家三小姐。”

    從他嘴里聽見周字,沈柔云都覺得惡心。這個字對于雅雅來說就是枷鎖鐐銬,是穿透她脊骨的鎖鏈。

    “她不是,”沈柔云自然不可能讓周名安把雅雅帶走,“現(xiàn)在雅雅姓沈,她隨我跟我阿姐姓,是我沈家的孩子,跟你們周家沒有半分關(guān)系。”

    周名安聞言臉色微變,隨后又收斂起眼底狠意笑了起來,“阿云莫要詐我,你還能在新水州辦了戶籍?”

    就算是,那也不會這么快。

    沈柔云哪怕是把季白山哄的天花亂墜鬼迷心竅,季家答應(yīng)給她和雅雅辦籍也不會這么快。周名安算了下時間,就算辦了,這戶籍至少得等正月以后才能下來。

    不是私下里見過?季靜納悶,那怎么司錦防季杰一副防賊的模樣。

    沈柔云扯出清淺笑意,“要是沒有戶籍,我敢這么跟周公子說話嗎?”

    周名安看著沈柔云,見她如此坦然從容,心里開始拿不準了。這事,錢府沒說啊。

    她自然不在意了,錢橙那點事情她心里門清,唯一一次想逃婚還被她搞黃了,她肯定不在意啊。

    五兩銀錢,之前在錢橙這里已經(jīng)是筆巨款了。

    沈柔云沒想到周名安會不顧周季兩家的臉面直接硬來,連忙把雅雅往身后護,“周名安,你這是強搶民女!”

    “沈柔云,莫說雅雅,連你我也要帶走,”周名安貼過來,伸手要摟沈柔云的腰把她順勢扛走,“這才短短幾日,你便忘了自己是誰的人了嗎?”

    沈柔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始終強撐著沒掉下來,她這副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柔弱模樣不僅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還能放松對方的警惕。

    跟狼看見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季靜比起來,季杰對沈柔云態(tài)度倒是挺好,還上前兩步朝對方點頭打招呼,“沈姑娘。”

    季靜故意把話說到沈柔云臉上,難聽嗎?可這不就是沈柔云的最終目的。她敢做,就別嫌難聽啊。

    正好季靜換了衣服要出門,直接就過來了。

    “周、少、爺。”

    “爹還沒說這事呢,”季杰小聲勸季靜,“姐你先別急著給人定身份啊。”

    周名安一愣,“季靜?”

    季杰上前,一手攬著管家的肩,一手從管家手里把燈籠抽出來轉(zhuǎn)手遞給季靜,他半推著管家往前走:

    沈柔云相當(dāng)于一把劍,在周府待過又在季府待過,誰先擁有誰就有先機。周名安這次的目的都不是雅雅,而是用雅雅把沈柔云帶回去。

    他也是怕沈柔云說的戶籍一事是真的,這才選擇先下手為強。可這也說明了,他眼里是真的沒有季府,絲毫不給季家臉面,家門口就要動手帶人走。

    見周名安拉著沈柔云試圖把她扯走,季靜大步過來,一腳揣在周名安胸口,同時伸手握住沈柔云的右手手腕,將人直接扯到自己身后。

    沈柔云眸光輕晃,眼里水光跟著一起晃動,映著季靜擋在她身前的身影。

    她愣怔著側(cè)眸看季靜,順著她冷下來的臉,視線慢慢往下,落在她還握著自己腕子的手指上,那力道,絲毫沒松。

    沈柔云低著頭,伸手牽著雅雅,輕聲回,“我知道了。”

    “放心放心,我姐就是嘴硬心軟鬧不出什么事情的,你讓她倆說說話,誤會解釋清楚就行。走我跟你去看看我爹,好幾天沒見了他說不定想我了。”

    雅雅都快嚇傻了,眼淚打轉(zhuǎn)但就是沒敢哭,直到被藕荷抱著,她雙手環(huán)著藕荷的脖子,臉埋在藕荷肩上,這才敢嗚嗚著哭。

    藕荷輕撫雅雅后背,瞪著眼睛看向周名安。

    周名安沒想到季靜一個女人會跟他動手,措不及防被踹了一腳,往后一仰被迫松手,險些直接從臺階上滾落下去。

    虧得周府下人扶了一把,不然周名安就摔坐在地上了,那才叫臉面全無。

    “季靜!”周名安拍著胸口腳印,眼神像是吃了她。

    撇開“繼母”一事,季靜沒有半分看不起唱曲女子的意思,她甚至覺得在這個男人當(dāng)?shù)赖氖赖览铮幽芸恳患贾L討生活本就是值得敬重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季靜的待客之道,取決于對方的待人之道。”

    被踢一腳,是他活該。

    周名安氣笑了,放下拍衣服的手,企圖恢復(fù)自己翩翩公子的模樣,“那我倒是要問問季小姐了,您府上私自扣留我的人,這就是季家的待人之道?”

    季靜嘶著氣,心里懊惱的恨不得回到剛才反手抽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就這么欠呢!她自己就是個姑娘,怎么能用那種方式去對待另一個姑娘。

    她把沈柔云徹徹底底擋在身后,看著周名安,緩聲說道:“站在我身后的,自然都是我季家的人,是我季靜的人。”

    第 53 章   053

    “我……”前面幾步遠就是宴請賓客的前廳,院里甚至搭了戲臺子在唱曲,咿咿呀呀的聲音傳過來。

    季老爺大名叫季白山,今年四十出頭,年輕時是個瘦高的個兒,如今年長不操心就變得白胖起來。人一胖就顯得個子都矮了許多。

    司錦,“……”

    司錦慢條斯理整理自己袖筒,跟著錢橙撩開的車簾一角,抬眸朝外看。

    季靜把沈柔云擋在身后,挑明了要保護她的姿態(tài),半分臉面都沒給周名安留。

    季靜得到答案大步離開,頭都沒回。

    上一個站在她面前這么保護她的人,還是她的親姐姐,如今已經(jīng)去世了。為了保護姐姐的血脈,沈柔云豁出命都愿意。

    他道:“你去我府里唱曲,我管你們娘倆吃住無憂。”

    “我想想,”季白山看著眼前一對碧人,忽然抬手拍腦門,問司錦,“就是她對不對?時間都能對的上。”

    季老爺相當(dāng)自信,覺得靠自己的魅力遲早會打動沈柔云,到時候水到渠成要是再有個兒子,那簡直人生無憾了。

    周家雖說盤據(jù)地不在新水州,但大家都是體面上有生意跟地區(qū)上的往來,彼此之間都會留幾分薄面,哪怕是背地里捅刀子明面上都是笑盈盈的。

    ……雖然都是事實,但季白山?jīng)]敢承認。

    她突然露出鋒芒,這般不讓雙方體面的做派,倒是打了周名安一個措手不及。

    周名安一時間想到很多,甚至覺得自己在青山州給季靜使絆子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司錦看了錢橙一眼,見她懵懵懂懂的,也沒說什么,只微微點頭。

    季靜不喜歡沈柔云這個繼母。

    如今橫加阻攔,要么是為了季家臉面,要么是因為生意上的事情,總不能單純?yōu)榱藗沈柔云這個人。

    至于生意上伸腿絆季靜的事兒,周名安心底毫無心虛,如今甚至半是直白威脅半是假意規(guī)勸的說,“季小姐,季家車行的生意是只打算在新水州做了?”

    “你不記得了?”季白山撫著肚皮說:“我同你細說你可不能吃醋啊。”

    “我不是聽說季小姐不喜歡這個沒有名分的繼母嗎,不如交給我,我保證,以后你季家車行在臨山州的生意定然順風(fēng)順?biāo)!?br />
    “實在不行大家各退一步,我只把我女兒雅雅帶走也行,”周名安抬眼看季靜,音調(diào)緩慢,“我自己的閨女,總有帶走的權(quán)力吧。”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跟蕊蕊說,“蕊蕊,六年前的事你別告訴別人,誰問你都要說不記得了,聽到了嗎?”

    藕荷抱著她站在季靜身后,表明了這一大一小都是她季家的。

    她還給自己找合理借口,連撒嬌都要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有點冷。”

    “就是,有點冷。”

    過了幾個瞬息,錢橙悶悶說,“我們晚上試試你說的新書吧。”

    她今天就是跟周名安低頭,以周名安的德性又會放過她?

    對方太強大,以退為進博取她的愧疚心,她一個人招架不來啊。

    她季靜何時吃過這種虧!誰敢算計她,她把對方的皮給扒下來!

    司錦望著錢橙,錢橙朝她露出一個清甜的笑,“真的。”

    “實不相瞞,沈柔云單獨在新水州落了戶籍,雅雅現(xiàn)在姓沈,歸她名下所養(yǎng),”季靜微微笑著,好言相勸,“周公子的手就是再長,也不能從臨山州伸到我新水州吧?”

    “雅雅現(xiàn)在掛在沈柔云名下,過罷年就去無名書院入學(xué)。你要是把人強行帶走,就算我答應(yīng),我新水州的知州跟書院的山長也不會答應(yīng)。”

    跨州搶人?想得美,這可都是人丁稅。難道新水州的知州會承認自己不如臨山州的知州?

    不爭饅頭爭口氣的事情,哪個知州肯低頭。

    季靜,“……”

    當(dāng)真落了籍,這么快?怎么會這么快。

    那……那她至少還賺了好多銀錢呢。

    又不是她主動騙婚冒領(lǐng)身份,是司錦弄錯了而已。

    季靜笑,“要不把戶籍貼掏出來給你看看呢。”

    白紙黑字的東西,還能做得了假?

    虧得司錦想討自家娘子歡心趕在年前就把事情辦好了,要不然今天對上周名安,底氣都會少兩分。

    沈柔云現(xiàn)在是新水州的住民,想住哪里住哪里,周名安沒有權(quán)力干涉。

    周名安這才將視線掃向季靜身后的沈柔云,壓著嗓音,眸光變了幾變,意味深長,“阿云,真是好手段呢。”

    他又跟季靜說,“我好言相勸提醒一句,你身后的女子可不是尋常姑娘,仔細你爹被她算計了進去,最后你季家落得個人錢兩空。”

    整個桌上,純粹想著吃飯二字的,除了三歲的雅雅就只剩錢橙了。

    他連名號都報上了,“東街瓷器鋪子,李老五。”

    周名安自知今日沒辦法把人帶回去,索性聳肩攤手,“行,既然季小姐非要留我女兒在府里做客,我也不能不給季家這個臉面。那雅雅便拜托季府多多照顧了。”

    司錦只看著錢橙,緩慢垂下眼眸,唇角抿著笑。

    商人本就多疑,季靜也不是個吃素的性子,自己這一鬧一暗示,季靜定然會懷疑這是出苦肉計,是他故意刁難沈柔云然后把沈柔云順勢留在季家做眼線。

    司錦跟錢橙說,“娘說東西歸我們所有。”

    周名安笑著坐進馬車里,笑意才蕩開,就聽見季靜讓人——

    “把東西給周公子還回去,我爹沒這個愛好,他爹有,要不然怎么會有周公子呢。”

    “周老爺少了個孫女雖有遺憾,但只要再多個兒子不就皆大歡喜了。”

    “周公子雖然失去一個女兒,可他多了一個親弟弟啊!”

    季管家連忙把梨膏糖給周名安放馬車上,跟著補刀,“臨近年節(jié),祝周老爺老當(dāng)益壯,子、孫滿堂。”

    主要是“子”。

    周名安,“……”

    周名安臉色鐵青,比被季靜踹了一腳還難看。

    跟季靜不喜歡繼母比起來,周名安更惡心府里他爹后院里的那群女人們。

    季靜開口了,她笑著道:“錢橙爽快,不是因為她是誰的夫人,而是因為錢橙她自己是個爽快人。”

    季白山那個身體,淺酌兩口可以,但完全不能喝多。這個時候就輪到季杰跟季靜替父擋酒了。

    要是再多個弟弟,周名安能氣嘔血。

    他們開始往自己的杯中倒酒。

    周名安下顎緊繃,咬緊牙,幾乎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季、靜。”

    臭-婊-子給他等著,等他拿下季府,就用季白山為要挾,好好收拾一下她!

    等周名安的馬車走遠,季靜才回過神,“我就說吳掌柜今日找我不對勁,又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非要今天談。”

    感情是想調(diào)她離府,好方便周名安把人帶回去。

    季靜嘖了一聲,扭過頭看沈柔云。

    沈柔云張了張口想跟季靜解釋。

    “……我說笑呢,咱不提這事。”季白山又坐直了。他要是敢再繼續(xù)說下去,季靜能當(dāng)場掀了這桌子。

    沈柔云咬緊了下唇,滿腔血腥味。

    她一身污濁,哪怕有一處干凈,季靜估計也不愿意信她。

    今晚季靜能不能翻盤,全看季靜派出去的人能查到多少有關(guān)小白花的消息了。

    從剛才到現(xiàn)在,季靜的手一直握在她右手腕子上。

    季靜低頭,另只手撩開沈柔云的素白袖筒,毫不意外的在她手心里看見一支瑪瑙簪子,簪尖銳利,要是拼死一搏,也不是不能插進人的脖頸中。

    商人是最不怕天下亂的,越亂才是發(fā)大財?shù)暮脮r機。可也有心軟之人,想著要是亂了百姓怎么辦。

    她掌心出了汗,簪子有些滑。

    “你不管是刺傷自己,還是刺傷他,都是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季靜垂眸,拿出簪子這才松開沈柔云的手,低頭扯著袖筒將簪子擦了一遍。

    沈柔云眸光輕晃,身形都有些不穩(wěn)。

    剛才要是季靜沒出來,沈柔云的簪子會借著推搡插進周名安的脖子上。

    沈柔云繡花鞋步步往前逼近,這次換她把季靜逼到假山上貼著,苦澀一笑,“不過就是淪為物件而已,總歸跟季小姐沒關(guān)系。”

    傷了自己防止雅雅被帶回去,也挺劃算。

    可她這個想法被季靜看破了,就像是辦宴那晚一樣,她手里藏著簪子的事情被季靜一眼看穿。

    “我有目的不假,季老爺就沒有嗎?”沈柔云問季靜,“如果你是我,你有更好的選擇?”

    誰說的季靜大大咧咧半分不細心。

    沈柔云身體微抖,眼眶里的淚水搖搖欲墜。

    “我這人素來嘴硬心軟,我爹又不是沒告訴過你,”季靜撩起眼皮沒好氣的看著沈柔云,“要不是你次次氣我,我就算看在雅雅給我畫兔子的份上,也不會大過年的讓你走。”

    蕊蕊瞧見她家小姐昂臉看過來,對方清亮的眸子里都帶著光,里面盛滿希翼,盼著她能有個好消息。

    跟沈柔云挨在一起,兩只兔耳朵沖天炮一樣豎起來,嚇得她旁邊的沈兔子垂下耳朵,顯得瑟瑟發(fā)抖格外可憐。

    她要頂著這鳳冠,直到拜完堂才能取下來,也就是從天亮戴到天黑。

    她有那么兇嗎!

    但凡沈柔云真跟她示弱,再說點好聽的話,她能把人攆出去?

    看起來美則美,但是太受罪了。

    季靜睨了沈柔云一眼,她眼尾緋紅眼里含淚,下唇被咬出血,可上唇粉白沒什么血色,一臉的可憐模樣,跟朵搖搖欲墜的小白花一樣。

    就這么看著柔弱無害的人,被逼到絕境想的卻是最決絕的手段。

    她那美人計呢,她那博學(xué)廣識呢,她那虛與委蛇的功夫呢,全用在她身上了是吧。

    季靜抬手,把擦干凈的簪子重新簪在沈柔云的烏黑發(fā)髻里,嘆息一般,輕聲說,“簪子是用來戴的,下次別這樣了。”

    沈柔云唇瓣輕顫,眼淚在眼眶里晃動,忍了許久都沒掉下來,如今隨著季靜手指將簪子輕柔緩慢的推進她發(fā)髻中,眼里淚水終究失重墜落,掉在胸口衣襟上,像是輕輕砸在心尖上。

    瞧見她這個樣子,梳頭媽媽沒有絲毫意外。

    季靜收回手,心想,感情上回夜里沈柔云拿著簪子不是在防她。

    季靜,“……”好尷尬啊。

    梳頭媽媽出去,兩室之間用來隔擋用的厚布簾子落下,屋里光亮瞬間變暗,蕊蕊才敢蹲在錢橙腿邊哭。

    怪不得事后沈柔云總跟自己過不去,并且說些曖昧不清的話,歸根究底,還是她那晚埋的種子。

    五兩啊,那么多,季杰還是反悔了。

    季靜不敢看沈柔云的眼淚,而是伸手扯著袖筒去擦雅雅臉上的淚痕,余光看著沈柔云,輕聲問雅雅,“雅雅留在府里過年好不好?靜靜姨姨讓人給你燒兔子吃。”

    雅雅打了哭嗝,淚眼婆娑,“雅雅不想吃兔兔。”

    季靜,“……也是,那吃別的也行。”

    雅雅看向沈柔云,小手揪來揪去,不敢答應(yīng)。

    “你小姨也留下,”季靜側(cè)眸看沈柔云,看她臉色,然后在沈柔云看過來之前,別開視線,正色說,“我都跟周名安當(dāng)面挑釁了,現(xiàn)在要是趕你倆走,豈不是打我自己的臉。”

    她保證,“大不了我以后不趕你走了唄,而且你看,我爹也來挽留你了。”

    季白山提著衣擺過來,眼睛睜圓朝外看,中氣十足的罵著,“周孫子呢,他還敢送我梨膏糖!”

    罵誰老梨花呢。

    “小姐,那現(xiàn)在怎么辦?”蕊蕊抹掉眼淚,昂頭看錢橙。

    季白山聽到消息趕來,顯然周名安已經(jīng)走了,事情都結(jié)束了。

    季靜雙手抱懷,朝季白山使眼色,季白山開始雙手抄袖仰頭看天,佯裝沒看見。

    他才不幫她哄人呢。

    趕人走的時候她怎么就沒想過有現(xiàn)在。

    你看錢府這架勢這排場,能像是送一個不受寵的女兒出嫁?

    梳頭媽媽重新帶人進來,往錢橙頭上蓋蓋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原本別在鬢角的紅月季不見了。

    他們說著話直接走了,原地頓時只留下季靜跟沈柔云。

    季靜,“……”

    “錢府嫁女兒竟這般舍得?”

    沈柔云低頭扯著袖筒慢慢擦眼淚,也不說話。

    總站在門口也不是個事情,被人看了熱鬧多不好。

    季靜看沈柔云,見她立著不動,硬著頭皮猶猶豫豫,憋了好一會兒,憋出三個字,“留下吧。”

    錢府門口,百姓聚集。原本他們是來看舞獅的,這樣熱鬧的吹打班子跟舞獅團隊尋常可見不到。

    她紅色身影風(fēng)風(fēng)火火離開。

    沈柔云這才收起袖筒跟在身后,踩著季靜的腳印往前。

    留下吧。

    沈柔云濕潤的長睫垂下,眼里雖有淚,嘴角卻抿出一個清淺笑意。明明寒冬,卻如沐春風(fēng)。

    不僅沒花錢,說不定還落了一大筆銀錢。

    門一關(guān),熱鬧就看不見了。

    不遠處的馬車里,司錦一臉了然,緩緩搖頭,“季靜啊季靜。”

    就這點出息。

    錢橙卻是若有所思,并且抓住了剛才幾人話里的重點。

    可惜天妒英才,司錦自幼體弱,更有術(shù)士斷言司錦活不到雙十。

    司錦汗毛瞬間豎起,滿臉警惕戒備,后背緊緊靠著車壁,鳳眸撩起,試探著用鼻音回應(yīng),“嗯?”

    錢橙眉眼彎彎,手朝司錦面前一攤,掌心朝上,索要東西的姿勢,“我的戶籍呢?”

    估摸也是心生不忍,見不得這般好看又優(yōu)秀的少年敗落。

    錢橙臉頰鼓鼓,盯著司錦看。

    本來打算用戶籍討甜頭的司錦,“……”

    都怪季靜!

    所以,怎么可能嫁給一個快死的人呢。

    錢橙緩慢搖頭。

    “……那現(xiàn)在回去就看。”司錦果斷改口,放棄掙扎,選擇妥協(xié)。

    季靜剛才好歹還掙扎了一會兒,司錦是原地認輸,毫不猶豫。

    第 54 章   054

    錢橙本想著回來就跟司錦去書房,看看她把自己的戶籍藏哪兒了。

    錢老爺自然不敢拿喬,連聲道:“自然是賢婿的身體更重要,我們錢府不講究這個的。”

    錢母臉上端著得體的笑,趁眾人沒注意,低聲跟錢橙交代,“好好伺候司五少爺,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心里都清楚。”

    還找了理由說:這樣就能看到她千嬌百媚化成水的一面。

    花轎里,錢橙攥緊腿上婚服,心里既不安也不愿。

    可一想到吃完說不定要如廁,而自己這身衣服又格外繁瑣復(fù)雜,錢橙硬生生忍住了。

    司錦先是小心觀察錢橙的臉色,見她只是虛張聲勢的不高興并沒有真生氣,心里不由緩慢蕩起漣漪,悄悄伸手去拉錢橙的手指,“娘子。”

    語氣軟的連“錢橙”都不喊了。

    司錦并非良善之人,無論是待人還是處事,她都有自己的手段,有時候難免會帶到錢橙身上來。

    除了衣服,錢橙還從首飾匣里挑挑揀揀選首飾。

    比如這次,她又不是季靜,一拿到戶籍就跟小狗一樣搖著尾巴去找沈柔云了。

    她跟錢橙間的相處已經(jīng)過了這最初的無意識示好階段,亦或是說,司錦因錢橙對她的那點特別,而生出了幾分“她也喜歡我”的底氣。

    蕊蕊見錢橙沒意見,便把裝口脂的白瓷敞口小瓶遞過去,“那我,我去看看早飯好了嗎。”

    這在生意場上是很常見的手段,可司錦卻把它用到了錢橙身上。

    錢橙沒見過這兩個姐姐,但看司錦的態(tài)度,兩人定然都很好相處。

    如今見錢橙鼓著臉頰,但只是跟她面上佯怒,司錦心底一片柔軟,好像自己不好的那一面,錢橙也沒有十分排斥跟反感。

    人同月亮一樣,有明面也有暗面,明朗光亮的一面被人喜歡很正常,可如果有人連她藏在背后的暗面都能包容,那才是真的喜歡整個她。

    司錦把錢橙的手指拉過來,包裹在掌心里,“戶籍就在書房里,連同給你的新年禮物一起,找到了都是你的。”

    錢橙哼哼著,“那要是找不到呢?”

    別說,她還真有可能找不到……

    錢橙的耳朵更紅了,顏色比桌上的瑪瑙玉還要鮮艷欲滴。

    錢橙小臉皺巴起來,神情都苦了下來。

    還好她不是急性子,向來鵪鶉慣了,不然剛才肯定要張嘴咬司錦一口,讓她在戶籍的事情上廝磨她。

    對方坐姿筆挺,頂著她的目光一臉淡然,端著小碗一口一口吃飯,動作慢條斯理,氣質(zhì)優(yōu)雅矜貴,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看過來。

    連她都是錢橙的,何況別的。

    耳根連同脊背都是酥酥麻麻的,錢橙臉蛋慢慢明亮起來,心底只得了一點點甜頭就已經(jīng)被哄的心花怒放了,但面上還是努力繃著,免得嘴角上揚的過于明顯。

    見司父還站在自己面前,錢橙反應(yīng)過來,頷首福禮道:“好,我記下了。”

    司錦應(yīng),“好。”

    兩人本打算直奔書房,誰知才進二門,司母身邊的大丫鬟就等在門口了,見兩人回來立馬福禮,“五少爺,少夫人,太奶奶來了。”

    太奶奶?

    司錦怎么還有個太奶奶?

    畢竟聽說司錦這幾年不愛出門,想來跟身體不好有關(guān)。

    錢橙下意識側(cè)頭看司錦,司錦溫聲跟她解釋,“是我爹奶娘的母親,從小就待我爹猶如嫡親孫子,所以我們都跟著敬喊一聲太奶奶。”

    錢橙成親后第一次見自己的大伯哥,知道對方是個天賦異稟的少年夫子,所以他一靠近,錢橙就下意識聳肩含胸低下頭,像極了書院里成績不突出但很聽話膽小的乖學(xué)生。

    太奶奶便是奶娘趙奶奶的母親,也是看著司父長大的長輩。

    司父撐起司家之后,便想著接趙奶奶一家來府上生活,不過被趙奶奶婉拒了。

    畢竟她也拖家?guī)Э谟植皇枪录夜讶耍W≡谒靖阍趺椿厥隆?br />
    某人早起站在衣柜前沉吟半天,最后懷著小心思,選了套跟自家娘子平時衣服顏色相近的衣服,想著今日回門妻妻穿的一樣。

    司父早早沒了母親,心里拿趙奶奶當(dāng)親娘對待,對趙奶奶的母親也當(dāng)成自己親奶奶,由他做表率,下面的孩子們也都跟趙家親近。

    “老爺那邊喊您去見客,少夫人同我走這邊。”見司錦要陪錢橙過去,大丫鬟這才出聲。

    男客自然不在后院,司錦也不適合去后院見人家女眷。

    錢橙看司錦,司錦捏捏她的手,“那你去吧,我結(jié)束后在書房等你。”

    可自從她小娘去世后,她沒了利用價值,錢母全當(dāng)后院沒她這個人,錢父也說她沒生母看著別跑丟了,索性出門根本不帶她。

    錢橙跟司錦分開走,司錦拐過二門從石子路去外廳,她邁過三門進客廳。

    司錦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情緒低落了,不由抬手摸摸錢橙腦袋,手都揚起來了,怕揉亂她的發(fā)髻跟妝容,只得搭在她清瘦的肩上,來回撫摸。

    其中錢橙認識的都是司家的,不認識的估計都是趙家的。

    她見到這么多人,下意識惶惶不安,但還是扯出笑臉,昂頭抬臉端起小臂進門。

    錢橙上一次見這么些女眷的時候,還是大姐姐出嫁,那時一屋子女眷都是唐寶藍的娘家人,可想而知她們對自己的態(tài)度。

    她要狐假虎威,借司府的勢收拾一頓錢家。

    為首坐著一個頭發(fā)銀白的老太太,腰背微駝,雙手搭在紅木拐杖上,年歲很高眼神渾濁,不過看著精神氣還不錯。

    司母朝錢橙招手,領(lǐng)著她挨個見了客叫了人。

    出嫁不過兩三日,錢橙的氣色竟比在錢府的時候還要好,以至于錢柚看著她都有些恍惚:

    錢橙家里沒年長的長輩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一時間不由悄悄扭頭看司母。

    司母笑著應(yīng),“是她,叫錢橙,奶奶這名字好聽吧。”

    太奶奶昂臉又看錢橙,聞言笑呵呵點頭,“好聽好聽,長得也俊,小錦兒從小就好看,她這媳婦跟她一樣好看吶。”

    錢橙臉一熱,抿了抿唇,心說她也覺得小錦兒好看。

    太奶奶年紀大了有些糊涂,說著說著便不由拉著錢橙問,“可有身孕啦?”

    司五少爺呢?沒跟著回來?

    錢橙佯裝看不見,手貼小腹跟錢父錢母福禮,“見過父親母親。”

    錢橙下意識去看司母,婆母是知道司錦真實性別的。

    司母遞給錢橙一個安心的眼神,大大方方說,“奶奶,還沒呢。”

    錦衣穿身,頭戴金簪,她往眾人面前一站,哪里還像錢府后院中那個始終不敢抬頭的錢三姑娘,這氣質(zhì)這模樣,說是府里嫡女都有人信。

    司五少爺沒跟著來呢,老爺跟夫人這殷勤算是白獻了,瞧瞧臉色難看的,都不稀得掩飾。

    “哦哦,是太奶奶心急了,”太奶奶也笑,顫悠著雙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大金鐲子,直接給錢橙套上,“好孩子,不急不急,子女都是天定的,不管是早是晚是都不要急。”

    “?”鄒氏皺眉,整個錢府都沒人搭理錢橙,錢橘上趕著說什么話呢。

    錢橙,“……昂。”

    她不急,她這輩子都不急。

    見太奶奶送了禮物,趙奶奶也掏出自己給錢橙的見面禮,朝錢橙招手,“橙子是吧,模樣果然好看,人也乖巧懂禮,小錦兒娶了你可真是有福了。”

    他一抬手,一家子人就扭過身往回走,獨留下錢橙站在外面。她們是一家子,錢橙不過是外人。

    這哪里是女婿,這可是錢府的財神爺啊。

    錢橙本來以為自己過來要被評頭論足指指點點挑毛病,誰知道跟敬茶那天一樣,又輪流收了一堆禮物。

    司錦沒動,司錦只是垂眸看錢橙,溫聲問,“娘子,你說我們進去嗎?”

    她紅著臉坐在大嫂柳靈蕓邊上,柳靈蕓幫她把簪子扶正,笑盈盈輕聲說,“我當(dāng)年也是這般。”

    錢橙瞬間安心多了。

    看來是必走的流程,不止她一個。

    錢母笑笑,拖延著說,“今日回門先不提這事,等回頭我跟老爺商量商量,挑個合適的日子再把林氏的牌位供過去。”

    錢橙點頭,同時側(cè)眸看大嫂,在大嫂發(fā)覺之前又收回視線。

    噯?大嫂也知道司錦的姑娘家身份?

    錢橙仔細回想起來,好像不止大嫂。

    她敬茶那天,整個司府的長輩沒有一個祝她跟司錦“早生貴子”的,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司家人好不催生,現(xiàn)在想想,可能整個司家都知道司錦是女子。

    果然,錢柚的下唇都咬得發(fā)白,一臉的難以置信跟懊惱不滿。

    司錦被錢橙抱著小臂,用水靈清亮的琥珀眼睛看著,面上一派如常,可心都蕩漾了起來。

    錢橙頭回想這個問題。

    她以前都是麻煩事能不想就不想,免得牽扯到自己身上。但現(xiàn)在她跟司錦是妻妻,就算她不想,要是出事了她也不能獨善其身。

    除了女扮男裝,還有外頭傳言的什么活不過雙十,錢橙感覺都可以問問司錦。

    尤其是花錢,錢父一個貔貅,給活人花錢都肉疼,更何況是給亡妾花。所以能糊弄拖延過去,就糊弄拖延過去。

    司錦聽完錢父的話沒說什么,只是溫聲問錢橙,“你想不想今日送?”

    她將頭上的簪子拔掉,鐲子拿下來,交給蕊蕊,“都先收起來。”

    現(xiàn)在是完全不缺首飾了。

    錢父“噯”了一聲,笑著道:“實在是一時之間辦不下來。”

    錢橙提著衣裙進書房,就瞧見司錦戴著火眼鏡坐在書案后面。

    “見過太奶奶了?”司錦放下手里的書,抬手摘掉火眼鏡,朝錢橙張開手臂,示意她過來抱抱,“收到禮物了嗎?”

    錢橙眉眼彎彎,毫不扭捏地跨坐在司錦腿上,“不僅收到了禮物,還收到了祝福。”

    “嗯?”司錦有些疑惑,手搭在錢橙腰上,下意識跟著錢橙的思路問,“什么祝福?”

    她道:“您說得對,既然是您錢府的事情,那……”

    她故意問司錦,“小錦兒~你說我應(yīng)該怎么回?”

    司錦瞇眼捏她側(cè)腰,讓她調(diào)皮。

    錢家人被司錦一番操作看的目瞪口呆,一時間竟沒想過開口阻攔,等回過神的時候周黃都駕車跑遠了,再攔的話已經(jīng)晚了。

    司錦這才放過錢橙,“至于怎么回……”

    司錦拉長音調(diào),想了想,手搭在錢橙腿上,讓她背對著自己坐,同時一手往上一手朝下。

    錢橙呼吸瞬間一緊。

    錢橙側(cè)眸看司錦,那不是二哥送給她的敬茶禮嗎?

    錢橙,“……”

    只不過努力能不能有回報,這可就不能保證了。

    司錦吻錢橙耳根,“我們現(xiàn)在就努力?”

    錢父聞言連連點頭,笑著說,“是有這個想法,就是不知道司五少爺?shù)囊馑迹俊?br />
    “我洗過手了。”

    “想嗎?”

    第 55 章   055

    司錦注意到錢橙的小變化,眼里帶出笑,柔聲說,“只要我家娘子高興,那布莊就是送給岳父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手欲拒還迎一般搭在司錦手腕上,憋了個臉紅,都沒把司錦放在她棉袍里的手扯出來。

    錢橙臉皮還是薄,哼哼唧唧,軟糯的聲音找著借口,“蕊蕊待會兒就過來了。”

    說的好像她很了解錢橙一樣。

    見司錦要開口,錢父立馬抬手攔下,“噯~,賢婿的孝心我自是清楚,但這錢我錢府掏,萬萬用不到賢婿來,要不然傳出去我錢家像什么話。”

    “為什么啊?”錢橙茫然,熱意全涌到腦子里,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想其中原因。

    誰知今日他就要夢想成真了,司錦親口說要把豐德布莊送給他。

    司錦雙手往下,環(huán)緊錢橙的柔韌腰肢,下巴搭在她肩上,深吸了一口氣,故意重重一嘆,“娘子啊。”

    錢橙乖巧應(yīng),“嗯?”

    她長這么大,頭回聽自己父親這么叫她。

    錢父又端起茶盞敬司錦,“這事全靠賢婿費心了。”

    錢橙呼吸微緊,想到司錦身上那活不過雙十的預(yù)言,心底閃過一絲酸楚微微發(fā)緊。

    “只是莊子平時是我二哥在管,他近日又出門查賬了,”司錦用錢父的法子說著,“可能沒辦法今天就把布莊過給岳父,怕是要登等上一兩日。”

    司錦抿唇一笑,笑意撩人,故意在錢橙耳邊低聲說,“我還以為娘子胃口好,什么都愛吃呢。”

    錢橙在在意她。

    她想干嘛?給誰做妾?!

    錢橙垂眸輕嗯,“嗯。”

    要是納了妾,這事肯定又要多一個人知道,萬一露餡了怎么辦?

    錢橙怔住,還沒等她在這句話里回過神,司錦的手指已經(jīng)輕車熟路的挑開了她的衣帶。

    錢橙,“……”

    “三姐姐別忙著拒絕,不如仔細想想呢。”

    明日除夕,按著風(fēng)俗,今日應(yīng)該清掃庭院掛上燈籠貼滿門聯(lián)。

    跟今兒個女兒出完閣,翌日就讓人把紅綢喜字撤下來的錢家不同,司府的喜字貼到了今天,因為要換新的這才小心翼翼整個揭掉。

    錢橙恍惚著搖頭,放緩腳步,喃喃說,“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情。”

    下午申時,幾個院里的媽媽管事都按著先來后到的順序排在鈺院的書房門口,等著領(lǐng)自己院里的對聯(lián)。

    錢橙逃也似的從錢橘身邊跑開,全程頭都沒敢回。

    出了院能接觸到其他院里的媽媽管事,蕊蕊就算只跟在周媽媽身邊什么都不做,也能在人堆里混個眼熟。

    剛來到府里還干癟消瘦宛如豆芽一樣的小姑娘,隨著錢橙嫁到司府后,被美食好好喂養(yǎng)著,如今總算是長開了一些,露出原本的水靈機靈模樣。

    她是錢橙身邊唯一的貼身丫鬟,也是錢橙帶來的陪嫁丫鬟。周媽媽眼里看的清楚,錢橙是拿蕊蕊當(dāng)妹妹疼,有了好吃的不會忘了她,年底裁衣服更是給蕊蕊做了身留她自己外出時穿的常服。

    司錦啞聲說,“老毛病了。我這幾年不出門,一是身體不好精力不夠,二是不喜歡人多熱鬧,像今日這樣的家宴,有岳父岳母陪著就夠了。”

    蕊蕊雖不知道周媽媽的意思,也沒想那么深,但她跟錢橙一樣,聽話又謹慎,因此周媽媽把她叫了過來她就跟著來了。

    司錦坐在錢橙旁邊,抬手抵唇清咳了兩聲。

    蕊蕊細胳膊細腿,聞言卻毫不猶豫點頭,“好,媽媽放心,我有的是力氣。”

    周媽媽笑著,邊跟別的院里的媽媽們說話,邊示意這是錦院里少夫人身邊的蕊蕊:

    “以后她要是單獨出院做事,大家見著了幫忙照顧一下,小姑娘年齡小臉皮薄,還靠各位幫扶。”

    那下人苦哈哈的說,“不是我要攔您,是司五少爺說不喜歡人多,老爺便讓您跟小姐回去吧。”

    錢橘臉色有些白,勉強笑笑,“想等娘。”

    見周媽媽開口,其余人自然給面子。

    要么說是愛屋及烏呢,周媽媽定是特別喜歡錢橙這個少夫人,連她身邊不太懂事的小丫鬟都幫著照顧上了,甚至親自帶著給她鋪路。

    “咦,新面孔。”少女俏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眾人一回頭,就瞧見是四姑娘司舞。

    府中老大是司鈺,不過老二司巖跟司文是對龍鳳胎。司巖早出生一瞬是哥哥,司文晚一點是妹妹。往下是四姑娘司舞,最后是司錦。

    “少爺,人都請來了,知道是給少夫人的生母做法事,云清觀的觀主沈道長決定親自帶人來做法事,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快到門口了。”

    司舞閑著沒事來大哥這兒看看,正好遇到大家在排隊領(lǐng)門聯(lián)。

    見司錦面容微冷,錢母還狡辯,“上次成親折騰的,瞧著有些亂,加上府里這兩日事多,還沒來得及找人收拾呢。”

    瞧見周媽媽身邊跟著的蕊蕊,司舞笑盈盈伸手輕輕捏了捏蕊蕊的小臉,問周媽媽,“橙妹妹身邊的那個?”

    蕊蕊被捏的一愣,眼睛睜圓,詫異地看著對方,然后又誠惶誠恐把頭低下。

    她沒見過司舞,以為司舞是錢柚那樣的刁蠻小姐,上來就要動手打人,心臟早就提了起來。

    司舞卻在新婚時見過跟在錢橙身邊的蕊蕊,只是變化有些大,臉上也多了肉,她一時間不敢認。

    直到周媽媽點頭,司舞才笑著說,“我給橙妹妹和蕓姐姐都準備了新年賀禮,本想著先給蕓姐姐再給橙妹妹,既然你來了,那你幫我捎帶過去。”

    道士們圍著法陣念經(jīng)的時候,錢橙都有種做夢的感覺,心里惶惶不安,怕大夢一醒司錦不見了,她還帶著蕊蕊住在小院里。

    光是聽到這話,錢父都已經(jīng)開始美了。

    司舞不想嫁人,又懶得從商,就在書院里待著,這門學(xué)完學(xué)下一門,至今不愿意給自己結(jié)業(yè)。

    周媽媽朝蕊蕊點頭,蕊蕊立馬福禮應(yīng)下,“……是。”

    她跟錢父暗示,“到底是季府呢,跟司府素來交好,送的禮物可不能馬虎了,也不能路上隨意買些來對付。”

    不過司府的人有個共同點,都愛給她家少夫人送東西。蕊蕊開心起來,笑容跟錢橙像極了,如同瞧見糧的小倉鼠。

    司舞說完直接提著衣裙上臺階進書房。

    書房中,司巖在邊上給司鈺磨墨,沒磨個兩下就沒了耐心。

    他向來不喜歡干這種文鄒鄒的事情,比起磨墨,他更樂意在外頭踩著梯子幫著掛燈籠。

    “有什么不合適的,都是自家人賢婿怎么還跟我見外呢,”錢父一咬牙一跺腳,直接跟身邊管家說,“開庫,讓我賢婿挑!”

    司巖對自己的形象比喻的相當(dāng)恰當(dāng),他大哥斯文儒雅,小五矜貴優(yōu)雅,他個喜武的俗人夾在兩人之間,跟雅字半分不搭邊。

    “啊?”錢橙也選的差不多了,這才意猶未盡,“好,聽爹爹的。”

    怎么選的都是眼熟的物件?

    司鈺就喜歡旁人路過司家門口時駐足看他寫的門聯(lián)的模樣,那種賞識,極大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司鈺鼻音低嗯,音調(diào)上揚,眼神危險,“嗯?”

    她辛辛苦苦得來的,在司錦眼里只是三瓜兩棗。三瓜兩棗她還那么賣力的陪自己演戲,真是辛苦她了呢。

    司舞可比他有耐心多了。

    司舞戰(zhàn)術(shù)性后撤,緩緩搖頭,見柳靈蕓不在書房,頭也不回的又走了,“我才不,我要去找蕓姐姐玩。”

    “……”司巖便又重新看向司鈺,“要不喊大嫂來,紅袖添香是情趣,合該大嫂來。你們夫妻一起一個磨墨一個寫聯(lián)多好。”

    錢橙怕自己笑出聲,趕緊上了馬車,眼睛都憋紅了。

    錢橙臉慢慢熱起來,眼神飄忽著。

    “你該慶幸,往年阿錦沒娶娘子的時候,都端著茶坐在旁邊看你磨墨,今年少了個監(jiān)工你怎么還要多事。”司鈺搖頭,感慨司巖不知足不惜福啊。

    司巖,“……”

    他不想說話。

    司錦的字是兄弟姐妹里公認寫的最漂亮大氣的,比司鈺的都要俊秀幾分,奈何她懶得動筆,年年只坐在邊上捧著茶盞翹著腿看他倆忙活。

    她所謂的參與感,主打一個親自陪伴。

    以后錢府估計會不認她這個女兒,她怕是想回去看熱鬧都看不成了。

    “要送去書房給少夫人嗎?”蕊蕊問。

    周媽媽想了想,“放在屋里桌上,等少夫人回來再看吧。”

    蕊蕊把東西放好,便跟著其他丫鬟們一起去掛燈籠,周媽媽說了,少夫人可能正在忙,不用她過去伺候。

    至于此時的錢橙,的確正忙著壓住自己變了強調(diào)的聲音。

    司錦最多算得上是熟練的伙婦,但不能算得上是燒火技術(shù)精湛的那一批。

    為了如廁時不來來回回脫褲子提褲子,一般冬季的褲子都是孩童那般開襠的,這樣只用攏起裙擺就行。

    錢橙腳尖點地,微微站起來,再坐回去的時候,正好路上不平。

    錢橙背靠著司錦坐在她腿上,只要司錦雙腿微微分開,錢橙就跟著被迫敞開門戶。

    司錦微微笑,捏了兩下,“這話成親那晚你已經(jīng)保證過了,換一個。”

    錢橙呼吸一緊,悶哼了一聲。

    來的時候,錢橙感覺以往在錢府的回憶像是一潭死水,拖著她往下恨不得將她沉溺。可今日之后,她從湖里爬了出來,將過去都拋之身后,踩著她摟來的銀錢,一步步朝前走。

    錢橙是主子,大家記得她的模樣很正常,可蕊蕊是個沒存在感的小丫鬟,有時候很難讓人注意到。

    司錦若有所感,單手遮在錢橙的唇瓣上,堵住錢橙的聲音。

    蕊蕊笑起來,重重點頭,贊同周黃的話,“是少夫人。”

    周媽媽護人的手段跟司錦一樣。

    司錦不需要錢橙做出什么改變,她愛吃三餐那就吃三餐,她無需迎合什么,她只要等別人迎合她就行。

    司錦說正事的時候,手還搭在錢橙的雪桃上,揉面似的絲毫不停。

    錢橙,“……”

    想瞪她。

    司錦抿平的嘴角微微上揚,最后放棄了,老老實實坐在旁邊跟錢橙當(dāng)個托夜明珠的燈臺子。

    以前是找不準四處摸索,如今是知道了卻特意避開那處,免得火燒的太旺油瞬間燒開。

    主要是太高調(diào)了,一輛馬車帶了四輛板車的禮物,想看不見都難。

    司錦改成單手攬著錢橙的背,錢橙臉埋在司錦懷里,扭頭咬著司錦的肩膀才沒出聲,只是剛才低低婉轉(zhuǎn)的嬌媚腔調(diào)還是傳進司錦耳朵里,只容她一人聽見。

    季杰笑著跟司錦和錢橙打招呼,“司五少爺,錢三姑娘,好久不見。”

    食指指腹就地取“墨”,筆尖在硯臺口打圈研磨,正反各幾圈 ,若是在前端遇到凸出,筆尖可以停頓在上面輕輕揉壓。

    至于給季府的禮物,司母早上就已經(jīng)派人單獨送來了。

    沒錯,季老爺還讓人請了戲曲班子過來唱戲唱曲,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是他過壽。

    錦。

    像是恨不得刻在上面,刻在錢橙心里。

    司錦心虛,但臉上不顯,只是摟錢橙腰肢的手越發(fā)的收緊,像是怕身邊的人變成蝴蝶飛跑似的。

    呼吸急急沉沉,心臟重重擂鼓。

    小火慢燉,可等鍋里的油一跳一跳的,便該大火收汁。

    失望的是,這么些東西,居然只是錢府給女兒的陪嫁?那就是說跟季靜沒關(guān)系了,白瞎了他們拉郎配拉了半天,市面上的話本子果然只能看看。

    她微啞的聲音響起,提醒錢橙不用忍著了。

    門聯(lián)貼好,院里院外全是炮仗聲,震耳欲聾,半點都聽不到別的。

    錢橙這才敢出聲。

    她怎么覺得季杰往這兒一站,司錦跟錢橙間的氣氛頓時顯得有些微妙呢。

    兩人清理了一下,司錦坐回椅子里,又朝錢橙拍拍自己的腿。

    腿心發(fā)麻小腿發(fā)軟渾身無力的錢橙,“……”

    “這次真是看戶籍跟禮物。”司錦一臉正經(jīng)。

    你剛才也是這么說的。

    錢橙狐疑警惕,雙手攏著裙子,小心坐在司錦懷里。

    跟剛才一樣的姿勢,只不過司錦抬手把桌面上的火眼鏡拿起來搭在鼻梁上。

    現(xiàn)在小白花領(lǐng)著小花骨朵朝這邊過來,顯然是要去院子里——

    “對啊,多不像話,”季杰睨司錦,臉上掛著笑,咬著牙說,“要不是對方強、留,我也不至于一天一夜沒個人影,還耽誤了一筆五、兩銀子的生意順帶著毀了跟別人說好的約、定。”

    小白花全名叫沈柔云。

    錢橙琥珀眸子瞬間亮起來,雙手把戶籍拿過來。

    外頭天色漸晚,因兩人沒說,也沒下人進來點燈。

    錢橙把戶籍紙打開,扭腰對著窗戶的方向,想著借點光仔細看看。

    季杰剛打了兩個噴嚏,揉著鼻子,抬眼看府里人來人往,不甚在意的說,“這不是還有姐姐你嗎,我又沒有做生意的天賦。”

    “萬一燒著了怎么辦。”錢橙嘴上這么說,手臂卻誠實的湊過來。

    戶籍是薄薄的兩張紙,火苗跳躍映亮紙張上的字。

    “對啊,爹還沒說這事呢,”季靜微微笑著,柔聲跟沈柔云說,“你放心,我爹不會說這事的。”

    沈柔云垂著眼睫,抬手護攬著腿邊的雅雅。

    一行寫著丈夫司錦。

    錢橙目光從生母名字上往下移,落在司錦的名字上。

    管家立馬不敢吭聲了。

    司錦原本只是安安靜靜舉著火折子讓錢橙看戶籍,如今聽她開口,才輕聲應(yīng),“嗯,可以嗎?”

    管家接過燈籠,小心謹慎的看著季靜的表情,“司五少爺夫婦在前面陪老爺說話呢。”

    這兩年季靜兼并不少大大小小的車行,一舉將“季家車行”推進新水州商鋪前二十的排行榜里。

    錢橙低頭,吸著鼻子,把戶籍仔細貼好收起來,“謝謝你司錦。”

    那姑娘帶了個小女孩在茶樓里唱曲,孤女寡母的挺可憐,加上有人為難調(diào)戲,季老爺大手一揮,表示,“跟我走吧。”

    錢橙把戶籍貼胸口放好,眨巴掉眼里的淚,“禮物?”

    她接過來,展開一看,竟是張地契!

    位置就在南街,離司府不算遠,“這是給我的?!”

    “司錦來了。”季杰瞧見司錦帶錢橙過來。

    “就是間小小的庭院,比不得司府,也沒有錢府大,但它位置好,一年四季有陽光,等春季讓人去種滿月季花,”司錦側(cè)眸看錢橙,“以后花開之時,我們就搬過去住幾天。”

    “錦兒也來啦?”季白山瞬間興奮起來,連忙抬手整理發(fā)髻,又抖了抖身前衣襟。

    將來無論有什么變故,她都有一處屬于自己的小院留她跟蕊蕊落腳。

    旁人也羨慕,“司五少爺竟也來了。”

    就算錢橙一輩子順風(fēng)順?biāo)@小庭院依舊可以由著她裝飾成她喜歡的樣子。

    可以種滿月季,可以養(yǎng)只小貓,可以留她在司府住悶了時,自己回去歇歇散心。

    錢橙捏著地契看了好半天,就在司錦以為她不喜歡這份禮物的時候,錢橙吸著鼻子抬起臉,豪放的扯著袖筒抹掉臉上的淚。

    錢橙福禮,“見過季伯父。”

    司錦茫然疑惑,“來什么?”

    司錦看了錢橙一眼,見她懵懵懂懂的,也沒說什么,只微微點頭。

    錢橙眼睛紅紅的,心卻是滾熱柔軟。

    她伸手輕輕摘掉司錦鼻梁上的火眼鏡,雙手往司錦肩后一搭,主動湊近了吻她,紅著臉輕聲說,“再來一次。”

    “是司五少爺嗎?”有人忽然插話進來。

    所以要獎勵她?

    錢橙眸光清亮,里面映著司錦的淺笑,難得不好意思的微微別開臉,小聲嘀咕,“不全是。”

    她也不是光認錢不認人的主兒。

    司錦雖茫然驚喜,但還沒傻,見錢橙主動提起這事,毫不猶豫的點頭,“好。”

    剛才是司錦要的,現(xiàn)在是她主動給的,兩者沒有區(qū)別,可又有很大的區(qū)別。

    司錦將火折子收起來,將錢橙抱著坐在書案上。

    “謝謝娘子,那我要認真品嘗了。”

    錢橙臉紅到開不了口。

    她想,通往別人心底的小路怎么走她不知道。

    但是通往她心底的小路,除了司錦的手指,也可以是司錦的唇舌……

    等兩人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全黑,院里卻掛滿了燈籠,空氣中還彌漫著炮仗的味道,年味陡然濃郁。

    司錦摟緊錢橙,以實際行動表示,錢橙是她明媒正娶的,摟著怎么就不合適了?

    被季靜這么看著,錢橙就是再厚的臉皮都遭不住,何況她本來臉皮就薄。

    只不過她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橙子不舒服?”季靜也看過來,“要不要找大夫。”

    進了書房光想著那事,她竟然忘了問司錦為什么要女扮男裝。

    錢橙想著自己要送給司錦的新年禮物,眼里溢出光亮,明晚守歲的時候問也是一樣。

    第 56 章   056

    以往過年,錢家都會像尋常大戶一樣,租一艘游船泛舟,在新水江上守歲跨年,第二天大年初一再回府拜年。

    那……那她至少還賺了好多銀錢呢。

    在隨出去四車嫁妝之前,錢府還算得上小富裕,如今庫房空了一半,錢老爺連上火起瘡都只舍得煮婆婆丁而不是讓人抓藥,可見摳門程度又上一層樓。

    他對自己都這么省,何況對別的。

    雖說那四車嫁妝本就是司府給的聘禮,可擁有過再失去,對錢老爺來說堪比被人掏空心肝肺,往外花的每一個子他都肉疼,哪舍得多花錢。

    以至于往年充臉面租舟跨年的活動今年打算一律取消,租什么舟,在家也能跨這個年。

    季靜看兩人眼里只有彼此,打了個寒顫,雙手搓了搓胳膊。不過她倒是好奇,錢橙對司錦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都怪沈柔云,讓她連錢橙都開始懷疑上了!

    “等回去看,”司錦跟錢橙道:“季靜不是小氣的人,送的禮必然不差。”

    而且他們家每次租船都會租那種小型的一層船,不請歌舞不請吹打板子,就單純泛舟看熱鬧,跟別人比起來省錢多了。

    上次被司錦當(dāng)面說過之后,錢柚哭了好一陣,眼睛都哭腫了,下定決心要嫁個比司錦還好的人,勢必要壓錢橙一頭!

    味道還行,不算特別拔萃。

    就像她小時候那樣,在大家都想當(dāng)金枝玉葉的時候,只有她哭著說,“我想當(dāng)朵月季花,可以隨心所欲開的漂漂亮亮。”

    “那能一樣嗎,”錢柚伸手挽住錢母的手臂,撒嬌搖晃,眼睛轉(zhuǎn)動想了理由,“娘,我也到了議親的年齡,整日待在府里如何相看人家,只有出去才有機會啊。”

    她這話說的在理。

    季靜手已經(jīng)握住酒杯了,就在這時,錢橙深呼吸,握著杯子站了起來,聲音清脆吐字清晰,“司錦不方便飲酒,我可否代替她?”

    錢府名聲一般,經(jīng)過錢橙分家這么一鬧,本就不好的聲譽頓時更差,來跟錢柚提親的多數(shù)都是些不如錢府的人家,莫說錢柚看不上,錢母也不會答應(yīng)。

    平時拘在府里就算了,像是過年過節(jié)這種大日子,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定會出來玩耍。

    就季靜那點道行,司錦開始覺得她斗不過這小白花了。從對方應(yīng)對敬酒的方式就能看出來她不是個心思簡單的人。

    沒道理以前年齡小還能出去泛舟,今年年齡合適反倒要關(guān)起門留在府中。

    花開的再好關(guān)在院里也沒人能看到,只有擺出去才能引來欣賞的目光。

    錢父只顧自己不想別的,指望他惦記著錢柚的婚事,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

    他連名號都報上了,“東街瓷器鋪子,李老五。”

    就這還取決于對方愿不愿意留馬腳。

    要不是錢父貪心又不長腦子,如何會被錢橙跟司錦用一塊尋常白玉就誆騙走半個私庫。

    有人低聲說老皇上大家都不陌生,原就是新水州的權(quán)貴閑王,是跟先皇堂了好幾代的宗室同姓。因先皇膝下無子,當(dāng)初宮變幾敗俱傷才讓老皇上撿了個便宜。

    錢母想起什么,抬手理發(fā)髻的時候,又讓劉媽媽,“也去告訴鄒氏,就說出去過年,讓她們娘幾個收拾收拾一起出門。”

    “咱還是聊聊這戲吧,呦,季白山怎么還聽起來了女駙馬呢。”

    現(xiàn)在老皇上年邁,朝中勢力分成無數(shù)派,有支持各個皇子的,還有支持皇叔們的,更有甚者還有人說先皇子嗣流落民間要支持他的。

    不是說今晚隱藏的重頭戲是季靜當(dāng)眾揭穿沈柔云的虛假面孔,把她掃地出門嗎?

    “你來到新水州后目的明確,一開始就瞄準了我爹,打聽到他出門的時辰,你便帶著那小丫頭在茶樓里唱曲。”

    司錦抿了口茶水,心道這重頭戲怕是直接沒了。

    “沈柔云原本是臨山州人士,自幼跟她姐姐沈聽風(fēng)相依為命生活,后來沈聽風(fēng)做了周家周名安的妾室。”

    光是想想都替錢橘覺得丟人。

    錢柚往椅子上一坐,嘴巴撅起來。錢母卻是側(cè)眸掃了她一眼,有些無奈,“既然想出去玩,那還不快去換身衣服好好梳洗打扮一下?”

    沈柔云呼吸輕顫,胸口起伏,紅著眼尾看季靜,“季大小姐若是不信,那我唱給你聽如何?還是我自己走到臺上,唱給你們聽?”

    他們務(wù)必要讓外頭看看,錢家不靠著司府也能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以往更好!

    季靜哆嗦了起來,伸手想把沈柔云推開,可她情緒激動呼吸起伏,兩人又離得特別近,導(dǎo)致那飽滿之處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輕輕貼過來。

    最后錢父不情不愿嘟囔著臉,跟在錢母的屁股后面也出了門。

    沈柔云腰背挺直,飽滿胸口貼過來的那一瞬間,季靜頭皮瞬間炸開,呼吸屏住,直接往后退了小半步。

    那里原本住著一主一仆,如今卻空了,好像從沒存在過,無人提起。

    這回換成季靜胸口起伏了,她罵,罵不得沈柔云,攆,也攆不得,現(xiàn)在只能木著臉,瞪她,“你最好安分點!”

    錢橘垂下眼,薄唇輕抿,“也不知道三姐姐今年如何跨年。”

    前院的戲已經(jīng)唱完了,季白山在送別客人,瞧見季靜回來還不高興,“去哪兒了,飯都沒吃幾口,餓壞了怎么辦,你說什么我又不是不依你,怎么還賭氣不吃飯了。”

    “不算一來一回的時間,光說進了道觀還有法事,哪有那么快。”司錦跟她解釋。

    好好的提她干什么,晦氣。

    像這樣擺滿珍寶的私庫,司錦有四個,只是錦院里的這個最近就帶錢橙過來了。

    莫說錢橙過得好不需要她們?nèi)ス埽清X橙過得不好錢府眾人只會覺得開心解氣!

    包裝用的紅紙拆開,里面是個漂亮的錦盒,花紋大氣精致,像是撒了金粉。

    錢橘被喝斥也沒多大反應(yīng),只是垂眸低頭往后退了一步。

    錢母淡淡的掃了錢橘一眼又收回目光,不知為何,她越看錢橘越覺得她安分沉默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陰翳詭秘的心,像是不見光的暗處生出來的苔蘚,又陰又潮。

    一眾人等的三輛馬車剛到,就見有個隨從遠遠過來,見到錢父后彎腰行禮,雙手奉上一張請?zhí)?br />
    鎏金帖上燙著一個偌大的“周”字,高調(diào)張揚。

    司錦眼皮跳動,一眼就認出這是什么。

    周府的落腳處在臨山州,此時在新水州過年的周家人應(yīng)該只有周家公子周名安。

    “周少爺?shù)奶樱卞X父驚喜起來,剛才的怒氣一掃而空,連忙捏著帖子給錢母看,同時跟鄒氏說:

    司錦側(cè)身坐著,錢橙被綁起來的雙手垂在身前。司錦沒用力綁,她要是想掙扎直接就能掙開,可她沒有,她自愿被束。

    畢竟太明顯了,錢橙藏情緒的本事又不高明,司錦稍微留心點就能發(fā)現(xiàn)。

    錢母反復(fù)看帖子,有些意動,但又不那么想去,至少不想帶錢柚去。

    周名安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又長得一表人才風(fēng)流倜儻,至今府上沒有正妻,是不少姑娘心中待嫁的郎君之一。

    可周家生意不干凈這事圈里人誰不知道,周家靠什么起來的大家更心知肚明,而且周名安雖沒有正妻,可卻有一后院的妾室,并且庶子庶女更是一堆。

    這樣的人,試問哪個當(dāng)親娘的敢讓女兒見他。

    所謂的沒有朋友不過是客氣一下,周名安要是想交朋友,整個珍饈樓怕是都坐不下。

    他今日邀請錢家眾人過去一同過年,圖的不過是錢家能給他提供多少司家的信息。

    錢父雖不愿意認錢橙,可他身上被周名安最看重的,無外乎是他“司錦岳父”的身份。

    “去吧。”錢母咬咬牙點頭。

    錢家到底還是要巴結(jié)周家的,要是她們不去周家說不定第一個先收拾錢家。錢母有心把錢柚留在府中,可又怕周名安察覺后心頭不快,最后只能把女兒一同帶去。

    錢柚沒半點心機,錢母又不敢把周名安的事情全對她說了,生怕她一時嘴快講出什么不合適的話。

    最后錢母只能對錢柚說,“周家雖好,但又沒那么好,你別往人家周公子身上想聽到了嗎,周家不是我們能攀附起的人家。”

    司錦伸手從桶邊小桌上取了那個帶點重量的金鈴鐺,放在掌心里。

    錢橙咬唇,腦袋輕蹭司錦頸窩,帶著求饒討好,濕漉漉的鼻尖蹭著司錦的脖頸耳后,低低喊,“司錦……”

    錢柚不服氣,她就不信周名安比司錦還難搞,更不相信她比錢橙差勁。

    司錦松開錢橙的臉,下巴搭在錢橙肩上,垂著眼睫輕聲誘惑,“哪里不開心,告訴我好不好。”

    司錦好會算人心啊。

    算準了錢柚的性子——

    雖然不想說,但事實就是這樣,司錦要娶的可能是生辰八字跟她很像的錢柚。

    算準了錢家的做派——

    被季靜冷臉瞧著,季白山太肉麻的話也說不出來,抬手抵唇咳了兩聲順勢掐斷話茬。

    算定了能娶到錢橙——

    哪怕他揚言要娶的人是錢柚,可絲毫不擔(dān)心娶到的人不是錢橙。

    沈柔云微微蹙眉,上前關(guān)心詢問,“季老爺身體不舒服?”

    這么會算,怪不得命不長久。

    現(xiàn)在錢橘都要懷疑所謂的活不過雙十也是假的了,是迷惑人心的煙霧彈,是對外示弱的一種表現(xiàn)。

    沈柔云人都來了,總不能撕破臉面把她攆回去,季靜捏著鼻子忍了三大人一小孩一起吃飯。

    錢橘壓下心思,故意的,輕輕靠近,低聲跟錢柚說,“四姐姐,為了你好,你最好還是聽母親的話,別拿自己跟三姐姐比。”

    可要是不喜歡,司錦這是在……調(diào)戲季靜?

    錢柚果然瞪了她一眼,“要你管,你比不上不代表別人不行。至少我再怎么樣也沒想過給司錦當(dāng)妾,不像某人。”

    “這才像話,光送盤雞心摳死她算了。”季靜放下碗筷。

    季靜納悶,那金鈴鐺不好用?要不司錦怎么以怨報德呢!

    這也是他輕易不想來陪女兒吃飯的原因。

    司錦,她圖的從來就不是司錦。

    雅雅聽見兩人對話,楞了楞,小心翼翼把手里捧著的碗放下,又要把手里筷子放下,奶聲奶氣,“我、我不餓了……”

    小字注釋:床上器物介紹專用書。

    珍饈樓取名于“玉盤珍羞直萬錢”里的珍饈二字,寓意本樓菜品又珍貴又美味,自然,價格也很昂貴,要么怎么是開在東街的街中心而不是西街呢。

    珍饈樓三樓,周名安擺弄著手里的折扇,站在三樓窗口處,垂眸朝下看。

    “送你。”季靜收回手。管它有什么不好的寓意,現(xiàn)在都送給沈柔云了。

    不過才酉時,東街便已經(jīng)擠不動了,值班的衙役們早早就過來維持秩序,以防人多出現(xiàn)踩踏事件。

    珍饈樓位置好,前窗打開就是人來人往的東街,后窗臨著江河,推開窗低頭就能看到河里頭泛起的舟。

    “我,我緩緩,”季靜把書還給張叔,吶吶道:“先讓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悄無聲息的弄死司錦。”

    和臨山州以及青山州不同,新水州的生意多了項水上貿(mào)易,貿(mào)易給司家?guī)淼你y錢宛如這江水一般源源不斷。這也是周家心動的原因,交通太便利了。

    青山州到底是山路多,外出主要依靠馬車,所以季靜把生意往青山州擴展。可新水州除了坐馬車,還可以坐船。

    “是有些意思。”周名安環(huán)視著面前的整條商業(yè)街,商鋪掛起的紅紅燈籠被他盡收眼底,于眸光中連在一起燃成野心之火。

    錢橙做為司府少夫人,出門看自己布莊的權(quán)力還是有的,根本不需要求司錦。

    “司府如何跨年?”周名安攏著扇面問身邊幫他打聽消息的小二。

    錢橙笑著,雙手環(huán)著司錦的脖子。

    “在船上跨年?不是說司錦不愛出門嗎,成親時都沒親自去迎親,”周名安疑惑,“過年人多,他倒是愿意出來了。”

    是沖著他來的?知道他在新水州所以才出門?

    可能是昨日回門,司母跟大嫂柳靈蕓發(fā)現(xiàn)她擁有的首飾還是太少了,所以她走后兩人就出去了一趟,回來便讓人往錦院送了一匣子珠釵玉環(huán),都是當(dāng)季新款,說是出門見到有合適的,就給她隨便挑選了一些。

    司府每年都會放煙花跟天燈,說是給司五少爺司錦祈福。

    百姓們樂意看熱鬧,每次司府放煙花的時候,都是街上最熱鬧的時候。滿天煙花映亮天空堪比白晝,天燈更是猶如夜晚銀河里流動的星,甚是好看。

    周名安笑,從懷里掏出銀錠子拋給小二,神色滿意,“你倒是挺清楚的。”

    小二雙手合攏,將銀錠子穩(wěn)穩(wěn)接住,低頭謙虛起來,“為您辦事,自然要打聽的清清楚楚。”

    他打聽的當(dāng)然清楚了,因為整個珍饈樓的產(chǎn)業(yè),都是司家的。連他一起,也是司家的。

    如今能用來送給婆母和大嫂,錢橙覺得很開心。

    可能是昨日回門,司母跟大嫂柳靈蕓發(fā)現(xiàn)她擁有的首飾還是太少了,所以她走后兩人就出去了一趟,回來便讓人往錦院送了一匣子珠釵玉環(huán),都是當(dāng)季新款,說是出門見到有合適的,就給她隨便挑選了一些。

    周名安笑意淡去,想了想,問,“那季家呢?”

    小二嘶了一聲,“季家尋常不愛出來過節(jié),也不喜歡游湖跟放煙花,極其低調(diào)。”

    誰知他這話剛說完,三樓窗戶下面,季府的馬車停在外頭。

    周媽媽睨他,“不餓你吃什么糕點,給你嬌氣的。”

    季靜從車里先下來,隨后是一名溫婉清麗的女子抱著個孩子出來,最后是季老爺季白山。

    周名安看向小二,“?”

    小二沉默一瞬,“萬事總有意外嘛,季家許是今年有喜呢出來慶祝一下。”

    他手往下一指,佯裝不知道周名安跟季家的那點事情,只戳著周名安的肺管子說,“畢竟季府新多了兩個人丁。”

    坐穩(wěn)后馬車徐徐前行。

    什么季府新多了兩個人丁!

    那是他的女人跟他的女兒!他的!

    ……只是暫時被季靜搶走了而已。

    她咬著糕點,頓了頓,陡然想起新婚夜的椒鹽花生酥也是咸的。

    一筆是周名安的,一筆是消息送給五少爺,從周黃那里領(lǐng)賞錢。

    珍饈樓的伙計,只要稍微機靈點,就沒有差錢的。

    這里就連街邊拐角的糖炒栗子,都是一吊錢一包,明碼標(biāo)價寫在手邊的旗幟上,絲毫不欺瞞。

    錢橙恍惚搖頭,“我小娘還在時,只路過時經(jīng)過這里,連馬車都沒下。”

    沈柔云卻像是沒注意到季靜的目光一樣,只說了聲胳膊累,雅雅便主動去扯季靜的衣袖,朝她張開雙臂,軟聲軟氣,“靜靜姨姨,抱。”

    季靜雙手把雅雅接過來,一邊捏她的小臉一邊咬著牙,“小人精,你小姨累,我就不會累?虧得我還帶你出來吃大餐,你就光心疼你小姨不心疼我。”

    季杰不在家,但多了個沈柔云跟雅雅,府里既顯得有些冷清又顯得有些熱鬧。

    看季白山情緒不高,加上雅雅年紀小可能愛看熱鬧,季靜難得大手一揮,說出去過年。

    她在珍饈樓三樓定了廂房,誰知道周名安也在這兒。

    錢橙是心疼錢的,但她更想嘗嘗一吊錢一包的糖炒栗子。粉白的指尖捏著車窗,眼睛亮亮的朝蕊蕊點頭,又肉疼又滿臉期待。

    雅雅聞言小臉往季靜肩上一埋,開始耍賴皮。

    她親昵又信賴的模樣,顯然是拿季靜當(dāng)成了親人。

    沈柔云笑著側(cè)眸看季靜,柔聲問,“那我抱?”

    她悠悠道:“我總歸是心疼季小姐的。”

    季靜,“……”

    大可不必!

    季靜腰板挺直,掂了掂雅雅,跟柔弱的小白花比起來,抱雅雅的力氣她還是有的。

    見季靜不答應(yīng),沈柔云眉梢眼角的笑意更溫柔了。

    被她看了一眼,季靜慢慢紅了耳廓。……她不是心疼沈柔云,不…全是。

    錢橙囧囧的看著司錦,她就是再饞,也不會饞到流水,“我就是覺得太貴了。”

    季靜別開視線。

    一行人進了樓里,看起來也是三樓。

    周名安捏著扇骨的手指越發(fā)收緊,眸光中閃過陰毒算計,他側(cè)眸掃了眼桌上的酒壺,讓小二出去了一瞬。

    等再開門的時候,周名安笑著拎起手里的酒壺,示意小二,“送給季大小姐,就說是我送的,問她敢不敢喝。”

    小二,“……”

    實名制挑釁?

    第 57 章   057

    周名安給小二一錠銀子,讓他把這壺剛端上來沒多久的好酒給季靜送去。

    如果不是錢家人快到了,周名安這會兒更樂意自己去給季靜送酒,左右再囂張也不過是個女人,激將法之下,他就不信季靜不喝這酒。

    把酒壺遞給小二,周名安又走回桌邊撩起衣袍坐下,倒不是他看重錢家,而是他這會兒另有所圖。

    錢秀就是個貪婪又摳門的貔貅,錢母還算精明,但錢家門戶終究太小了,蒼蠅肉似的不值一看,如果不是為了對付司家,周名安根本不可能跟這樣的人家合作,說出去都丟周家的人。

    留在這兒等錢家人是為了對付司錦,可隔壁拐走他女人跟女兒的季靜他也不會輕易放過。

    周家的生意經(jīng)里有一味藥,食用后能快速催人動情,神智模糊之時只想找人疏解體內(nèi)的熱意。

    周家靠這東西拿下不少生意,不管對方是假正經(jīng)還是真君子,但凡喝了混過藥的酒,統(tǒng)統(tǒng)都會遵從本能變成只想風(fēng)流一夜的禽獸。

    只要睡了周家送出去的女人,那就算是落了把柄在周家手里,這時候生意還不是想怎么談就怎么談。

    周家這法子自然不只是針對商賈,對上賄賂州官也有一套。

    官員通常最會假模假樣,眼睛已經(jīng)貼在女人身上了,嘴上還說著冠冕堂皇的話,這時候下了料的酒就成了對方的借口跟放縱的理由。

    這藥連官員的底線都能突破,何況季靜的。

    周名安報自己大名把酒送去,一是激季靜,怕她不敢喝,二是挑撥季靜跟沈柔云之間的關(guān)系。

    沈柔云畢竟是從周家出去的,如果季靜喝了酒又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沈柔云百口莫辯。商人本就多疑,周名安不信季靜不懷疑沈柔云跟他里應(yīng)外合圖謀季家。

    不管季靜那邊有什么結(jié)果,對周名安來說都是不虧的,不過是辦正事時順手攪渾池子的事情,他干的多了。

    至于除夕當(dāng)晚這么重要的日子,他特意約錢家來珍饈樓的三樓,自然不是免費的年夜飯。

    周名安又不是大善人,怎么可能因為幾條無關(guān)緊要的消息就對錢家另眼相待委以重任,錢家提供那點信息還不配得他青睞。

    真正讓周名安心動的是錢府有兩個女兒。

    不管是談生意還是賄賂,沒有女人怎么能行。

    只是周家手里近來沒有什么特別出色的貨,原本沈柔云算一個,但那是周名安被她鬼迷心竅竟想著把她藏起來私用,玩夠了再往外送。

    就因為這點貪心,結(jié)果被沈柔云騙了個精光。

    她先是以小姨跟后母的身份說要進府照顧雅雅,讓他把雅雅的籍轉(zhuǎn)到她名下,隨后又說什么婚事不想大辦,只挑個好日子進門就行。

    她如此溫順懂事又體貼溫柔,既要幫他照顧亡妾的女兒,又體諒他留著正妻之位甘愿做妾,這般善解人意的解語花,周名安有什么理由不依著她?

    于是在他找人算黃歷的時候,沈柔云目的得逞,直接帶著雅雅跑了!

    這也是為何上頭的幾個哥哥總是挑他刺的原因,女兒沒了,女人也丟了。

    因他這次失誤,管家權(quán)都被削弱了不少,以往外出時他會帶兩個女人裝作丫鬟隨行,其實是方便送禮使用,可這回一個都沒帶。

    周家倒是不缺女人,只是豢養(yǎng)的瘦馬是以備不時之需的。

    如今朝廷奪嫡動蕩,將來這些瘦馬可以審時度勢送往高官府里為周家尋求庇護,算是一道保命的底牌輕易動不得。

    加上周名安因一己私利丟了沈柔云,周家老爺子更不愿意讓他帶女人來新水州,這也是他手里無人可用的原因。

    換句話說,能不能拿下司家算是他爹對他的最后考驗,如果他成功了往后他就是周家名副其實的家主,上頭的幾個哥哥也會徹底閉嘴。

    如果拿不下,周家的家主之位也該換人坐坐了。

    周家,向來是流水的兒子,鐵打的家主位。

    這也是為何那日季靜戳他肺管子說他爹老梨花兒子多,他生氣的原因,因為誤打誤撞正好戳他傷口上了。

    不過周名安能坐上家主位還是有點本事的,這不,他早早的就打聽到朝廷要招商賈合作對外貿(mào)易,被選中者則封為皇商。

    如果成了皇商,那就不算普通的商賈了,到時候以權(quán)謀私吞并司家在新水州的水上產(chǎn)業(yè),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巧的是,來的這名官員是大皇子舉薦的,跟新水州的知州在少年時關(guān)系便不好,想來對知州后面的司家也不會很滿意。

    周名安要做的就是拿下這名官員,把周家保送成皇商。

    只不過要拿下官員,周名安手里還缺點行賄的“禮物”,這“禮物”的名字就叫做女人。

    他本來還因為沈柔云不聽話不受擺布煩惱,扭頭錢家要合作的帖子就送到手里。

    羊主動入口,周名安自然順手收下。

    錢家還有兩個女兒沒嫁,一是錢母所生的錢柚,二是妾室生的錢橘,模樣都不錯,雖聽說比不得司錦的娘子錢橙貌美溫婉,但也勉強能湊合。

    周名安擺弄折扇,覺得錢家落得今日真是活該啊,竟想著與虎謀皮,那最終喪在虎口也是正常。

    他唰的下展開折扇,悠哉扇著,覺得如今局勢一片大好,都在朝著對周家有利的方向發(fā)展。

    “周公子,您的客人到了。”小二去而又返,敲門示意。

    周名安親自起身到門口迎接,合上折扇笑著拱手跟錢父錢母等人寒暄,余光從探頭探腦的錢柚跟垂眸溫順的錢橘身上掃過,沒多做停留就把視線又放在錢父身上。

    他姿態(tài)端正,目不斜視,像是單純請錢家人吃頓年夜飯以此回報錢家人給他提供的消息。

    周名安這個做派,倒是讓錢母心頭的戒備跟警惕淡了幾分。心里想著,也許周名安跟周家人不同呢,所以才能當(dāng)上家主。

    偌大的桌上擺好了水果點心,周名安伸手做出請的姿勢,示意錢父上坐,同時自己朝門口走去,低聲問小二,“酒送去了嗎?”

    小二拍拍手里酒壺,又伸手朝對面一指,“還沒呢,季家剛落座您的客人就來了,我肯定先緊著您交待的事情做,您放心我這就送去。”

    周名安眸色晦暗的朝對面廂房的方向掃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記得送去就行,讓人上菜吧。”

    小二應(yīng),“是。”

    周名安深呼吸,調(diào)整好面部表情,又折返回飯桌上,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解釋自己剛才沒立馬過來的原因:

    “我讓小二多添了幾道菜。對了,今日除夕本該一家團聚才是,我這個外人陡然邀請伯父伯母一家前來,會不會太冒昧了。”

    他做出走的姿勢,“要不我自己去隔壁坐坐,免得你們因有外人在而拘束了自己。”

    他模樣好看,談吐儒雅,身上并沒有商人的市儈,更比矜貴淡漠的司錦要親切近人,錢柚多看了周名安兩眼,笑盈盈說,“不會啊,人多才熱鬧嘛。”

    錢母聞言瞪了眼錢柚,錢柚偷偷朝她吐了吐舌頭。不就是說句話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名安見錢柚替他解圍,連忙拱手作揖,“多謝姑娘不嫌棄。”

    他又招來小二,低聲言語了幾句,等小二再回來的時候,手里捧著一份糕點做成的玫瑰花,單獨放在錢柚面前。

    玫瑰層層疊疊在玉盤之中綻開,說是糕點但更像是真花,可見做的多逼真細致。

    錢父掃了眼,抽了口涼氣,“這,這,周公子太客氣了。”

    聽他爹這么一說,錢柚就知道這盤糕點不便宜,當(dāng)下被哄的眉開眼笑更開心了。

    她炫耀著,遞了個眼色給錢橘,胸脯挺起像只斗贏了的小公雞。

    錢橘就沒有,說不定錢橙也沒有,唯獨她有。

    迎著錢柚的挑釁,鄒氏面上掛著笑,其實手借著桌子的遮掩,在桌底下碰了錢橘好幾次,示意她積極主動點。

    跟周家合作的主意明明是她提出來的,怎么真見著了周家公子,她反而跟錢橙那個鵪鶉學(xué)會了,遇事見人不抬頭,平白把這奉承巴結(jié)的好機會讓給了錢柚。

    錢橘任由生母拍打,只垂著眼不說話,本分安靜的樣子毫無存在感。

    周名安是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只要他想跟對面交好就不會讓話掉在桌面上,不管跟錢家的哪一個人,他都能接上話保證不冷場。

    菜端上來的時候,錢父已經(jīng)跟周名安推心置腹了,兩人如同忘年交一般,恨不得原地舉起酒杯拜個兄弟。

    “菜齊了?”周名安側(cè)眸看小二。

    小二自然懂他的意思,立馬抱著托盤彎腰低頭,在周名安耳邊說,“酒已經(jīng)送去了。”

    “還差一道魚粥,馬上就送來。”小二直起腰笑著跟眾人開口。

    周名安滿意了,隨手又給出一份賞錢。闊綽的做派跟錢父截然不同,兩家的門第高低在這不經(jīng)意間的小細節(jié)里盡顯。

    錢父更巴結(jié)周名安了,仿佛周名安指東他絕對不會往西。

    錢母則心思微動,想著如果周名安愿意,把錢橘送去周家做妾也不是不行,到時候借著錢橘搭上周家的線,兩家的關(guān)系只會更親近。

    而且跟錢橙那個沒有生母的小蹄子不同,錢橘的生母鄒氏以及她弟弟,還在錢府呢。

    她要是想要鄒氏跟弟弟好過,自然會比錢橙更聽話懂事好把控。

    錢母笑著給錢橘夾菜,示意她多說說話,難得出門又沒有外人,別拘束著。

    錢柚瞧見了,不高興的哼了一聲。

    姐妹倆暗中的較量以及錢父的心思錢母的算計,盡數(shù)落在周名安眼底。他雖未坐在主座,但他此刻才是這間廂房里真正的主子,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下順利進行。

    心神一放松下來,周名安難免分神去想那壺送給季靜的“好酒”。

    “送我的?”

    包廂里,季靜才把雅雅放下,小二就提著酒壺過來了。

    她原本以為是司錦送來的,珍饈樓其實是司家的產(chǎn)業(yè),她又跟司錦從小一起長大,不管是去珍寶閣還是來珍饈樓,總是享受一點特殊待遇。

    比如這廂房,不管她用不用的上,司錦都會讓樓里人單獨給她留一間,只給她一家使用。

    旁人辛苦排隊預(yù)約花錢打通關(guān)系才能得到的一間三樓廂房,季靜說來就能來。

    單間都留了,送酒多尋常。

    小二神秘的搖搖頭,沖季靜眨巴眼睛,“這酒是周名安周公子讓我送來的,他就在您對面的廂房里。”

    “周名安給我送酒?”季靜雙手抱懷,絲毫不給面子,干脆利落的說,“我不要。”

    小二,“……”

    季靜表示,“我怕不干凈。”

    周家上下都不干凈,她才不喝周名安送來的酒。

    “周公子送的時候就說了,這酒是他送的,看您敢不敢喝。”小二笑著,明顯沒有非要把酒留下的意思。

    周名安讓他送酒,他送了,可季靜不要啊。他只是個小二,怎么能逼客人喝酒呢。

    季靜點頭,完全不中激將法,“告訴他我不敢喝,他有種他自己喝。”

    她是蠢貨嗎?她喝周名安送來的酒。

    旁邊沈柔云過來,下意識從袖筒里掏銀錢遞給小二,小二連連擺手,“您是季小姐帶來的,有什么事情直接問我就行,不收賞錢。”

    小二回,“錢貔貅錢老爺家,哦也就是我家少夫人的前爹一家。”

    可司錦沒這樣做,她選擇了誘惑她。

    錢橙又偏偏吃軟不吃硬。

    她邊在心里唾棄自己沒出息,邊老老實實靠在司錦懷里,將唇瓣貼在司錦臉上。

    蜻蜓點水似的,在心湖里留下一圈清淺漣漪。

    司錦眼里露出笑意,抬眸看錢橙,輕聲說她,“小古板。”

    前爹。

    季靜抬手抵唇不厚道的笑起來。

    錢橙從錢老爺?shù)拿路殖鋈为毩袅耍义X老爺對外揚言不認錢橙這個女兒,兩人原本的關(guān)系是錢女兒跟錢爹,那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可不就是前女兒跟前爹嗎。

    “錢家可有其他待嫁的女兒?”沈柔云又問。

    “有,今天全來了,一個是錢家四姑娘錢柚,錢夫人的親女兒,一個是錢家五姑娘錢橘,妾室鄒氏所生,”小二想了想,“周名安對四姑娘倒是挺殷勤的。”

    送了糕點花盤呢。

    “怎么了?”季靜看沈柔云,“他請錢家有什么不對勁的?”

    沈柔云默默的看著季靜,季靜問完就反應(yīng)過來了,懊惱的一拍腦門。

    她怎么一對上沈柔云就懶得動腦子呢。

    周名安除夕夜請錢家吃飯,說明錢家投向了周名安。

    錢家跟錢橙鬧掰的事情不是秘密,周家如果對司家沒有野心,是不會公然請錢家吃飯的。

    “怪不得周名安昨天來了新水州后直奔季府啊,感情在新水州的內(nèi)應(yīng)不止吳掌柜一人,還有個錢家呢。”季靜想起錢橘那張臉。

    她跟錢橘不認識,沒打過照面,可錢橘卻一眼就知道她是誰。

    所以沈柔云在季府的消息,不會是錢家人告訴周名安的吧?畢竟周名安今日可只請了錢府一家啊,連試圖調(diào)虎離山的吳掌柜都沒請。

    “周名安還挺懂得感恩,錢家給消息,他就請錢家吃飯,”季靜嗤笑,“他的目的恐怕不止是拉攏錢家吧。”

    就錢家那點家業(yè),周名安怎么可能看得上。

    “他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是錢府的兩個姑娘。”沈柔云抿了下唇,皺眉沉思一會兒,最后選擇低頭坐在雅雅身邊陪雅雅玩,再多的話也沒興趣問了。

    季靜側(cè)眸看她。

    剛才沈柔云開口的時候明顯有幫錢家女兒一把的心思,免得對方跟她和她姐姐一樣掉進狼窩。

    可問完她也就猜到了自己的消息是錢家人泄露了。

    別人早已把她當(dāng)成登云梯踩在了腳底,她竟還想著幫人家。

    季靜視線落在沈柔云低垂的眉眼上,皺了皺眉,從袖筒里掏出賞錢給小二,挑眉示意他,“把這壺酒給周名安送回去,就說我嫌棄它不干凈不敢喝。”

    她話都提醒的這么明白了,錢家女兒要是執(zhí)意往上趕,神仙都救不了。

    她不是好心幫錢家兩個姑娘,她只是跟周名安不同,不會把女人當(dāng)成生意能贏的籌碼。

    因季靜的話,沈柔云側(cè)眸看她。

    季靜雙手叉腰,“還有那什么糕點花盤給我也來一份,讓我也開開眼。”

    小二納悶,“您不是不愛吃這些嗎?”

    上次來的時候,司錦要請季靜嘗嘗季靜還嫌棄。

    季靜一時心虛,都不敢扭頭看沈柔云,她總不能說是點來哄人開心的吧。

    她哼哧著,“……最近口味有些變化,嘗嘗也行。”

    小二利索的收起銀錢,“得嘞,您等著,我讓后廚給您做個最好看的。”

    說完還看了眼情緒明顯低落的沈柔云,“吃了心情肯定跟花一樣美好。”

    沈柔云被人打趣,臉頰緋紅一片,比花色更嬌艷,柔柔弱弱低下頭,像是不好意思。

    季靜紅著耳朵瞪小二。

    怎么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下人!

    全被司錦帶壞了。

    季白山才從外頭進來,剛才剛上樓就遇到好友,難免上前吃酒說話,“人家家里又添了新孫!”

    季白山不高興。季靜以為他還打沈柔云的主意呢,剛剛迷眼,季老爺就說,“我才進門就隨出去一份禮錢,怎么想怎么虧。”

    季靜,“……”

    那也沒辦法啊,季杰不在家,她又沒有嫁人的打算,這些年季家給出去的禮的確不少,怎么算怎么虧。

    怪不得她爹上次非要給沈柔云辦生日宴,想來也是想收點禮金回回血。

    季老爺眼睛看向雅雅,白胖臉笑起來,有了主意,“待會兒我就把雅雅抱過去,說這是我新認的小孫女,雅雅往那兒一站,我就不信他們腆著老臉好意思不給見面禮。”

    就算不給見面禮,這過年過節(jié)的,總得給個紅封吧。

    他們新添的孫子不能抱出門,雅雅卻是就在這兒。

    季老爺蹲下來跟雅雅商量,“小雅雅,你待會兒出去就喊我爺爺,咱爺倆配合,今晚要到的所有銀錢全留你買書包衣服,留你入學(xué)用,可好?”

    他這是幫雅雅存壓歲錢呢。

    雅雅一聽能賺錢,大大的眼睛瞬間亮起來,重重點頭,拉長音調(diào),“好!”

    “乖孩子。”

    季白山扶著桌面站起來,示意季靜,“點菜了嗎?”

    季靜頓住,“點了…吧……”

    季白山下意識問,“點了什么?”別全是清淡口味的素菜。

    季靜眼神飄忽起來,沈柔云輕笑著替她回答,柔聲說,“點了份糕點花盤。”

    季靜默默瞪她,沈柔云眉眼笑得更溫柔了。

    “吃糕點哪能吃飽,”季白山一擼袖筒,“我來點,今日難得出門吃飯,要兩壺好酒吧。”

    天色暗下來,除夕的氣氛卻越發(fā)濃郁。

    樓下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司家登船了。”

    珍饈樓二樓跟三樓的客人都推開后窗朝外看。

    明明已經(jīng)酉時末,頭頂天色雖黑,可整條東街卻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大紅燈籠的光亮之下,能看到司府全家從馬車里出來,兩兩一對夫妻相攜,朝江邊的游船走去。

    下人開道在人群中單獨留了一條登船路,足見氣派。

    錢橙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多少年沒在過年時出過門了,手挎在司錦臂彎處,一時間琥珀眸子忍不住的左右看。

    她邊想看,邊又顧及著自己司五少爺夫人的身份,刻意忍著不看的那么光明正大,免得旁人背后說些不好聽的。

    司錦側(cè)眸看錢橙,右手掌心搭在錢橙的手背上,輕聲跟她介紹,“看見旁邊那座掛滿燈籠的樓了嗎,那個是珍饈樓。旁邊金碧輝煌的那個,是珍寶閣。”

    錢橙扭頭看司錦,眼睛亮晶晶的,眸光燦若星辰,“那,那邊那個呢?”

    她大膽的伸手指。

    司錦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聲音溫和,“那是你的豐德布莊,娘子,你怎么連自己的布莊都不認識了。”

    她輕輕嘆息,明示前面的司巖,“定是擁有的莊子太少了,才不認識,要是擁有的多了,就不需要認識了,是不是啊二哥。”

    隨手所指之處,皆是自家產(chǎn)業(yè),當(dāng)然不需要費心去記。

    司巖扭頭瞪她,“別點了別點了,拜年禮物早就準備好了。”

    錢橙臉蛋微熱,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天天的,光收禮物了。

    司巖見她臉紅,豪爽的笑著道:“你這臉皮忒薄了些,跟小五學(xué)學(xué),你瞧她這臉皮厚的都夠補城墻了。”

    錢橙聞言下意識伸手捏司錦臉蛋,司錦垂眸睨她。錢橙乖順笑著又替她揉了兩下,小聲說,“軟軟的。”

    司錦,“……”

    她跟自己說話的時候,聲音也是無意識的軟軟的。

    司錦發(fā)現(xiàn)了,錢橙只對自己這樣。

    她握住錢橙的手,壓下心底漣漪,又跟她介紹起別的。

    兩人走在司巖跟司舞身后,步伐不快不慢,邊走邊看。前方的司鈺也笑著跟他家娘子介紹起江邊的典故跟歷史,所有人都左顧右看的時候,錢橙融在其中便不顯得違和。

    錢橙捕捉到這些小細節(jié),不由收緊環(huán)著司錦手臂的雙手,昂臉看她,無聲說,“謝謝。”

    這種來自家人的包容跟寵愛,是她前十六年沒怎么體驗過的。

    因著這份無聲的愛,錢橙把臉昂起來,任由司錦把吻落在她額頭上。

    第 58 章   058

    錢橙昂著臉的時候,眉目舒展,琥珀眸子晶晶亮,唇紅齒白,笑容燦過除夕燈火,漂亮到很難讓人從她的臉蛋上移開目光。

    她像是下凡的蹁躚花仙,走動時帶動的裙擺漣漪都如層層花瓣綻放,實在好看。

    任誰看了如今的錢橙,都很難將她跟以往那個棉花似的任打任罵的窩囊三姑娘聯(lián)系在一起。

    她身上如今的從容,不是披在身上的錦衣玉袍堆砌出來的,更像是由心而發(fā),從骨子中透出被偏愛者的自信大方。

    宛如從泥潭中掙脫出來,開出屬于自己的那朵花。

    跟司府無關(guān),跟她身上的司家少夫人身份也無關(guān),眾人看的只是披著燈籠光亮身上籠罩著柔光的錢橙本人。

    三樓上的錢橘怔怔的往下看,這樣的三姐姐是她從未見過的,一時間覺得有些陌生。

    往日那個畏手畏腳怯懦到不敢跟管事媽媽起沖突的身影,在如今的錢橙身上已經(jīng)找不到了。

    或許從她敢公然誆騙錢家私庫起,錢橙就變了,以至于后來才敢紅著眼眶跟姑母甩臉色扔手爐。

    她一直以前錢橙同自己一樣,是長在暗處見不得光又不被人注意的苔蘚,只是她好像看錯了,對方不是蘚類,而是顆種子,見了陽光自然要往上生長,長出自己的脊梁昂起自己的臉龐。

    錢橘低下頭垂了眼,長睫遮住眼底情緒,只覺得心里空空茫茫,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就像是她每天固定位置擺放的花瓶突然被人挪了位置,這讓她整個人都有些不舒服。

    眾人在看司家登船的時候,視線都難免會從錢橙身上掠過。

    周名安握著酒杯朝下看,眼里閃過一絲興味。

    司錦這娘子長得是真的好看,像朵含苞待放的月季,不似沈柔云那般柔弱清麗,也不像季靜張揚刺人,而是溫婉大氣干干凈凈。

    余光瞥見周名安在看錢橙,錢橘眸光輕晃,特意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錢柚身后,輕輕柔柔的聲音感慨,“三姐姐如今真好看,是吧四姐姐?”

    錢柚本來無意識的在看司錦,就算今日人流如潮都沒淹沒司錦身上的那份矜貴之氣,他往那里一站,便能輕松區(qū)分出他跟旁人。

    陡然聽見錢橘出聲,錢柚心虛到眼神亂飄,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看自己的姐夫。

    “哪里有多好看,不就是那樣嗎,”錢柚這才看錢橙,看完后臉色都不好看了,尤其是瞧見司錦垂眸親吻錢橙額頭,錢柚指甲更是掐進掌心里,暗罵了一句,“不要臉。”

    不知羞,大庭廣眾下做出這般親密舉動,真是丟錢府女兒的臉。

    還好如今錢橙不是錢家人了,不然讓人看到多丟她們的人。

    錢柚本來就嫉妒錢橙,這會兒心神被錢橘打岔從司錦身上分開,不由注意到身旁的周名安也在看錢橙,頓時鼓起臉頰,心頭更不爽了。

    司錦這兩年閉門不出沒見過幾個好女子,眼瞎心盲喜歡錢橙那樣膚淺的狐貍精也就算了,周公子見識多為人風(fēng)趣,該不會也喜歡錢橙那樣的吧!

    周名安自然注意到錢柚的目光,笑了一下,輕聲說,“我在看司少夫人頭上的金鳳簪子,便想起我手里也剛淘了一支漂亮的金簪。金器送貴女,不如明日讓人給四姑娘送去錢府可好?”

    他雙手攏著酒杯,微微頷首,做了半個君子作揖禮,“還望四姑娘不要嫌棄。”

    要送自己金簪?!

    錢柚胸口的小鹿瞬間亂撞,芳心浮動,臉頰上染了緋紅,矜持著嬌聲說,“那多不好意思啊。”

    周名安無緣無故為什么要送自己東西,還是金簪這種首飾,莫不是……喜歡自己吧。

    他跟司錦果然不同,仔細想想,周家好像也還不錯,至少擁有跟司家抗衡的實力,如果嫁進周家,倒也不算輸給錢橙。

    “不過一個金簪而已,到底是俗物,哪里比得上仙子靈動。四姑娘要是能看上倒是它的福氣。”周名安哄小姑娘一哄一個準。

    他本想釣庶女錢橘的,但他的鉤還沒拋下去,錢柚便迫不及待跳上來咬餌了,這般盛情,屬實難卻。

    錢柚已經(jīng)被釣的臉蛋紅紅,雙腳帶著身子無意識朝周名安靠近,嬌聲嬌氣說話。

    短短半頓飯的功夫,兩人關(guān)系肉眼可見的親近起來。

    周名安哄著錢柚細語,目光專注到似乎都在她一人身上,可在錢柚嬌羞低頭的時候,他卻眸光清醒的朝下瞥。

    不知是看錢橙還是在看司錦。

    錢橘將周名安的算計盡數(shù)收在眼底,卻不動聲色像是未曾察覺。旁邊錢柚的爹在罵錢橙,錢柚的娘在看司家富貴,她一個小時候險些被錢柚劃花臉的庶妹妹,何必多管閑事呢。

    樓下,司家眾人上了游船,三層大船掛滿燈籠燈火通明金碧輝煌,上面隱隱有絲竹樂器聲飄出來,宛如游離在人世間邊緣的一隅仙船,讓人好生羨慕。

    全新水州,也只有司家有這個財力了。

    等游船輕緩滑動,眾人這才收回目光,船里的景色是看不到了,但是可以等一等,飯后司家會放煙花,皆是更熱鬧。

    大家又坐回桌邊繼續(xù)剛才的交談跟話題。

    見到了司家登船跟司家的財力,錢老爺對著周名安越發(fā)殷勤,像是押寶一樣把弄垮司家的希望全押在了周名安身上。

    錢柚卻不管,鼓著臉頰當(dāng)作沒看見親娘的警告。

    “周公子。”小二再次進來,手里局促的拎著壺酒。

    周名安一眼就看出來這酒是他要送給季靜的“好東西”,險些當(dāng)場變了臉色,“怎么又拿回來了?”

    小二面露苦澀一臉為難,用不大不小全桌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季小姐說您送的酒不干凈,她不敢喝,周公子要是有種,您就自己把這壺酒喝完。”

    錢父錢母彼此對視,心里隱約泛起嘀咕,目光都隱隱朝周名安看過去。

    周家靠什么發(fā)家的,這一刻桌上幾人除了錢柚以外,大家瞬間都想了起來,神智也清醒不少。

    這酒,怕是真的不干凈。

    但季靜也是真的不給周名安臉啊,當(dāng)眾把巴掌甩周名安臉上。

    周名安目光沉了一瞬,意識到還有外人在,掩飾性的笑笑,伸手把酒壺接過來往自己酒盞里倒了一杯,自己端起來抿了一口:

    “酒是你們珍饈樓的,要是不干凈也是你們珍饈樓的酒不干凈。季小姐說的是,不干凈的東西萬萬不能喝。”

    他自證之后,示意小二,“再換壺別的酒過來,要是再不干不凈,這事別怪我不給你們珍饈樓臉面。”

    周名安慣會四兩撥千斤,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的問題轉(zhuǎn)到珍饈樓身上。

    小二伸手把酒拿過來,低頭應(yīng)下,“是。”

    淺抿一口問題不大,但卻能淡去旁人對他的疑心。

    你看錢柚見他這樣,不就迫不及待替他說話了嗎。

    錢柚生氣,“季大小姐真是的,周公子好心送她酒,她還挑三揀四事情忒多,不愛喝就說不愛喝,非要扯什么干凈不干凈。”

    因為上次在司府被季靜身邊的丫鬟藕荷抽了一巴掌,錢柚心里對季靜怨氣頗深,對她格外有意見。

    這會兒是新仇舊怨加一起,立馬忍不住開口擠兌季靜,“周公子不要慣著她。”

    錢母伸手拉錢柚的手腕,錢柚愣是不肯閉嘴。她這個招搖的模樣是生怕周名安看不見她,從而錯過周家的火坑啊!

    話說完了,錢柚才嘟囔著跟錢母說,“我就是不喜歡她。”

    錢母氣到臉色鐵青,話都講不出來。早知道她就把錢柚鎖在家里了!

    周名安像是沒看見錢母跟錢柚的來往,只笑著把酒的話題帶過去,又跟錢老爺說起皇商的事情:

    “朝廷要選皇商負責(zé)對外貿(mào)易,可來選皇商的官員卻是大皇子舉薦的。您猜地點為何挑在新水州,是因為要選他司家嗎?恰恰相反,對方是為了對付司家而來。”

    “不過這些都是內(nèi)幕消息,還望錢伯父不要外傳,賢侄兒也是信得過您才告訴您,”周名安跟錢老爺說,“到時候司家倒了,新水州這邊的布匹貿(mào)易,可能就要辛苦錢伯父了。”

    錢父本來還在想酒的事情,如今一聽到這個消息,注意力瞬間被轉(zhuǎn)移,剛才在想什么全忘了。

    朝廷選皇商可是大事,被選中的商賈直接可以脫離商人低賤的身份,有官職在身,領(lǐng)朝廷的皇糧。

    除去身份的變化,還有就是其中的利益。

    那可是潑天富貴啊!

    司家就是再厲害,跟朝廷比起來也是胳膊比大腿!要是來選皇商的官員對司家有敵意,那司家必敗!

    錢父眼睛比燈籠還亮,一口一個賢侄兒,“這事我定然不外說,你放心就是。”

    周名安笑著,“我自然是信您的。”

    酒桌上重新恢復(fù)了小二送酒前的熱鬧,推杯換盞間,周名安似乎成了錢家的賢侄兒,氣氛相當(dāng)融洽。

    小二把酒壺從周名安那里拎出去后,派人跟季靜說了一聲。

    “周名安自己都不敢把酒喝完,”季靜嗤笑,“果然不干凈。”

    還好她沒中了周名安的激將法。

    “只不過周名安的酒里到底有什么名堂?”季靜低聲疑惑,順帶著給自己倒了杯酒。

    她在外從商,能喝酒是必然,酒量不是一般的好。

    季白山要了四壺酒,有三壺都進了季靜的肚子里。

    今日除夕難得放松,她因為生意緊繃了一年的思緒跟心弦在今夜都卸了下來,沒忍住貪杯多喝了點,這會兒臉頰已經(jīng)有些熱。

    廂房里點了炭爐,可以用來烤肉烤水果跟烤饅頭,也可以單純烤火。

    酒喝多了加上炭火足,熱意難免上來,季靜喝著喝著將外衫都脫了,只穿著一身修身的梅紅色束腰裙袍,寬松的袖筒用束帶束起來,颯爽利落。

    要是季杰在家,還能陪她豪飲,可惜他今年不在,陪她淺酌的人只有沈柔云。

    沈柔云酒量如何不知道,但眉眼低垂頷首抿酒的時候,絲毫不見皺眉,臉上也不見酒氣。

    見她一杯喝完,季靜略微挑眉,又抬手給沈姑娘倒了一杯。

    可能是過年,沈柔云難得換了身有點顏色的衣服,褪去一身素白衣袍,穿了身淺藍的月白色,雅雅換了身淺淺的粉,瞧著依舊是素雅的小白花跟花骨朵。

    一是守孝穿素,二是沒錢浪費,這一大一小穿的都不算艷麗。

    季靜想起什么,起身把搭在一旁屏風(fēng)上的外袍拿過來,低頭在里面掏來掏去,“我給雅雅準備了禮物。”

    她掏出兩只圓滾的金兔子發(fā)飾。

    沈柔云看季靜,季靜炫耀著攤開掌心故意給她看,“好看吧,給雅雅的。”

    季大小姐喝了酒,難得有些孩子氣。沈柔云笑著,“你挑的,自然好看。”

    季靜得意挑眉,把雅雅招過來。

    雅雅腦袋上一左一右梳著兩個飽滿的丸子發(fā)髻,只用淺粉發(fā)帶綁了結(jié)以作修飾。

    “待會兒要禮物的時候,戴著這個去,”季靜彎腰,把兔子綁在丸子外面,笑著捏了捏雅雅的實心丸子發(fā)髻,“我看誰好意思不給重禮。”

    季白山合掌贊同,“對對對,還是靜靜想的周到。”

    他看雅雅,笑著點頭,“好看。”

    雅雅還在守孝期,不能戴紅,季靜明顯是用心了,特意送了金的,圖案還是雅雅最喜歡的胖兔子。

    雅雅眼睛亮亮的,嘴巴張開,雙手往上試著摸金兔子,動作小心翼翼。

    她昂臉看季靜,小孩子的開心特別純粹跟明顯,“謝謝靜靜姨姨!”

    雅雅摸著頭發(fā)上的兔子,跟季白山說,“這只是小姨,這只是靜靜姨姨。”

    她是會端水討人開心。

    季白山故意問,“那爺爺在哪里?”

    雅雅嘿嘿笑著,往季白山膝上一趴,“爺爺在這兒。”

    她把季白山哄的哈哈大笑。

    季白山也吃的差不多了,索性抱起雅雅帶上管家,“走,咱們?nèi)ゴT。”

    左右?guī)坷锒际钦J識的,整個珍饈樓的三層,季白山能抱著雅雅逛一遍。畢竟他突然抱著個孩子出來,認識的人見到了他總要多問兩句,只要對方一開口,見面禮不就來了嗎。

    大家都是體面人,雅雅都喊人了,對方怎么好意思不給禮。

    季靜笑著直起身,雙手叉腰,“去吧,多要點。”

    省得她爹覺得賺不回禮錢太虧,又要催她嫁人。

    三人出去,偌大的廂房頓時空了不少。

    季靜一撩衣袍又坐回桌邊,抬起酒杯問沈柔云,“沈姑娘?”

    沈柔云雙手端起酒杯陪了一杯。

    珍饈樓的一樓有歌舞唱曲,樂聲透過嘈雜的人聲悠悠飄上來,更是助興。

    酒壺見底,季靜讓小二又送了兩壺進來。

    “放煙花了,司家開始放煙花了!”

    樓外有人喊。

    沈柔云沒見過司家的煙花,來了興趣,起身端著酒盞走到后窗窗邊,側(cè)身靠著窗欞單手抱腰抬臉朝上看。

    她頭靠在窗欞上,姿態(tài)放松,神情淡淡,依靠在窗邊的時候,身影處在半明半暗之間,單薄清瘦的身子像是要被窗外的夜色卷走,隨時會變成淺藍色的月亮飛回到漆黑的天空中。

    柔弱孤寂,像是一碰就碎的湖中月影。

    季靜仰頭喝酒,余光不受控制的落在沈柔云身上,可能是太熱了,她頭腦混混沌沌不復(fù)平時清明,竟想著伸手撈一把那月色揉進懷里。

    她思緒混亂,索性不再用腦多想,而是遵從心情,想喝酒就喝酒。

    煙花從游船的方向點燃綻放,起初如流星一般拖著條明亮的尾巴直沖云霄。

    年底無月,星星光亮暗淡,以至于煙花竄到天空后,星辰也難以遮掩其光芒。

    眾人只聽得“咻”的一聲,隨后便是“啪”的下綻開。

    煙花綻放如水花四濺,光亮灑滿整片夜空,戌時末的新水州曇花一現(xiàn)般明亮了一瞬,猶如白晝。

    橙色。

    季靜朝外掃了一眼,瞥見煙花顏色不由低頭笑了。

    司錦喜歡錢橙的那點小心思,恨不得全新水州的人都知道。

    人都娶到手了,還暗搓搓放橙色煙花。

    煙花映亮天空,也映亮了沈柔云的眸子。

    她抬手舉杯,粉唇輕啟,柔軟的唇瓣貼著冰涼的盞沿,微微仰頭垂眸,抿了一口酒。

    她側(cè)身靠著,季靜側(cè)眸就能看見。酒水浸濕了沈柔云的唇瓣,為那抹淺粉增添了一抹誘人的瀲滟水光,在煙花光亮下極其顯眼。

    季靜咽下嘴里酒水,拎著酒壺走過去,跟沈柔云靠在同一個窗戶的另一邊。

    她后背往窗木上一靠,目光不在身后的煙花上,而在身側(cè)的沈柔云臉上。

    一扇窗,兩個人,一個背靠一個側(cè)倚,一個側(cè)身朝外看,一個背對外面看旁邊。

    窗外煙花璀璨明亮,幾個幾個一同綻放,流星般耀眼絢麗。

    季靜拎起酒壺側(cè)頭給沈柔云的空酒盞里倒酒,笑著問,“不開心啊?”

    沈柔云輕應(yīng)了一聲,“嗯。”

    輕輕的調(diào)兒,淡淡的鼻音,帶著點低落的情緒。

    季靜心里緊了一下,眼睛看著沈柔云的眸子,“為什么,你也想要放煙花?”

    “不是。”沈柔云端著酒盞收回手,撩起眸子,水光瀲滟的眸光中一半是煙花光亮一半是季靜。

    “哦?”季靜扭過身,改成雙臂搭在窗沿上,探身朝下看,“那是因為什么?”

    她心里隱隱約約有個答案,卻等著沈柔云說出來。

    季靜垂著眼,昂頭對著酒壺喝酒。

    沈柔云還是那般側(cè)靠著,原本隨意曲著的兩條腿卻站直了,一腳的腳尖輕輕往前,抵在季靜腳側(cè)。

    叩門似的,碰了她一下。

    季靜眸光一顫,心跟著重重一跳,連吞咽酒水的動作都粗重了些。

    沈柔云只望著季靜,聲音輕輕,云煙一般,“因為我在想,我是不是不配得到季小姐的新年禮物。”

    季靜有點得意,她猜中了沈柔云不開心的原因。

    她小臂搭在窗沿上,雙手摩挲酒壺外壁,押著嘴角笑意,語調(diào)上揚,“我的禮物可沒那么好得到。”

    “除非你告訴我,周名安的酒里有什么名堂。”季靜側(cè)眸看沈柔云。

    不是真要問個結(jié)果,而是這題沈柔云必然知道。只有她知道答案,自己準備的禮物才能送的出去。

    這水放的,比季靜今天喝的酒還要多。

    “真想知道?”沈柔云緩慢眨巴眼眸,意味深長。

    季靜戰(zhàn)術(shù)性頭鐵,沉吟出聲,“嗯。”

    沈柔云柔弱無骨的微涼指尖搭在季靜的手腕上,順著她的手腕往前握住她的手,拇指鉤住季靜手里的酒壺。

    季靜先是身體一僵,注意力隨著沈柔云的手從自己的腕子移到手背上再到手心里的酒壺上。

    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沈柔云這個動作里的深意,就見沈柔云仰頭把酒盞里的酒一飲而盡,然后忽然偏頭垂眸吻在她唇上。

    橘色煙花在頭頂綻放,光芒比之前更盛。

    光亮照在沈柔云的眉眼上,沈柔云的模樣則映在了季靜眼底。

    她呼吸頓住,心臟像是漏跳了半拍,等沈柔云起身退開的時候,季靜抽了一口氣,陡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頭腦空白之時,手里的酒壺好像沒握住!

    底下那么多人,萬一砸到了誰……

    還沒等季靜探頭朝下看,沈柔云就靠在窗欞上,笑著抬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她左手的手指上勾著季靜喝了一半酒的酒壺。

    她抿唇笑,眼尾像是被桃紅色的毛筆勾勒了眼線,緋紅艷麗。

    季靜臉上臊起來,渾身發(fā)熱。

    好像那點連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認或是沒想清楚的小心思,被沈柔云看的清清楚楚。

    “靜靜。”沈柔云將酒壺壺嘴對準自己的嘴巴,喝了一口酒,酒壺隨手放在窗戶旁邊的架子上。

    季靜呼吸發(fā)緊,耳廓滾熱,眼睛明明不該看沈柔云,可卻不受控制的移不開半分目光。

    沈柔云緩慢朝季靜這邊靠近,將她擠在自己跟窗欞之間,腳尖輕輕往前分開季靜的雙腳。

    她侵略性的往前,整個人往前幾乎趴在季靜懷里,可又若即若離沒真貼上來。

    沈柔云垂著眼,長睫濃密根根分明,唇瓣微動,妖精似的,低聲誘惑,“要嘗嘗我的酒嗎。”

    她唇色水潤柔軟,其中滋味剛才只是蜻蜓點水碰了一下,還沒細細嘗過。

    季靜一手搭在窗沿上,一手垂在身側(cè)微微收緊手指。

    “周家酒里的名堂,就是這個。”沈柔云見季靜沒有動作,笑了笑,掩飾性地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低落。

    她正要往后退,季靜卻忽然摟住她的后腰,將她往懷里一拉,偏頭吻了上來。

    “嘗。”

    不似假山那一吻,季靜帶著賭氣跟較勁。也不像剛才那一吻,沈柔云輕輕試探小心翼翼。

    這一吻,季靜主動沈柔云迎合,唇瓣研磨丁香舌推擠攪動,彼此都意動。

    季靜跟沈柔云的站姿換了過來。

    沈柔云被季靜擠在她跟窗欞之間。

    轉(zhuǎn)瞬之間兩者位置相反,變成季靜強勢的單腿頂開沈柔云的裙擺。

    她雙手一手摟著她的腰防止她滑下去,一手貼著她的臉加深這一吻。

    煙花明亮如白晝,將季靜蒙了層輕霧的心照亮,露出她的真心。

    她對沈柔云有意。

    不知從何而起,但確實割舍不開。

    可能是彼此你來我往的交鋒時產(chǎn)生了興趣,也可能是沈柔云容貌太美,又楚楚可憐,她爹心動,她也心動……

    季靜親吻沈柔云的唇瓣,柔夷順著她的脖頸往下亂揉。

    比上次在假山那兒還要肆無忌憚。

    嫩豆揉成石子,顏色堪比櫻桃。

    沈柔云呼吸顫顫,眼里蒙了層水霧一般,緋紅著臉頰唇瓣微紅。

    她喘著,下巴搭在季靜肩上,眼睫垂下,微微偏頭由著季靜親吻她脖頸。

    小狗親骨頭一樣,青澀。

    沈柔云低笑,聲音蠱惑,“靜靜,要不要往下嘗嘗。”

    第 59 章   059

    季靜跟沈柔云也相處了一段時間,期間包括她單方面的針鋒相對跟試探譏諷。

    沈柔云應(yīng)對她的方式也很簡單,垂著頭紅著眼,輕抿粉唇不跟她正面對上,活像一株被風(fēng)雨吹打搖搖欲墜的嬌嫩柔弱小白花。

    可要是說她柔弱,她在季府這段時間,不僅連管家陳叔都為她說話,就連季靜身邊最重心的大丫鬟藕荷都對沈柔云印象不錯。

    她這份長袖善舞一般的本事,可不是光扮“柔弱”就能做到的。

    她明明有這個能耐,卻還是乖順的任由季靜把她扣在靜院里,絲毫沒有越過季靜往外蓄意勾搭季白山的意思。

    顯然能看出沈柔云知道季靜的底線在哪里。

    也是因為這個,季靜嘴硬心軟沒辦法將事情做絕直接將人攆出去。

    這便是她跟司錦和錢橙抱怨沈柔云不簡單,像只成了精的狐貍卻非要扯張羊皮披在身上的原因。

    季靜被沈柔云吸引了興趣,非要從她身上找出柔弱的破綻,從而順理成章將人從自己父親身邊攆走,免得莫名多了個跟自己同歲的繼母。

    可越查下去,季靜越發(fā)覺沈柔云不容易。

    她一個沒有家財支撐跟家庭后盾的孤女,為了姐姐遺留下來的血脈不被火坑慢慢吞噬,咬著牙周旋在富家子弟周名安跟周家之間。

    先后哄得周家以為她要入府,騙得周名安以為自己非他不可。

    等目的達成,沈柔云前腳帶走了親外甥女,后腳便又再次以自身為餌來到季家。

    她其實不圖季家錢財也不求季家名分,想的無外乎是給雅雅在新水州光明正大落個籍,給雅雅留一份小小的庇護。

    所謀所圖,沒有一樣為了自己。

    在雅雅的事情解決之前,她這兩年夜里入睡都無法踏實安心,就連出門在外孤姨寡甥的她都要在袖筒中藏根簪子以求隨時自保。

    季靜想,若是換做自己,要是季杰的孩子同雅雅一樣,自己能不能做的比沈柔云更好?

    她想不通,也沒辦法想通。

    她跟沈柔云不同,手段也不同,但唯一相同的卻是那份不易。

    她從小不缺衣食,背靠司季兩家,長大后單獨撐起季家門面,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可能是同為女子,能體會到沈柔云的艱難,季靜才會在跟季靜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總是選擇退讓妥協(xié)。

    她退的最遠的一回,是默許沈柔云以她繼母的身份留在季家。

    如果那次沈柔云答應(yīng)了,季靜不會為難她,但也不會再有現(xiàn)在這般扯衣?lián)砦堑木置妗?br />
    她跟沈柔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跟兩種生存處境,可都擔(dān)起了本該不屬于自己的那份責(zé)任,咬著牙往前。

    沈柔云更像拂柳,柔弱卻堅韌。她更似楊樹,直挺挺長著。

    如今除夕煙花下,拂柳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輕垂著眼睫享受這片刻酒后的歡愉。

    季靜順著雪白肌膚往下親吻。

    沈柔云的柔弱雖是裝出來的,可她的身體之軟卻是實打?qū)嵉摹?br />
    水做的一般,腰肢柔,唇瓣軟。

    可皮膚卻似雪,只是比起冰涼的雪又多了幾分溫度,似暖玉又比暖玉柔滑。

    沈柔云呼吸滾熱,鼻尖鬢角出了細汗,身上帶著淡淡的香氣,若有若無的勾人,如她這人一樣。

    她手指指尖在季靜肩上游走,低聲詢問,“要我自己提起裙擺嗎?”

    季靜,“……”

    冬季的衣服為了方便,裙擺下面不開襠大家都清楚。

    她這么說代表了什么兩人也清楚。

    季靜在猶豫,她有些想不通沈柔云放棄她爹選擇她的原因,是跟司錦一樣喜歡女子,還是眼下她是季府里最好的選擇?

    亦或是……

    沈柔云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不為雅雅不為別的,借著佳節(jié)的煙花酒勁,只為自己,謀她一次?

    季靜呼吸沉沉,頭腦渾濁之際更猜不出沈柔云的想法,她氣惱的捏了一把沈柔云的腰肢,哼了聲,“沈姑娘果然博學(xué)廣識,會的真多。”

    連站著怎么做都一清二楚。

    先是緬鈴后是現(xiàn)在,季靜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她雖蛐蛐,但親吻不止,顯然隨口一說。

    可沈柔云卻微怔,垂眸看著埋首在她衣襟里的季靜,對方炙熱的呼吸盡數(shù)噴灑在雪峰上,燙起皮膚的一片緋紅。

    身旁窗戶開著,除夕夜里的冷風(fēng)也隨著大開的窗席卷進來,吹進敞開的衣襟里。

    有些涼意。

    冷熱之下,沈柔云抿了抿唇,手指微微動,好一會兒,才低低的同季靜輕聲說,“我沒同旁人……”

    她話才開口,季靜就知道她要說什么,唇瓣往上,堵住沈柔云的口。

    沈柔云為了接近周名安達成目的,自然要迎合周家的喜好多學(xué)點東西,可她并沒有跟別人這樣過。

    她腰間的帶子,季靜是第一個扯開的。

    雪中紅櫻桃的春景也只有季靜看過。

    沈柔云眼尾緋紅,季靜輕輕親吻她的唇瓣眼尾,帶著討好安撫,隨后才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悶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以后這話我不提了。”

    連博學(xué)廣識四個字她都不說了。

    季靜保持著這個姿勢,手從沈柔云的衣服里抽出來,先是替她把抹胸拉上去,又把大開的衣襟攏上,這才從自己束了袖腕的手腕上褪下來一支玉鐲。

    瑩白如雪,干凈到不染一絲塵埃。

    煙花落在季靜眼里,她眸光亮亮的,將鐲子套在沈柔云手上。

    玉干凈,沈柔云比玉還干凈。

    沈柔云微怔,抬起手腕,對著光亮看,“送我新年禮物?”

    季靜看著她,“嗯。”

    她低頭給沈柔云系上自己扯上的腰帶,輕聲說,“我娘留給我的。”

    至于為何沒留給季杰,季靜不知道,但本能的沒多問。

    家里雙親對自己弟弟態(tài)度有些怪,親近中又少了一份親昵。像是想拿他當(dāng)親生的可又不能,所以局促的維持著一個度,怕自己越線。

    季靜不管這些,只要季杰認她這個姐姐,兩人便是親姐弟。

    她記得小時候,季杰不知道抽什么風(fēng),不愿意再念書上學(xué),整日要跟街頭痞子廝混,是季靜連打帶罵把人領(lǐng)回來的。

    從此,季杰不聽話她會代替父母管教,輕則訓(xùn)斥,動則禁足。季杰要是懂事乖巧,她也會掏出長姐的慈愛,鼓勵獎勵他。

    季靜存了不嫁人的心思,想著這鐲子留在她這兒,等將來季杰成親了給季杰的媳婦。

    現(xiàn)在,卻一時沖動送給了沈柔云。

    她要送的新年禮物本來是許沈柔云一份謀生的工作,這樣她跟雅雅在新水州能衣食無憂。可這會兒鐲子都送出去了,再后來也來不及,只能硬著頭皮應(yīng)下。

    沈柔云拇指指腹輕輕撫摸鐲子,側(cè)眸看季靜,“當(dāng)真是想好了要送我?”

    季靜沉吟了一下。

    沈柔云笑著扯起袖筒把鐲子蓋住,偏頭吻季靜的唇,笑聲輕輕,絕了她后悔的路,“到我手上的,我可不會再歸還。”

    季靜深呼吸,朝沈柔云攤開一只手,“那我的新年禮物呢?”

    手卻誠實的搭在沈柔云腰上,另只手被沈柔云提起來的層層裙擺蓋住。

    更不至于在司錦看賬本的時候過來打擾她。

    當(dāng)個懂事聽話事不多的少夫人多好,安心吃吃喝喝數(shù)數(shù)私庫,光是想想做夢都能笑醒。

    沈柔云幾乎被季靜擁在懷里,熱意相貼,隔絕了窗外寒意,唯有煙花綻放時如流星四濺,明亮的光落在沈柔云褪去清麗柔云難得嫵媚動人的臉上。

    酒最另人放縱,可季靜沒喝醉,沈柔云也是清醒的。

    兩人彼此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季靜吻沈柔云的眼睛,看她眼底映著煙花波光流動,心里也是微微一動。

    裙擺如云堆積,搭在季靜的手腕上。

    沈柔云提著衣裙輕輕踮腳。

    小白花這會兒花瓣翕翕。

    季靜另只手握住沈柔云的右手。

    她握過好幾次沈柔云的手腕,但多數(shù)都是帶著怒氣帶著質(zhì)問,很少像今日這般溫柔輕輕。

    季靜看著沈柔云,想起她的簪子,“以后手里再握簪子只為挽發(fā)好不好?”

    沈柔云呼吸微動,心頭一弦像是被季靜的指尖輕輕劃過,顫出弦音在心間回響。

    季靜雖是頭次,可大家都是女人,她自然知道應(yīng)該如何。

    季靜看著沈柔云的表情,看她濃密的長睫蝴蝶振翅般輕輕顫動,粉唇咬著。

    沈柔云看似溫柔實則決絕,不逼她答應(yīng),誰知道下次她會不會再拿簪子自保。

    季靜見沈柔云眉眼掙扎,有種徹底翻身的感覺,瞬間神清氣爽的抖落起來,酒都醒了。

    她就手抵著沈柔云的手腕,讓她答應(yīng)。

    沈柔云眼里浮出水霧,最終應(yīng)下,“我…,盡量。”

    她同季靜今晚這樣,并不是要尋求季靜的庇護,所以回了個“盡量”。

    季靜吻她唇瓣,低聲說她,“白狐貍。”

    小白花一樣的狐貍。

    沈柔云眼睫抖動,眼底情意隨著季靜指尖撥動越發(fā)明顯。

    季靜雖生疏,可因她心里喜歡,心底同眼里一樣,如同淋了雨,里外都是濕漉漉的。

    季白山帶著雅雅從外面收獲頗豐回來的時候,沈柔云把前后窗戶都打開了,說是廂房里太熱,散一散炭味。

    沈柔云揪了朵桌上裝飾用的花放進炭盆里,這會兒滿廂房都是淡淡的干花香味。

    遮掩了酒氣,以及別的。

    “靜靜呢?”季白山把雅雅放下來,坐下來捶了捶自己的腿。

    沈柔云彎腰看雅雅給她展示禮物,想了想,緩慢眨巴眼睛,輕聲說,“去看我送她的禮物了吧。”

    她結(jié)束后,季靜忍了又忍,紅著一對耳朵說,“我去趟茅房……”

    “你還送了靜靜禮物啊?!”季老爺高興起來,這兩人關(guān)系自從昨天之后,好了不少啊,都互送禮物了。

    想必以后就算不做母女,做關(guān)系好的姐妹也是指日可待啊。

    沈柔云輕聲應(yīng),只是沒抬頭。

    她眼底春意沒褪干凈,怕被旁人察覺出來便垂著眼,好在她平時柔柔弱弱總是低著頭,旁人也都習(xí)慣了,只當(dāng)她一心哄雅雅。

    季靜從外面回來,拿著新錦帕擦手。至于原先的錦帕,擦完后扔炭盆里了。

    季白山好奇問她,“去哪兒看禮物了?”

    季靜茫然一愣,“啊?”

    她環(huán)視一圈,目光有些心虛,但又忍不住多看了沈柔云兩眼,含糊著嘀咕,“什么禮物?”

    “沈姑娘不是說送了你禮物嗎?”季白山納悶。

    怎么前后說法還不一樣。

    季白山看兩人,莫不是他們走的時候,兩人偷偷打起來了?!要不然怎么一件禮物,一個說看禮物一個說不知道。

    他們走后,沈柔云跟季靜是打起來,“打”的又是動口又是動手,窗口煙花下,唇舌相擊甚是激烈。

    雖說有些自欺欺人,可只要事情不擺在她眼前,她就能讓自己裝作看不見不知道,這樣日子好過一些。

    季靜這才看沈柔云,“?”

    什么禮物,她該知道嗎?

    ……那攤因為動情而產(chǎn)生的春水。

    季靜,“……”

    季靜沉默,季靜悄悄瞪沈柔云,沈柔云無辜的眨巴眼睛。

    “禮物嘛,不在貴賤不在大小,都是心意。”季白山勸和,示意兩人看雅雅的戰(zhàn)利品,轉(zhuǎn)移她倆的注意力,免得眼神對視都能掐起來。

    管家陳叔站在一旁,笑呵呵想,老爺剛才給雅雅要禮物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雅雅收獲頗豐,金銀首飾都有,脖子上還掛著幾把長命金鎖。

    季靜打眼掃過,粗略估算了一下,按著雅雅跟沈柔云節(jié)儉的生活作風(fēng),這些東西夠娘倆什么都不做的生活兩三年了。

    算完季靜才微怔,覺得有些好笑的低下眼。

    瞧瞧,她已經(jīng)無意識的替沈柔云的生計擔(dān)心了。

    ……今晚酒后窗邊忘情相擁,實在不算意外。

    “走吧,咱們回去守歲。”

    季家人沒打算在珍饈樓守歲過夜,吃完飯索性就回去了。

    上馬車時,沈柔云腿軟了一下,季靜伸手扶住她的小臂托了她一把。

    沈柔云轉(zhuǎn)身道謝時,給季靜留下一句,“季小姐放在我那兒的鈴鐺,今夜要我送去嗎?”

    今晚守歲不睡覺,但雅雅年紀小,這會兒已經(jīng)在打哈欠了,想必回去就能睡著。

    季靜眼皮跳動呼吸發(fā)緊,踩腳蹬的時候差點踩空。

    她木著臉,盡量正經(jīng),“那你送來吧。”

    季靜目送沈柔云坐進馬車里,才佯裝東西掉了,又從腳蹬上下來。

    她抬手招來藕荷,朝旁邊多走了幾步,單手遮唇低聲吩咐,“你去珍寶閣找張叔,就說之前司錦從他那兒拿過的書跟東西給我來一份。”

    藕荷茫然,“啊?”

    “不用管,照做就行。”季靜說完,雄赳赳氣昂昂踩著腳蹬重新進馬車,底氣都足了不少。

    藕荷,“……”

    第 60 章   060

    江面三層游船之上,司鈺握著酒杯站在二層木質(zhì)甲板處,昂臉看天上綻開的煙花,失笑著跟身邊的司巖說,“今年煙花的顏色又是阿錦挑的?”

    雖是疑問語氣,但話卻十分篤定。

    好像是從錢橙的生母林小娘去世后,年年過年,司錦都會讓人放橙色跟紅色的煙花。

    大朵大朵的煙花綻放在夜空中,橙紅相接,如同月季花綻放,絢麗耀眼,哪怕是不出門被拘在府里,也能感受到一絲過年的喜慶跟熱鬧。

    司巖不懂其中深意跟浪漫,只是習(xí)以為常,甚至聯(lián)想到,“怪不得她那么喜歡弟媳呢,你看,橙色,錢橙,都是橙!”

    語氣驚喜,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一件大事。

    司鈺笑著搖頭,不跟他這個粗人辯解,只是瞇著眼睛想起什么,“我雖不問家中的生意事,但有件事情心里記掛著,想去問問阿錦。……對了,阿錦她人呢?”

    要不是實在心存疑惑跟隱隱擔(dān)憂,司鈺這個文雅人可不會在今日這良宵佳節(jié)談起金銀俗事。

    司巖了解自家大哥,知道輕重,跟著一起找,“剛才女桌上還給弟媳剝蝦呢,怎么扭頭就不見了。”

    司家一大家子幾十口人,一張桌子可坐不下,于是索性分了男女桌,這樣大家都不拘束。

    男桌上男人們隨意喝酒不會被娘子揪耳朵,女桌上大家聽著曲聊趣事沒男人插嘴打擾,更是快活。

    司錦自然坐男桌,只是她胃口向來一般,勉強飽腹后就專注的坐在錢橙身邊,凈手垂眸給她剝蝦剝螃蟹。

    她一襲錦袍男裝綴在桌邊,至少明面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錢橙本來也不好意思,但想著司錦在男桌那邊被酒氣熏染肯定不舒服,索性厚著臉皮把她留在自己旁邊,紅著張臉默默吃司錦投喂過來的蝦。

    滿桌人都在打趣錢橙,錢橙臉紅如燈籠,只吃不說話。司錦兩只耳朵也微熱,長睫輕動,可不管誰來打趣,她都賴皮的坐在錢橙旁邊。

    司母倒是很樂意看到這樣的場面,側(cè)頭跟身邊的柳靈蕓悄聲說,“你瞧橙子,如今自信多了。”

    柳靈蕓也笑,“可不嘛,要是換成剛成親那會兒,橙子可不敢留阿錦坐她身旁。”

    如今雖紅著臉,但頂著滿二層人揶揄的目光,愣是默許了司錦綴在她旁邊。

    剛進門時小心翼翼低頭走路的人,現(xiàn)在可算是抬起了頭遵從本心做自己。

    等吃完飯,小妻妻就不見了身影。

    兄弟兩人這會兒左右看,隱約記起,從飯后外面準備放煙花跟天燈,司錦就帶著錢橙出去了。

    “總不至于去一層玩了吧?”司巖扒拉著船舷往下看。

    司鈺剛想說怎么可能,一層是備貨艙。

    底下是仆從們待著的地方,有物資跟廚房,負責(zé)游船上的一切供應(yīng)。

    可隨即轉(zhuǎn)念想到錢橙愛吃,司鈺還真沉吟了一瞬,斟酌著語氣,“也不是不可能……”

    游船共三層,最底層面積最大,負責(zé)供應(yīng)船上的吃用,二層是玩耍吃飯聽曲的地方,三層是留夜里休息用。

    如今煙花從底層點燃往上放,周邊聚集著丫鬟仆從,都捂著耳朵笑著鬧著,從上往下看烏壓壓一片,還真看不清司錦跟錢橙是不是在里面。

    就像司巖司鈺猜的那樣,司錦還真帶著錢橙在放煙花。

    錢橙沒見過這么多煙花,小山一般堆在旁邊排著順序等著點燃。

    她吃完飯后扒拉著船舷低頭往下看,滿眼好奇,司錦索性帶她下去看看。

    “旁邊就是廚房,院里的廚子今日都跟來了,你要是沒吃飽,就讓蕊蕊去要一份小酥魚。”司錦邊領(lǐng)著錢橙往下走邊溫聲跟她說話。

    錢橙不服氣,“我來一層是看煙花的,才不是來吃東西的。”

    她就那么貪吃嗎?

    司錦挑眉側(cè)眸看她,鳳眼里帶著笑跟懷疑,“哦?”

    錢橙,“……”

    “來都來了。”司錦不急不慢的給錢橙鋪臺階。

    剛才桌上錢橙吃的真不算多,跟平時胃口比起來,含蓄不少。估摸著是人多不好意思,司錦這才問她要不要加點餐。

    果然,錢橙紅著耳朵,扭頭跟身后的蕊蕊輕輕的說,“要份荔枝糕。”

    她不太愛吃的甜的,不過廚子做的荔枝糕實在美味,甜而不膩細潤可口,最近很得錢橙喜歡。

    她還單手遮唇背著司錦小聲跟蕊蕊嘀咕,“就說是司錦要吃。”

    蕊蕊無言到看了司錦一眼,司錦嘴角抿著笑抬眼看前方,明明聽到了錢橙的話卻假裝沒聽到。

    蕊蕊苦著臉,“少夫人,您這掩耳盜鈴也只能‘瞞’的了五少爺。”

    整個府上,誰人不知道自家少夫人貪嘴,尤其是錦院里的廚子,更是知曉錢橙的胃口跟口味,就算她說是給司錦要的,除了司錦捂著耳朵蒙著心包庇錢橙,其余人也得有人信啊。

    錢橙不管,“快去快去。”

    蕊蕊去后廚,周黃跟她們?nèi)シ艧熁ā?br />
    見兩人過來,下人們立馬給她倆讓了個位置,甚至鼓勵錢橙,“少夫人來點第一個呢?”

    錢橙被大家看著,難得生起勇氣,“好!”

    可她到底膽小如倉鼠,真去點的時候,單手提著衣裙緊緊攥緊衣料,另只手拿著燃著火星子的細長木棍,試探著往前挪動。

    她腳步微挪,身體卻本能往后撤,腦袋跟手臂的距離恨不得拉的遠遠的,眼睛更是不敢直視前方,只瞇著眼用余光去瞥。

    在木棍上的火星子快戳到捻子的時候,錢橙嚇得往后跳了一下,差點把棍扔了。

    下人們善意的笑起來,少夫人果然性格跟脾氣一樣,軟軟的。

    這要是換成四姑娘司舞,恨不得一手五個棍,一下點十個煙花。

    錢橙臉滾熱,琥珀眸子巴巴的看向司錦,緩慢眨巴眼睛,討好的笑了下。

    現(xiàn)在她竟學(xué)會示弱求助了,不再自己逞強。

    司錦笑著上前,一手攬著錢橙的腰肢,一手托握住她拿木棍的手。錢橙空下來的那只手下意識去捂耳朵閉眼睛,整個人緊緊的貼在司錦懷里。

    “別怕。”司錦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錢橙扭頭昂臉看她,船上燈火明亮,錢橙能輕易的看到司錦根根分明的濃密長睫,能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臉龐,以及看向她時眼底數(shù)不盡的耐心跟溫柔。

    錢橙心臟漏跳半拍,后知后覺的紅了臉頰,眼里盛著光亮,這才從司錦臉上移開目光,小心翼翼往前看。

    被司錦環(huán)抱著,錢橙手臂前伸,木棍上的火星子總算點在了捻子上。

    “啾”的一聲,煙花拖著小尾巴飛到天空,沉浸一瞬,便迅速炸開。

    錢橙昂臉看,萬千流星一般的光芒盡數(shù)落在眼底,璀璨到如萬家燈火,“橙色的。”

    司錦只側(cè)眸看她。

    第一朵煙花成功綻放,下人們給錢橙鼓掌歡呼,好像她做成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鬧的錢橙臉熱心虛,連忙把木棍遞給周黃,示意他跟大家去玩。

    司錦帶著錢橙退到人群邊緣,錢橙背靠船舷,邊捏蕊蕊手捧玉盤里的荔枝糕小口吃,邊昂臉看天上煙花雨。

    蕊蕊也昂臉看,跟以往主仆兩人孤獨的坐在小院里不同,今年這個年可太熱鬧了,就連曾經(jīng)只能遠遠看著的煙花,今夜都是錢橙親手點燃的。

    像是曾經(jīng)觸不可及的東西,現(xiàn)在擁了個滿懷,胸腔之間是說不出的感慨跟滿脹。

    蕊蕊被錢橙投喂了荔枝糕,邊吃邊說,“小姐,你看煙花,又是橙色的噯。唔,下一個是紅的。”

    果然,下一個煙花顏色是紅色的。

    蕊蕊開心起來,跟前幾年一樣,她們都觀察出規(guī)律了!

    錢橙跟身邊的司錦說,“我跟蕊蕊過年出不去,只能自己坐在廊下看煙花,那時候漫天橙色,我都以為是特意放給我看的。”

    錢橙,橙色。她喜歡月季,橙色后面又跟著大紅色。

    她說著說著不好意思起來,臉蛋紅紅的,低頭小口抿糕點,羞臊的不看司錦。

    錢橙難得有這么自戀的時候,可過年嘛,人心最冷最空的時候,總?cè)滩蛔∩萃艿玫揭唤z偏愛,哪怕是自己幻想中的。

    司錦抬手,將錢橙被晚風(fēng)吹亂的鬢發(fā)動作輕柔的挽到她耳后,聲音如常,“不是你以為,是真的特意放給你看的。”

    錢橙愣怔著,眸光輕晃呼吸屏住,直直昂起臉看司錦,又看頭頂?shù)臒熁ǎ恻c都忘了吃。

    煙花亮在天空,光芒落在錢橙心上。以往那些暗淡孤冷的年節(jié)如今好像被人用煙花照亮,不再那么孤寂。

    錢橙紅唇微張,開始認真回想這幾年看過的煙花,從中尋找司錦愛她的痕跡。

    如今耳邊響起的每一聲煙花聲響,都像是司錦在跟她訴說喜歡。

    錢橙心臟被人用手輕輕攥了一把似的,微微發(fā)緊,鼻頭泛酸眼眶微熱。

    原來她真的得到了偏愛。

    連蕊蕊都愣住了,“竟是真的給小姐放的。”

    “嗯,”司錦跟錢橙一起抬起臉看明亮的夜空,緩聲說著,“不止煙花,天燈也是橙紅色,上面不管寫了什么祈福的話,圖案都是你喜歡的月季花。”

    司錦側(cè)眸看錢橙,鳳眸瀲滟,帶著笑意,“這幾年都是,還好你注意到了,也很喜歡。”

    這對于默默做這些的司錦來說,就夠了。

    錢橙沒忍住,捏著糕點,側(cè)身偏頭吻司錦的臉頰,卷長的眼睫垂下,眼底淚珠滾燙,從臉頰滑過,滴在胸口衣襟上。

    空中煙花雨正好一同綻放,恍如流星,又似傘上雨珠四濺。

    錢橙抿著唇眉眼彎彎,在這一刻,萬千光芒之下的司錦算是徹底住在了她心底。

    司錦垂眸看過來,錢橙紅著臉頰,將手里剩下的半塊糕點一口吃掉。

    這荔枝糕,今天有些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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